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若不是唐涉深攔著,以衛朝楓這個已經是滿腦子火藥的狀態,恐怕會打輛飛機衝過去搞點暴力事件出來。
唐涉深看了下他情敵的檔案,也是個離家出走的二代『總』,不得不佩服程意城:「她還真就是吸引你們這種人的體質啊。」
衛朝楓猛灌了幾杯冰水,眼睛都能噴出火。
他知道像程意城這樣具有決斷力的人,一動心就動很久,一出軌就出很遠。所以當下衛朝楓火冒三丈,很有點被人撬了老婆的意思,「那種廢物有哪點比我好?!」
吶,既然提到了這個人,那麼我們也就來看一看顏嘉實同學的檔案。
顏嘉實,星實產業董事長的獨生子,人如其名,顏好,做人務實。星實雖然也被列為家族民企,但和暴雪顯然不是一個級別的,暴雪是為數不多憑藉衛柏單打獨鬥的一己之力可以和唐家抗衡的財團,在這種級別面前,星實這樣的企業充其量也就是個小作坊工廠之類的吧。
顏嘉實這個人的成長軌跡有些特別,中規中距地讀書,從小學、大學,一路到研究生,都是優秀青年的範本,但踏入社會後不知受到了什麼現實的洗禮,忽然就叛逆了,離開星實幹了個快遞員的活,連夜捲鋪蓋離家出走體驗生活去了。
程意城正是在他幹快遞的那段時間裡認識的。
以程意城的個性,在有了衛朝楓這個前車之鑑後,她已經被這樣的事徹底搞怕了。她當年把衛朝楓當只小白兔疼在手心,結果卻疼出了一隻披著兔皮的狼,這些年一想到這件事,程意城就有點悔不當初的扼腕。
所以,如果顏嘉實同學是以和衛朝楓同樣的方式進入程意城的生活的,那麼她對他斷然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但是就如同前文所說的那樣,顏嘉實性格中最具個人特色的一部分就是:務實,不說謊。就在兩人成為朋友的最初,他就坦承了自己的身份,家庭情況,心路歷程,等等等等,內容詳細得就像緩刑犯在對警察交代身家戶口,在第一時間就爭取到了程意城的好感:看看,什麼叫不拘小節、坦誠以待;她前男友那種的簡直就是反面教材。
兩個人就這樣成為了朋友。
直到顏嘉實的父親、星實的董事長來到她面前,進行了一場談話。
程意城在某天回家看到顏董事長正站在家門口等她時,她第一反應就想到了當日和柳驚蟄談話的場面。程意城對這種事已經徹底怕了,剛想開口表明她和顏嘉實沒有任何私人關係,卻不料顏董事長不是為了和柳驚蟄一樣讓她離開,而是求她到星實工作。
老同志一把年紀,工人階級出身,不像柳驚蟄那樣有天性的貴族氣,一句話可以峰迴路轉打幾個彎彎繞,在當日著實累瘋了程意城。老同志把話說得很誠懇:我家那個不成器的,接不了手,也不肯接手,但他對程小姐是信任的、服氣的,請程小姐看在我年事已高、身體又壞了的情面上,來星實工作,幫一把我家那個孩子,至於薪水方面,程小姐您開口就是。
老同志一口一個『程小姐』一口一個『您』,把程意城徹底感動了:看看,什麼叫講道理的家長;她前男友家的那種家長根本就是反面教材。
程意城考慮了下,就答應下來,去了星實工作。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將離家在外的顏公子帶了回來,把顏董事長感動得不行,當下讓她做了顏公子的助理,希望將來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順帶也透露了一下私人的意願:她願意的話,成為一家人也是可以的。
程意城嗆了一下,只當這是種試探,她當即表明了公私分明的態度,有禮地拒絕了。
倒是顏嘉實是真的動心了。
他是真的挺務實的一個人,也不搞太多花哨的程序,明明也算是個『總』卻活出了一個工人階級的味道,連表白都做得如生產線流程:情人節、送玫瑰、問她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程意城當時是同意了還是拒絕了,誰也不清楚。倒是這一幕被人看見了,這座小城鎮只有那麼大,左鄰右裡都是認識的,很快就將這個消息傳遍了:程意城會是星實的女主人,她和顏嘉實簡直就是一對璧人。
