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錯開(3)

隔日,週刊消息出街,港媒無孔不入的鏡頭直直對準了近日處於風口浪尖的暴雪現任執行人。

謝勁風昨日凌晨進入衛朝楓私宅的背影以及衛朝楓清晨衣衫不整離開的正面照,雙雙登上頭版封面。巨幅清晰照已相當震撼,後續照片更是精彩,謝勁風緊裹大衣低頭離開,手握衛朝楓私宅鑰匙的正面及側面被抓拍得淋漓盡致。於是,一條足以引起各方注目的震撼性新聞被爆出街:暴雪兩位最高層一夜春宵,女方黯然疑因男方不肯鬆口給名分。

程意城是在銅鑼灣時代廣場掃完貨回酒店時看到這個重磅八卦的。

她拿著手機邊講電話邊往酒店走:「媽媽,你身體不好,醫生說吃點燕窩好,我給你從香港帶了點,這邊品質好,又在打折,不貴的……」

樸實的程家家長似乎在電話那頭問她,為什麼忽然去香港。

程意城沒有停頓,接得很順:「公司出差,到中環辦事,事情辦完了,我給你和爸爸買點補品就回來。」

對方應了一聲,沒有懷疑。程母又叮囑了她幾句:「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上個月你爸爸戰友的兒子說想見你,和你嘗試發展,你不願意;去年你們公司的小顏,人好、老實,你也不要;這一個個的,你都放過了,到底想要什麼?總不會還想著前幾年的那個小衛吧……人家已經是唐總了,要記得教訓。那樣的男人,那種家世,摸不透的;意城,做人要知趣……」

電話這頭沒有了聲音。

程母停頓了下,懷疑她不在聽,程意城的聲音聽起來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就掛了。

天幕沉沉,夜色以不可捉摸的姿態迅疾而降。

程意城駐足在書報亭前,視線落在今日的週刊封面上。港媒有一流的八卦精神,還有一流的敬業手段,將鏡頭放大,清晰至面部表情每一個紋理,陳述著一件事:在衛朝楓的世界裡,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相當複雜,包括感情。

人流匯聚在這一個點,她聽見各種聲音。

女生手挽著手笑著在說『連卡佛打一折哦!』;蘋果旗艦店前人頭攢動,黃牛黨和人在談價『先森,便宜哦,來兩個吧,非港版的多貴啊!』;莎莎的專櫃前有旅行團團員在購物『保質期不長啊,但又便宜,算了還是買吧,省錢啊……』。

人間而非人煙,這才是她存在的地方。

人,尤其是女人,期待感情是對的,但若到了一定年紀,有了閱歷,懂了世事,仍以感情為藉口行事,那就太糟糕了。

程意城拿起週刊,看了一眼。其上衛朝楓的側臉清晰得紋理可見,透著薄情的專橫,好陌生的一個人,連相認都失去了勇氣。

她放下週刊,慢慢往酒店走,回想起媽媽的話。老人的話,再刻薄,道理都還在的,無非是為她好。過去她是個聽話的孩子,還有分辨力,現在她變得不聽話,連分辨力也沒有了。所謂荒謬,她程意城終於也落到了這一個墮落的境地。

她想起謝勁風手裡的那把鑰匙,終於開始反省一件事:「我不知趣是嗎……」

程意城在酒店獨自住了兩天,沒有告訴任何人。自那日清晨從衛朝楓私宅返回之後,她就處於放空狀態,心裡很重,但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沒有力氣。沒有力氣質問,沒有力氣追究,沒有力氣這樣那樣,凌晨三點她仍醒著,終於恐懼地發現連睡眠這件事都沒有力氣了。

隔日,程意城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之際,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方特助打來的,聲音很急,對她告知了一件事:『東城』的代表團明日抵港,衛朝楓一反常態,拒絕見面,他甚至放了謝勁風的假,一放半年,怎麼看都不是放假而是流放的意思,謝勁風是『東城』的牽線人,少了她,連個說好話的人都沒有。

方特助知道自己這位老闆腦子抽起來會很抽,劇烈沒藥治的那種,但抽到這個程度還是超越了他的心臟承受力,對程意城直言:「他這是明擺著為暴雪在樹敵。是,謝小姐是有自作主張的意思,這件事也沒有告知過唐先生,但這總也不是壞事,『東城』也很有誠意地來了,想必未來也想借助暴雪行事。於情於理,唐先生都不能不給這個面子啊……」

程意城沒什麼表情,問得很見外:「嗯,然後呢,和我有關係?」

「……」

方特助像是沒想到她這麼冷淡,一時間竟頓住了,好半晌才回神:「程小姐就不要說笑了,在這個圈子,誰不知道當年『東城』事件過後,東城的鈕董事長對程小姐的賞識和抬愛……」

