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川警部板著臉,在案發現場的廁所等待。
這裡是最深處的隔間。坐在馬桶蓋上的死者已經勘驗結束,如今安置在擔架上蓋著床單。警部站在擔架旁邊,簡單舉起單手冷漠問候。
「偏偏又是你們。哼,我們真有緣啊,尤其是你!」
砂川警部擺出手槍的手勢,把槍口對準流平。
「我、我怎麼了?」
「最近烏賊川市發生的命案,一半都是你發現的。」
聽他這麼說就發現沒錯,流平如今才憎恨自己的「好運氣」。無論是那時候、那時候以及這次……確實去哪裡都會目擊屍體,因此這是第三次參與命案搜查,真是貢獻良多。
「哎呀,沒什麼,不用多禮,哈哈。」
「沒人感謝你。」砂川警部握拳強調。「我的意思是說,要當成巧合也太不自然了。五成耶,五成!這麼荒唐的機率很少見,應該有某些原因吧?肯定有。」
「唔,我覺得沒什麼原因。畢竟我買彩券都不會中,打小鋼珠也老是輸……」
流平搔頭說出溫吞的感想。
鵜飼出面緩頰。
「警部先生,實際上這真的是巧合。詳情我不便透露,但豐藏先生是我們的委託人,由於他意外過世,我們才會緊急趕來葬禮會場,結果湊巧發生命案,而且由流平發現,只是如此而已。我們和這個命案完全無關,肯定沒錯。」
「喔,豐藏先生是你的委託人?」砂川警部緩緩點頭,似乎心裡有底。「嗯,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所以豐藏先生委託尋找三花貓的偵探就是你,原來如此。這工作或許最適合你們負責。」
鵜飼堅持面無表情,把砂川警部的挖苦當成耳邊風。
另一方面,流平覺得眼前的狀況有點不對勁。在過去的案件,砂川警部旁邊總是有個如影隨形的年輕刑警,依照狀況會成為警部的左右手、助力或是累贅,今天卻沒看到那名刑警,難道是感冒?
鵜飼似乎也抱持相同疑問而指摘這一點。
「我好像沒看到志木刑警,他怎麼了?被降職?」
「別擅自把別人部下降職。」砂川警部愁眉苦臉說明狀況。「現在許多參加喪禮的人被留下來,但也不能老是維持現狀,所以非得先偵訊他們,我讓他過去幫忙。」
「這樣啊……」鵜飼像是明瞭般搖頭回應。「我們剛才也被搜身了。原來如此,得向所有參加喪禮的人做這件事,這就辛苦了。」
「女警也有對我搜身。警部先生,不惜做到那種程度,具體來說是在找什麼?」
「慢著慢著,由我先問。總之詳細說明發現屍體的經過吧。」
流平回應砂川警部的要求,一五一十述說當時的狀況。
他以「具備夏季風情的服裝」來到烏賊川殯儀館,在廁所換上西裝,當時把涼鞋忘在隔間,要回去時察覺這件事而去拿鞋子,因而發現屍體。
「也就是說……」砂川警部聽完流平敘述,從塑膠袋拿出一個證物,高舉在流平面前給他看。「在現場發現的這雙涼鞋是你的?」
「啊,是的是的,果然在那個隔間吧?」
「對,當時是翻過來遺留在隔間一角。我覺得要當成兇手遺留的物品太不自然,依照你剛才的供述,這雙鞋和命案毫無關係,真是的。」
砂川警部把證物扔給旁邊的搜查員。
「話說警部先生,有件事我不太懂。」詢問的是朱美。「這個隔間設計成沒人使用的時候,門會往內開啟。流平到這裡拿涼鞋時,最裡面的這個隔間關著,所以流平認為有人在使用。但實際上沒人使用,而是稍微推一下就能開門,換句話說沒有從內部上鎖。那麼這個隔間的門是處於什麼狀態?」
「沒什麼,這是很簡單的手法。簡單來說,就是在門上打個小小的樁子。這裡說的樁子不是木頭,是折成一小塊的報紙,兇手在門與門框之間夾入一塊小樁子,讓門以關著的狀態固定。兇手這麼做的原因應該無須說明吧?只要門關著,來上廁所的人就會使用其他門開著的隔間,隔間裡的屍體就暫時沒人發現。」
「但是多虧那雙忘記拿走的涼鞋,所以發現屍體的時間意外地早。那麼實際的犯行時間是幾點?」
「這是辦案的機密事項,不能透露。」砂川警部冷漠回應之後,再度轉向流平。「回到正題吧。你發現屍體的時候完全沒有觸碰,這是真的?」
「真的。」
「沒有因為嚇一跳,把味噌湯潑灑在屍體身上?」
「要在什麼狀況嚇一跳,才做得到這種事?」
「嗯,這就是讓我頭痛的部分。」
這個警部真的為此頭痛?流平頗感疑問。
「哎,算了,味噌湯的問題先擱置。話說回來,你沒從現場拿走東西吧?」
「不,什麼都沒拿。」
「說謊也會立刻穿幫,隱瞞對你沒好處。」
「我沒說謊。何況我能拿走什麼東西?」
「還會是什麼……唔!……」
砂川警部面色凝重雙手抱胸。
至今沉默的鵜飼終於開口。
「總之,我大致猜得出來。是兇手會帶離行兇現場的東西,也是警方抵達案發現場首先尋找的東西。」
流平聽到這裡也懂了。現場確實沒有類似的物品。
「喔,原來如此。」朱美也像是理解般頻頻點頭。「難怪要仔細搜身。所以找到兇器了嗎?」
「唔,不,那個……」
