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終極天神·飛豬

  回到廣場酒店,塔莉亞把我拽到一旁:「普羅米修斯讓你看到了什麼?」

  雖有些勉強,但我還是把梅·卡斯特蘭家的情景告訴了她。塔莉亞揉了揉大腿,好像記起了舊傷。

  「那是個可怕的晚上,」她說,「安娜貝絲還太小,我想她並不真正明白看到的一切,她只知道盧克很生氣。」

  我望向窗外的中央公園。北面還有小火在燃燒,但城市顯得不同尋常地寧靜。「你知道梅·卡斯特蘭究竟怎麼了嗎?我是說……」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塔莉亞說,「我從沒見過她……嗯,發狂的時候,不過盧克告訴了我發光的眼睛,還有她說的奇怪的話。他讓我發誓不要對任何人說。至於究竟是怎麼造成的,我也不清楚。如果盧克知道的話,他從未對我講過。」

  「赫爾墨斯知道,」我說,「不知道為什麼讓她看到了盧克的未來,赫爾墨斯也知道將會發生什麼——盧克投向了克洛諾斯。」

  塔莉亞皺皺眉:「無法完全肯定是這樣。剛才普羅米修斯在操縱你看到的景象,波西,他讓你看到的是最模糊的部分。赫爾墨斯的確深愛盧克,我只要看見他的面容就知道這一點。那晚赫爾墨斯到了那兒,因為他來看望梅,照料她。他並不是那麼壞。」

  「可這還是不對,」我說,「盧克只是個孩子。赫爾墨斯從未幫助過他,也沒有制止他離家出走。」

  塔莉亞推了推弓箭。我又一次猛然意識到,自從她不再衰老後,變得強壯了許多。你在她四周可以看到銀色的光環——阿耳忒彌斯的保佑。

  「波西,」她說,「你不能同情盧克。我們都有艱難的東西需要去面對,所有的混血者都是如此。我們的父母幾乎從不在身邊,然而盧克作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沒有人強迫他這麼做。事實上……」

  她向走廊裡望瞭望,確信只有我跟她在一起:「我很擔心安娜貝絲。如果在戰鬥中她必須面對盧克,我不知道她是否下得了手,她總是容易被他打動。」

  血液湧上了我的臉頰:「她會做好的。」

  「我不知道。那個晚上,我們離開他媽媽的房子之後,盧克就變了一個人。他變得魯莽輕率且喜怒無常,好像希望證明什麼。格洛弗找到我們,準備把我們帶到營地……好吧,我們遇到這麼多麻煩的部分原因是因為盧克的隨心所欲。他非要跟我們碰見的每個怪獸爭個勝負。安娜貝絲並不覺得那是個問題,盧克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只知道是她的父母讓他變得如此傷心,所以處處為他辯護,至今依然如此。我所說的這些話……你不能落入同一個陷阱,盧克已經把自己獻給了克洛諾斯,我們不能再對他心慈手軟。」

  我望著哈萊姆燃燒的火光,不知道此刻有多少睡夢中的凡人因為盧克的決定而身處險境。

  「你說得對。」我說。

  塔莉亞拍拍我的肩膀:「我去看看狩獵者們,然後在天黑之前再睡一覺。你也應該這樣。」

  「我再也不想做更多的夢了。」

  「我知道,相信我。」她嚴峻的神色讓我猜想她會夢到什麼,這是混血者常常遇到的問題,形勢越是危險,夢境就越頻繁,越糟糕,「可是波西,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休息了,這會是一個漫長的夜,也許是我們最後的一個夜晚。」

  我不喜歡這幾句話,可我知道她是對的。我無奈地點點頭,把潘多拉的瓶子遞給她:「幫我一個忙,把這東西鎖進酒店的地下室好嗎?我覺得我對瓶子過敏。」

  塔莉亞笑了:「沒問題。」

  我找到最近的一張床,昏睡過去。自然,睡眠只會帶給我更多的噩夢。

  我夢見了父親的海底宮殿。敵人的軍隊已經攻得更近了,佔領了宮殿外幾百米的地方。堡壘的高牆已經完全被摧毀,我父親曾用做指揮部的廟宇也在希臘烈焰中燃燒。

  圖象拉近到了軍械庫,我弟弟和其他一些獨眼巨人正在午餐休息,吃著大罐的四季寶牌特濃花生醬(可別問我這在水下嘗起來是什麼滋味,因為我不想知道)。我正看著,軍械庫的外牆爆炸了。一個獨眼巨人戰士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摔倒在午餐桌前。泰森跪下來幫助他,可已經太遲了,獨眼巨人溶進了淤泥之中。

