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景初待慕承和一行人離開後,又回到實驗室等兩個學生。過了十來分鐘,那兩個拿論文選題來請他過目的孩子才姍姍來遲,估計兩人是相互壯了膽才敢一起來找艾景初。
忙完後,艾景初本來準備回家睡覺,但是時差仍然倒不過來。昨晚航班延遲,最後半夜才到家,他幾乎沒闔眼,就一早去醫院見了慕承和。昨天夜裡太冷了,比起前幾天降溫了不少,他覺得自己有些外感,似乎還有點發燒。艾景初吃了點李阿姨做的東西,上樓躺在自己床上。他看了下手機屏幕上的日期,明天是一月十九了,他無論如何也要將精神打起來。想到這裡,他閉上雙眼強迫自己立刻睡著。
而同一時間的曾鯉正和馬依依在準備去東山的行李。
東山離A市大概兩小時高速的車程,路況很好。山上寺廟眾多,信徒廣博,也是有名的溫泉。
每週五下午,圖書館都會提前閉館,全體職工參加政治學習。這一次集體活動,館長就假公濟私了一回,節約政治學習的時間,中午通知提前下班,派了車讓大家先行動了。馬依依則是因為店裡突然忙不過來,就讓曾鯉隨著同事們先走,說她遲一些自己開車去。
大部隊開到東山山腰上的度假酒店的時候,才下午三點多。待工會的吳姐分配好房間,大夥兒就放下行李,拿著裝備各自泡溫泉去了。曾鯉心裡唸著馬依依,所以時不時都注意手機著有沒有來電。
直到吃晚飯時,馬依依才來電話,「我OK啦。終於啊。」
「你現在在哪兒,要不要等你吃飯?」
「不用了,你準備好房間等我就行。我剛才已經吃了點東西,現在馬上上高速,估計八點到東山收費站吧。」馬依依答。
「哦,那我在山腳下,上山路口那裡等你。」
「別呀,」馬依依忙阻止道,「你告訴我到了山下怎麼走,我直接開上去不就得了。」
「不行,太晚了。你一個人開夜車走山路,我不放心。」曾鯉最後斬釘截鐵地說。
同事們吃過了飯,有的約晚上的牌局,有的準備去泡溫泉,有的要去看夜景。曾鯉沒好打擾誰,就一個人拿著東西準備出門去了。
遊客下山其實很簡單,如果沒有自駕車,乘觀光纜車從山崖上下去,半個多小時就到了。纜車早上六點到晚上七點營業。曾鯉在前台問了下酒店的工作人員上下山的纜車時刻表後,急急忙忙地趕過去,正好趕在別人快下班之前。
山下是東山鎮的古街。
說是古街,其實是為了開發旅遊而後期現修的。先前幾年規劃的不怎麼好,直到現在也挺混亂,街上跑私車的、為家庭旅館拉客源的、賣紀念品的、甚至為遊客引見得道高僧的都數不勝數。隨著夜色降臨,散了不少人,但是還是剩下一些徘徊在曾鯉左右,時不時地問她要不要請大師開光看面相,要不要住店,要不要坐車上山,也有人騎著摩托車在馬路上轉來轉去攬生意。
曾鯉先看時間還早,就在鎮上最大的一個不足一百平米的日雜百貨小超市裡逛了逛。她不為買東西,純粹用來消磨時間,於是從這個角落走到那個角落,又站在貨架前把很多商品的成分表讀了一遍,直到後來讓那個超市裡的老闆都快以為她是來踩點的了,乾脆派了個營業員站在她旁邊盯著她。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只得尷尬地撿了兩瓶水,拿去收銀台付款。
等曾鯉拿著那兩瓶水出門去,才覺得自己買了個最糟糕的東西。她本來沒帶包,為了方便就拿了些零錢,於是兩隻手都可以揣在衣服兜裡取暖,而現在卻不得不在寒風蕭蕭的夜裡一邊各拿著一瓶冰涼的礦泉水。如果就這樣扔了吧,又覺得太浪費。
她又回到小鎮口,在上山必經路的那個牌坊下等馬依依。眼看著人煙越來越稀少,除了停車場收費的保安外,幾乎沒有了路人,這時,手機響了。
「小魚,不好了。」馬依依張口就急道。
「怎麼了?」曾鯉問。
「我姥姥摔了。」
「要不要緊?」
「不知道,正送伍穎他們醫院呢。我可能要馬上調頭回去。」
「那趕緊回去吧。」曾鯉也替她著急起來。
「啊,伍穎的電話打進來了,不知道接到我姥姥沒,是不是情況有變,我先和她說。」馬依依說。
「好!」曾鯉迅速掛掉電話。
曾鯉獨自站在風裡,等著馬依依的消息。
過了兩分鐘,馬依依的電話第二次打過來了。
「怎麼樣?」曾鯉問。
「伍穎要了我爸爸的電話,他們先聯繫,免得我把話傳來傳去的耽誤時間。」
「那還好。」
「你一個人行嗎?」馬依依突然想起曾鯉這邊的情況,「你在山腳等我是不是?不如我先來接你,反正我也有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沒事,我有幾個同事陪著我來的,他們反正上街來玩,一會兒就開車回酒店去。你就別管我了,趕緊找個就近的收費站先調頭去醫院看看你姥姥。」曾鯉知道她姥姥在馬依依心中的地位,便利用剛才那幾分鐘在心裡醞釀好怎麼騙她了。
「真的?」
「真的。」曾鯉說,「比珍珠還真。」
馬依依假裝惱她說,「你下回發誓的時候,能不能換句台詞。」
曾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等電話掛掉了,曾鯉一個人留在夜色中,才開始擔憂起自己的處境來。
