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幻遊記

  「再聲明一次,我非常討厭醫院,所以你最好快點兒說,找我來幹什麼?」火兒來到醫院,大搖大擺地站在燈管上對著南羽說,口氣跩得不得了。

  南羽一邊給病人做檢查,一邊對他說:「小心,不要被人類看見,再等一下就好了。」

  「哼!」火兒開始生氣了。

  今天早上,南羽突然請他來醫院一趟,火兒因為曾深受過醫院裡伙食的毒害,所以對醫院這種地方十分討厭,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可是周影卻對他說:「去看看吧,又不是要去吃飯。」既然周影都這麼說了,「心胸寬大」的火兒當然不好一味地拒絕,可是當他帶著一肚子怨氣到了醫院之後,南羽竟然在替人看病,沒有馬上招呼他。

  「哼,從來沒有妖怪敢讓我等這麼久(已經七分鐘了),你最好不要真的惹火了我。」火兒自己嘀咕著。

  南羽一直送病人出了門,才轉過身來,說道:「讓你久等了,火兒。」

  「知道就好!快說找我幹什麼!」火兒氣沖沖地說道。

  「我有點兒東西,想問問你要不要。」南羽一邊領著火兒來到另一間屋子,一邊說,「昨天有一隻朱厭來這裡覓食,傷了一個住院的孩子,我把他殺了。我是不吃這些的,想起周影說過你喜歡吃,所以叫你來看看。」說著打開一個放死者的櫃子,露出一隻猿猴似的妖物來。

  火兒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朱厭,真的是朱厭!我在山裡吃過,來到這裡後還沒見過呢。這個很好吃啊,你真的給我?」說著嚥了嚥口水。

  「當然是真的,我留著又沒用。」

  「南羽,我太喜歡你了。」火兒立刻把剛才所有的不滿丟到了九霄雲外,用力擁抱了南羽一下,又問了一句,「是全都給我吧,不是吸了血以後?」

  南羽微笑著說:「全部。」

  「哇!」火兒歡呼一聲,撲到朱厭的屍體上大吃了起來。

  「如果你想吃煮過的,我可以幫你弄一下。」南羽道。

  「不用了--叭唧,叭唧--」火兒一邊開懷大嚼一邊說,「太好吃了--叭唧,叭唧,我好幾個月沒吃過妖怪了。」

  南羽看著吃得興高采烈的火兒,頗為感慨地道:「火兒,我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因為你強大,而是因為你明明擁有強大的力量,卻可以約束自己的慾望。如果你真的由著性子去吃妖怪和人類,這裡根本沒有誰可以阻止你,可是你卻沒這麼做。所有的生靈都是一樣的,一旦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得到更多的權利和自由,只有其中最理智、最聰明的才懂得自律。火兒,你就是這樣的。」

  「哈哈哈哈,那當然了。」火兒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南羽的表揚--雖然他不是很明白南羽的意思,「我本來就是最了不起的。」

  南羽替吃得連嘴都顧不上擦的火兒倒了杯水。

  火兒一通猛吃,不多會兒就吃掉了半隻朱厭,也有了八分飽,這才騰出時間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吃呢?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可以分給你一點兒。」

  「我不吃肉。」

  「那讓你吸幾口血吧。」火兒大方得很。

  「我不吸自己殺的生靈的血。」

  「那你為什麼殺他們?」

  「我--不是為了食用。」

  「那也太浪費了。」火兒惋惜地說,「你一定浪費過很多好東西。」

  「所以說我比不上你啊--」南羽若有所思地說。

  「那當然了。」火兒馬上贊同了她的觀點,「不過你也需要血肉來維持生命吧?」

  「是血。我需要用血來維持生命,吃肉只是愛好--吸乾血之後再把肉吃掉--我曾經也是那樣生活的。」南羽微微閉上眼說道。

  「哦?」火兒感興趣地問,「那你現在為什麼不吃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火兒興奮地道:「快,講給我聽聽。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南羽看他全神貫注的樣子,微微一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剛從一具人類屍體變成殭屍--」

