我拉起阿波羅營房的威爾·索雷斯,告訴他的兄弟姐妹們繼續尋找邁克爾。我們向一個熟睡的騎手借了一輛雅馬哈FZ1摩托車,用足以讓我媽媽突發心臟病的速度向廣場酒店飛馳。我以前從未騎過摩托車,可這並不比騎天馬難到哪裡去。
一路上,我注意到很多空空如也的雕像底座。二十三號計劃看來奏效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五分鐘後,我們趕到了廣場酒店。這是一座老式白色石頭酒店,藍色三角形屋頂,坐落在中央公園東南角。
從戰術上講,廣場酒店是作為指揮部的最佳地點。它不是城裡最高的建築,也不在市中心。多年以來,它老式學校的風格吸引了很多著名的混血者來到這裡,比如甲殼蟲樂隊、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等等,所以我想這地方應該不錯。
我在路邊加大油門,一個拐彎停在酒店外面的噴泉邊。
我和威爾跳下車。噴泉頂上的雕像對我們喊:「哦,好吧,我想你也需要我替你們看車子!」
這是一尊真人般大小的青銅雕像,立在一個花崗岩石盆中央。她腿上裹著青銅衣物,手裡舉著一籃金屬水果。以前我從未注意過她,再說以前她也從沒跟我說過話。
「你應該是得墨忒耳吧?」我問。
一個銅蘋果飄到我頭頂。
「每個人都認為我是得墨忒耳!」她抱怨道,「我是彭彭娜,羅馬的富裕女神,不過你們怎麼會關心呢?沒人在意我們這些小神。如果你們在意小神的話,你們就不會輸掉戰爭了!為摩耳甫斯和赫卡忒高呼三聲!」
「看好摩托車。」我告訴她。
彭彭娜用拉丁文罵了句什麼,扔過來更多的水果,我和威爾向酒店裡跑去。
其實我還從未走進過廣場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燈和暈過去的有錢人蔚為壯觀,不過這些並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兩個狩獵者為我們指引了電梯的方向,我們來到頂樓的套間。
混血者占滿了頂上的幾層 員和狩獵者疲憊地在沙發上睡覺,在浴室裡清洗,撕下真絲窗簾包裹傷口,或者是從客房的小酒吧裡補充食物和蘇打水。兩頭雪狼正從馬桶裡喝水。看到這麼多朋友經過一夜激戰倖存下來,我感到一些寬慰,不過每個人都顯得筋疲力盡。
「波西!」傑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得到報告……」
「待會兒再說,」我說,「安娜貝絲在什麼地方?」
「在露台上,她還活著,夥計,不過……」
我推開他。
換做別的時候,我一定會很喜歡陽台上的景緻。它正對中央公園,而這個早晨也格外晴朗清澈,對野餐或是遠足來說再好不過。只要不是與怪獸戰鬥,別的什麼都行。
安娜貝絲躺在一張安樂椅上,臉色蒼白,頭上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雖然她裹在毯子裡,卻還在發抖。希蓮娜正用一條冷毛巾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
我和威爾從一堆雅典娜營員中擠到前面。威爾揭開安娜貝絲的繃帶,檢查傷勢,我差點兒暈了過去。血已經止住,但傷口卻很深。傷口周圍的皮膚露出可怕的綠色。
「安娜貝絲……」我說不出話來。她為我擋住了這一刀。我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呢?
