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是下午六點,但是因為天陰得很沉,雨又下得很大,所以看起來好像入夜了一樣。在這種天氣裡,周影卻出現在一座大廈的樓頂上。
周影在自己周圍使用了避水咒,而火兒對這樣的暴雨根本不在乎,雨水打在他由火焰組成的羽毛上很快就蒸發了。他們仰頭計算著時間,等待著月光的出現。雖然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但是在今晚一定會停的。不只周影和火兒,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妖怪們都絕不願意錯過今年七月十五的月光。
劉地突然從樓板下冒出來,向周影走去。顯然就連他這個熱中於吃喝玩樂的傢伙,也不願意錯過今夜。
劉地來到周影身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剛剛還瓢潑一般的雨就忽然停了,天上的陰雲像被什麼東西一下子抹掉了一樣,迅速向西邊的天空退去,轉眼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哦,是那個殭屍,她的性子可真急啊,不過她來幹這種事最合適不過了。」劉地笑嘻嘻地道。像南羽這樣修煉了近千年的殭屍,如果願意,輕而易舉地就可以使一州一縣赤地千里、滴水無存,由她來停止這場風雨確實是小菜一碟,他們因此被稱旱魃。
天氣豁然晴朗後,劉地和周影依稀看見遠處錯落的數十座摩天大廈頂上都隱約地出現了「人影」,大家的想法都一樣,希望在沒有遮擋的地方接受今晚的月光。
「啪」的一聲,林睿也跳上了樓頂,長出了口氣說:「我媽媽好囉嗦啊,我用法術讓她睡著了才溜了出來,幸好沒有耽誤大事。」
劉地、周影和火兒笑著跟林睿打了個招呼。
這時,月亮升起來了。當城市裡人類的腳步匆匆,無暇欣賞這美麗的明月時,等待多時的妖怪們卻忙碌了起來。在他們的眼中,今夜月光中彷彿有千億顆橄欖似的光團,被皎潔的月光繫著,垂落於大地。
「帝流漿!」
妖怪們紛紛開始捕捉、收集這種名叫「帝流漿」的東西,把它們融合進自己的體內。
※※※
草木、動物必須接受月光的精氣,而且必須是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才能脫胎換骨,得到思維,繼而開始修煉法術。因為這一天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漿」。妖怪們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煉相當於吸取日月精華數十年,所以沒有任何妖怪會錯過這六十年一次的機會。
在人類不曾察覺的晚上,妖怪們度過了六十年一次的節日。當太陽東昇時,經過了一夜辛勞的妖怪們才停止了他們的「慶典」。
「呼--」林睿坐在地上吐了口氣,「好累啊。」
劉地走到欄杆前看著已經開始復甦的城市感慨地道:「不知道會有多少生靈,在今夜成為我們的同類。」
周影贊同地點點頭,他明白昨夜是一個「誕生」的夜晚,他舉起火兒大聲道:「火兒,生日快樂!」
「影,生日快樂!」火兒在他的手上蹭蹭頭,笑瞇瞇地說,「我們又看到了一次帝流漿。」
「哦,火兒過生日嗎?」林睿衝過來把火兒抱進懷裡,「我要送你什麼禮物呢?」
「我想要新床、故事書、DVD機、零食和上等牛肉--」火兒毫不客氣地說。兩個人已經開始商量著去哪裡進行大採購了。
「你們過生日?」劉地拍著周影的肩問。
「嗯,我們已經見過五次『帝流漿』了,今天剛好三百歲。」
※※※
深山大澤,人跡渺然,是動物和妖怪們的家園。在這片原始森林中的一個沼澤邊,朝陽透過茂密的樹葉照到水面上時,一大群影魅又生了出來。
影魅是一種由沼澤的濕氣和原始森林的陰氣凝結成的魑魅,沒有思維,沒有形體,在原始森林中隨風飄蕩,朝生暮滅。每天都會大批地生成,也會大批地死亡。然而今天,陽光的力量消退後,卻有一隻影魅沒有死亡。
有光才有影,影魅的生命來源就是陽光,陽光消失,影魅們短暫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可是這隻影魅縮在岩石旁邊,看著自己的同類一一消失卻不能理解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靠著的這個東西像陽光一樣溫暖。
現在還沒有思維能力的影魅到很多年後才明白,他所依靠的東西是一枚畢方的卵。
畢方的卵是靠靈力來孵化的,在影魅依靠這枚卵活下來的同時,他那微弱的靈力也使畢方的蛋殼內有了某些活動的跡象。