她走到保安亭那裡,對那位保安問:「大爺,你知道還有車上山嗎?」
那人原本在椅子上看著電視,烘著電暖爐,聽到聲音抬頭說:「纜車和客車早收班了。剛才不是還有好多私家車在這裡拉客嗎,你去那邊街上問問。」
「哦。」
「不過,現在晚了,好多人都不跑山路了,你要費點事啊。」
「哦,謝謝。」
「怎麼一個小姑娘,這麼晚了才想起來要上去,早幹嘛去了。」大爺嘀咕了一句。
曾鯉笑了笑,沒答話,朝著他指的那條街走去。
結果,她好不容易攔下一輛出租車,連她去哪兒都沒問,人家就說自己是下班回家的不載客。對面一個開私車拉活的司機大聲說:「大姐,你去哪兒嘛,我載你。價錢好商量。咱們鄉下地方怎麼會有出租車,人家都是回家的。」
曾鯉不敢上車,甚至不敢答話,只敢朝前走。那輛車緩緩地開著,跟了她一會兒,見她意志堅定便又找別的生意去了。曾鯉繼續在路邊張望著出租車。哪知,果然和剛才那個胖司機說的一樣,這個地方根本不可能打到正規出租車。
天又下雨了。
她的心越來越慌,越來越慌。那兩瓶礦泉水瓶還沒捨得扔,挪到一側懷裡,騰出一隻手摸著兜裡的錢,暗暗責怪自己出門的時候太大意。最後她下定決心,一鼓作氣回到那輛私車旁邊,問道:「師傅,那你山上的東山酒店去不去,多少錢?」
胖司機原本開著車窗抽菸,聽到曾鯉的話愣了下,反問:「你說你要上景區?」
「嗯。」曾鯉點頭。
「搞半天你是要上山啊。」胖司機一副「你怎麼不早說」的表情,一邊拒絕一邊連擺手,「太滑了。不去!不去!」
曾鯉頓時傻眼了,這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她只以為哪怕纜車和景區觀光車下班了,哪怕馬依依突發情況來不了,哪怕出租車打不到,哪怕黑車敲她竹槓,都是好商量的事情。
另一側路邊也有人接話說:「現在都飄小雨,那山上肯定凍住了。輪胎要打滑啊。」
胖司機又說:「而且送了你,我還要連夜往回趕下山。上次我們就有個朋友,下雪天為了點錢送了個客人,結果回來的時候彎道滑出去,差點丟了命。」說完之後,就不搭理曾鯉了。
有人說:「大姐,你要是不特別著急,我給你介紹個地方住下,明天再上山吧。」
忽然旁邊有人笑了,「你小子,不拉車,啥時候做起旅館買賣來了?」
「我老婆她姐不是才開了家旅館嗎,介紹介紹生意唄。」
那人小聲嘀咕著說:「你別是老婆不在家,想把這美女介紹到自己家裡去吧。」
聲音很小,卻異常清晰,立刻讓路邊的幾個人哄然大笑起來。
曾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正要迫於無奈給伍穎或者同事打電話求助的時候,馬路對方有人叫她。「姑娘,我說那個小姑娘!」剛才守山門的那位大爺氣喘吁吁地指著她喊,「哎——你不是說要上山嗎,有車了,有車了。」
原來曾鯉前腳剛一走,就有輛車下山,對方正好下山來在鎮上買藥,就停下來問大爺藥店朝哪邊走。結果大爺當時留了個心眼,問人家還回不回去。所以,得了消息,大爺沒來得及打傘,冒著小雨就趕著到這邊來找曾鯉。
「我瞅著那開車的師傅挺正派的,不像壞人,你去找人家說說看。」大爺說。
曾鯉感動地道謝。
「你別磨蹭了,趕緊找人家去,萬一我們這一耽誤,人家走了呢。」說著,老大爺指了指方向,還不忘焦急地催促,「趕緊了!是輛黑顏色的A城牌照的車。」
曾鯉不敢耽誤,小跑著朝街道遠處藥店去。
藥店門口做招牌的燈箱開得很亮,曾鯉拐了個彎後一眼就看到了。待她再跑近一些,發現藥店的不遠處果然是停著一輛A城牌照的黑色的越野車。
她好像抓到了一點希望,喘著粗氣加快了腳步。
她離藥店越來越近,基本能看到了藥店的櫃檯,還有門前的一個人影。那人背對著她,看不清楚面容,也無從驗證大爺口中說的「不像壞人」是不是真的。接著,那個人轉了個角度下了兩步台階,從藥店走出來。然後,曾鯉看到了對方的側面。
俊朗的眉目和緊抿的唇。
那人,居然是艾景初。
一時間,曾鯉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幽閉暗黑的地下洞穴裡走失了好久,忽然之間就找到了一條透著明媚陽光的通道。又像是被迫束縛在海裡,在幾乎窒息的時候,而突然有了新鮮的氧氣。
她小跑著喊了一聲:「艾老師。」
他似乎是聽見了,似乎又是沒聽見,走路的腳步緩下來,不確定地朝身後望了一眼。而曾鯉站在街對面的暗處,中間隔著馬路,人和樹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
之後,她穿過馬路的時候叫了第二次。
旁邊正好經過一輛加裝著低音炮的摩托車,音樂開得震耳欲聾,一閃而過之際恰巧掩蓋住曾鯉的聲音。
他個高腿長,眼看就要幾步回到車上絕塵而去。
曾鯉慌了,顧不得那麼多,三步並兩地追上去,卯足了力氣,從後面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同時嘴裡還連名帶姓地喊了聲:
「艾景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