「匕首上有毒,」她喃喃道,「我真傻,是嗎?」
威爾鬆了一口氣:「還不壞,安娜貝絲。只要再多幾分鐘,我們就難辦了。毒液還沒有浸入肩膀,躺著別動,什麼人幫我取一點瓊漿來。」
我抓過一個水壺。我握住安娜貝絲的手,威爾用神酒替她清洗傷口。
「哎喲,」她叫,「哎喲哎喲!」我的手指被她捏成了紫色,但她乖乖按照威爾的吩咐一動不動地躺著。希蓮娜在一旁輕聲說著鼓勵的話。威爾在傷口處敷上一塊銀色的藥膏,又用古希臘語念了幾句話——獻給阿波羅的讚美詩。接著,他給安娜貝絲纏上新繃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治療一定讓他耗費了很多能量,他的臉色幾乎與安娜貝絲一樣煞白。
「這應該就好了,」他說,「不過我們還需要一些凡人的東西。」
他抓過一張酒店的信箋,草草寫了幾行字,把它遞給雅典娜營房的一個人:「第五大道上有家杜安·裡德藥店。通常我決不偷……」
「我去。」特拉維斯自告奮勇地說。
威爾瞪了他一眼:「無論你拿了什麼,留點兒現金或者德拉克馬算做是付的錢。不過現在事情緊急,我有種預感,我們可能有更多的傷員。」
沒人對此表示異議。幾乎找不到毫髮未損的營員,除了我。
「來吧,夥計們,」特拉維斯說,「讓我們給安娜貝絲騰點兒地方,我們要去洗劫一家藥店……我是說,光顧。」
混血者們紛紛回到屋內。離開之前,傑克抓住我的肩膀:「我們晚點兒再說,不過事態都控制住了。我在用安娜貝絲的盾牌留意著戰事的發展。不知道為什麼,黎明的時候敵人撤退了,可我們還是在每座橋樑和隧道都設了警戒。」
「謝謝了,夥計。」我說。
他點點頭:「你彆著急。」
他隨手關上露台門,把希蓮娜、安娜貝絲和我留在了露台上。
希蓮娜把一塊冷毛巾敷在安娜貝絲的額頭:「這都是我的錯。」
「不,」安娜貝絲虛弱地說,「希蓮娜,這怎麼會是你的錯呢?」
「我在營地什麼用也沒有,」她咕噥道,「不像你和波西。要是我是個更好的戰士……」
她的嘴唇在發抖。自從貝肯道夫死後,她的情況變得更糟了。每一次我只要看見她,我總會為貝肯道夫的死感到憤怒。她的表情讓我想到了玻璃,她會在任何時候碎裂。我對自己發誓,要是找到那個害死她男朋友的內奸,我一定把他交給歐拉芮夫人,當做它的狗骨頭玩具。
「你是一個偉大的成員,」我告訴希蓮娜,「你是我們最棒的天馬騎手,你和大家相處得很好。相信我,任何能與克拉麗絲做朋友的人都有天賦。」
她看著我的目光彷彿是我剛剛提醒了她什麼:「對了!我們需要阿瑞斯營房。我可以去跟克拉麗絲談談。我相信能說服她來幫助我們。」
「哇,希蓮娜。即便你能離開曼哈頓島,克拉麗絲太固執了,一旦她生起氣來……」
「求你,」希蓮娜說,「我能騎天馬去。我一定能回到營地,讓我試試吧。」
我和安娜貝絲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微微點了點頭。
我不喜歡這個主意。我並不認為希蓮娜能夠說服克拉麗絲加入戰鬥。另一方面,希蓮娜現在心神不寧,很可能會在戰鬥中傷到自己。也許派她回營地能讓她分散一些注意力。
「好吧,」我告訴她,「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希蓮娜擁抱了我一下,然後笨拙地退到一邊,看著安娜貝絲:「嗯……對不起。謝謝你,波西!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她一出門,我就跪倒在安娜貝絲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她還在發燒。
「你擔心的樣子很可愛,」她低聲道,「眉毛都擰到一塊兒去了。」
「我還欠你一個情,所以你不能死,」我說,「你為什麼要替我挨那一刀?」
「換做是你也會這麼做的。」
這是事實,我想我們倆都清楚這一點。可我依然覺得好像有人在用一把冰冷的鐵棍戳我的心那麼難受。「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
我四下望瞭望,確信只有我們倆在這裡。然後我湊到她近前,低聲對她說:「我的阿喀琉斯弱點。要不是你替我受了這一刀,我死定了。」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她的呼吸中有一股葡萄的味道,也許是來自瓊漿的味兒。「我不知道,波西。我只是預感到你有危險。哪兒……你的弱點在哪兒?」
我不該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可這是安娜貝絲,如果我連她都信不過,那我還能信任誰呢?