程意城一笑,意有所指:「方先生,這頂高帽戴得不錯。」

方特助是個聰明人,明白對衛朝楓奉不奉迎無所謂,以衛朝楓的三流人品,他不炒了他這個老闆就很給面子了,但程意城的馬屁卻是要拍好的。不錯,她只是一個女人,卻是夠資格得到東城鈕董賞識的女人還是衛朝楓的女人,這裡面的份量,就太重了。

方特助趁熱打鐵,拿出服務行業的精神熱情如火:「程小姐,煩請您明日來香港走這一趟,有您在,唐先生才會把話聽進去……」

掛了電話,程意城頓失力氣,靠坐在床邊,席地而坐。她低頭,深深埋頭,環手抱住雙膝,她覺得痛苦。

有一位溫柔的法國詩人寫過這樣一句話:人成為戀人就永不分離。

她想起過去很多事。

想起兩年前的那些日子,一起走過傍晚,又走過清晨,沿著白牆黑瓦,踏過青苔雨水,兩個人的感情,乾淨得沒有一絲決鬥。

再到當下,冷塵飛旋,煙散氣盡,人人背道,風吼迴蕩。

「衛朝楓……」

她遮住世界的迷霧,用當年的記憶支撐起最後一絲信任:「我就再信你一次。」

衛朝楓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再次見到程意城的。

方助理告訴他,東城一行人已從機場過來,衛朝楓斬釘截鐵地說了句『不見』;方助理有耐心地繼續說同行的還有程意城小姐,衛朝楓呆了一下,起身就走,毫不猶豫!

衛朝楓在樓下等了十分鐘,幾輛專車徐徐而來。程意城那熟悉的身影率先下了車,衛朝楓的身體絕對快於理智,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腳步已經朝她走去,罔顧在場的所有人,他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往身邊一帶,一個低頭便將她緊緊抱住了。

方特助以及在場的甲乙丙丁:「……」

——不秀恩愛會死麼?考慮過他們既沒錢又沒女人的窮苦單身狗的感受麼?!

倒是東城的紐董事長在驚訝之後,頗感安慰。原以為衛朝楓沒有親自來接,已屬失禮,未曾想到派來的程意城竟是他的女人,這倒是一樁新鮮事,紐董事長相信,這圈子裡知道衛朝楓私生活的人寥寥無幾,若非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可見這人的行事多麼不露痕跡。

紐董也挺會自來熟,呵呵笑著打了個圓場:「唐總好眼光,我當年開價百萬年薪,也沒能把程意城小姐請到麾下,遺憾、遺憾……」

程意城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了一句:「不管你想不想合作,紐董是和我有過私交的朋友,給我一點面子,可以麼?」

衛朝楓聽著,沉默了幾秒。

一分鐘之後,他放開了她,換上了真誠的笑容,對著紐董展露出伸手相迎的主人姿態:「多有失態,還望長輩包涵。紐董大駕光臨,作為晚輩,唐碩人不勝榮幸……」

程意城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圓滑處世沒有一絲破綻的背影,心裡隱隱頓悟,為何這些年,即便這個人錯得離譜,對這個人她還是放不下。

——聽得進她的話,就是他對她最好的尊重。

煙火街巷嬉笑嗔的衛朝楓也好,與天下共橫行的唐碩人也好,程意城說一句,他就不反抗。

談公事是一件相當費時間的事,送走東城一行人,派了高管送去酒店,衛朝楓走出會議室,已是凌晨十一點。

方特助微笑地低聲告訴他:「程小姐在您的私人休息室等您。」

果然迅速換來了老闆的一句『辛苦了,你今晚回去吧』。

方特助心滿意足,這步棋總算走對了,他終於有一晚可以在凌晨十二點前睡覺了。

程意城坐在床頭看書,看累了,起身拉開了窗簾。高層俯視,香港有一流的夜景,夜生活徐徐拉開序幕,紙醉金迷,有引人墮落的魔性。

身後傳來一聲關門聲,她沒有轉身,靜靜地站著,腳步聲走近,她就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什麼時候到香港的?」

「今天,」她言不由衷,有意隱瞞:「剛到的。」

衛朝楓點點頭,有些失落,是方助理請她來的。也對,以程意城從不管他死活的個性,把他晾著也屬正常。

「這些年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我可以這樣子,在你面前不遮不掩,把你留在這裡,以得以見人的身份抱你……」

衛朝楓低頭,拂開她耳旁的碎髮,沿著她的耳垂一路吻了下去。他分明是有討好的意思,那麼明顯的誘哄,一改平日橫行的無顧忌,吻得很淺,討她歡心,不惜克制甚至壓抑。

程意城眼中幽黯,嘗到一絲揪痛的滋味。

衛朝楓從不克制,除非他內疚。

沒有犯錯,又為什麼要內疚。

她淡淡道:「『東城』方面的事,談得怎麼樣?」

他解開了她的一顆領口扣子,薄唇在她的鎖骨處流連:「私人時間,我不談公事。」

「好啊,不談公事。」程意城微微一笑:「談私事,你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