  直到黃昏,火兒才慢悠悠地拖著剩下的半隻朱厭從醫院飛出來。他吃得飽飽的,南羽又一直在稱讚他,並且答應把以後除掉的妖怪全留給他吃,還為他講了好幾個精采的故事,這個下午真是過得愜意極了。火兒現在對醫院的印象完全已經改觀了,暗暗決定以後要經常來。他一邊飛一邊想:趕快回家把食物放進冰箱裡,然後講南羽的故事給影聽,他一定會感興趣的。

  ※※※

  「是嗎,他昨天傍晚就回來了?嗯,我知道了,我看看他是不是和林睿在一起。好,再見。」周影放下打給南羽的電話,嘆了口氣。火兒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來了,本來還以為他一直在南羽那兒呢。難道去和林睿玩兒了?周影這麼想。

  「火兒?沒來過啊。我好幾天沒看見他了。」正在做作業的林睿吃驚地抬起頭來,「他怎麼了,沒回家嗎?」

  「嗯,一天一夜沒回來了。」周影現在的樣子和在為子女擔心的人類父母差不多。

  林睿用手一拂,作業本上就出現了答案。他把本子一丟,站起來說道:「我也去找他。我們還約好了一起去遊樂場呢,他怎麼能不等我。」

  這時外面傳來了開門聲和女子的聲音:「小睿,幫媽媽拿一下東西,媽媽買了你喜歡吃的炸雞。」

  「媽媽回來了。」林睿吐吐舌頭,抱歉地對周影說,「我不能陪你去了。」

  「沒事,我自己去就行。我去問問劉地,他說不定知道什麼。」

  「找到火兒記得告訴我一聲,別讓我擔心。」林睿跟在後面叮囑著。

  ※※※

  「啊!」劉地捂著頭跳起來,把周影嚇了一跳,他盯著周影,「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我要去四間酒吧,和三個女人約會,還要去吃一個早就選好了的人?」

  「不知道。」周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只是問你知不知道火兒在哪裡,沒不讓你去約會啊。」

  「這麼美好的夜晚,這麼多美好的事在等著我。你卻提起那個瘟神,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對啊?上次要吃的人被他搶去吃了;再上次抓到的妖怪也是;那次和一個漂亮的白蛇精約會因為他逼著我講故事結果告吹了,對方事後還甩了我一耳光;還有那次和人類的約會,因為他想吃掉人家,結果害得我連手都沒摸到。還有(以下省略5000字)--」劉地訴說著自己認識火兒之後的悲慘遭遇,「現在我已經安排好了今晚的節目,你又要我去幫你找他!」

  「我只是問你見沒見過他,沒讓你幫我找他啊。」周影委屈地說。

  劉地把頭伸過來道:「火兒不見了,這麼大的事你說我能不幫你嗎?」

  「這麼說你也沒有見過他?」

  「走吧,我們去找他吧。我的約會啊--我的消夜啊--」劉地一邊哀歎著一邊拉起周影一起走。

  周影雖然在為火兒擔心,但還是忍不住一笑。劉地還是那個樣子,雖然心裡十二分的願意幫忙,嘴裡卻還是要說出一大堆抱怨的話才甘心。

  在桌上擺了幾碟小菜,燙上一壺老酒,鹿為馬把椅子搬到窗前,準備對月小酌一番。最近卦攤的生意不錯,附近的人都十分相信他,還給他封了個「神機妙算」的頭銜。所以,鹿為馬荷包裡的鈔票也多了起來。

  「真是不錯的酒。」鹿為馬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咂著嘴說。

  「是嗎?我嘗嘗。」

  「哇!」鹿為馬一躍而起,把椅子桌子全碰倒了。劉地及時地抓住了酒壺。鹿為馬指著憑空冒出來的劉地和周影,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你們--」

  「別怕,不吃你。」劉地喝了口酒,「問你一件事。」

  「請、請講,我一定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知不知道火兒在哪裡?」

  「火、火兒?」

  「就是那隻畢方。」

  「必--方--」鹿為馬念起這兩個字都心驚膽戰的,「沒--沒--」

  「想想看!」劉地「鼓勵」地拍著他的肩。

  鹿為馬被他拍一下就矮幾寸,最後都快坐在地上了,哭喪著臉說:「您老明鑒,我見到畢方逃跑都來不及,怎麼敢打聽他去了哪裡啊。」

  「說得也是。」周影對劉地說,「他不可能和火兒有什麼牽扯吧?」

  「你不懂。」劉地又喝了一口酒,「這個傢伙耳朵可長了,這個城市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比我知道得還快。火兒不見了這麼大的事兒他一定知道些蛛絲馬跡的。」