「我背後的這個小地方。」
她抬起手:「哪兒?在這兒嗎?」
她的手摸到我的脊樑上,我的皮膚感到一陣刺痛。我把她的手指挪到將我與世界相連的那一點。彷彿一千伏的電流穿過了我的身體。
「你救了我的命,」我說,「謝謝你。」
她把手挪開,我卻沒有鬆手。
「那你欠我一個情,」她虛弱地說,「還有什麼消息?」
我們凝望著太陽照亮的整座城市。此刻的紐約本來應該是車水馬龍,然而今天卻沒有了汽車喇叭的鳴叫,人行道上也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遠處,我能聽到一輛汽車的警笛聲在街道間迴蕩。一縷黑煙在哈萊姆地區上空裊裊升起。不知道摩耳甫斯的咒語襲來的時候有多少爐子被點燃著,又有多少人在做晚飯的時候悄然入睡。很快,城市裡就將燃起更多的火。紐約的每一個人都處在危險之中,而他們的生死全靠我們了。
「你問過我,為什麼赫爾墨斯對我那麼大的怒氣。」安娜貝絲說。
「嘿,你現在需要休息……」
「不,我想告訴你,這長久以來一直是我的心結,」她挪了挪肩膀,往後縮了縮,「去年,盧克到舊金山來看我。」
「親自?」我感覺彷彿被她用鎚子鑿了一下,「他到你家去了?」
「這是在我們去迷宮之前,在……」她猶豫了,可我知道她的意思——在他變成克洛諾斯之前,「他是帶著停戰的旗子來的,還說只需要五分鐘跟我談談。他看起來很害怕,波西。他說克洛諾斯會利用他來征服世界,他想逃走,像舊日裡一樣。他想讓我跟他一起走。」
「可你並不信任他。」
「當然不,我以為那是個詭計,再說……嗯,自從那些日子以來,很多事情都變了。我告訴盧克這不可能,他很生氣。他說……他說我還不如就在那兒同他打一仗,因為那是我最後的機會。」
她的額頭又冒出一股冷汗,講述耗費了她太多的精力。
「沒關係,」我說,「你先休息一下。」
「你不明白,波西。赫爾墨斯沒錯,如果我跟他一起走的話,我也許能改變他的想法。也許……我有刀,而盧克身無寸鐵,我本可以……」
「殺了他嗎?」我說,「你知道那樣是不對的。」
她用力閉上眼睛:「盧克說,克洛諾斯會利用他作為墊腳石。這就是他的原話。克洛諾斯利用了盧克,變得更加強大。」
「他做到了,」我說,「他佔有了盧克的身體。」
「可是如果盧克的身體只是一個過渡呢?如果克洛諾斯打算變得更加強大呢?我本來可以阻止他的,這場戰爭是我的錯誤。」
她的故事讓我感覺好像回到了冥河中,漸漸溶化在河水裡。我記得去年夏天,雙面神傑納斯警告安娜貝絲必須作出一個重要的選擇,而那發生在她見到盧克之後。潘神也對她說了同樣的話:你將責任重大,雖然這將並非你所想像的責任。
我很想問她赫斯提亞讓我看到的那些畫面,關於她從前與盧克和塔莉亞在一起的日子。我知道這一定與我的預言有關,而我一直沒有弄明白。
還沒等我鼓足勇氣開口,露台門被推開了,康納·斯偷爾走了進來。
「波西,」他看了看安娜貝絲,彷彿不願當著她的面提到糟糕的事情,可我看得出來,他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歐拉芮夫人剛剛和格洛弗回來了。我想你應該跟他談談。」
格洛弗正在客廳裡吃東西。他身穿樹皮和金屬絲做成的盔甲,木棍和蘆笛掛在腰間。
得墨忒耳營員從酒店廚房裡蒐羅出一頓豐盛的自助餐,從比薩餅到菠蘿冰淇淋應有盡有。可惜格洛弗卻在啃傢俱。他已經將一把高檔椅子裡的泡沫咬了下來,現在正在津津有味地啃著椅子扶手。
「兄弟,」我說,「我們可只是暫借這地方。」
「咩——」他臉上到處是泡沫,「對不起,波西。這可是……路易十六時代的傢俱,太美味了。再說我總是想吃傢俱,在我……」
「在你緊張的時候,」我說,「是的,我知道,那又能怎麼樣呢?」
他跺了跺蹄子:「我聽說安娜貝絲的事情了,她……」
「她會好起來的,正在休息呢。」
格洛弗深吸了一口氣:「那就好。我已經調動了城裡的大部分自然精靈……嗯,當然是那些聽我話的,」他撓了撓額頭,「我真不知道被橡子砸中這麼疼。不管怎麼樣,我們會盡最大可能幫助你們。」