死亡,是依靠著畢方的卵生存了兩天兩夜的影魅來到世間之後理解的第一件事。他靠在卵旁,眼睜睜地看著無以計數的同類早晨出生,太陽落山後滅亡,他緊緊地依偎著卵,即使太陽升起了也不敢離開。數萬計的同類的消失讓他明白了什麼是「死亡」。到了第三天傍晚,畢方的卵發出輕微的聲音,先是裂開一條縫隙,然後伸出一隻尖嘴,最後,蛋殼裂為兩半,一個會動的小東西哆嗦著站起來。
影魅注視著這個剛剛從蛋殼裡鑽出來的小東西。他很像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那些東西,但是他只有一隻腳,羽毛是由金黃色的火焰組成的,還散發著溫暖。影魅靠著他就像靠著那隻沒有孵化的蛋一樣,感覺很舒服。影魅下意識地向他身邊靠了靠。這時候,又有無數在沼澤上空飛舞的影魅消失了。
「必,必必,畢方,畢方--」小東西鳴叫著,依偎在影魅身邊。他們這個種族的幼獸剛孵化出來的時候不能進食,是依靠父母的靈力來生存的,這隻幼獸沒有父母在身邊,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這隻靈力低微的影魅。但是影魅的靈力根本不足以維持他的生命,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也變成了暗紅色。
影魅無法理解這些,也不知道這隻叫「畢方」的幼獸正在接近死亡。他只知道自己依靠的這個溫暖的東西正在變冷,太陽已經落山,自己的生命也會隨之消失。要想繼續生存下去,這隻幼獸就必須活著--這是沒有思維的影魅存活了三天以後,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當畢方和影魅一起在生死線上掙扎時,月亮升起來了,山林裡的妖物們在沸騰。畢方和影魅當時都不明白,這天正是六十年一次的七月十五,幸運光顧了他們。
「必、必、畢方--」畢方的天性使他感覺到月光中的東西可以延續他的生命,他努力地伸長了脖子,去捕捉這些飛舞在四周的光團。他費盡力氣,終於吞下了一個,然後又一個--他身周的火焰開始明亮起來,也重新恢復了影魅喜歡的溫度。影魅不解地看著小東西的舉動,過了良久才明白,他想要這些在月光中漂浮的東西。所以影魅也開始捕捉月光中的「帝流漿」,如果把這些東西給畢方,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他只是這樣的念頭。
影魅的思維能力無法使他明白,他是沒有形體的影子,根本無法「抓」住任何東西,帝流漿一顆一顆地飄落,影魅每次看準了一顆,它都會穿透他的身體,然後融合、消失,影魅一次一次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但是他根本不懂得失敗的含義,也不知道放棄、退縮。他也不會明白,隨著一顆顆帝流漿與他的融合,正在使他的身體發生怎樣的變化--
月亮漸漸沉下去,影魅在最後一顆帝流漿落在地上之前握住了它。影魅無法明白自己已經因為帝流漿脫胎換骨,擁有了身體,他只是很高興地把這顆帝流漿送到畢方的嘴邊,高興地看著他吃下去--
一隻外形像鼠一樣的妖怪狙如沿著山崖跑過,緊跟著他剛剛發現的一群猴子。不一會兒,猴群中開始了殘酷的戰爭,它們相互撕咬、撲抓。一隻咬住了另一隻的脖子,對方用爪子抓破了它的胸膛,也它仍然不肯鬆口;另一邊猴王早就被幾隻公猴圍攻,它咬死了好幾個敵人,但自己也被撕扯得稀爛;就連母猴懷中的小猴也向母親又踢又咬,母猴們則相互投拋小猴,有的甚至把自己的孩子扔在地上踐踏--沒過多久,這群猴子就全軍覆沒了。
狙如洋洋得意地欣賞著這一切。
這種妖怪沒什麼戰鬥力,但是卻能夠讓生物的心中充滿殺機。他最喜歡的就是挑起戰爭,然後躲在一邊欣賞血腥的過程。現在他來到這個小型的戰場,嗅嗅掛在樹枝上的殘肢、肉片,又在屍體上咬了幾口,在沾滿鮮血的草地上打了個滾,感到萬分滿足。
一個黑影忽然向狙如撲來,他奮力地躲避卻還是被咬中了喉嚨。在聽到自己氣管破裂聲的同時,他發現咬斷自己脖子的竟然是自己的影子,不過他已經無法去想「為什麼」了。
黑色的影子從地上站起來,化作了一個人形的黑影。他提起狙如的屍體,一隻畢方從樹梢上飛下來,落在他肩上,就著他的手大吃起來。
影魅已經完全擁有了形體和思維,畢方也長到了鴿子大小,如果他們懂得計算日期就會知道,他們已經漫無目的地在這座森林中遊蕩了二十多年。
影魅撫摸著狼吞虎嚥的畢方,心中思忖:如果一隻狙如不夠填飽肚子,不知道他會不會吃地上這些猴子的屍體。
「吃」,這是影魅很難理解的一件事。陽光足以提供他需要的一切能量,而且畢方和他在一起,他的法力即使在夜間也可以增長,他不需要通過「吃」來維持生命。但是畢方需要,森林裡其他的動物和妖物也需要,通過影魅的觀察,很多動物每天都在「吃」,難道「吃」就是它們生存的目的嗎?
