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錯開(2)

香港。

晚間九點,衛朝楓從暴雪香港大樓的高層會議室走了出來,身旁和他一同走出來的是柳驚蟄。這兩人雖然同為暴雪高層,但要在同一個畫面中出現還真難得。對衛朝楓這位執行人,柳驚蟄明面上的面子會給,私底下高冷得很,不見得會把衛朝楓當回事;另一邊的衛朝楓也是,旁人未曾見過柳驚蟄的過去他可是見過的,唐律的下屬心腹那麼多,卻只有這個人被尊稱一聲『柳總管』至今地位不可動,這裡面的內容才是磅礴晦深令你不能想像。

所以,這兩人的關係,從舉止言談間就看得出來,平日裡各自掛起事不關己,但一旦面臨要害局勢,這兩人是可以迅速融為一體的。這是一種很複雜的默契,透著相似的氣息,經歷過生死,鬥爭過存亡,甚至不懼飲鴆止渴的沒有底線的玩法。

「必要的時候,我會砸到底部,所以,我需要的資金量不能出問題,」衛朝楓單刀直入,重複了一遍,一點也沒有客氣的意思:「做到這種程度,你那邊有問題麼?」

「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有問題麼,」柳驚蟄的態度絲毫不透慌亂,他不慌,自然有他不慌的底氣:「鬧成這樣已經算是極限了,他們不敢。被動的不是你,是對手方。真鬧大了,唐家不會坐視不理的,到時候我手上唐家的資金進來,綽綽有餘,夠了。」

「不用,」衛朝楓想也沒想,一口回絕,「暴雪的事,我不想和唐家扯上關係。」

聞言,柳驚蟄停了一下,落後他一步,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深思的興味:可以啊,如今翅膀硬了啊……

「柳驚蟄,」衛朝楓忽然出聲喊了他一聲,頭也不回:「省點力氣,不要動歪腦筋。這一局,你也已經陷進來了,非幫不可,脫不了身。」

男人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哦?」

衛朝楓一笑,有種看透他的不懷好意,「你柳總管在唐家的不敗戰績,一旦在暴雪摔這一下,敗在一些普通生意人手上,這麼丟盡顏面的事,傳回去,被人握住了笑柄,小舅舅聽見了,可是會不高興的……」

柳驚蟄神色微變。

半晌,男人沉沉開口,透著一股陰氣:「唐碩人,你要是敢扯我後腿讓我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上摔一下,我把暴雪也做了。」

兩個人下樓,各自上了各自的車,明明是順路,誰都不想一起走。

臨走前柳驚蟄提醒了他一句:「資金量的事我會擺平,你的問題你自己解決。香港是講法律的,你這個法盲,別人跟你玩法律細則鑽漏洞,你不要跟我說你不會。」

衛朝楓有點驚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到柳驚蟄像念港劇台詞一樣地跟他講法律。

這挑釁意味很明顯了,衛朝楓一聽,當即不爽,皺眉看著他發動引擎絕塵而去。衛朝楓心頭火起,心想我是法盲這怪我啊?當年他一張白紙地被帶進了唐家,誰教過純純的他做事要守規懂矩了?

衛朝楓解決問題的辦法很簡單粗暴,歸根究底一句話:不給自己製造新的問題。

他現在急需睡一覺。

持續半個月的高壓連軸轉,他的體力有點跟不上思維運作的速度了,他是個不會逞強和委屈自己的人,解散了管理層散了會,當晚回了位於香港的住宅,洗了澡後就把自己扔進了主臥床。意識都不清醒了還想著拿起破手機看了看屏幕,意料之中的失望湧上心頭,還是沒有程意城的消息,短信電話都沒有,一時間衛朝楓五味陳雜,不是滋味得很。

人在體力極限的時候,會更容易脆弱,變得更敏感。

衛朝楓直直地躺平,就像挺屍似的,一張俊臉埋進柔軟的枕芯。忍不住又拿起手機,打了幾行字,又刪掉了,又忍不住打了一句『我很想你吶』,又刪掉了,來來回回折騰了十幾遍,最後把他自己搞得心頭一股無名之火頓起:他都這麼慘了,都博不到程意城一句同情,他簡直白慘了!

衛朝楓雖然不是從小養尊處優之人,開得了店賣得了麻辣燙,但總也是十幾歲起就被人喊一聲『太子爺』的人,骨子裡一股少爺脾氣還是在的,大是大非面前這股性子不會現出來,一旦碰到情啊愛啊什麼的,他就控制不住了。

得不到想要的關心,挫折教育沒到位,唐家的碩人少爺自尊心受挫,一把扔了手裡的破手機,惡狠狠地拉高被子將自己埋進被窩,昏天暗地地就睡過去了。

這一睡就睡了一整晚。

清晨,霧氣未散,天色濛濛,衛朝楓半睡半醒間聽見腳步聲。聲音很輕,顯然是刻意放輕了步調。那人進來,給他床頭擱了一杯水,又俯下身,像是想把被他睡得亂七八糟的被子拉好,但躊躇了一下,似乎覺得太私人的舉動不適宜,又放棄似地直起了身體。然而終究被他猶如小動物般的無害姿態吸引,她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臉。

