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紋忍不住睨了一眼顧海東,覺得這男人真可惡,都欺負到師父的地盤上來了。
小樣!
他知不知道他們學正畸學的多枯燥;知不知道替艾老師找點花邊新聞多不容易;他知不知道每次艾老師上課其他系的都來旁聽,害得座位很難佔;他知不知道全系以她男友寢室為代表的男生,每天都巴望艾校草早日名草有主,讓女同胞們心灰意冷,才能有他們的機會。
可是,這個男人居然在這裡跟艾老師搶食。
她刻不容緩地轉身對師妹說:「你替我擋一會兒,我馬上回來。」隨後,就叫曾鯉跟著走。
曾鯉第一次這樣被人誤會卻覺得不尷尬,她心理暗暗感激艾景初,這麼一來至少可以躲一躲這個顧海東了。曾鯉不禁回頭看了看那個男人,他在另一台治療椅前,打開燈拿著牙鏡,臉微微側著看患者的口腔內部,再也沒有抬頭。剛才,他肯定是在外面聽見她的窘境,於是隨手幫了幫她。不然,依他的個性,上班的時候哪有那個閒功夫和人費嘴皮子。
顧海東見狀,上前幾步,想要叫住曾鯉。
周紋立刻故意回頭說:「師母,您要是覺得累,艾老師辦公室裡有張床,您可以先躺著休息休息,等艾老師下班。」
曾鯉一咬牙沒理顧海東,跟著周紋一溜煙跑了,誤會就誤會吧,總比讓顧海東跟塊牛皮糖似的黏著強。
她隨著周紋到了走廊拐了個彎,然後走到最盡頭的開水房旁邊的一個屋外。
周紋開了門將鑰匙還給曾鯉說:「這是艾老師和呂老師共用的休息室,但是呂老師今天沒有門診,肯定不會來,所以你可以隨意。」本來周紋平時l和n不分,經常被人笑話,但是在這個時候咬字卻格外用心,要是「呂」老師被她說成「女」老師,那還得了。
曾鯉待她走後,才環視了下室內。
很狹小的房間,屋子另一側的窗下有個可以放水的盥洗盆,其他物件不過是一個更衣櫃,一張三座的沙發,還有便是進門處的辦公桌。哪裡還擺得下周紋口中造謠生事的床。
擁擠,但是井井有條。
曾鯉將包放下,坐在沙發上。出於禮貌,她不敢動屋內的任何東西,於是拿著自己手機玩。過了片刻,就到十二點了。她覺得顧海東應該早走了,如果這樣都還不心死,她可真沒轍了。
曾鯉又等了十分鐘,但是艾景初還是沒動靜。
她知道他不過是為了替她解困,就如在東山,就如他應李主任之邀赴宴,而不是真的要和她吃頓飯。
於是,她想去打個招呼,將鑰匙還回去,讓他繼續忙他的,不用管她。哪知剛起身,就聽到人敲門。她打開,見艾景初站在門口,手裡還拎著盒飯。
他說:「不好意思,遲到了。」
曾鯉答:「沒事,不著急。」
「中午時間來不及,先將就著,晚上再去吃大餐。」他說著,將盒飯擺在桌上,走到更衣櫃前脫下白大褂。
曾鯉急忙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剛才謝謝你替我解圍,我就先回去了。」
艾景初掛衣服的手滯了下,眼簾垂了下去,緊抿的唇動了動,須臾之後回過身,看著曾鯉淡淡地說:「我現在不忙了。」
艾景初不緊不慢中吐出來的六個字將曾鯉僵了一局,甚至讓她不知怎麼接話。
接下來,艾景初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轉身去盥洗盆處洗手。他用那種老式的長條形肥皂,靜靜地將手沖洗了兩遍,從指尖到指縫,手掌手背最後是手腕。
「不知道你什麼口味,就叫了幾個家常菜。」他逕自地說著,隨後還將飯菜擺開,似乎絲毫沒有覺得曾鯉剛才那句話是在告辭。
那些菜不是曾鯉愛吃的,但是卻最符合她牙齒的情況。
她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進退。如果這樣走了,好像真的不太好。
於是,曾鯉做夢都沒料到,她和艾景初會這樣共用人生中的第二頓飯。
其實剛才她等他的間隙,她都想過要是一起去吃飯,這次絕對應該她埋單。因為他幫了她這麼多次,她又撞壞了他的車。而且,社會上不都是病人請醫生吃飯麼,哪有醫生請病人吃飯的……
這時,房間裡僅有的兩把椅子被挪到辦公桌旁邊,飯菜的盒子擱在桌面上,曾鯉坐的地方是辦公桌的正前方,而艾景初坐在斜對面,有電腦的主機擋著,他沒有辦法伸腳,長腿施展不開,只能以一種很彆扭的姿勢吃飯。
他忙了半天,似乎是餓了,安靜且快速地動著筷子。
而曾鯉因為牙套剛剛換了粗一號的鋼絲又加了些力,牙齒有些酸脹,不怎麼好受。所幸他點的菜不是豆腐就是茄子,均是不需要費勁嚼的東西。
艾景初一貫寡言少語,吃飯的過程更是如此。曾鯉那樣的個性也是不愛開口,於是兩個人便這麼默默地過了好久。
曾鯉正當以為這種靜默會持續下去之際,卻聽艾景初說:「你們上班中午有休息時間麼?」
「不休息。」曾鯉答。
房間又恢復了靜謐,稍許後,艾景初又問:「吃午飯呢?」
曾鯉看了他一下,感覺此刻的艾景初和平時有點不一樣,似乎有點沒話找話說,完全不是他的風格。他有點生硬地問她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難道是他也覺得彆扭,所以在找話題?