這樣的傳言對顏嘉實來說是很受用的,他根本不打算去澄清,程意城則是個清者自清的人,她連當年因為被某個傢伙連累被拘留審查也沒有辯解過半句,就更不用說是這些無關痛癢的流言了。
可是她不會料到,正是這些流言,讓千里之外的暴雪現任執行人信以為真,已經徹底炸了。
衛朝楓在那一邊炸毛了,這一邊的程意城這兩天也在焦慮。
她焦慮的倒不是私事,而是星實的公事。
顏嘉實雖然和衛朝楓有著相似的經歷,混在街巷,入主企業,但兩人的性質卻有著天壤之別。衛朝楓當日自甘墮落是因為他玩夠了,不想玩了,換言之,這人身上是有真材實料的,一身的手段藏在身上,一旦脫下地攤耐克換上定製西服,那一身本事亮出來隨時就能用。可是顏嘉實卻不是,他離家出走幹快遞是因為被社會的黑暗搞怕了,他不想面對也拒絕承受,如今被迫接手,他身上有幾斤幾兩程意城一眼就看明白了,從心底為他愁了一把。
程意城有一點為顏嘉實感到不值,在她看來,這孩子的運氣太差了。
以他的菜鳥水平,如果能給他時間歷練,假以時日尚且可以有待指望,但這人啊,倒霉起來就真是沒有盡頭的,他剛上任三個月,就遇到了市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集團:『朱雀』。
『朱雀』通過定增,不聲不響地對星實出了手。當星實這邊發覺時,那邊朱雀已越過了舉牌線,如同雪夜的狼群,徘徊在了眼中獵物的門口。
星實這邊一片愁雲慘霧,顏嘉實幾天幾夜沒闔眼,這個時候還能保持清醒的,也就只有程意城。
倒不是她事不關己,而是因為這種陣仗她見多了。程意城當年是買方研究員出身,正宗的一線敢死隊,金融圈廝殺最血腥的就是這一梯隊,程意城混跡其中數年不敗,買方、賣方、地上、地下,各方機構勢力基本都混了個熟,當年和程昕聯手搞過的標的甚至包括暴雪,連拘留調查都經歷過,這樣的歷練下,心理素質是一步一個血印地練出來的。
程意城研究了幾晚『朱雀』的操作手法,以研究員的思路去想了下,一條暗線就被理出來了:這不過是個影子勢力而已,背後真正的操縱者,另有其人。
程意城來到執行人辦公室,對顏嘉實說得很直白:「這場硬仗,你要有心理準備。」
顏嘉實一臉不明:「為什麼?」
程意城將昔日經驗告訴他:「一個真正的資方,不惜隱藏自身設立影子公司來入主市場,大多數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的實力太強了,引人矚目,一旦動手必將牽動市場,容易受到各方彈劾。換言之,『朱雀』背後,有我們所不能估量的勢力在主導。」
顏嘉實一臉愁雲,哭出來的心都有了:「啊……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們呢?」
程意城看著他,也真心為這孩子捏了一把汗,只能安慰他:「兵來將擋,我會幫你的。」
很快地,顏嘉實便接到了來自『朱雀』的反饋電話:上峰同意,和星實見面和談。
程意城在一旁飛快地寫了張紙條給了顏嘉實,讓他照著對電話那頭念了出來:「我方要求,必須是真正代表『朱雀』的資方出面,和談才有誠意。」
對方的爽快在程意城的意料之外:「可以。」
令她更意外的是,對方也隨之提了要求:「和談當日,也請貴方的程意城小姐,移駕光臨。」
電話掛斷,程意城和顏嘉實對視了一眼,顏嘉實看見程意城眼中有罕見的震驚感。
「意料之中,這些人來頭不小,」程意城笑了下,有些司空見慣的興味:「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把我們這邊的人查遍了。」
顏嘉實低著頭,身為老闆,他有些怒己不爭的頹喪。
「來,其餘的我來收拾,你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覺,」她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到了那一天,你只要記得,你是老闆,只管把腰挺直了。實體的事我幫不了你多少,但這件事,我來。」