  敵方的巨人從背後殺了過來,泰森撿起死去的戰士留下的棍子。他沖鐵匠同伴喊了幾句什麼,也許是「為了波塞冬!」,可他嘴裡塞滿了花生醬,聽起來就像是「砰皮嘣」。他的同伴們一個個都抓起了鎚子和鑿子,大叫「花生醬!」,跟隨泰森加入了戰鬥。

  畫面變了。我在敵人的營地,與伊桑·中村在一起。看到的景象令我打了個冷戰,一半是因為敵人的隊伍如此浩大,另一半是因為我認得這個地方。

  我們在新澤西的森林地帶,一條破舊的道路旁是衰敗的商店和破爛的廣告牌。一片被踩倒的籬笆周圍,一個巨大的院子裡擺滿了水泥雕塑。倉庫頂上的標牌已模糊難辨,紅色字跡非常潦草,不過我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埃姆阿姨的花園侏儒商店。

  我已經多年想不起這地方了。顯然這裡早已廢棄,破損的雕塑上畫滿了塗鴉。一個水泥半羊人,格洛弗的叔叔斐迪南已經少了一條胳膊。倉庫的屋頂已經部分坍塌。門上一塊黃色的標誌寫著「報廢」。

  房屋周圍立起幾百頂帳篷,燃起篝火。我見到的多數是怪獸,但其間也有疲憊的人類僱傭軍和身穿盔甲的混血者。一面紫色與黑色相間的旗子掛在商店外,由兩個藍色海帕波瑞恩巨人把守著大門。

  伊桑靠在最近的營火旁。兩個混血者與他坐在一起,打磨著手中的劍。倉庫門開了,普羅米修斯從裡面走出來。

  「中村,」他喊,「主人有話要跟你講。」

  伊桑小心地站起來:「出什麼事了嗎?」

  普羅米修斯笑了:「這你得問他去。」

  另一個混血者哧哧地竊笑:「認識你很高興。」

  伊桑整了整劍帶,向倉庫走去。

  除了屋頂的大洞,這地方跟我記憶中沒什麼兩樣。雕塑是嚇壞的人凝固在尖叫聲中。快餐櫃檯、野餐桌被挪到了一旁。蘇打水售賣機和椒鹽卷餅加熱器中間,有一個金色的王座。克洛諾斯斜靠在王座上,鐮刀放在大腿上。他穿了一件T恤衫、牛仔褲,沉思的樣子讓他與人類幾乎沒什麼分別,比我在圖象中見到的,懇求赫爾墨斯講述他命運的盧克更加年輕。盧克看見了伊桑,他的臉扭曲著露出非人類的微笑。他的金色眼睛閃亮著。

  「中村,你覺得外交使命進行得怎麼樣?」

  伊桑猶豫了一下:「我相信普羅米修斯更適合向您彙報……」

  「可我在問你。」

  伊桑尚存的那隻眼睛來回張望,注意到站在克洛諾斯身邊的衛兵:「我……我認為傑克遜不會投降,永遠不會。」

  克洛諾斯點點頭:「你還有什麼別的想跟我說嗎?」

  「沒……沒有了,主人。」

  「你很緊張,伊桑。」

  「沒有,主人。只是……我聽說這個洞穴是……」

  「美杜莎的?一點兒沒錯。不錯的地方,哈?可惜美杜莎被傑克遜殺死以後沒能重生,所以你不必擔心成為她的戰利品。此外,這房間裡還有更危險的軍隊。」

  克洛諾斯看著一個萊斯特律戈涅人,他正很響地大嚼炸薯條。克洛諾斯衝他擺擺手,巨人僵住了,一根薯條懸在他的手和嘴之間的半空中。

  「有什麼必要把他們變成石頭,」克洛諾斯問,「當你能凍結時間的時候?」

  他的金色眼睛似乎鑽進了伊桑的心:「現在再跟我說說另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在威廉斯伯格大橋發生了什麼?」

  伊桑在發抖,額頭上冒出一粒粒冷汗:「我……我不知道,主人。」

  「不,你當然知道,」克洛諾斯從椅子上站起身,「當你進攻傑克遜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一些不大正常的事情。那個女孩,安娜貝絲,擋住了你的劍。」