他跟我講了路上見到的一些小範圍的戰鬥。它們大多集中在上城,那兒沒有足夠的混血者。地獄犬出現在各個地方,在我們的防線內作影子旅行,而得裡雅德仙女和半羊人將它們擊退了。一頭小龍出現在哈萊姆,十幾個樹仙女在怪獸被打退之前犧牲了。
格洛弗正講著,塔莉亞帶著她的兩個副官走了進來。她神色嚴峻地衝我點點頭,走到露台上看了安娜貝絲的傷勢,然後又回到屋裡。她聽格洛弗講完了他的經歷,細節變得越來越慘烈了。
「在華盛頓堡抵抗巨人的戰鬥中,我們損失了二十個半羊人,」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差不多一半是我的家人。河流精靈最後淹死了巨人,可是……」
塔莉亞提了提她的弓:「波西,克洛諾斯的軍隊仍然在每一座橋樑和隧道邊集結。克洛諾斯不是唯一的泰坦。我的一個手下發現一個身穿金甲的巨人在澤西海岸集合軍隊。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他散發的能量像是泰坦或者神。」
我記起了夢中的那個金色巨人,在俄特律斯山上變成火焰的巨人。
「太好了,」我說,「難道就沒有什麼好消息嗎?」
塔莉亞聳聳肩:「我們封鎖了進入曼哈頓的地鐵隧道,由我最好的陷阱狩獵者親自行動。還有,敵人似乎在等待今夜發動進攻。我想盧克……」她說到一半改了口,「我的意思是說克洛諾斯,每一次戰鬥過後,他都需要時間再生。他還不大適應他的新外形,所以需要很多能量來減慢整個城市的時間。」
格洛弗點點頭:「他的大部分軍隊在夜裡更加強大,他們會在日落後回來。」
我努力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好吧,神祇們有沒有帶什麼話過來?」
塔莉亞搖搖頭:「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話,阿耳忒彌斯女神會趕來,還有雅典娜女神。不過宙斯命令她們留在他身邊。我聽說的最新消息是,堤豐正在毀滅俄亥俄山谷。他應該會在正午到達阿巴拉契亞山脈。」
「這麼說最好的情況下,」我說,「在他到來之前我們還有兩天時間。」
傑克·梅森清了清嗓子。他一直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我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
「波西,還有一些情況,」他說,「從克洛諾斯出現在威廉斯伯格大橋的方式來看,他似乎知道你會到那兒。他把軍隊轉移到了我們最薄弱的地方。我們剛剛部署完,他就改變了戰術。他幾乎沒有去碰林肯隧道,那兒的狩獵者們最強。他選擇了我們最薄弱的環節,他似乎對此瞭如指掌。」
「他有內部消息,」我說,「來自內奸。」
「什麼內奸?」塔莉亞問。
我告訴他克洛諾斯給我看的銀色飾物,他的通信裝置。
「這很糟糕,」她說,「太糟糕了。」
「任何人都有可能,」傑克說,「波西發令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在場。」
「可我們能怎麼辦呢?」格洛弗問,「搜查每一個混血者,直到我們找到鐮刀飾物嗎?」
所有人都看著我,等我作出決定。我不能顯露出我心中的惶恐,無論一切是多麼絶望。
「我們繼續戰鬥,」我說,「不能被這個內奸困擾。如果我們互相猜疑,只會讓我們內部分裂。你們昨晚幹得非常好,我找不到比你們更勇猛的戰士了。讓我們輪流當警衛,儘量抓緊時間休息。還有一個漫漫長夜在等待我們。」
營員們低聲表示贊同。他們分別去睡覺,吃東西或者修理武器去了。
「波西,你也是,」塔莉亞說,「我們會保持警戒的。去躺下,我們今晚需要你保持良好的狀態。」
我沒有爭辯什麼。我走到最近的臥室,倒在床上。我本以為自己會興奮得無法入睡,可我的眼立刻就合上了。
