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如此交談的時候……「打擾了。」
門後響起柔和的聲音,這次真的是豪德寺真紀前來會客室。
或許是因為疲勞與精神打擊,她的氣色不太好,但是正如傳聞非常美麗。不只是臉蛋,站姿與舉止也洋溢良家子女的氣質,給人的感覺和母親昌代很像,工整五官應該也是遺傳自母親。要在昌代與真紀之間尋找差異,應該就是「看起來年輕」與「年輕」的差異。相較於給人清秀文雅印象的昌代,真紀的美貌蘊含著印證年輕的光采。
豪德寺真紀輕撥淡藍色裙襬,優雅坐下面向前方。
「抱歉讓兩位久等了,我剛才在接受熟識的醫生診療。」
「別這麼說,我們才要道歉。」
兩名刑警一起向真紀低頭致意,接著進行自我介紹以及制式的弔唁。話雖如此,這種悼詞是否能安撫喪父的女性,令人不禁打一個大問號,總之兩人還是出言哀悼。
「話說回來,身體還好嗎?醫生怎麼說?」
「嗯,沒問題。雖然被綁住很久有些不自在,卻沒有明顯外傷,為我診療的矢島醫生也說不用擔心。」
警部立刻對似曾相識的姓氏起反應。
「你說的矢島醫生,是十年前過世那位矢島洋一郎先生的兒子?」
「嗯,是的。」
「這樣啊,記得叫作矢島……矢島達也吧?他當時還在東京的醫學院就讀,那位是豪德寺家現在的主治醫生?」
「是的,刑警先生,您好清楚。」
「沒什麼,我湊巧和十年前的案件有一點點……不對,有不少緣分。那麼事不宜遲,我想請教昨晚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好的,請儘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都會回答。不對,還是由我主動敘述比較好,畢竟我最清楚昨晚在那間溫室發生的事。」
就這樣,豪德寺真紀主動陳述昨晚到今早的恐怖體驗。
依照真紀的證詞,案件的開端是前天,也就是七月十三日收到的一封信。
她從桂木手中接過這封信。桂木是把信箱裡的這封信直接親手交給她,真紀拿到信就知道這不是普通的信件。
信封是毫無特徵的白色信封,但收信人的部分只以莫名生硬的字體寫著「豪德寺真紀小姐收」,沒有寫住址與郵遞區號,沒有寄件人姓名,也沒有郵票與郵戳。這很明顯不是正規信件,只是投入信箱的一封信。不過從信封與字體來看,不像是情書那種可愛的信。
真紀獨自回到臥室,慎重打開信封閱讀內容。
「那麼,信裡寫了什麼?」
砂川警部以閃亮眼神詢問,真紀微微看向下方回應。
「內容是要我在明天,也就是七月十四日晚間十一點前往溫室,還要我看完信就燒毀扔掉。」
「原來如此,這是用來叫你前往現場的信。所以你依照這封不曉得寄件人是誰的詭異信件指示,於昨晚前往命案現場。奇怪,你不覺得有危險嗎?」
「我確實太冒失了。」
真紀緊咬嘴唇低著頭。
「難道說,你知道這封信的寄件人是誰?所以才會放心遵照指示?」
「不,沒這回事。我只是……」
「只是怎麼樣?」
「我只是覺得,總之還是去看一下。」
這是謊言,她有所隱瞞。志木如此確信,但砂川警部沒有追究,催促她說下去。
昨晚七月十四日星期六,真紀在指定的時間──晚間十一點的五分鐘前,神不知鬼不覺溜出臥室。她摸黑穿越庭園,筆直前往農田一角的溫室。
當晚一如往常是熱帶夜晚,濕度也高,小跑步抵達目的地的真紀已經冒出汗珠。時間即將來到十一點整,但溫室周圍沒有人影。真紀在入口附近等待一陣子,卻感覺不到任何人前來,隨即她越來越在意溫室裡的樣子。
這種熱帶夜晚已經很難受,很難想像有人刻意在悶熱的溫室裡等待,但真紀姑且拉開入口拉門窺視。裡面當然很悶熱,而且空空如也又陰暗,不過多虧月光與路燈,勉強看得到裡面的樣子。
真紀踏入黑暗之中,尋找他人的氣息。就在她覺得沒人的時候,黑暗中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真紀。真紀驚慌抵抗,在想求救時被對方強行摀住嘴,她感覺自己嘴角到鼻尖有種柔軟布料的觸感,然後她發現全身逐漸失去力量,最後毫無知覺……
「換句話說,你就這麼昏迷了,大概是手帕有氯仿之類的藥物迷昏你。」
「矢島醫生也是這麼說。」
「所以兇手當時就在你身旁。兇手恐怕是在入口附近屏息等待你落入圈套,一無所知的你就這麼中了陷阱。你當時有看到兇手的臉嗎?」
「不,這件事發生在一瞬間,所以我完全沒看到。」