這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非常瞭解他習性的女人。

衛朝楓沒有睜眼,唇角微翹。清晨是最讓人有慾望的時刻,劇烈的驚喜令他不想克制,蠢蠢欲動。

他有點覺悟,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難過美人關的故事,楚霸王氣概拔山,也因虞姬頭懸垓下。心上的事,美目流盼是刀,毀塔成石是刀,青絲成霜是刀,似嗔似怒怎樣都是刀。提刀見血,這是古法自然,人就是這樣痛的。

就在她伸手向他的時候,衛朝楓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緊緊不放,用力往身下一帶,頓時她整個人被帶上了床。他制住她的身體,裸睡狀態下以最原始的男性姿態與她相見,作勢就要吻下去:「走前放了鑰匙在你床頭,還以為你不會來。我每天都在想你,你都不知道……」

衛朝楓是個行動派,尤其是在半個月不沾女人而現在又忽然有個心上人送上門的情況下。說著這話手也沒閒著,右手一把拉高她的上衣探了進去,一觸到這具身體,那種陌生的觸感,衛朝楓腦中炸了一聲,當即被驚得變了臉色。

他幾乎是瞬間被彈了起來,就像床上發生了此生最恐怖的事。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伸手開了壁燈,室內光線大亮,衛朝楓清醒得不像話,難得的被眼前的畫面衝擊得劇烈,表情幾乎有點崩潰。

他當然已經反應過來,能進這間屋子的女人除了程意城之外只有一個人,開燈見人不過是更證實而已。衛朝楓頭痛欲裂,轉身撿起一旁的襯衫穿好,沒有再看她一眼,避嫌的意味十分明顯,方才的七情六欲迅速撤去,整個人陰沉得不像話:「你怎麼會在這裡?」

謝勁風知道這種時候她該立刻解釋,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可是她當真是被方才那一個衛朝楓嚇到了。她尚未經人事,剛才衛朝楓那一番絕對是一氣呵成的雲雨前戲,情欲密佈,調情意味充斥在每個骨節,她沒有見過這樣子的衛朝楓,她更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高手,再是冷靜的謝勁風也被震住了,躺在床上手腳皆軟,連被他扯上去的衣服都沒力氣整理。

「對不起,」身為男人的責任感令他當場道歉,但衛朝楓一張臉卻陰得不像話,被挑起的欲火無處可消,他騙不了自己,一股明明是他差點冒犯了別人他卻覺得無比冤枉的無名之火竄上心頭:「我剛醒脾氣不太好,剛才的事多有冒犯,下手沒輕重,是我的責任,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信不信由你,除了抱歉之外我沒有其他可說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有停留半分。

過了好久,謝勁風用了好多力氣,才讓自己回了神。

她這才想起,她是來告訴他,她用了一星期的時間說服了『東城』的董事長,在今日率領團隊來港和他見面,將昔日的同種局面經驗與他磋商,助他此次一舉翻盤。連對方都看出來了,她不是在用下屬對老闆的心意在做事,她根本是用了女孩子對男人的那一種感情在做事。

不是不知道他心裡有人,所有的道理她都懂,只是當意外來臨而他絲毫不願體諒她身為女生的難堪時,她還是難過得像個小女孩。

一個人如果不能體諒另一個人,說到底,還是因為沒有感情。

不喜歡,為什麼要體諒。

衛朝楓走出住宅的時候心情差到了極點,幾乎是甩門出去的。

他沒有心情多待一秒,只穿了一件襯衫,拿了外套就走。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衛朝楓上車甩上車門,絲毫不顧忌保時捷的價值連城,『砰』地一聲,動作粗暴,帶著無處發洩的火光。

手心傳來的陌生女性的身體觸感猶如一場荒唐,這種他根本無意犯錯卻在莫名其妙的境地真真切切做了錯事的感覺簡直不能再糟,衛朝楓忍無可忍,發動引擎時終於爆了句髒話:「操——!」

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他似乎連一秒都不想多等,重重踩下油門,跑車轟鳴,帶著主人發洩般的速度,疾馳而去。

後視鏡裡,程意城正從一輛的士中下來,看著那個熟悉無比的人一身單薄、狀態複雜地從屋中出來,迅速地上了車,她尚未來得及叫住他,跑車已經轟鳴而去。

「……」

程意城有點窘,還有心情揶揄了他一句,「公事一團亂,耍帥的毛病倒是一點都沒改麼……」

她不以為意,反正她人已經來了香港,遲早會和他見面的。程意城掏出住宅鑰匙,那天早晨醒來她看到床頭放著這把鑰匙,想起當年和他租著兩室一廳的公寓連房租都是她付的日子,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就軟了下來。

時光一去不返,當年那個像小尾巴圍著她轉的男生如今換了樣貌,對她的底性依舊純真,珍貴得就像一個奇蹟。

程意城抬手,拿鑰匙開門之際,終於聽到了屋內傳來了一個異樣的聲音——

是哭聲。

一個女孩子的哭聲。

是那一種,受了委屈,又不想聲張,只好蜷縮起來抱一抱自己的聲音。

程意城愣了一會兒,許久之後才得以回神。她是個想像力貧乏的人,研究員的職業病早已令她習慣性理性,喪失了一定的浪漫主義精神,所以這當下,她倒是一點都沒往出軌、亂搞之類的事上去想。

程意城不愧是做事只抓主要矛盾的人,看了看手裡的鑰匙,終於明白這把鑰匙原來他不止給了她一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