  「她想救他。」

  「可他是不會受傷的,」克洛諾斯平靜地說,「你自己也看到了。」

  「我無法解釋,也許她是忘了。」

  「她忘了,」克洛諾斯說,「對了,一定不會是這樣。噢,親愛的,我忘記了我的朋友是不會受傷的,所以就替他挨了這一刀。哎呀,告訴我伊桑,你向傑克遜刺去的時候瞄準了他的哪個位置?」

  伊桑皺了皺眉。他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彷彿手裡拿著刀,做了個刺的手勢:「我不知道,主人,事情發生得太快,我並沒有專門瞄準哪一個特別的地方。」

  克洛諾斯的手指在鐮刀的刀刃上敲打著。

  「我明白了,」他愣愣地說,「如果你想起什麼來了,我希望……」

  突然,泰坦巨神向後退去,角落裡的巨人動了,薯條掉進他的嘴裡。克洛諾斯跌跌撞撞地退後幾步,倒在王座上。

  「我的主人?」伊桑向前走去。

  「我……」那個聲音很虛弱,短暫的一刻那是盧克的聲音。接著,克洛諾斯的表情僵硬了。他抬起手,慢慢活動著手指,好像是在強迫它們服從指揮。

  「沒什麼,」他說,聲音又變得冷酷無情,「一點小小的不適。」

  伊桑舔了舔嘴唇:「他還在跟您抗爭,是嗎?盧克……」

  「胡說,」克洛諾斯罵了一聲,「再說這樣的話,我就把你的舌頭割掉。那孩子的靈魂已經被粉碎了。我只不過還在適應他身體的限制。身體需要休息。這很煩人,不過只是暫時的煩惱而已。」

  「當然了,主人。」

  「你!」克洛諾斯用他的鐮刀指了指一個綠色盔甲、綠色王冠的德西納,「德西納女王,你說是嗎?」

  「是……的,大人。」

  「我們的小驚喜準備好了嗎?」

  德西納女王露出她的毒牙:「噢,是……的,大人。可愛的驚喜。」

  「很好,」克洛諾斯說,「告訴我兄弟亥伯利恩,把我們的主力南移到中央公園。混血者混亂不堪,他們無法再堅守下去。你現在就去,伊桑。好好提高你的記憶力。等我們奪下曼哈頓之後,我還要找你談談。」

  伊桑鞠了個躬。我的夢境又一次變換了,我看到營地的大房子,但那是在一個不同的時代。房子漆成了紅色,而不是現在的藍色。排球場上的營員們梳著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髮型,這也許是防禦怪獸的一個好辦法。

  喀戎站在門廊前,與赫爾墨斯和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交談著什麼。喀戎的頭髮比現在更短,也更黑。赫爾墨斯穿著他慣常的慢跑運動服,上面有帶翅膀的標誌。女人個子高挑,容貌美麗。她滿頭金髮,有著閃亮的眼睛,可人的微笑。她懷中的嬰兒在藍色的毯子裡扭來扭去,彷彿混血營是他最不願意來的地方。

  「你的到來是我們的榮幸,」喀戎對女人說,雖然他聽來有些緊張,「很久都沒有凡人被允許到營地來了。」

  「別慫恿她,」赫爾墨斯抱怨,「梅,你不能這樣。」

  我驚訝地發現那竟是梅·卡斯特蘭。她與我之前見過的那個老女人截然不同,充滿了生命力,是能用微笑感染身旁所有人的那種。

  「噢,別太擔心,」梅說著搖了搖嬰兒,「你需要一個先知,不是嗎?之前的已經死去差不多二十年了吧?」

  「更久。」喀戎心情沉重地說。

  赫爾墨斯惱怒地抬起胳膊:「我給你講那個故事,並不是讓你照著做。這很危險,喀戎,你來告訴她。」

  「的確很危險,」喀戎警告說,「多年以來,我一直禁止所有人嘗試。我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人類似乎失去了作為先知宿主的能力。」

  「我們已經談過這些了,」梅說,「我知道我能行。赫爾墨斯,這是我的機會,讓我能做一些好事。我被賦予了視覺上的天賦,這是有原因的。」

  我想大叫阻止梅·卡斯特蘭,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我終於明白她的生活是如何被毀掉的。可我無法動彈,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赫爾墨斯受傷的表情比擔心更甚:「成為先知之後你就不能再結婚了,」他抱怨,「你再也不能見到我了。」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臂膀:「我不可能永遠擁有你,不是嗎?你的生活很快就將繼續,你是長生不老的。」

