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村流平抱著包包進入二樓男廁,裡面是寬敞冷清的空間。
洗臉台前面,一名看似前來憑弔的男性正在調整領帶;小便斗區域,一名看似職員的男性正在如廁。可上鎖的八個隔間,門全部往內側開啟,顯示無人使用。
總之得以迴避最擔心的狀況,使得流平鬆了口氣。
流平擔心的是這種事。
接下來,他要進入隔間換裝。
從夏威夷度假造型切換為日式正裝造型,是一件相當費時的工程。
假設男廁是客滿狀態,他在使用的隔間前面,當然可能站著陌生人等候。
或許這個人,正陷入分秒必爭的危機。
這名男性應該會敲門示意「快一點」。
流平則是敲門回應「還沒」。
接著,再度敲門示意「快一點」。
流平再度敲門回應「還沒」。
然後敲門。
再度敲門。
再三敲門,再度敲門。
反覆進行「快一點」與「還沒」的無聲對話之後,對方肯定會在心裡這麼說。
「臭傢伙!痾屎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人們往往以如廁時間判斷他人。陌生人怎麼評定都無妨,但依然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廁所還是不要有人排隊比較好。
流平在鑰匙形空間裡直角轉彎,進入最後面的隔間立刻換裝。脫掉超花俏的夏威夷衫,穿上低調的深藍色西裝打上黑領帶,在右肩別上黑紗就完成了。不過總覺得缺了某些東西。低頭一看,腳上依然穿著涼鞋。西裝加涼鞋只能以怪異來形容。
但流平當然萬無一失,從包包裡取出珍藏的皮鞋換穿。以假蛇皮大膽裝飾的這雙皮鞋,是不久之前在烏賊橫町(類似阿美橫町)買的,今天第一次穿。流平確認穿起來的感覺之後,總算換完裝拎起包包走出隔間。
走廊人數看起來比剛才還要多。流平把礙事的包包收進投幣寄物櫃再看向時鐘。葬禮預計下午兩點開始,還有三十分鐘,預定列席的人們各自圍成一圈或是面對面,忙著進行形式上的問候與無關痛癢的閒話家常。
流平當然沒有加入他們,而是張望尋找鵜飼。
就在這時候,流平左肩突然「咚!」地受到強烈撞擊,某人和他擦身而過時肩膀相撞,流平不由得踉蹌,對方男性以雙手扶住他的身體。
「對、對不起,不要緊吧?」
看起來約三十歲的男性搶先流平道歉,是一名如同把五官裝在玉米上,臉型細長的男性,身上毫不例外穿著西裝。
「不,我才要道歉。」流平低頭致意。「我在找人,東張西望沒注意到。」
「我、我也是在找、找廁所,所以東張西望沒注意到。」
尖頭男性小小的額頭冒出汗水,他體內肯定正賭上人類尊嚴,進行分秒必爭的激烈戰鬥。
「廁所在這條走廊直走到底的右邊。」
「直、直、直走到底的右邊是吧,感謝您親切告知,告辭,」
男性微微垂下流汗水亮的額頭示意,縮起身體小跑步經過流平身邊離去。他慌張的樣子,使得流平擔心他會不會走到底撞上走廊牆壁,頗感興趣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後來這名男性終究沒有撞到牆壁,卻在命運的丁字路口往左轉,枉費流平一番好意。
「啊──我明明說是右邊……」
流平回想起來,至今每次有人問路,他總是沒有說明清楚。不過以這次的狀況,要怎麼樣才能比「直走到底的右邊」說明得更清楚?還是應該伸手用指的?
流平回想起縮著身子費神進行空虛戰鬥的那名男性,不禁有點同情。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叫他。
「剛才那個人是岩村吧,你認識他?」
「啊,鵜飼先生。」
流平轉過身來,總算找到師父。
「不,我不認識他,只是剛才肩膀相撞了一下。那個人是岩村先生?」
「嗯,岩村敬一,通稱萬事通岩村。」
「萬事通……所以那個人是殺手?可是怎麼看都不像啊?」
「你啊,為什麼只有這種極端的想法?」
看來這是極端的想法。
「連殺人委託都會接的萬事通,只存在於電影世界。你的想法要現實一點。」
說到現實,流平回想起前陣子躍上新聞版面的某個萬事通。
「我知道了,所以他會搬佛像吧?」
「嗯?是啦,找他搬佛像的話應該會搬……不過你在說什麼?」
「咦,鵜飼先生,你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
某個提供萬事通服務的男性,受人委託把佛像搬到山上埋起來。這名男性顧名思義什麼工作都接,所以即使覺得事有蹊蹺,依然接下這項委託。但他從委託人那裡接過佛像一看,佛像全身包著布,抬起來會覺得莫名軟趴趴。佛像當然不可能軟趴趴,其實委託人是殺人犯,軟趴趴的物體不是「佛像」,是貨真價實「歸西」的屍體──這是一段如同冒失笑話的真實事蹟。
「嗯──真的是『事實比小說還離奇』。總之不提這個,岩村敬一是除了犯罪委託什麼都接的萬事通,工作項目也包含丈夫外遇調查,或是尋找離家出走的失蹤人口,所以偶爾會和我們私家偵探搶生意,或是把我們做不來的工作轉交給他,彼此之間有各種交流。他在這個業界算是挺出名的游擊手……喔,聊著聊著,他又來了。」
朝著鵜飼所見的方向一看,剛才經過流平身旁的萬事通岩村再度接近這裡,看來他在二樓繞一圈又回到原點。他額頭的汗珠變大,前傾角度更低,看來他明顯還沒抵達他嚮往的地面樂園。
「喲,小岩,好久不見,這麼慌張是要去哪裡?」
「喔喔,小U!遇見你真是剛好,知、知、知道廁所在哪裡嗎?」
「廁所啊,廁所在走廊直走的那邊。」
鵜飼似乎很清楚岩村這個人的個性,不是口頭指示,而是用手指。
「謝、謝啦小U,下、下次再一起喝一杯吧!」
岩村敬一痛苦道謝離開,走到走廊盡頭暫時停步,左右張望之後確實往右走。
「總之如你所見,他不太成材。」
「似乎如此,他這樣工作時沒問題嗎?」
「依工作而定,不過他骨子裡很正直,算是挺有用的。喔,對了,現在沒空在這裡摸魚。流平,有沒有看到豪德寺家的人?我想趁現在找他們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