不管影魅多麼不解,他還是要為幼小的畢方尋找食物,並且漸漸發現「食物」和「食物」的不同,青草、樹葉和水果畢方不吃,動物的肉他會吃一些,而妖怪和魑魅魎魍它就吃得很開心。
「嗯,很好吃。」畢方吞下最後一口滿意地說,「可惜少了點兒。」說著對地上的猴屍搖搖頭,如果不是餓極了,他可不願吃這種東西。
影魅近來盡量為畢方捕獵妖物,他的法力已經不錯了,畢方漸漸也能幫上一些忙,一般的小妖怪他們都可以手到擒來。他們理智地不去招惹大妖怪,因為畢方的存在,大妖怪們也不來惹他們。
今天影魅的運氣很好,很快又捕到了一隻環狗。畢方吃得飽飽的,蜷在影魅懷裡睡著了。影魅坐在樹枝上曬太陽,靜靜地坐在陽光下是他唯一的愛好。
「你好。」
影魅抬起頭來,一名老人正顫巍巍地站在面前的樹枝上和他打招呼。影魅從來沒有和畢方之外的生物說過話。
「這裡風景不錯。」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倒有些眼光。」
「風景--」影魅不知道「風景」是指什麼,他選擇這裡只是因為可以毫無遮擋地曬太陽罷了。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殺了,是吧?」老人切入了正題。
「那些食物嗎?」
「你殺他們只是為了吃?」
「他吃。」
「這座森林裡有很多食物,為什麼要吃同類!」老人的聲音嚴厲起來。
「他喜歡吃。」
「只是因為喜歡就殺害他們?」老人暗暗握緊了拳頭。
「他們也在吃,吃猴子,吃鳥,吃虎狼,吃青草--大家都在吃東西,也被吃。」影魅盡力用掌握的語言表達他理解的東西。
老人有些詫異地打量著影魅,握緊的手又鬆開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為了食物呢?」
「我不吃東西,也不能成為食物。」
「如果是那隻畢方被吃掉呢?」
「畢方?」
老人指指他手中的畢方。
「不行。」影魅收緊了手,「他不行,我不允許。」影魅隱約地意識到,對他自己來說,這隻畢方和可以成為「食物」的其他生靈是不同的。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來,「活了這麼久,第一次遇到你這麼有趣的影魅。」他從樹梢跳下去招手,「來,我們走吧。」
影魅看著他,突然說:「我見過你。」他記起來有一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他們敬畏地簇擁著的就是這個老人。
※※※
影魅坐在月光下,手裡拿著一本書,上面寫滿蝌蚪般的文字,人類的文字有很多種變化,影魅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那麼善變,但是學習文字的過程讓他覺得很愉快。
「『人類』是什麼?」
「看我,我就是一個人類。」
影魅看著醉臥在河邊青石上的老人,再看看一本畫報上的泳裝女性。「人類--」影魅搖搖頭。然後認真地開始讀那本上古的法術書。他把這本書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老人終於停止了如雷般的鼾聲,揉著眼睛來到他身邊:「起來,我們今天開始練習變化形體。首先變成人類。」
「人類?哪一種?」
「我,先變成我。」
變化成人類的課程比影魅想像得要難一些,他很快就可以按照畫冊上的樣子變成老人、女人,卻整整一天都無法在沒有原形的基礎上變成一個人。
「喂!為什麼女性會有鬍子?」
「手!那是人手嗎?」
「人類的耳朵怎麼會向上長?」
「你是人還是狗?那麼長的舌頭!」
「白癡!」
「笨蛋!」
「--」
老人重重地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道:「快被你氣死了!不過,這一次終於像個樣子了。」
影魅變成的人類男子站在他面前,雖然眼睛稍嫌大了一點兒,看來像兔子多過像人,但整體來說已經可以接受他是一個人類了。
「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十天不許變。你得學著做人了。」影魅拉拉讓他覺得束縛的人類衣服,又坐下來安靜地看書。老人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原本以為收服這隻影魅會花些力氣,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聽話,不論自己教什麼他都會認真地接受。
「應該幫你起個名字了。」
影魅抬起頭來,專注地聽著。
「你是影魅,就叫--唔,就叫影吧。」這種起名字的方法實在是草率得可以。好在影魅也不會提出什麼意見,他只是伸出手指,在鬆軟的泥土上寫出了一個「影」字,然後又抬起頭看著給他起名字的人。
「對,就是這個字。從今天起你就是『影』。就算有一千一萬隻影魅,你也不再和他們相同了。」
「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影,影,影--」畢方吵吵鬧鬧地從樹上飛下來,嘴角還沾著獵物的血--他最近開始自己出去捕食了。奇怪的是,這個原本挑食的傢伙,對自己抓來的獵物卻不論什麼都吃得津津有味。「名字,名字,影子,影子--影,影子--」他繞著影飛了幾圈,嘰嘰喳喳地把這個名字叫了幾十次,最後落在老人面前的岩石上,歪著頭,瞇著眼問,「那我呢?我的名字呢?」
「反正這裡就你一隻畢方,沒有名字也不會被弄混了。不過--」老人看畢方真的被逗急了,口風一轉,「如果你也想要名字,就讓影幫你起一個吧。」
「火--火兒。」影在這方面學得倒快。
「火兒--」畢方不太滿意,他認為自己應該配得上更響亮、更了不得的名字,「不過算了,既然是你幫我起的。」火兒表現著自己的寬容大度,在影身上擦擦嘴,開始睡早餐之後的上午覺。
影把他抱在膝蓋上,忽然問老人:「你呢?你的名字?」