  他想要爭辯,可她用手撫摸著他的胸膛:「你知道這是事實!別再介意我的感情了。再說,我們有了這樣一個漂亮的孩子。成為先知之後我同樣可以養育盧克,對嗎?」

  喀戎咳嗽了一聲:「是的,不過說真的,我不清楚這會如何影響到先知的靈魂。一個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就我所知,這從來沒有過先例。如果靈魂不能……」

  「它會的。」梅堅持。

  不要,我想大喊,它不會。

  梅·卡斯特蘭親吻了懷中的孩子,把襁褓遞到赫爾墨斯手上:「我馬上回來。」

  她最後給他們一個自信的微笑,登上了台階。

  喀戎與赫爾墨斯默默無語地走著,孩子還在扭來扭去。

  房子的窗戶上映出一道綠光 員們停下了排球比賽,抬頭向閣樓望去。一陣冷風從草莓地刮過。

  赫爾墨斯也一定感覺到了。他大叫:「不!不!」

  他把嬰兒往喀戎胳膊上一塞,向門廊上跑去。還沒等他跑到門口,梅·卡斯特蘭可怕的尖叫便打破了晴朗午後的寧靜。

  我猛地坐起身,腦袋撞在了什麼人的盾牌上。

  「哎喲!」

  「對不起,波西。」安娜貝絲伏在我身上,「我正打算叫醒你。」

  我揉了揉腦袋,驅趕掉那些煩人的畫面。突然,很多事情一下子顯得明朗了:梅·卡斯特蘭試圖成為先知,她並不知道哈迪斯的詛咒會阻止特爾菲的靈魂尋找另一個宿主,就連喀戎和赫爾墨斯也都不知道。他們沒有意識到,作出這樣的嘗試會讓梅發瘋,爆發的時候令她的眼睛發出綠光,她也能夠看到孩子未來的支離破碎的片段。

  「波西,」安娜貝絲問,「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沒說實話,「你……你穿盔甲幹什麼?你應該好好養傷。」

  「噢,我沒事了。」她說,臉色依舊蒼白,右胳膊幾乎動不了了,「瓊漿和神食讓我恢復了。」

  「啊哈,你不能這麼出去戰鬥。」

  她伸出另外一隻手,把我扶起來。我的腦袋砰砰直跳。窗外,天空已經變成了紫紅色。

  「你需要調動這裡的每一個人,」她說,「我剛通過盾牌看了看,一隊敵人……」

  「正向南往中央公園集結,」我說,「是的,我知道。」

  我跟她講了一部分的夢境。我略過了梅·卡斯特蘭的部分,因為談起她會讓人難過。我也沒有提起伊桑猜測盧克與體內的克洛諾斯抗爭的部分,我不希望重新燃起安娜貝絲的希望。

  「你覺得伊桑會懷疑到你的弱點嗎?」她問。

  「我不知道,」我坦陳,「他沒有跟克洛諾斯說什麼,但如果他意識到……」

  「我們不能讓他這麼做。」

  「下次我得在他腦袋上敲得重一點,」我說,「克洛諾斯說的驚喜,猜得到是什麼嗎?」

  她搖搖頭:「我在盾牌上什麼也沒看到,可我不喜歡驚喜。」

  「我也一樣。」

  「那麼,」她說,「你還打算攔著不讓我去嗎?」

  「不了,你剛把我打得夠戧。」

  她努力笑了笑,那笑聲聽起來真好。我抓起我的劍,我們集合了隊伍。

  塔莉亞與高級顧問首腦們已等在了水庫邊。城市的燈光在暮色下點亮。我想它們中很多是由自動定時器控制的。街燈在湖岸邊閃亮,讓湖水與樹木顯得更為詭異了。

  「他們就要來了,」塔莉亞說,用一支銀箭指了指北方,「我的一個偵察員剛剛報告,他們正越過哈萊姆河,沒有辦法遏制他們。軍隊……」她聳聳肩,「太龐大了。」

  「我們在公園攔住他們,」我說,「格洛弗,你準備好了嗎?」

  他點點頭:「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說我的自然精靈能擋住他們,那就是這地方了。」

  「沒錯,我們能行!」另一個聲音說。一個又老又胖的半羊人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差點兒被自己的矛絆了一跤。他身上的樹皮盔甲只遮住了半個肚皮。