  「哪裡,哪裡,為了保命而已。」鹿為馬聽了劉地的「稱讚」面有得色。

  「不是在誇你!」劉地打了他的頭一下,「快說,有沒有什麼線索?」

  「沒--」他看著劉地的笑容和周影緊張的神情嚥了嚥口水,「我想想,我想想。」

  「快想!」劉地裝模作樣地摩拳擦掌。

  「靈獸!」鹿為馬慌忙說,「這個城裡有靈獸!」

  「我知道啊,不就是火兒嘛。」

  「不,不是畢方。畢方是火精,而我是在湖水裡看見那隻靈獸的。」

  周影看著劉地說道:「火兒雖然不怕水,但是很討厭水,他不會下水的。」

  劉地扳著鹿為馬的肩,說道:「說清楚點兒。」

  鹿為馬說:「那是今天早上,我在公園裡剛擺好卦攤,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響聲。我悄悄過去一看,只見人工湖裡正掀起巨大的波浪,一股凌厲的氣息從湖中的漩渦裡泛上來。我以前見過畢方,知道那種氣息是屬於靈獸的,所以連頭也不敢回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公園另一頭的樹叢裡,直到那種靈獸的氣息不見了才敢出來。」

  「那是什麼靈獸?」周影問道。

  「不知道啊,我怎麼敢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那是一隻大靈獸。」

  「什麼意思?」

  「從散發出的氣息判斷,這隻靈獸至少比那隻畢方大一倍。」

  「大靈獸--」周影和劉地對視,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尋找「不死藥」時見到過的那些「畢方的影子」。

  「太可怕了--」周影喃喃地道,「火兒不會是遇見那隻靈獸了吧?」

  「也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地也覺得身上有點兒發冷,「以火兒的脾氣,是不會向別的靈獸低頭的。」

  「那大靈獸--」

  他們再次對視著。

  即便這隻大靈獸無法強過一隻成年畢方,但總能比得上「成年畢方的影子」吧,如果真是這樣,他對付年幼的畢方肯定綽綽有餘,那火兒不就--

  「哇!天啊!我怎麼早沒有想到!」鹿為馬在一邊狂叫起來,「要是兩隻靈獸在這裡打起來,一兩個人類的城市一眨眼就會變成平地。我要快點兒逃走才行。」他手忙腳亂地翻著東西,嘴裡嘟囔著,「明天一早--不,現在就逃!」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不一會兒就打好了一個大包裹,接著現出馬狀的原形,背起包裹,一溜煙地向郊外奔去。

  劉地和周影誰也沒有阻止他。

  「我要去找火兒。」周影決然地說,「別說是靈獸,就算是神、魔、仙來了也別想傷害火兒,除非我死了!」他握緊了拳頭。

  劉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深吸了口氣。

  ※※※

  「找到火兒了嗎?」南羽急匆匆地趕來,一見周影和劉地就急著問。

  「沒有--」

  劉地把情況對她說了一遍。

  「大靈獸--」南羽本來以為火兒只是跑到什麼地方玩耍而忘記了時間,沒想到聽到了這麼驚人的消息。

  「能離開這個城市就早點兒走吧,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周影關切地對南羽說。

  「你呢?」

  「我去找火兒。」

  「萬一他和那隻靈獸--」南羽看著周影堅定的神情,知道他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便咬著嘴唇說,「我和你一起去。」

  「南羽--」周影不知所措地看著她,「你何必--」

  「停,停,停!」劉地插到他們中間,「什麼『我陪你去』(捏著嗓子學南羽的聲音),『你何必--』(學周影的面無表情),你們當我不存在啊?」

  周影和南羽一起把目光移向別的地方。

  「真受不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劉地一邊說一邊故意站在周影和南羽之間,揮著手說,「走吧,我們一起去。」

  「去那個公園看看嗎?」

  「不--」劉地晃著手指,「以火兒的脾氣,身上帶著食物的時候,一定會急著拿回家放進冰箱裡,他不會拐彎跑到公園裡去的。所以我們應該沿著他從醫院回家的路線再走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周影和南羽一起點頭。