「我叫周筥(音ㄐㄩˇ),因為我原本是周朝時候一個編竹筐的,哈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影現在明白自己的名字是遵循什麼原則來的了。
「影,快追!」
火兒猛地從空中撲來,擊倒一隻妖怪後對著逃走的幾隻大叫。影隨著他的叫聲,像一道閃電一樣衝出去,和逃走的敵人的影子結合在一起,將對方乾脆利落地解決掉。他站起來數了一下:「七隻都在這裡,沒有漏網的。」
他們在追殺的是一種紅眼、白尾,看起來像小哈巴狗一樣,名叫哆即的妖怪,這種妖怪能引起火災,本來一隻兩隻的出現還沒有什麼,可是像這樣七、八隻湊在一起,就會惹來很多麻煩。短短幾天內,已經有兩片山林被他們燒成灰燼,動物、植物甚至妖怪因此而喪生的不計其數。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火兒一邊吃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整天被他差來遣去的。」
「反正你也吃得很開心。」影拍拍抱怨的火兒。他心裡忽然想到,當年周筥主動找上他和火兒,是不是--想殺了我們?
「你原本是打算殺了我們嗎?」影認真地問周筥。
周筥不能置信地張大嘴,說道:「什麼?你到現在才發現?」
影不知為什麼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情緒影響著自己。周筥看他黯然地低著頭,想要離去,「噗哧」一笑,叫住他:「怎麼,不高興了?你能學會『不高興』也不容易啊。」
「我沒不高興。」影下意識地迴避自己心裡的異樣。
「哦,還學會說謊了,這進步也太快了。」
「我--」
周筥拍拍影的肩道:「看來,也該跟你好好談談了。」
※※※
影獨自坐在河邊,靜靜地思索著剛才和周筥的對話:
「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那虛無飄渺的影魅了,你已經擁有了生命。」
「生命--」
「對,你雖然是妖怪,但是生命就是生命,不論是人、動物、植物還是妖怪,都一樣,不應該有什麼貴賤之分,你處身在這個天地中,活著、能思考、能有情感,這就是你的生命。」
「是這樣嗎--」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一個生命總要有他存在的目的。」
「是什麼目的?」
「你不用一副煩惱的樣子,這些事兒不用費腦筋想,時候到了,自然有一天你會豁然開朗。」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目的是什麼?」
「這種事怎麼能問別人?」
「可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才能知道?」
「我不是說過這種事不用急嘛。在這之前,應該先學會用自己的腦子想事情,不要老問別人該怎麼辦;學會表達、感受自己的喜、怒、哀、樂;學會瞭解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學會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並不重要,『你自己』認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嗎?」
「自己的看法--」影想著,發覺自己正一邊思考,一邊無意識地拾起小石子向河裡扔著。一隻蜻蜓被他投出的石子嚇得掠出了很遠,又開始點擊著水面。當一隻鳥的影子投下來時,蜻蜓慌忙向樹叢中飛去。山雀撲了個空,在水面上折了個身,又飛上了天空。不等它找到新目標,一隻山鷹猛撲下來,把它擒在爪下,向山峰的方向飛去了。影看著山鷹消失,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剛剛逃離山雀襲擊的蜻蜓誤撞上了一張蜘蛛網,正在拚命地掙扎,一隻碩大的蜘蛛已經慢慢向它爬了過去。
影伸出手,把蜻蜓從網上拿了下來。蜻蜓飛走後他還在看自己的手,剛才蜻蜓在手指間掙扎的感覺還留在上面。
周筥正在遠處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放這隻蜻蜓飛走。蜘蛛只有吃昆蟲才能活下去,而蜻蜓自己也要以別的昆蟲為食。
「喂,影。」
影回過頭來,周筥向他招著手:「你過來,我想我可以教給你一些法術了。」
※※※
暴雨滂沱,一連數日,最終形成了泥石流,向著山下直衝而去。
「避!」影大喝一聲,施用「避水法」展開一道無形的牆壁,把滾滾而來的泥石流擋開了一點兒,火兒緊接著拍動翅膀,放出了大量的火焰,又把泥石流的流向移動了一些,影刻不容緩地又衝上去--他們就這樣輪番出手,終於將泥石流引到了他們設定好的方向,泥水、石塊、樹木、草枝--以勢不可擋的氣勢衝進了那片沼澤地。
「呼--」火兒落在影的肩頭,長出了口氣,「累死了!」
影看著氣勢洶洶的泥石流撲進沼澤,雖然很累,但還是為自己和火兒能阻止它衝到山下,毀滅生靈而高興。
旁邊的樹叢中隱隱傳來了竊笑聲、私語聲,影知道那裡有很多妖怪。從影和火兒開始出手阻擋泥石流時他們就在那裡,大概是一邊看熱鬧,一邊準備在影失敗後逃跑,卻沒有一個肯出來幫忙。影的心中又生出了一種情緒,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這種情緒叫做「生氣」。
「可惡的傢伙!」火兒忿忿地叫起來,「竟然一起躲在那兒看笑話。正好又累又餓,捉一隻當晚餐。」說著展翅向樹叢中撲去。被火兒驚動的妖怪四散逃竄,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了上去。
影一點兒都不在乎火兒會追上誰,吃了誰,他慢慢地繞過泥石流肆虐的山坡往回走,不知為什麼,竟然已經不再覺得生氣了。
「如果想殺掉某只妖怪,是對還是錯?」
周筥聽到影的問題後,放下了舉到嘴邊的茶杯:「為什麼想這麼做?」