在夢裡,我看見尼克獨自待在哈迪斯的花園裡。他在珀耳塞福涅的花床上挖了一個洞,我認為女王會為此很不高興。
他往洞裡倒了一杯葡萄酒,開始吟唱起來:「讓死者再次品嚐,讓他們起身接受這供奉,瑪麗亞·德·安吉洛,請你現身!」
白色的煙霧開始聚集。一個人形出現了,但那人卻不是尼克的媽媽。那是一個黑頭髮、橄欖色皮膚,身穿狩獵者銀色服裝的女孩。
「比安卡,」尼克說,「可是……」
「不要召喚我們的母親,尼克,她是你禁止見面的靈魂之一。」
「為什麼?」他追問,「我們的父親究竟在隱藏什麼?」
「痛苦,」比安卡說,「仇恨,一個可以追溯到偉大預言的詛咒。」
「那是什麼意思?」尼克說,「我必須知道!」
「知情只會給你帶來傷害,記住我說過的話:心存怨恨是哈迪斯的子嗣致命的弱點。」
「我知道,」尼克說,「可我跟從前不同了,比安卡。別再試圖保護我了!」
「尼克,你不明白……」
尼克向迷霧中抓去,然而比安卡的身影消散了。
「瑪麗亞·德·安吉洛,」他又說,「對我開口吧!」
一個不同的身形出現了。與其說是一個靈魂,不如說是一幅畫面。迷霧中,我看到尼克·德·安吉洛還很小的時候,在一間雅緻的酒店大堂裡玩耍,在大理石柱子間追逐嬉戲。
一個女人坐在近旁的沙發上。她身穿黑衣,戴著手套,帽子上垂下黑色面紗,如同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老電影中的明星。她有著比安卡的笑容、尼克的眼睛。
她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著一位身材高大,皮膚油膩,身穿黑色細條紋西服的男人。我吃驚地發現,那人竟是哈迪斯。他向女人彎著腰,說話的時候揮舞著雙手,顯得很激動的樣子。
「求你了,親愛的,」他說,「你一定得跟我到冥界去。我可不管珀耳塞福涅怎麼想!在那兒我能保證你的安全。」
「不,我的愛人,」她帶著意大利口音,「在死亡之地養育我們的孩子?我可不會這麼做。」
「瑪麗亞,聽我說。歐洲的戰爭讓其他諸神與我為敵。已經有了一個預言,我的孩子們不再安全。波塞冬和宙斯逼迫我達成協議,我們再也不能生下混血的孩子。」
「可你已經有了尼克和比安卡,當然……」
「不!預言提到了一個年滿十六週歲的孩子。宙斯命令我現在的孩子必須到混血營接受適當的訓練,可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們最好的情況是被看管起來,囚禁起來,讓他們和自己的父親作對。更可能的結果是,他不會冒這個險,不會讓我的混血孩子活到十六歲。他會想辦法殺了他們,我不能冒險!」
「總有一天,」瑪麗亞說,「我們會待在一起,宙斯是個蠢貨。」
我不由得佩服她的勇氣,可是哈迪斯緊張地望著天花板:「瑪麗亞,求你了,我告訴過你了,宙斯給了我最後一個星期的期限,讓我交出孩子們。他發怒的時候會很可怕,我也不可能永遠把你藏起來。只要你跟孩子們在一起,你就有危險。」
瑪麗亞露出了微笑,她與女兒長得如此相像,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你是個神,我親愛的。你會保護我們,我不會讓尼克和比安卡到冥界去。」
哈迪斯握緊了雙手:「那麼,還有另外一個辦法。我知道沙漠裡有一個地方,那裡的時間是靜止的。我可以把孩子們送到那兒,就那麼一陣子,為了他們的安全,而且我們還能夠在一起。我會在冥河邊為你建一座金色的宮殿。」
瑪麗亞·德·安吉洛輕聲笑了:「你是個好人,親愛的,一個慷慨的男人。其他的神都應該像我這樣看待你,他們不該對你如此懼怕。可尼克和比安卡需要他們的媽媽,再說他們還只是孩子,神祇並不會真正傷害他們。」
「你不瞭解我的家人,」哈迪斯陰沉地說,「求你了,瑪麗亞,我不能失去你。」