  劉地呻吟一聲,用手支著身體從地上坐起來,捂著頭用力晃晃,腦子裡一片空白。

  「卡吧--卡吧--」

  劉地努力睜大眼睛看去,聲音是從前面的一片樹叢後面傳來的。

  劉地忍著頭疼爬起來,撥開樹叢走了過去,叫著:「周影,南羽--你們在嗎?」

  樹叢後面有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捆束木柴,剛才的聲音正是他弄出來的。他穿著一身古代人的藍布衣服,頭上挽著髮髻,手邊還放著一把斧頭,正忙得滿頭大汗。

  「幹嗎?在拍戲呀。」劉地咕噥。

  青年男子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了劉地,他的眼睛立刻睜得銅鈴般大,盯了劉地數秒後狂喊起來:「妖怪啊!鬼啊!山魈啊!」然後連滾帶爬地逃進了樹林中。

  「什麼呀。」劉地無力地坐在柴捆上,「我是妖怪就不會是鬼或山魈,是山魈就不會是妖怪和鬼。有沒有常識啊?」他看著自己的手,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現出了妖怪的原形,難怪砍柴人看了要逃,「我這樣也很帥啊,上哪兒找我這麼英俊的地狼?真是不懂得欣賞。」他用利爪抓抓頭,開始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他和周影、南羽一起從空中沿著醫院到周影家的路飛行了幾趟,卻什麼也沒發現,是他提議步行走一次試試,結果走到一半,突然--

  「對了!」劉地想起來了。

  那時有一股極淡的妖氣傳過來,於是他們跟了過去,一直跟進了一座博物館。南羽不能在黑暗中視物,用法術點了一團火光。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間,一道白光閃了起來,緊緊吸住他們向前拖去。他們各自運用法術抵抗,可是那股力量太大了,他們根本抵擋不住。於是劉地挺身而出,用盡全力擋在前面,想讓周影和南羽趁機逃走,白光猛地增強,他便昏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被弄到什麼地方來了?」劉地四處張望。這是一處青翠的山林,鳥語花香,一片美景。劉地試著用法術測算一下自己的方位。誰知剛剛一捏手指,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將他推了個跟頭。

  「哎喲,竟然不能算。」劉地爬了起來,「這是我沒到過的世界,不是人間界,也不是--」他恢復了人形,檢查一下,除了有點兒頭昏腦漲外,沒有受傷,法術也沒有受到影響,便縱身跳上一棵大樹,站在樹梢上四下張望。

  四周全是層層疊疊的青山,在最近的山腳下,有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莊。

  「沒辦法,先到那裡看看吧。」劉地搖搖晃晃向山腳下走去。

  ※※※

  「周影--」南羽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周影坐在床邊,關切地看著自己。

  「你醒了。」周影忙扶住她,幫她坐起來。

  劉地被白光拖走後,周影和南羽並沒能脫身,緊隨其後也被吸了過去。論道行法力,南羽要比周影高,但是周影本身是一團影子,他抵禦傷害的能力非常強。所以南羽昏了過去,周影卻只是一陣昏眩,很快便恢復過來。他四下找不到劉地,只好先守著南羽,直到她醒來。

  「這是哪裡?」南羽環顧一下四周問道。

  「好像--是旅店。」周影不確定地說。

  「好像?」南羽打量著這間屋子的裝潢和室內的傢具,明白周影為什麼這麼說了。南羽躺在一張木製雕花大床上,床上是絲綢的棉被,枕頭套上還用手工刺繡著花卉。屋子裡擺著木製的桌椅,木製的臉盆架和銅盆、銅鏡、銅燈台。門窗都是木製雕花的,緊緊地閉著,上面糊著窗紙。

  周影用手一拂,四周的門窗、牆壁立刻變成了透明的,使南羽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

  外面是一條寬闊的街道,兩邊是林立的店舖和攤位,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和車馬。

  「古代的服飾?」南羽瞪大了眼睛。

  周影點點頭。

  「拍戲的地方?」南羽的第一反應和劉地如出一轍。

  周影搖搖頭。剛才他從暈眩中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這樣一條奇怪的街道上。南羽在他身邊躺著,昏迷不醒。