「話說回來……」砂川警部慎選言辭。「你是從入口進入溫室吧?換句話說,是打開面向豪德寺家的拉門進入溫室。是吧?」
「是的,請問怎麼了?」
「以那間溫室的構造,只要從入口踏進一步,再怎麼樣都會看到出口。我所說的出口,就是和入口相反,面對道路的那扇拉門。」
「嗯,是的,畢竟兩個門正對。」
砂川警部以更加慎重的語氣詢問。
「那麼,想請你仔細回想,晚間十一點的時候,出口是什麼狀況?」
真紀稍微思考之後如此回答。
「我記得出口的門緊閉著,只有這樣,不曉得門外是什麼狀況。」
「明白了。」砂川警部點頭回應。「那麼,聞到藥物昏迷的你,後來怎麼了?」
※※※
真紀昏睡一陣子之後清醒,清醒時已經完全失去身體自由。真紀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以蹲著的姿勢固定在溫室入口,即使想放聲求救,也被嘴上的繩子妨礙,處於想哭喊也恐懼到掉不出眼淚的狀態。
但她立刻被眼前意外的光景奪走目光。前方站著一個可疑人物,這麼悶熱還刻意穿上黑色長袖長褲,很明顯是引她落入陷阱的歹徒。
真紀擠出勇氣抬起頭,想看清對方的長相,但她看到的不是期待中的人類臉孔,而是如同瞧不起人的貓面具,大概是某處的當地民俗工藝品吧。洋溢著幽默微笑的那張臉,在這種狀況更令人覺得恐怖。
而且,貓面具歹徒旁邊還有一個人,就是真紀的父親豪德寺豐藏。豐藏正遭受歹徒威脅,歹徒手握一把頗大的刀,豐藏則是手無寸鐵。豐藏以真紀聽不到的沙啞聲音講了幾句話,但貓面具歹徒無情搖頭回應。
接著,豐藏站在真紀前方,如同要從歹徒的魔掌保護女兒。這一瞬間,父親寬大的背影覆蓋她的視界。
緊接著,豐藏發出低沉的呻吟,輕聲說出某句話,同時他的上半身往前彎,右肩無力垂下,身體明顯訴說著異狀。最後豐藏踉蹌走了兩三步,如同用盡力氣,以不自然的姿勢趴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
真紀抬頭一看,貓面具歹徒手上已經沒有刀,而且父親動也不動,她瞬間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整段過程在真紀眼前上演,她依然難以相信這幅光景。
※※※
「父親在我面前被刺殺。」
真紀述說的震撼內容,即使是砂川警部也面露戰慄表情暫時語塞。戴著貓面具的歹徒,持刀當著女兒的面刺殺父親。這是有點令人難以置信的殘忍命案,但豐藏確實是被刀子刺殺,真紀則是被綁在豐藏身旁,志木覺得只能認定是事實。
「豐藏先生與兇手的對話內容,你能夠回想得更清楚嗎?」
「這方面,當時說話語氣不是很清楚,我不太曉得是否正確……但我記得應該是『住手』或『別做傻事』之類的。任何人被刀子指著,都只說得出這種話吧?啊,此外我記得父親還轉頭張望,說出『這是怎麼回事』這句話。」
「『這是怎麼回事』啊,是看到你被綁所說的話?」
「應該是,這部分我不清楚。」
真紀含糊搖頭。
「兇手完全沒回應豐藏先生?」
「是的,兇手一句話都沒說。」
「兇手是男性?」
「我想應該是男性……但我沒看到對方的臉。」
「身高大約多高?體型是胖還是瘦?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沒有很胖,但我看不出身高。我當時蹲坐在地面仰望對方,以那種姿勢看任何人都會覺得很高大。」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砂川警部困惑搔了搔腦袋。「嗯,結論就是你看見的兇手線索很模糊,對方包含臉部在內,幾乎隱藏身體所有特徵。不過,兇手光明正大出現在目擊者面前反而不自然,這麼做是理所當然。」
是的,這種事極為理所當然,志木也同意警部的意見。兇手刻意把真紀這個目擊者引到案發現場,才是不自然的部分。兇手預先準備目擊者,卻戴上面具穿上黑色衣物,避免自己露出真面目,志木不懂這種行為意義何在。
「話說回來,想請教同一個問題。」砂川警部注視真紀的雙眼詢問。「命案發生的時候,出口是什麼狀況?」
「出口嗎……啊,對了!出口的門開著。」
「門開著。那麼,你有看到出口外面的樣子?」
「是的,有看到。」
「看到什麼?」