「什麼原因也沒有,不是為了吃,也不是為了自衛,就是在一瞬間很想這麼做。」影老老實實地把雙手放在膝上,坐在周筥對面,看得出他真的很困惑。
「是因為他激怒了你吧?」周筥一語中的,「不一定是為了吃,為了自衛,才會有殺意。還有很多原因--他令你生氣了,這也是原因之一。」
「那麼,這是對的嗎?」
「是對是錯要問你自己,每個人、每個妖怪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樣。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影知道自己從周筥那裡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轉身走出了周筥的木屋。他習慣性地來到河邊,抱膝看著河水發呆。周筥在一百年前開始教他法術,同時也告訴他關於神、魔、仙,關於精、妖、怪以及關於人類的知識。但也是從那時起,他不再告訴影應該怎麼做,對還是錯。所以,在影的心中堆積了一個個「為什麼」,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多。
「影。」火兒慢悠悠地飛回來,因為吃得太飽連說話都懶洋洋的,「你最近怎麼了?看起來很煩惱。」
影把他抱在懷裡,這個任性的畢方也會關心別人,讓影有些感動。「我沒什麼,只是有些心事。」
「心事啊--」火兒嘟噥,「吃個飽,睡一覺,什麼煩惱都沒了。」說著蜷起身子,縮起翅膀,開始睡覺。
影伸直腿,讓火兒睡得更舒服些。要是能像火兒一樣就好了,什麼煩惱都不會有。可是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呢?周筥看起來是沒有什麼煩惱的,也沒見其他的妖怪、動物們有自己這麼多想不通的事。難道是因為自己是影魅,智力比別的種類低,所有才有這麼多事想不通?影伸展一下四肢站起來,如果是因為種類的緣故,那自己也無可奈何,煩惱也沒什麼意思了。
※※※
影和火兒沿著山羊踩出的小路往回走,他們剛剛為周筥到遠方送信回來。火兒習慣性地抱怨著周筥對自己的差遣,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
「嗨--嗨!你聽見了嗎?快來幫幫忙!」
影回過頭來,看見一隻妖怪站在山崖上向他揮著手:「快來幫幫忙!」
「午餐!」火兒歡呼一聲,準備向那隻妖怪撲去。
「火兒,先等一下。」影忙按住他,「她在向我們求救。」
「我們憑什麼要幫她?」
「過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影這麼說著,飛向山崖。
火兒不滿地埋怨:「影真是太任性了,到嘴的午餐又飛走了。不過我寬宏大量,跟他去看看好了。」說著,也跟著飛過去。
站在山崖招呼影的是一名穿著長裙化身為人類的妖怪。影分辨不出她的原形是什麼,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問:「你叫我們幹什麼?」他對這隻妖怪倒是有幾分佩服,除了周筥外,從來沒有見過誰敢主動和畢方打招呼。
「你來幫一下忙。」這隻妖怪不由分說拉起影就走,「快來,我自己救不了它們。」
影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只好跟著她走。一直走到一片空地上,影也沒看見有什麼需要救助的對象。
「你幹嘛還呆著啊?快幫我救它們。」那隻妖怪嗔怪道。
「救誰?」影東張西望。
「你往哪兒看啊?這裡,你腳底下啊!」
影低下頭,看到腳下一片被野山羊啃過的灌木叢,一片狼藉的樣子:「救--它們?」
「植物也是這片山林的一部分吧?你們不是一直在幫助大家保護這裡嗎?難道植物就不在你們的保護範圍內?枉我還把你當成英雄來崇拜。」那隻妖怪不快地說起來,「天地萬物之中,只有植物是只需要陽光、水、土、空氣就可以生存的,而且還可以提供給其他生命養分,怎麼可以瞧不起它們!」
「我連水、空氣、土都不用就可以活著,更不用吃其他生物。」影認真地說。
「吃其他生物有什麼不好?」火兒站在影肩上不滿地說。
聽了影的話,那隻妖怪忍不住笑了出來,繼而側著頭認真地說:「嗯,你說得對,你確實比植物更高級。」
影的臉微微一紅,他知道對方絕不是在稱讚自己,畢竟影魅是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種。「你要我幹什麼?」他只想快點兒做完,早些脫身。
「幫我把它們扶起來,你會使用覆土咒嗎?」
「會。」
「我幫它們重生枝葉的時候,你用覆土咒保護它們的根。」
「好。」
那隻妖怪一伸手,折斷的灌木便從土中鑽出來,影保護著植物的根,那妖怪仔細地用法術修復植物的枝葉。影第一次發現,要使植物重新繁茂,竟然比治療動物或別的什麼更消耗法力。
當把這片灌木全都救活時,月亮已經悄悄露出了臉龐。火兒大概餓了,早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找食物去了。影拍拍手上的泥土,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
影回過頭來:「還有什麼事?」
「能不能再陪我一會兒?」
「什麼?」
「只要陪我到明天早上就行。」
「我要去找火兒。」
「如果我快死了呢?你願不願意陪我度過這最後的夜晚?」
「死--」
「我快死了,我的生命只能延續到明天早上了。」
「--」
「我是一棵黃棘,明天,就是立秋了。」
影知道這種植物妖怪的特性,他們的本體每年春天發芽,就會生出一隻妖怪,到了立秋這一天,這隻妖怪就會死去,但是黃棘樹本身不死,等到春天又會生成新的妖怪。這是一種奇怪的、不能繁殖,既短命但又長生不死的怪物。
「我第一次看到黃棘。」影看著她,「我原本以為那只是書中記載的東西。」
她坐下來,拍拍自己身邊的岩石,示意影也坐下,說道:「看到快要死了的黃棘,很新奇嗎?」