和談的這一天,程意城起得很早,化了個淡妝。
她已經很久沒有化過工作淡妝了。
她知道身在企業工作,素顏行走對於職場本身而言是非常失禮的,不利服眾也不易立威,但是她過不了心理那一關。當年就是在她化妝趕場的那一個早晨,衛朝楓以近乎誘行的手段跟她有過一場清晨盛宴,她至今記得從化妝鏡中看見他在她背後低頭咬著她的蝴蝶骨髮絲盡濕的樣子。然而當她從情場欲海抽身之後再次見到他,他卻已是站在暴雪恢宏舞台之上的唐碩人。
人生有些事,想不起來了會痛苦,想起來了會更痛苦。
程意城頓了頓手,一道失敗的唇妝令她明白方才她已失神。她深吸一口氣,似在努力平復情緒,沉默地拿紙巾擦掉了唇膏再次重來。
和談約定在財富榜上赫赫有名的酒店舉行。
程意城走進和談地點,就明白了外界盛傳的這所酒店的特色之一並非空穴來風:會議室相當寬敞,一流的視野與製備,可以說,空曠得簡直令人呼吸間都好似有回音。
程意城一見此景,就在心裡暗罵一句見鬼。
她不知道這一次的對手究竟是什麼人,但她已經非常肯定,這個人,下手狠重,行為模式近乎邪氣。
顏嘉實是沒有見過大場面的菜鳥,空有一個『總』的名號實質卻是個新人。通常情況下,這樣的和談在緊湊、空間合適的環境下進行,對他才是有利的,『朱雀』定的這一個,顯然已嚴重打擊了他的底氣與信心。她有些怒意:太殘酷了,這種先聲奪人,一開場便將人逼至毫無還手之力的做法。
程意城陪著他在會議桌一頭坐了下來,身旁跟著坐了幾個星實的蝦兵蟹將。
顏嘉實看了一眼面前誇張的、好像望不見盡頭的會議桌,梗著聲音低聲道:「……不就是坐下說說話嗎,這也太誇張了啊。」
程意城心裡對這個真正單純的男生有些同情,不忍告訴他這是對方在氣勢上率先壓倒他的一步棋。她對他偏了偏頭,微微笑了下,以一種同情弱小的心態但在外人看來卻是寵溺的姿態,摸了摸他的頭:「沒事的,我會在這裡陪著你的。」
『朱雀』背後真正的掌權人正是在這一刻走進會議室的。
他剛一踏入,就看見了眼前這一幕:程意城正望著身旁的那個男人,臉上掛著鼓勵的微笑,她拍了拍他的腦袋以給他安慰,姿態分明是溫柔而包容的。
一股尖厲的怒意,夾雜著被拋棄的疼痛,瞬間從心底竄奪而起。他本就是一個任性之人,如今手裡一手的好牌,眼前這一幕與她之間的裂痕將他心底的防線徹底擊潰,令他前所未有地想要釋放禽獸變人的那一種惡意的滋味。
他隨手拉過會議桌首座的位子,椅子滑過地面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音,宣告入場。他帶來的人跟在他身後陸續走了進來,有序地或坐在他身旁,或站在他身後,神情清一色地沉靜肅穆。而他從頭到尾沒有做任何指示,只是坐著,定定地望著會議桌另一頭的那個人。
程意城是在一種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他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看見他的樣子就像看見了鬼,表情從呆楞到震驚再到掩飾不住的冷汗淋漓。然而時至今日他已不打算放過她,視線如刀,追逐著她的身影,幾乎想一刀一刀地割下去。
一時間暗湧流動,誰也沒有開口。
那邊的顏嘉實終於坐不住了,猶豫著起了身,老實地向這邊致了下意:「您好啊。這個、我是星實的顏嘉實,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他絲毫沒有把眼前這個人放在眼裡,他眼裡只有他身邊正低頭沉默的那個女生。
原來她也會驚懼,他笑了下,緩緩開了口,帶著一股秋後算總賬的惡意,將她心底的震驚與恐懼推向高峰——
「暴雪,唐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