  「萊尼爾斯?」我說。

  「別那麼驚訝,」他氣喘吁吁地說,「我是元老會的首領,再說是你讓我找格洛弗的。好啦,現在我找到他了,沒有我的幫助,我可不能讓一個被流放者領導半羊人!」

  萊尼爾斯身後,格洛弗做出了作嘔的動作,可老半羊人笑吟吟的,彷彿他是今天的救星。「不要害怕!我們要給這些泰坦一點兒顏色瞧瞧!」

  我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生氣,可我儘量不露聲色:「嗯……是啊,好吧,格洛弗,你們不會孤軍作戰。安娜貝絲和雅典娜營房的人會堅守在這裡。還有我,以及……塔莉亞?」

  塔莉亞拍拍我的肩膀:「什麼也別說了,她們都準備好了。」

  我看了看其他顧問:「剩下的人有一個同樣重要的任務。你們必須守住曼哈頓的其他入口。你們知道克洛諾斯有多麼狡猾。他會用大部隊來引開我們,讓別的軍隊從別的地方溜進來。你們的職責是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每個營房都選好橋樑或者隧道了嗎?」

  顧問們一個個神色嚴峻地點點頭。

  「那就讓我們動手吧,」我說,「大夥兒狩獵愉快!」

  還沒有見到敵人,我們已聽到了他們的叫喊聲。

  那聲音像是密集的炮火加上整個橄欖球賽場人群的嘈雜,彷彿新英格蘭愛國者隊的球迷帶著火箭筒向我們發動了攻擊。

  水庫背面,敵人的前鋒突破了森林——一個金甲戰士率領著一個營的萊斯特律戈涅人,全部手持巨大的銅斧。數百個怪獸跟在他們後面,如潮水般湧來。

  「各就各位!」安娜貝絲喊。

  她營房的同伴們迅速行動。我們的想法是讓敵軍突破到水庫附近。為了繼續向前,他們只能走小路,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水邊分兩路排成一列前進。

  一開始,我們的計劃似乎奏效了,敵人分成兩路,沿岸邊朝我們的方向魚貫而行。他們走到半途,我們的防衛戰就打響了。平日裡人們跑步用的小道上,希臘烈焰爆炸開來,頓時將眾多怪獸燒成了灰燼。其他的怪獸慌不擇路,被綠色的火焰吞沒了。雅典娜營員用抓鈎將领頭的巨人拖倒在地。

  右面的樹林裡,狩獵者們一連串的銀箭射向敵人的鋒線,殺死了二三十個德西納,然而更多的敵人向前而來。一陣閃電劈過天空,將一個萊斯特律戈涅人燒成了灰燼,我知道那一定是塔莉亞在施展她「宙斯女兒」的本領。

  格洛弗舉起蘆笛,吹奏出一段歡快的旋律。樹林兩邊爆發出一陣怒吼,每一棵樹、每一塊岩石、每一叢灌木似乎都具有了生命力。得裡雅德仙女和半羊人舉起他們手中的大棍衝了上去。樹木纏住了怪獸,將他們勒死。小草纏住敵人弓箭手的腳踝。石頭在空中向敵人飛去,正砸中幾個德西納的臉。

  敵人繼續向前猛攻。巨人在樹木間拚命撕開一條口子,失去了生命源泉的那伊阿得仙女倒了下去。一頭地獄犬向雪狼猛衝過來,將它撞到一旁,向湖頂直撲而來。

  一枚希臘烈焰炸彈在地獄犬頭頂上炸開了,但它抬起爪子,從空中將火焰吸進了肚子。

  「亥伯利恩,」安娜貝絲驚嘆道,「光之神,東方泰坦。」

  「很難對付?」我問。

  「他是僅次於阿特拉斯的最偉大的泰坦戰士。在過去,四個泰坦控制著世界的四個角落。亥伯利恩是東方泰坦,也是最強大的一個。他是赫利奧——第一位太陽神的父親。」

  「讓我來拖住他。」我說。

  「波西,就算是你也無法……」

  「把我們的軍隊集中在一起。」

  我們選擇水庫是有充分理由的。我對湖水集中意念,感覺到它的力量向我洶湧而來。

  我在水面上向亥伯利恩跑去。沒錯,夥計,我們倆單挑。

  二十英呎外,亥伯利恩舉起了劍。他的眼睛跟我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與克洛諾斯同樣的金色,但更亮,彷彿兩個小太陽。

  「海神的搗蛋孩子,」他自言自語,「就是你又把阿特拉斯困在了天穹之下?」

  「那算不了什麼,」我說,「你們泰坦的智力跟我的運動襪有一拼。」

  亥伯利恩咆哮起來:「想知道泰坦的厲害嗎?」

  從他的身體裡噴出一道光與熱。我連忙把頭扭到一邊,但還是被晃得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本能地舉起了激流劍,時機剛好,兩個劍峰相交在一起。衝擊波在湖面上激起一道十英呎高的水柱。