「也不是,反正明年春天你就會活過來。」
「明年春天--」黃棘嘴邊露出一抹苦笑,指著山下的沼澤問,「那裡每天都會生出新的影魅,那是你嗎?」
「那當然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
影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每年生出來的黃棘都不一樣,也就是說,你們只能活三季?」
「對,我們可以保有上一代的知識,卻不能保留記憶和情感,我們只能活這麼久,而明天,就是我的大限了。」她說道。
影在她旁邊坐下來,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自己陪伴她,但是陪陪她也沒有什麼損失吧。
「為什麼?」黃棘直直地看著影,反覆說著這三個字,「為什麼?」
影不解地看著她。
「為什麼你可以活下來?」
「我?」
黃棘轉過頭去不看他,說道:「其實我們黃棘也有辦法可以活下去的。」
「什麼辦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她的忙。
黃棘回過頭來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帝流漿!」
「帝流漿--」影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六十年一次的機會--也就是說每隔六十年我們當中才有一個可以活下來。而你卻得到了這樣的機會。為什麼?」
「因為那天剛好是『帝流漿』的日子。」影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自己能夠活下來和她之間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黃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無數的根莖從泥土中鑽出來,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活下去而我卻要死!為什麼!」
影化作一團影子,輕易地從她的攻擊下脫身來,他伸手發出一道火光,把黃棘彈出了十餘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這些年來可沒白修煉,對付這種小妖怪,他已經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了。
黃棘一時爬不起來,影此時要結果她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猶豫了一下,心想反正他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便轉身準備去找周筥,順便看看火兒回去了沒有。
黃棘從地上爬起來,嗚嗚地哭著,向影的背影喊著:「求求你別走,陪我到明天早上好嗎?」
「你剛才想殺我。」影提醒她剛才的行為。
黃棘只是低著頭哭,什麼話也不再說了。當影再次邁步要走時,她又乞求道:「真的不行嗎?」
影走回來,在他身邊坐下。
黃棘握住影的手,說道:「我害怕死亡,怕得快瘋了!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敬佩你,你這麼多年來為這片山林做了那麼多事,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好像在恨所有可以活著的東西,我恨不得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嗎?」影無法理解這種心情。
「你有沒有特別害怕過一件事?如果覺得害怕你會怎麼辦?」
影搖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真好--」黃棘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現在更怕了,還有幾個小時,我的時間就用完了--」她邊說邊發抖,身體縮成了一團,「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這樣一直害怕了。」
「就當明天什麼都不會發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黃棘搖著頭。
「你想這麼一直害怕到天亮嗎?」
「讓我睡著吧,一直睡到天亮,就當什麼都不會發生。對,我要快點兒睡著。」黃棘靠在影的肩頭閉上眼,不住地說著,「快睡著,快睡著。」
影伸手在她額上一按,她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夢中露出了微笑--影使用的不是令她昏睡的法術,而是一個幻術,讓她可以看到她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計算著時間,不知道天亮之前還能不能讓她做個美夢。
影就一直這樣讓她依靠著,他第一次知道生命面臨死亡會有這麼多恐懼,在這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關於死的事情。那些被自己殺死的妖怪,在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害怕?自己也會死,也許到時候自己就會明白「害怕」是什麼了。
當第一縷陽光照到影身上時,靠在他身邊的黃棘不見了,那裡生長出一株枝葉青青的樹,結著鮮紅的蘭草般可愛的果實,開著小小的黃花。影知道,到了春天這裡會再次生出一隻妖怪,只是那就不再是他認識的黃棘了。影站了起來,開始想火兒這一夜去了哪裡?自己沒有回去,周筥有沒有擔心?
