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個字一出來,顏嘉實同學直接腳底一軟,咯噔一下摔回了椅子裡。
「啊……」
他瞠目結舌,表情到位。
這五個字對他這樣的斗升小民來說,那就是活在報紙和新聞裡的人物,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顏嘉實怎麼也沒有想通,為什麼他會這麼倒霉,剛出社會就遇上了暴雪唐碩人這種處在頂層風雲級別的龐然大物。
他下意識地就向程意城看去。
程意城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她雖然年紀不大,還比他小兩歲,但程意城身上有股定氣,不浮躁、不喧嘩,局勢越亂她越靜得下心思考,於亂局中撥出一條求生之路,這是她的本事,也是一個普通女生在這個社會為自己找到的一條安生之路。
然而當顏嘉實觸及身旁的程意城有怎樣的神情時,他就像是受到了二次打擊一樣,徹底焉了。
程意城臉色很差,雖然她不說,但他分明也看見了她藏在桌底的手此刻已被握得泛起了青白色,骨節突兀如飛,顏嘉實不知道她有沒有害怕了,是不是退縮了,但他也能明白,她已經,猶豫了。
正當這邊的兩個人各懷心事之時,那邊的男人已經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動了微怒。
「顏總,」衛朝楓朝他揚了揚下巴,絲毫不掩飾眼裡鋒利的壓勢:「麻煩你先搞明白一件事,我來這裡,是來和你談的,不是和你身邊的某些人、或者是某一個人,來談的。」
顏嘉實俊臉一紅。
對面那個男人,眼色太厲害了。一兩眼的旁觀來回,就已經看明白了,他的位子不過形同虛設,真正能談事的、會說話的,是他旁邊的程意城。
可是連他也不明白,程意城是怎麼了,竟然在這個關頭,徹底沉默了。
接下去的時間內,顏嘉實就像一個還沒有備考充分的考生,被迫上了考場,程意城從頭到尾沒有開口,他身旁的幾位星實董事磕磕巴巴地時不時幫他說幾句。自家老闆被衛朝楓欺負成這樣,作為助理卻紋絲不動,連坐在對面的方特助都忍不住偷覷了一眼程意城,在心裡暗暗佩服這位小姐可真是定力驚人。
其實程意城倒不是定力驚人,她是比較瞭解衛朝楓。
當年怎麼說也是她把他給甩了,人家好歹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少爺,自尊心受挫、借題發揮發發脾氣她可以理解,所以,雖然如今這人陰魂不散在她眼前又晃了出來,但摸著良心講,她多少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程意城這人有個優點,明分寸、知進退。如果這是在古時戰場,那麼她會是個很好的軍師,絕不會懲一時之勇,在敵我雙方實力已高低立現的情況下,還發出衝鋒的信號;進退有度、張弛合宜,才是一個成年人在職場最聰明的處世之道。
衛朝楓是什麼樣子的人,她很清楚,正因為清楚,才斷然不會在當下彼強我弱的情況下以卵擊石。程意城木著一張臉,就像個不戰自敗的降將,窩囊地低著頭坐在椅子裡一聲不吭。她在心裡打定了主意,我就是不跟你搞正面對抗,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總不能逼我跟你幹一架吧。
可是很快地,程意城就發現,她低估了衛朝楓如今逼迫人的手段。
「顏總,」男人側著身子看著他,扯了扯唇角,警告意味不慎濃重:「香港的『茱萸實業』知道吧?」
他這話剛一放出來,場面的氣氛就微微一滯,星實那邊的幾個董事會老臣集體倒抽了一口氣,心裡明白,這分明已經是衛朝楓的最後通牒了。
茱萸實業的案例是唐碩人作為暴雪執行人的驕人戰績,也是唐碩人作為暴雪第三代核心給市場展現出的最具攻擊性的強勢企業形象。茱萸實業本是暴雪的合作方,然而盛傳當年在香港,謝勁風代表暴雪出席了雙方的合作酒會之後,被本就對她有企圖之心的茱萸實業董事長動了手腳,差點吃了大虧。這件事最後驚動了唐碩人,一怒之下撕了合作協議,更令市場震動的是,唐碩人調轉矛頭,目標直指昔日合作方,攜巨資殺入了對方舉牌席位,一份撤銷茱萸董事長的提案被甩上檯面,上演了震動香江的逼宮大戲。
而當下,星實的各位董事倒抽冷氣的理由,還不僅僅是這個,更是因為在昔日茱萸實業的前車之鑑中,所有人都已見識到了唐碩人除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手段之外,另一個令人生畏的特質:此人,做事是沒有底線的。
在當年的逼宮大戲中,唐碩人從動手到開股東會,從始至終沒有露面,連撤銷董事長的提案都是以快遞的方式投向公司,然後派了一個小助理問了下對方快遞收到了沒,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當市場開始以連續跌停的表現手法展現這一驚悚後果時,茱萸高層這才亂成了一團,董秘慌慌張張地說收到了唐碩人的提案,跟著就把那份快遞呈了上去,當下震驚了一群高層:這麼人命關天的大事,他居然就叫了份快遞送了過來,還不是順豐,還踏馬的是到貨付款,這赤裸裸的鄙視和戲弄簡直令人忍無可忍……