  我的眼睛還在刺痛,我必須滅掉他的強光。

  我將意念對準了水柱,迫使它反轉過來。趕在水柱擊中我們之前,我藉著一股水流向上一躍而起。

  「啊——」水流擊中了亥伯利恩,他倒下了,身上的光芒也隨之熄滅了。

  我落在湖面上,亥伯利恩掙扎著站起身。他的金甲濕漉漉地滴著水。他的眼睛不再發亮,但依然目露凶光。

  「我要燒死你,傑克遜!」他怒吼。

  我們的劍峰再一次相交,空氣中充斥著臭氧的味道。

  我們身邊的激戰還在繼續。在右翼,安娜貝絲帶領她的同伴發動了進攻。在左翼,格洛弗和他的自然精靈正在重新整合,用灌木和雜草與敵人糾纏在一起。

  「遊戲結束了,」亥伯利恩對我說,「我們到陸地上再戰。」

  我正準備說一些俏皮話,比方說「不」,這時候他大叫一聲。一堵能量牆從空氣中向我猛擊過來,跟克洛諾斯在橋上使出的詭計一樣。我身子向後飛出去三百米,重重地摔在地上。要不是因為我的新能力,我早就全身筋骨俱裂了。

  我呻吟著爬起來:「我最恨你們泰坦使這一招。」

  亥伯利恩以驚人的速度向我撲來。

  我集中意念對準了水面,從中吸收著能量。

  亥伯利恩撲了上來,他力量巨大,速度驚人,可他似乎並不能展開有效的打擊。他腳下的大地不斷噴發出火焰,但我隨即就將它們撲滅了。

  「停下!」亥伯利恩咆哮,「讓風停下!」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忙於應戰。

  亥伯利恩彷彿被什麼東西推開了似的,一個趔趄。湖水噴濺在他臉上,刺痛著他的眼睛。風又刮了起來,亥伯利恩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

  「波西!」格洛弗驚訝地對我喊,「你怎麼做到的?」

  做什麼?我心想。

  我低下頭,發現自己站在一團旋風中央——我自己的旋風。一團團水霧圍繞著我旋轉,狂風向亥伯利恩猛擊,將二十米半徑內的草都吹彎了腰。敵方的戰士向我扔出了標槍,然而狂風讓它們無法靠近我分毫。

  「太好了,」我喃喃道,「再多來一點!」

  閃電在我周圍不停閃過,雲層更暗了,雨也旋轉得越來越快。我向亥伯利恩靠近,將他吹離了地面。

  「波西!」格洛弗又喊,「把他送到這兒來!」

  我跟著自己的直覺一陣砍殺,亥伯利恩再也無法抵擋。他的眼睛還試圖噴火,然而暴風雨撲滅了他的每一團火焰。

  然而,我無法讓這樣的風暴保持下去。我感到自己的能量正在漸漸枯竭。我使出最後一點力量,將亥伯利恩向前一推,將他送往格洛弗的方向。

  「我不能容忍被這樣玩弄!」亥伯利恩低聲吼道。

  他使勁兒站起身。格洛弗將蘆笛放到唇邊吹奏起來,萊尼爾斯也加入。在小樹叢周圍,每一個半羊人唱起了歌——一首神秘的曲調,彷彿小溪在石縫間流淌。亥伯利恩腳下的大地裂開了。長滿節瘤的根莖裹住了他的雙腳。

  「這是什麼?」他掙扎道,拚命想甩掉樹根,可他依然還很虛弱。樹根越來越濃密,他腳上彷彿穿了一雙木頭靴子。

  「停下!」他大叫,「你們的森林魔法對付不了泰坦!」

  可他越是掙扎,樹根就長得越快。它們在他身上纏繞著,越來越密,變成了堅硬的樹皮。他的金甲包裹進了樹裡,變成了一棵巨大的樹幹。

  音樂還在繼續。亥伯利恩被吞沒之後,他的軍隊驚愕地向後退去。他伸出胳膊,卻變成了樹枝,更小的枝條從他胳膊上生長出來,還冒出了新葉。大樹越長越高,越來越茂盛,只剩下樹幹中間他的臉。

  「你們不能囚禁我!」他低聲咆哮,「我是亥伯利恩!我是……」

  樹皮將他的面孔完全蓋住了。

  格洛弗放下蘆笛:「你是棵漂亮的楓樹。」

  幾個半羊人精疲力竭,暈了過去,但他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亥伯利恩已被完全封進了巨大的楓樹裡。樹幹的直徑至少有二十英呎,枝條茂密參天,彷彿已經在這裡生長了數個世紀。