「影。」周筥從一棵樹上跳下來。
影睜大了眼睛「哦」了一聲,自己剛剛想到他,他就跳出來了,一時間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周筥打量著那棵樹:「本來以為你終於學會和女人約會了呢,原來是棵黃棘。」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女人?」
「她啊。」周筥拍著影的肩膀,一臉詭異,「別裝傻了,我親眼看見你抱著她坐了一夜--就沒幹點兒別的?」
「你看了我們一夜?」影皺皺眉,「不過她是女人嗎?你給我看的畫冊上,女人是這樣子的--」說著他用手指在空中劃出幾個幻影--三點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這個嘛--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著頭尷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問,「死是什麼?你會死嗎?你害怕嗎?」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並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認真地活過,就沒有任何事可以讓我不存在。我當然會死,可是我並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會明白了。」說完搶先向前走去。
影看著他,想想他說的話,莫名地增添了一絲不安。
※※※
一天早上,影和火兒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們來到周筥的木屋時,周筥一臉嚴肅,盤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兒打了個哈欠:「臭老頭兒,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們幹什麼啊?」
周筥垂下眼簾問:「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相處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兩百多年吧,誰會去記這些。」
「兩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經都教給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機緣,你的道行將來一定可以超過我的。」
「你為什麼說這些?」
「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麼?」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為什麼現在又要提?」
「因為你馬上就可以看到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
「騙人--」影不信地搖搖頭,「我不信,你不會死的。」
連一直在打盹的火兒也聽出了不對勁,大聲叫道:「你不是活了幾千年的老不死嗎?怎麼現在又說要死!又要騙我們為你做什麼事吧?」
「對,一定是這樣。」影說,「周筥,你想要我們做什麼?」
「這麼多年來你們已經為這片山林做了很多了,我走了之後,這種事還要不要做全憑你們自己高興吧。」周筥看著天空,遠山,河流,森林,直到眼前的影和火兒,「住了幾千年,它也算對得起我,我也算對得起它,現在還是要拋開了啊。」
「周筥!」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別騙我了!你不會死!」
「我像在騙你嗎?」周筥笑著問,「教了你這麼多年,連這也分不清?」
影鬆開手,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周筥這次沒有說謊。
「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周筥淡淡地說。
影不解地說:「為什麼?以你的道行,早就應該超越生死了。」
周筥說:「與天地同壽只不過是生命的一種結局而已,我當年只是為了躲避戰亂才逃到深山裡的,現在我的時代早已消失,那些發動戰爭的諸侯,征戰沙場的兵將早就化為了白骨,化為了塵土,而我還能看著滄海桑田這麼多年,我已經很滿足了。人啊,最怕的就是貪心不足啊!」
影沒有說話,卻看到水滴一滴滴落到周筥手上,影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發覺水滴竟然是從自己臉上落下來的,他看著自己濡濕的手掌,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你哭了。」周筥慈愛地拍拍影的臉,「傻孩子,有什麼好哭的,來,擦擦淚--不過也好,你終於學會哭了。」
影聽話地用力抹著自己的臉,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我--我--」
「算了,想哭就哭吧,人生在世總是要先學會哭,才能學會笑的。只是我已經沒有機會看到你笑的樣子了。」
「笑?要怎麼做,我現在就--」
「真是傻孩子啊。」周筥笑著說,「不用著急,總有一天你可以學會的,你總可以找到笑的理由的。可惜--我等不到了。」
「周筥!周筥!」影看到周筥臉上的神色驀然凝固下來,連忙呼叫他的名字,然而周筥始終沒有再動,身體的溫度也慢慢地散去了,「周筥!周筥!」影晃動他的身體,大聲叫著。
「他死了啊。」火兒靠近周筥看看,下了結論。
影放棄了搖動周筥的動作,眼淚大滴大滴地落著。
「真的死了啊,放著挺可惜的,不如我吃了他吧?」火兒說。
影猛地抬起頭,憤怒地斥道:「火兒!」他看見的卻是火兒眼中滾落下幾團燃燒著的火淚,把他腳下的草地都點燃了。「不過看起來就不好吃的樣子,我才不會吃這種東西呢!」火兒這麼抱怨著,展開翅膀飛走了。他一路飛去,一路的草木都有點點青煙升起--
周筥生前最喜愛這片山林,所以影和火兒把他火化後,將他的骨灰拋灑在這座山上。轉眼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影卻一直坐在河邊發呆。
這天傍晚,火兒急匆匆地飛來,看他還在那裡坐著,叫起來:「影,你怎麼還在這裡坐著?今天是有『帝流漿』的日子啊!所有的妖怪都在等著月亮出來了。我們也快點去山頂搶佔個好地方吧。」火兒拍拍翅膀,這個時候才去山頂尋找沒有遮擋的地方確實晚了點兒,看來他是決心要去搶自己看好的地方了。
「影,快走啊!」
「你自己去吧。」
「你怎麼了?」火兒不明白平時總是督促自己修煉的影這是怎麼了,竟然會放棄這六十年才有一次的機會。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一樣。」
「還是因為周筥吧?」火兒聰明地猜。
「原本都是周筥告訴我們每天要幹什麼的,現在我們怎麼辦?」
「沒有那個傢伙支使我們更好,可以自由自在地吃東西、睡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火兒一點兒也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是嗎--」
「你已經這樣好幾天了,還要這樣下去啊?」火兒停在影肩上,「算了,我也不去了,在這裡陪你。」
影撫摸著火兒的羽毛,周筥死後這隻畢方就是唯一讓他覺得與其他生物不同的對象了。可是他是一隻畢方,是不是有一天他也要回到「崑崙」去?如果有神、魔、仙召喚他去使喚怎麼辦?