她用手指輕輕碰觸著他的嘴唇:「你不會失去我。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取我的錢包。看好孩子們。」
她親吻了死亡之神,從沙發上站起身。哈迪斯目送她走上樓梯,彷彿每一步都讓他痛苦不堪。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緊張起來。孩子們也停止了玩耍,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
「不!」哈迪斯說。然而就連他的神力也太慢了,他剛來得及在孩子們周圍豎起一道黑色的能量牆,酒店就爆炸了。
爆炸的衝擊波太過猛烈,畫面消失了。當圖象重新變得清晰起來時,我看到哈迪斯跪倒在廢墟間,懷抱著瑪麗亞·德·安吉洛殘缺的身體。他身邊的火還在燃燒,閃電划過天空,雷聲轟鳴。
小尼克和比安卡不解地望著他們的媽媽。憤怒的阿勒克圖出現在他們身後,搧動著她皮革般的翅膀。孩子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
「宙斯!」哈迪斯的拳頭向空中揮去,「我要把你粉身碎骨!我要讓她起死回生!」
「我的主啊,你不能,」阿勒克圖提醒他,「永生的神祇必須遵守死亡的規則。」
哈迪斯眼中充滿了怒火。我以為他會現出原形,蒸發掉自己的孩子,可在最後時刻他控制住了自己。
「把他們帶走,」他告訴阿勒克圖,說著抽泣了一下,「在勒忒河中洗去他們的記憶,再把他們帶到蓮花賭場。在那個地方宙斯不會傷害他們。」
「遵照您的吩咐,我的大人,」阿勒克圖說,「這個女人的屍體呢?」
「也帶上她,」他痛苦地說,「用古老的儀式埋葬她。」
阿勒克圖、兩個孩子,還有瑪麗亞的屍體消失在了影子裡,留下廢墟上形單影隻的哈迪斯。
「我警告過你。」另外一個聲音說。
哈迪斯回過頭。一個身穿綵衣的女孩站在冒煙的沙發旁。她一頭黑色短髮,眼神中充滿了哀傷。她看起來不到十二歲。我不認識她,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她的模樣卻讓我感到熟悉。
「你還敢到這兒來?」哈迪斯咆哮,「我早該把你炸為塵土!」
「你不能,」女孩說,「特爾菲的神力會保護我。」
我打了個冷戰,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特爾菲的先知,在她活著,依然年輕的時候。見到她這般模樣,比見到她的木乃伊更嚇人。
「你殺了我心愛的女人!」哈迪斯怒吼,「你的預言帶來了這樣的結果!」
他的身子向女孩逼近,但她絲毫沒有退縮。
「宙斯下令炸死兩個孩子,」她說,「因為你公然藐視他的命令。此事與我無關,而且我提醒過你,讓你儘快把他們藏起來。」
「我不能!瑪麗亞不讓我這麼做!再說,孩子是無辜的。」
「可他們是你的孩子,這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危險。即使你把他們藏到蓮花堵場,你也只能拖延問題的發生。只要他們年滿十六歲,尼克和比安卡就再也不能重返這個世界。」
「都是因為你所謂的『偉大的預言』。你強迫我發誓不再生別的孩子,讓我什麼也沒有留下!」
「我只是預見未來,」女孩說,「我無法將它改變。」
黑色的火焰點燃了哈迪斯的眼睛,我知道不幸就要發生。我希望大聲叫喊,讓女孩藏起來或是逃走。
「那麼,先知,讓你聽聽哈迪斯的話語吧,」他怒吼道,「也許我不能讓瑪麗亞起死回生,也不能讓你提前死去,不過你的靈魂卻是會死的,而我能夠詛咒你。」
女孩瞪大了眼睛:「你不會……」
「我發誓,」哈迪斯說,「只要我的孩子們被放逐,只要我還在你『偉大的預言』下煎熬,特爾菲的先知就不會再有另一個凡人宿主。你將永不得安息,沒人能代替你的位置,你的身體將枯萎死去,而先知的靈魂將被禁錮在你的身體裡。你將繼續講述你惡毒的預言,直到你化為灰燼。先知將與你一同死去!」