  泰坦的軍隊開始撤退了。雅典娜的營員們爆發出一陣歡呼,然而勝利卻並沒有維持多久。

  因為就在這時,克洛諾斯的驚喜到來了。

  「呼——」

  尖厲的叫聲在曼哈頓上空迴蕩,讓混血者與怪獸全都驚呆了。

  格洛弗驚慌地看了我一眼:「那聲音怎麼像是……不可能!」

  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兩年前我們收到一份來自潘神的「禮物」,一頭巨型野豬載我們穿過西南部(在它試圖殺死我們之後)。野豬的叫聲與剛才那個聲音非常相似,但這聲音似乎更高更尖,幾乎像是野豬狂怒的女朋友。

  「呼——」一頭巨大的粉色動物在水庫上升了起來,如同梅西感恩節遊行的噩夢飛艇長出了翅膀。

  「母豬!」安娜貝絲大叫,「快隱蔽!」

  營員四處散開,長翅膀的母豬猛撲下來。它粉色的翅膀猶如火烈鳥,與它身上的皮膚搭配得很好,然而當它的蹄子落在地面上的時候,很難用「可愛」一詞來形容它。它差一點踩中安娜貝絲的一個同伴。它四處踐踏,推倒了半英畝內的樹木,吐出一片有毒的雲團。接著,它又升上天空,盤旋著準備發動下一輪攻擊。

  「別告訴我那東西是從希臘神話裡來的。」我說。

  「恐怕是的,」安娜貝絲說,「克拉斯莫野豬,從前它就曾讓希臘城鎮提心吊膽。」

  「讓我猜猜,」我說,「赫拉克勒斯打敗了它。」

  「沒有,」安娜貝絲說,「就我所知,還沒有任何英雄打敗過它。」

  「好極了。」我咕噥道。

  泰坦的軍隊從剛才的打擊中恢復了過來。我猜他們明白過來,野豬不是來追趕他們的。

  幾秒鐘之後,敵人發動了反攻,而我們的軍隊嚇呆了。每一次野豬噴出毒氣,格洛弗的自然精靈就會發出哭喊,變回了原先樹木的模樣。

  「必須把野豬趕走。」我從安娜貝絲的一個同伴手裡拿過一個抓鈎,「讓我來對付它,你們擋住剩下的敵人,把他們趕回去!」

  「可是波西,」格洛弗說,「要是我們抵擋不住了呢?」

  他已經非常疲憊。剛才的魔力讓他消耗太大。安娜貝絲帶傷上陣,也好不了多少。我不知道狩獵者們的情況如何,然而右翼的敵軍此刻正處在他們和我們中間。

  我不忍讓朋友們處於這樣疲憊的狀態,可野豬是目前最大的威脅。它會摧毀一切,房屋、樹木、沉睡的人們。我必須阻止它。

  「如果有必要就撤退,」我說,「只要拖住他們就行。我會儘快趕來。」

  不等自己改變主意,我把抓鈎像套索一樣轉動起來。野豬再次發動攻擊的時候,我用盡全力將抓鈎拋了出去。鈎子纏住了野豬翅膀的根部。它憤怒地尖叫一聲,改變方向,將我和繩子一道拽上了天空。

  如果從中央公園前往市中心,我的建議是乘坐地鐵。野豬要快得多,不過危險性可就大多了。

  野豬從廣場酒店上空飛過,徑直飛到第五大道。我原本打算順著繩子爬到野豬背上,然而我在空中蕩來蕩去,不停躲避著街燈和建築,無暇抽身上爬。

  我學會的另一點是:在體育課上爬繩子是一回事,而要在以一百英里時速的飛行途中爬上不停搧動的野豬翅膀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沿之字形飛過了幾個街區,繼續向南飛到了公園大道。

  「老大!嘿!老大!」眼角的餘光裡,我發現黑傑克正加速向我們飛來,來回閃躲著野豬的翅膀。

  「當心!」我對它喊。

  「快跳上來!」黑傑克長嘶一聲,「我能抓住你……也許吧。」

  這可不那麼讓人放心。中央車站就在前方,入口處聳立著赫爾墨斯的巨大雕像。我猜它沒有被啟動,因為離地太高。我徑直向它飛去,速度足以讓一個混血者粉身碎骨。

  「小心!」我告訴黑傑克,「我有個辦法。」

  「噢,我不喜歡你的辦法。」

  我用盡全力向外蕩去。我躲過赫爾墨斯雕像,橫著繞了過去,繩子纏在了它的胳膊上。我本以為這樣會將野豬牢牢繫住,然而我低估了一頭三十噸重的野豬在飛行中的衝力。野豬將雕像從底座上拉下來的一刻,我鬆開了手。赫爾墨斯向空中飛去,替代了我的位置。我向街道上自由下落。

  短暫的一刻,我回想起從前媽媽在中央車站糖果店工作的那些日子。如果我在人行道上摔成了一堆爛泥,那會是多糟糕呢?