「叫外賣啊,或者自己早上帶飯去,也可以和同事輪著出去吃,反正不能缺人。」她配合地多補充了幾句。
「比我們坐診時間還緊。」艾景初說。
「但是我們完全是磨時間,哪有你們這麼忙。」曾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門診的時間還算有規律,不像在手術室。」艾景初答。
說起手術室和吃飯的事情,曾鯉突然冒出一個問題想要問,於是好奇地說:「手術的時候,醫生可以吃飯嗎?」
艾景初瞅了她一眼,不懂她居然會問這麼稀奇古怪的問題,於是答:「不能。」要是能在裡面吃飯,那還了得。
「有的手術不是要做十多個小時麼,都不能吃飯啊?」曾鯉不解地追問。
「雙手要在肩以下,腰以上,和兩側腋中線以內。這樣的情況下一般怎麼能吃飯。」
「站著?」
「不一定。要看手術做哪個部位。」
「上廁所呢?」曾鯉終於問了最想問的,她看了一眼眼前的飯菜雖然這問題不太……應景。
「忍著。」
「忍不住怎麼辦?」她窮追猛打。
「萬不得已那只能換人,助手頂著,然後再重新刷手,消毒,換衣服。」
問到這裡,曾鯉瞬間覺得所有醫生的形象高大了起來。
艾景初先於她吃完,「你慢慢吃,我在沙發上靠一會兒。」
他離開桌子,走到沙發那邊坐下。坐下後,他緩緩地將背依在沙發上,當脖子接觸到頭枕,整個身體放鬆的時候,頸椎和肩胛刺痛得厲害,他沉沉地吸了口氣,眉頭緊緊地顰在一起。
曾鯉背對著他,沒有看到他此刻擰在一起的眉。她不好意思一個人磨磨蹭蹭的,也趕緊兩三下就胡亂嚥下去了事。
接著,她收拾好桌子,拿出包裡的牙刷、牙膏和杯子,準備漱口。沒正畸之前真無法理解那種牙套和鋼絲的縫隙之間塞滿了飯菜殘渣的滋味,所以每次吃東西之後必定要刷牙,不然可以活活把人給折磨到崩潰。
曾鯉走到盥洗處,放了滿滿一杯水,用牙刷在裡面攪了幾圈,用水沾濕後才擠上牙膏。
「你都這麼刷牙?」身後的艾景初在沙發上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出乎曾鯉的意料。
她沒想到他在觀察她。
「怎麼了?」她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沒覺得這麼刷牙有什麼不對。
「進嘴之前,牙刷頭是乾的比較好。」艾景初說,「刷牙本來就是靠摩擦來清潔牙齒,乾燥時,最有效又不會滿嘴泡沫。」
「可是又硬又幹,刷著多難受。」
「你戴著矯治器,就用小一點,毛軟的牙刷。」
他起身,打開曾鯉近旁的更衣櫃,從上面抽屜裡取出一把新的牙刷,隨後他回頭拿了杯子去房間外的開水間接了一杯熱水回來,將牙刷的外包裝拆開,拿到水龍頭的地方衝了下,最後才浸到開水杯裡。
「你以後在家,還可以加點鹽。」艾景初說。
過了幾分鐘,他將牙刷上的水滴乾後遞給曾鯉。
曾鯉照著他的話重新擠了一次牙膏,在牙醫博士的監督下刷牙,倍感壓力,比平常不知道仔細了多少倍,幾乎挨個挨個地將牙齒打掃了一遍。
她突然想到,要是以後艾景初和人談戀愛,快接吻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會很龜毛地問對方一句:刷牙了麼。
思索至此,曾鯉忍不住樂了。
艾景初見她笑得詭異,便問了一句,「怎麼?」
「沒什麼。」曾鯉嘴上這麼說,但是眼底的笑意卻蕩漾開去。
她頓時覺得,她和她的牙醫相處地容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