女孩尖叫起來,朦朧的身形被炸成了碎片。尼克跪倒在珀耳塞福涅的花園裡,他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震驚。站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哈迪斯,身穿黑袍,高大無比,對他的兒子愁容滿面。
「你究竟,」他問尼克,「覺得自己在幹什麼?」
一陣黑色的爆炸充盈了我的夢境,圖象隨之改變。
芮秋走在一片白色的沙灘上。她一身泳裝,腰間圍了件T恤衫,肩膀和臉都有被太陽曬傷的痕跡。
她跪下來,用手指在浪花間書寫著。我努力辨認著一個個字母。我覺得我的閲讀障礙症在困擾著我,卻發現她寫的原來是古希臘文。
那不可能,夢境一定是假的。
芮秋寫完了幾個字,自言自語道:「在這個世界上?」
我能讀懂希臘文,可我剛剛認出一個字來,海水就把剩下的沖刷得無影無蹤:Περσεζ,也就是我的名字波西。
芮秋忽然站起身,從海浪邊退開了。
「啊,神啊,」她說,「那就是它的含義。」
她轉身跑了起來,踢起數不清的沙粒,一股腦兒地跑回了她家的別墅。
她咚咚咚地跑上門廊的階梯,上氣不接下氣。她爸爸從《華爾街日報》上抬起頭。
「爸爸,」芮秋走到他跟前,「我們得回去。」
她爸爸的嘴扭曲了,像是在努力回憶如何去微笑:「回去?我們才剛到這兒。」
「紐約出事了,波西有危險。」
「他給你打電話了嗎?」
「沒有……他沒有打,可是我知道,我有感覺。」
戴爾先生把報紙疊起來:「我和你媽媽為這次假期盼望了很長時間。」
「不,你們沒有!你們倆都不喜歡海灘,你們只是頑固不肯承認罷了。」
「現在,芮秋……」
「我告訴你,紐約出事了!整座城市……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可那兒受到了攻擊。」
她爸爸嘆了一口氣:「要是那樣,我們應該在新聞裡聽到點兒什麼。」
「不,」芮秋堅持,「不是這樣的攻擊,自從到了這兒,你接到過任何電話嗎?」
她爸爸皺皺眉:「沒有……不過現在是週末,時值盛夏。」「平常你總有電話,」芮秋說,「你得承認,這很奇怪。」
她爸爸猶豫了一下:「我們不能就這麼離開,我們為此花了不少的錢。」
「瞧,」芮秋說,「爸爸……波西需要我。我必須傳達一個信息,這事關生死。」
「什麼信息?你在說什麼啊?」「我不能告訴你。」
「那麼你就不能走。」
芮秋閉上眼,彷彿是在鼓起勇氣:「爸爸……讓我走,我跟你做個交易。」
戴爾先生往前坐了坐,交易是他最擅長的東西:「我在聽。」
「克拉里恩女子學校。我答應你秋天去那裡上學,並不再抱怨,可你得讓我馬上回紐約去。」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打開手機,撥了個電話。
「道格拉斯嗎?準備好飛機。我們要去紐約,是的……馬上。」
芮秋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她爸爸顯得有些驚訝,彷彿她以前從來沒擁抱過他似的。
「我會補償你的,爸爸!」
他笑了,可表情卻顯得有些冷漠。他打量著她,彷彿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只是一個他希望塑造的年輕女士,在完成克拉里恩女子學校的學業之後。
「好的,芮秋,」他說,「你一定會。」
畫面漸漸消失了。我在夢中囈語:「芮秋,不要!」
我在床上滾來滾去,這時候塔莉亞搖醒了我。
「波西,」她說,「快來,已經快到傍晚了,我們有些訪客。」
我坐起身,暈頭轉向。床太舒適了,我痛恨在大白天裡睡覺。
「訪客?」我說。
塔莉亞嚴肅地點點頭:「一個泰坦想見你,帶著停戰旗。他帶來了克洛諾斯的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