「有一隻很大的招財貓,肯定沒錯。」或許是當時情景鮮明浮現在腦海,真紀說話變快。「是一隻身高和成人差不多的大招財貓。刑警先生也知道吧?就是左手擺出招手姿勢、右手抱著金幣,擺在『招財壽司』店門口的成人高招財貓,當時不知為何擺在那裡。說真的,為什麼那種地方會有那種東西?」
「我們已經確定,成人高招財貓是從正門搬過去的。」
「啊,原來如此。對,確實和正門的招財貓相同類型。我已經司空見慣,不過當時就是覺得很詭異、很恐怖……後來該怎麼說,我記得莫名有種暈眩的感覺。」
父親在面前遇害,又目擊現場有一隻巨大招財貓,會覺得暈眩也在所難免。志木如此解釋她的證詞。
「對了,說到貓,還有一件事。」真紀如同忽然想到般說下去。「我想應該和案件無關,不過當時有一隻貓,是普通的真貓。」
「貓?」警部眉心出現皺紋。「案發現場有貓?」
「是的,一隻大型三花貓。」
「在哪裡?」
「在成人高招財貓的旁邊。我確實看到牠坐在招財貓腳邊。而且很神奇的是……當時我無暇理會,所以完全沒感覺,但如今回想起來,我覺得那隻貓應該是三花子。我沒辦法斷言,不過那隻三花貓確實很像。」
「三花子?那是什麼?」
「是父親非常寵愛的三花貓,一隻不太可愛的大貓。不過這隻貓上個月失蹤,父親非常在乎這件事,還不惜刻意雇用偵探拚命尋找,但還沒找到。那隻貓在昨晚忽然出現在案發現場……不對,我不確定是不是牠,但是就我看來是牠。這當然可能是我多心,那隻貓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貓。」
「嗯,遇害者的愛貓,如同守護飼主的死,出現在命案現場……如果這是真的,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嗯,又是貓啊……」
砂川警部低語之後,繼續向真紀打聽這樁慘案的後續。
「兇手持刀殺害豐藏先生之後怎麼做?他沒有殺害你的意思?」
真紀認命覺得自己也會被殺。她親眼目睹殺人過程,所以當然會一起沒命。戴著貓面具的殺人魔,肯定會從倒地父親的屍體抽出刀,然後插入她的心臟。不,或許兇手想以沾滿鮮血的雙手掐死她。
這些負面想像令真紀恐懼,好幾次想從喉嚨深處慘叫,然而緊緊綁住嘴的繩子,在最後都阻止她發出聲音。
歹徒終於朝真紀伸手,看來果然要用掐的。真紀拚命搖頭當作最後抵抗,然而下一瞬間,真紀發現歹徒手上握著白布,在甘甜的藥物味道籠罩之下,真紀再度昏迷。
自己將會在睡夢中遇害。真紀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之中,確信自己絕對不會迎接新的早晨。
「但你醒來之後確實是早晨。天亮之後,你的哥哥真一與美樹夫救了你。」
「是的。在那種狀況居然能得救,我完全不敢相信。」
「歹徒為什麼沒殺你?到最後,歹徒只有限制你的行動,沒有明顯加以危害。你覺得原因何在?」
「這部分,我不清楚。」
「有想過是某種復仇行逕嗎?」
「復仇?」真紀美麗的柳眉瞬間變形。「您說的復仇,是對誰的復仇?」
「不,這我無法斷言……」
砂川警部支吾片刻,隨即下定決心開口述說。
「依照你的敘述,本次案件不是普通命案,而是某種更兇惡的案件。不覺得嗎?一般來說,殺人兇手都是在四下無人的地方,在不為人知的狀況行兇,不會刻意在遇害者的親人面前像是炫耀般下手,所以得考慮兇手基於某種意圖。
「既然這樣,會是哪種意圖?這時候就浮現一種想法。兇手想讓你這個豐藏先生的女兒,目睹豐藏先生死亡的瞬間。兇手想藉此對豐藏先生與你進行雙重意義的報復。從這種復仇戲碼的角度思考,姑且能解釋兇手為何進行看似無意義的布置。
「包括成人高的招財貓、貓面具,或是位於現場的三花貓,若是把這些東西,當成以溫室為舞臺上演戲碼所需的道具,就覺得這種搭配煞有其事。畢竟你也提到,豐藏先生非常喜歡貓──你不這麼認為嗎?」
真紀蒼白的臉難過扭曲。
「我不清楚。雖然不清楚,但我依然覺得不是這樣。何況誰會憎恨家父到這種程度?父親是企業家,或許樹立了不少敵人,卻不會有人憎恨到下毒手,只有家父絕對不可能……」
志木心想,這近乎是真紀的心願。現實不會如她所願,無法否認可能有人打從心底憎恨豪德寺豐藏。
「那個,我累了,而且我大致說完了,希望可以就此休息。」
真紀說出這番話,以半強迫中斷的形式,主動為這次的偵訊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