「火兒,如果你被召喚會怎麼辦?」
「我才不去!我可不喜歡被人支使!」
「可是如果是神、魔、仙--」
「吃了他們!」已經快睡著的火兒迷迷糊糊地說。
火兒吃不了他們。影清楚地知道,一旦有那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和火兒除了接受以外無能為力。想到將來有可能發生的事,影不由自主地抱緊了火兒。「為什麼會死去,為什麼不能拒絕自己不願意的事?」影喃喃地說,「我不想死,也不想讓火兒成為別人的靈獸!」
※※※
天剛剛放亮,火兒就被影搖醒了,他睡眼朦朧地問:「怎麼了?」
「我要到人類的城市去。」
「什麼?」火兒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我想要修成正果,所以要先學著做人。」
「人?這種東西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呢。」火兒若有所思地說。
影已經下定了決心,看著遠處說:「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死,也不想有一天你成為別人的靈獸--火兒,你是跟我去還是留在這裡?」
「我去,我去!」不等他說完火兒就叫起來,「我早就想嘗嘗人類是什麼味道了。」
影本來還擔心火兒不願意跟他離開山林,聽他這麼說才鬆了口氣。
當天早上,山林裡的妖怪們彈冠相慶,因為那隻橫行霸道的畢方和他的幫兇影魅已經離開了這片深山。
※※※
影坐在自己找到的第一個人類城鎮的路邊,看著手裡的人類資料上需要填寫的內容:「姓名、性別、民族、籍貫--」姓名?影皺起眉頭,周筥可沒有告訴他應該姓什麼。最後他伸指在空白的表格上一拂,上面出現了這樣的內容--姓名:周影;性別:男--
又過了幾十年,在吵著要住大城市的火兒的要求下,周影離開了他居住的小鎮,來到了繁華的大都會--
※※※
「我不像你們,有那麼多曲折的經歷。」周影說完自己的故事,見劉地和林睿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便說,「我這幾百年就是過得這麼簡單。」
「簡單?單憑一隻影魅能站在這裡就不簡單了。」林睿說著看看太陽,「糟了,我上學要遲到了,下次再聊。火兒,你的生日禮物我會記得的,拜拜!」他一邊揮手,一邊消失不見了。
周影看著升起的太陽,深吸了一口氣,瞇起了雙眼。
劉地搭上他的肩:「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送你。」
周影搖搖頭,對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要開始上午的修煉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還修煉?煉了一個晚上了!」
「火兒,走了。」
劉地不依不饒地跟上去問:「真沒什麼想要的?現在你也會哭,也會笑,喜怒哀樂都不缺了--乾脆我給你介紹個女人吧,不知道女人的好處可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哦!是美女啊!怎麼樣?要不要?喂,你別走啊--我說真的--」
劉地追著周影跑進了樓梯間,妖怪們的晚宴結束了,頂樓上又恢復了寧靜。
一隻昨晚不小心吞下了從天而降的奇怪東西,今天覺得身體有些異樣的貓蹲在一角,一邊用前爪洗著臉,一邊似懂非懂地聽著妖怪們的交談。這時主人的呼喚聲傳來,貓不由脫口而出:「我在這兒。今天吃什麼啊?」口中傳出人的聲音,它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但是它的主人卻沒有聽到,發現它後一把抱進懷裡:「壞咪咪,讓我擔心了一夜!來,回家吃飯吧。」
貓舒服地躺在主人懷裡,忽然明白了什麼:「那個東西叫『帝流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