  一個影子嗖一下飛到了我身下,咚——我落在了黑傑克的背上。降落算不得舒服,實際上我大叫一聲「哎喲!」,我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

  「對不起,老大。」黑傑克喃喃道。

  「沒問題,」我大叫,「跟上那頭野豬。」

  野豬在東四十二街右拐,向第五大道飛回去。它飛過屋頂,我看到城市裡到處都在燃燒。看樣子我的朋友們並不好過,克洛諾斯從幾個方向發動了進攻。然而此刻,我還有自己的問題要解決。

  赫爾墨斯的雕像還被拴在繩子上。它不停地撞上屋頂,轉來轉去。野豬飛過一幢寫字樓,赫爾墨斯撞進了屋頂上的水塔,水和木頭炸得到處都是。

  這時候,我想起了什麼。

  「飛近一點。」我告訴黑傑克。

  它長嘶一聲,表示不滿。

  「只要能讓它聽見我的喊聲就行,」我說,「我得跟雕像講幾句話。」

  「現在我發現你是真瘋了,老大。」黑傑克說,可它還是服從了命令。當我能看清雕像的面容時,我大聲喊:「嘿,赫爾墨斯!指令順序:代達洛斯二十三號計劃。殺死野豬!開始啟動!」

  雕像的腿立刻動了起來。當它發現自己並不在中央車站頂上時,似乎有些疑惑。它看到自己被一頭長翅膀的野豬拽著飛在空中,撞碎了一幢磚樓的一角,我猜它一定有些生氣。它搖搖頭,開始沿繩子向上爬去。

  我低頭望向街道。我們正飛過公共圖書館,大理石獅子守衛在階梯兩旁。突然我有了個異想天開的主意——石頭雕像會不會也是機器人呢?這樣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不過……

  「再快點兒!」我告訴黑傑克,「飛到野豬前面去,奚落它!」

  「嗯,老大……」

  「相信我,」我說,「我能做到……有可能。」

  「噢,當然了,捉弄一匹馬還差不多。」

  黑傑克衝向高空。只要願意,它可以飛得很快。它飛到野豬前面,赫爾墨斯雕像已經爬到了野豬背上。

  黑傑克長嘶一聲:「你有股火腿的味道!」它用後蹄對準野豬鼻子踢了一下,然後猛地向下一沉。野豬憤怒地尖叫一聲,跟了上來。

  我們徑直向圖書館前的階梯飛去。黑傑克放慢速度,我跳下馬背,它繼續飛向大門。

  我大喊:「獅子!指令順序:代達洛斯二十三號計劃。殺死飛豬!開始啟動!」

  獅子立起身看了看我。它們也許以為我在捉弄它們,但接著:「呼——」

  巨大的粉紅野豬咚的一聲降落在它們面前,把人行道砸開一道裂縫。獅子瞪著它,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麼好運。它們躥了起來。與此同時,被撞得夠戧的赫爾墨斯雕像跳上了野豬頭,用手杖狠命敲打起來。獅子的爪子也毫不留情。

  我拔出激流劍,然而其實並沒有太多需要我親自動手的了。野豬在我眼前轟然倒塌。我甚至有點為它感到惋惜。我希望它能在冥界裡尋找到它的夢中情豬。

  野豬終於化做了塵土,獅子和赫爾墨斯雕像迷茫地看看四周。

  「現在你們也可以保衛曼哈頓,」我告訴它們,可它們似乎聽而不聞,沿公園大道飛奔而去。我猜它們會繼續尋找野豬,直到有人解除指令。

  「嘿,老大,」黑傑克說,「我們可以吃點兒甜甜圈休息一下了嗎?」

  我擦了一把眉毛上的汗水:「大個子,我倒是希望,不過戰鬥還在繼續。」

  事實上,我已聽到它向我飛來。我的朋友們需要幫助。我跳上馬背,朝著爆炸聲傳來的北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