衛朝楓敲了敲桌子,威脅的意味絲絲入扣:「顏總,你要明白,你的態度決定我的態度。相信你也不想,讓星實成為第二個茱萸實業,啊?」
程意城沉了下臉色。
如果衛朝楓只是單純地借題發揮,她還不會有什麼感覺,他要發揮就讓他發揮,退一萬步講即便星實就此倒閉了,她也損失不大,頂多就是失業了,重新找份工作而已。可是她沒有想到,會從衛朝楓口中親自聽到他講茱萸實業這件事,程意城一個失神,心底一些,極度隱秘的私人情緒,當即就不受控了。
誰都知道的,唐碩人搞過的逼宮大戲絕不僅僅這一件,卻只有這一件,遺留的話題性數年不止,原因只有一個:這件事,因謝勁風而起。
唐碩人的私生活幾乎無懈可擊,沒有把柄、不露痕跡,這些年他身上唯一讓媒體可以大做文章的一點,就是謝勁風。
就在當年,具有傳奇敬業精神的香港媒體,將這件事的因果緣由描繪得繪聲繪色:謝勁風因公受屈,消息傳至香江另一岸,唐碩人連夜飛往香港,將住在酒店的謝勁風接往名下私人住宅,就在當晚,香港媒體蹲點拍到謝勁風在臥室內靠在唐碩人肩頭失聲痛哭的畫面,第二日,唐碩人沖關一怒為紅顏,動了殺心,揮刀直指昔日合作方……
程意城沉著一張臉。
她低頭,心裡很陰鬱。
——唐碩人,你風流得可以啊。
對謝勁風他要怎麼疼都是他的事,她沒有立場也有自知之明絕不會評價半句;可是如今他卻以昔日疼其他女人的過往,當作今日威脅她的手段,程意城再冷靜,也受不了這種差別對待。他對她可以沒有感情,但做人總要講點江湖道義吧?什麼把女人接往名下私人住宅,當年她和他同居時兩室一廳的房租都是她交的,她有問他討回過半毛錢嗎?
程意城火冒三丈,漸漸控制不了情緒了。
衛朝楓坐在對面,甩出最後通牒:「10轉15股派現1.4,我的態度就在這裡。做得到,我拿我想拿的,立刻就走,不耽誤各位一天時間;如果做不到,那麼相信各位也明白,我既然來了,絕不會空手而歸。星實保不保得住,就看各位的意思。」
顏嘉實幾乎是傻了,老老實實地開口:「唐總,還請您高抬貴手……」
一旁的幾個星實老臣也放低了姿態,斟酌了再三請求道:「唐總,我們是不是再商量一下,您再換一條路看看,也是可以的啊……」
「換一個條件是吧?行啊。」
他出人意料地爽快,沒有為難半分,爽快得讓人不可置信。然而就在眾人大鬆一口氣的時候,衛朝楓忽然抬手,修長食指直指對面一臉老實的顏嘉實,居高臨下厲聲道:「把他給我撤了——!」
一瞬間,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顏嘉實漲紅了一張俊臉,身旁的各位星實董事頗受屈辱地低著頭不吭聲。
衛朝楓這番舉動,決不僅僅是逼宮,更是羞辱。他很明白對手的要害在哪裡,也很明白下哪種手才能讓人無力還手。暴雪的唐碩人是在千敵萬險中殺出一條血路存活至今的,他一個人帶著暴雪走到如今這個地步,腳下踩過的屍骨纍纍早已不計其數,顏嘉實再怎麼努力,也追趕不及他的萬分之一。在這樣的局面下,顏嘉實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和唐碩人抗衡的籌碼。
衛朝楓放眼全場,很滿意他所看見的各位反應。
然而,就是在這一秒——
『砰』地一聲巨響,一雙白皙修長的右手重重拍在了會議桌的檯面上,如巨石空投湖心,在空曠四靜的會議室爆發出天翻地覆炸裂般的聲音。
這一聲巨響如此驚天動地,以至於他第一個反應,不是震驚,而是一陣玩味直竄心頭:程意城,你終於來了。
不是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與他劃清界限,即便已針鋒也仍可以做到沒有交集,她是個中高手。他費盡心機,終於將她逼得出了手,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雙曾經打了他一巴掌的手:她的手心應該已經紅了一片,正在疼吧?
在場的所有人,這一邊的暴雪方,那一邊的星實方,雙方都在一瞬間被震驚了,齊刷刷將視線落在了從始至終一聲不吭、卻在最後關頭發出這一聲驚人反抗聲的這個女生身上。她看上去是那麼柔弱,爆發出的反抗力量卻是驚人的,整個人那麼清秀,眉宇間卻有一股英氣,好似清氣閨秀卻偏偏染上了一身戎馬鎧甲。
坐在衛朝楓身邊的方特助默默看著對面那一個女生,在心底對她肅然起敬:了不起,第一個敢對唐碩人拍桌子的女生啊……
一別兩年,他過分成這個樣子,令她終於忍無可忍。
程意城緩緩抬眼,好似從沉默中終於醒來,抬起視線直直對向對面那個男人,表情沉靜如水,俊氣得令他在一瞬間欽佩與動心:「他不能跟你談,我跟你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