砂川警部語塞時,他的搭檔隨著「警部!」這聲有力的吆喝衝進現場。是志木刑警。砂川警部如同看到救星般,輕輕舉手打招呼。
「喲,志木刑警,查出什麼了嗎?」
年輕刑警露出滿面笑容,說著「是的,得到非常重要的情報」迅速跑向警部,但他認出旁邊的流平等三人,表情就赫然僵硬。
「他們怎麼在這裡?難道是兇手?」
光看臉就質疑是兇手,講得真過分。
「或許是兇手吧……」砂川警部也說得相當不留情。「話說回來,『那個東西』找到了?」
「您是說『兇器』吧?」志木刑警一句話就搞砸砂川警部拐彎抹角的苦心。「很遺憾,還沒找到類似的物品,不過絕對找得到。畢竟刃長二十公分的銳利物體沒那麼好隱藏。如果找不到,就代表兇手位於已經回去的葬禮參加者之中。另一方面,豪德寺的相關人員都在會場,沒機會離開建築物,要是兇手在他們之中,肯定能在這棟建築物的某處找到兇器。警部,您說是吧?」
「嗯……」砂川警部抱住頭。「說得也是,確實如你所說。」
「這樣啊……」鵜飼拿出手冊寫筆記,像是故意做給警部看。「兇器刃長二十公分的銳利物體……講得有點拐彎抹角,應該可以認定是大型刀子或菜刀吧?」
「麻煩別擅自寫筆記。」砂川警部喝止鵜飼,轉身面向部下。「話說志木刑警,你剛才說得到『非常重要的情報』,剛才那就是『非常重要的情報』?我不認為有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不是,我現在才要說重要的情報。」志木刑警看著手冊開始述說。「首先是可疑人物的目擊情報,我認為相當有希望,因為參加喪禮的人幾乎都有看見。」
「喔,這就令人感興趣了。所以是怎樣的人物?」
「中等體型的男性,年約二十歲,身穿花俏夏威夷衫加卡其色褲子,看起來就覺得很可疑。詭異的不只外表,這名男性在葬禮開始的三十分鐘之前,就在案發現場閒晃,好幾人目擊到他。即使如此,不久之後就忽然沒看到這個人。警部,不覺得這個人絕對,絕──對很可疑嗎?」
「嗯──確實可疑,太可疑了。或許真的是他。」
流平目睹兩名刑警天真熱烈討論,實在沒有勇氣說明真相。
「那個,兩位。」朱美代替他,一語道破兩人的誤解。「抱歉潑你們冷水,但你們說的夏威夷衫男性就在這裡。」
朱美指向流平,兩名刑警的視線集中過去。流平像是惡作劇被抓到的孩子,戰戰兢兢慢吞吞舉起手。
「嘿嘿,那個人是我。」
「……」
志木刑警無言注視流平舉起的手。
「原來如此……是你。是你啊。」
砂川警部顯露失望神色瞪向流平。
「所以剛才我不是說明了嗎?我從『具備夏季風情的服裝』換成西裝。」
「居然是夏威夷衫……確實非常具備夏季風情。」砂川警部隨著這句調侃嘆氣。「哎,算了。所以志木刑警,還有其他重要情報嗎?」
「有有有,接下來這個情報絕對很重要。」志木刑警把手冊翻到下一頁,說出第二個情報。「依照目擊者的證詞,遇害者於下午一點半左右,在案發現場附近的走廊和某人交談,而且基於部分證詞,兩人看似相當親密。對方男性稱呼岩村敬一為『小岩』,岩村則是稱呼那名男性為『小U』。」
「嗯──稱呼『小U』是吧。會是誰?內村(Uchimura)、內田(Uchida)、內山(Uchiyama)、宇野(Uno)、宇川(Ukawa )……還有哪些姓氏?」
「會不會是『鵜飼(Ukai)』?」朱美再度犀利指摘。
「嗯,似乎是。」鵜飼非常乾脆舉起手。「我並不是刻意隱瞞,但我和遇害的小岩是老朋友。所以怎麼了?」
「……」
志木刑警再度沉默。
「你、你就是……」砂川警部總算開口詢問。「你就是『小U』?」
「我就是小U。鵜飼(Ukai)的U。」
「那麼,你為何會在這裡遇見岩村?」
「當然是巧遇。流平,你說對吧?」
鵜飼與流平,再度述說當時岩村的找廁所事件。
「這樣啊,我完全懂了。那麼岩村或許是和你們告別之後就遇害。」接著,砂川警部像是抱著最後期望,轉身面向志木刑警。「還有沒有……其他的情報?貨真價實的有力情報?」
「唔,並不是沒有……」志木刑警再度把手冊翻到下一頁。「還不清楚是否和案件有關,不過許多人出言作證,在葬禮即將開始時,二樓階梯附近有一男一女發生打鬥事件。據說是二樓的男性對一樓的女性亂講話,女性一氣之下猛然衝上樓,一招把男性打倒在地……有點難以置信就是了。」
「唔──那是怎樣?在葬禮會場打情罵俏?聽起來挺奇怪的,究竟有什麼意義?你們心裡對這件事有底嗎?」
「……」
「……」
經過漫長的沉默之後,鵜飼用力輕咳一聲,接著以賣關子的語氣解釋。
「我想,這應該是完全和命案無關的小糾紛。我沒目擊,但我這麼認為。」
「沒、沒錯,我也這麼認為。但我沒目擊就是了……」
近距離親眼目睹那幅光景的流平,當然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