  「劉地!劉地!」周影喊著,但沒有任何回答。他看到周圍聚了一大群穿著古代服飾的人類在對著他和南羽指指點點,不由得有些驚慌,再加上找不到劉地,就使他更不安了。他抱起南羽走向一家招牌上寫著「張家老店」的地方,想讓南羽休息一下,那裡的老闆竟然不收鈔票,幸虧他身上帶著幾枚硬幣,用「點石成金」術變出一些黃金才住了進來。然後就一邊守著南羽,一邊苦苦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該不會是--時空轉移吧?」

  ※※※

  「該不會是時空轉移吧?」劉地叉著腰站在小村莊的路中間,喃喃自語。村裡的人全圍在四周,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狗也吠,雞也叫,小村莊裡熱鬧非凡。

  「不可能啊,一定是科幻電影看多了。」劉地拍拍頭,否定了自己的推斷,「而且這裡也不是人間界啊。」

  「喂,老頭兒。」他一把拽住一個看熱鬧的人,「這裡是什麼地方,屬於哪一個空間?」

  「這裡是宋家莊,屬於--空間?」老人打開他的手,「你問的是什麼啊?還這麼沒大沒小的!」

  「這兒是什麼國家?」劉地依舊拽著人家的衣襟不放。

  「蜀國啊,還能是什麼國家?你這人不是瘋子吧。」

  「蜀國?」劉地有點兒糊塗了。只有人間界曾有過這樣一個國家,可是這裡又確實不是人間界。

  「放手!」那老者生氣了,重重打了一下劉地的手,「放肆的小子,你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為何穿著如此怪異?再不說明白我可要報官了!」

  「你叫我小子?」劉地嬉皮笑臉地摸摸人家的頭,「我活了七百多年了,比你的年紀大多了。」他東張西望地問,「既然是個國家,就應該有皇帝吧?不管是什麼,國王、總統--什麼都行,他在哪兒?」

  「你還敢對皇上出言不恭,你!」老者舉拳向劉地打下去,卻落了個空。那個穿著奇裝異服,舉止古怪,放肆無禮的人就這樣憑空不見了。老者和看熱鬧的人群嘩然一片,紛紛議論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外面,已經變成和他們一樣打扮的劉地正旁若無人地向村外走去。

  「有皇帝就有京城,京城裡應該有有學問的人吧?總得知道這裡是什麼空間才能想辦法離開啊。」劉地嘆息著,「我可是住慣了大城市的上等妖怪,這種鄉下小地方我可待不下去。」

  「蜀國?」

  周影和南羽一起搖頭,他們都不知道哪個空間裡有這樣一個國家。

  穿上這裡的服飾後,南羽呈現出了她所有的美麗,明眸皓齒,雪膚朱唇,氣質優雅出眾,引得不少路人一直盯著她看。周影也在偷偷打量著她。

  南羽問周影:「這裡的一切都像是人間界的古代,你說是嗎?」

  「啊--是的。」周影收回心神,慌亂地回答。

  「可是這裡不是人間界吧?」

  這一點南羽和周影都不能確定,因為他們倆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人間界。

  「如果劉地在這裡就好了。」周影自言自語道。劉地的道行雖然不如南羽,但他處事經驗豐富,遊歷甚廣,在這種時候比南羽和周影加起來都更有用。只是他在哪裡呢,難道他早十幾秒鐘被白光捲走,就被弄到了不同的地方嗎?周影心裡十分牽掛。

  劉地是義字當頭的朋友,周影有什麼事他一向想也不想便衝上去,這次便是這樣,在面臨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保護周影和南羽。如果劉地因此受到什麼傷害,周影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既然我們沒事,劉地一定也安然無恙,他比我們可機靈多了。」南羽看出了周影的心事,委婉地安慰他。

  周影勉強一笑,停住腳步,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總得先弄明白我們在什麼地方吧?」南羽處理事情也不比周影果斷多少,「如果這裡不是人間界又是哪裡,為什麼我們一下子就到了這種地方,穿越空間就這麼容易嗎?」

  「據我所知,要有一定的道行,還要配合特定的時間、位置才能到特定的空間世界去。」周影回憶著周筥當年的教導,「可是我們不是用自己的力量來的,而是被那道白光拖進來的。」

  「一次拖動三個自身以外的生靈到這個世界,而且當時我們還都在用法術抵抗著,這就更不可思議了。」

  「如果是那隻大靈獸--」周影恍然大悟,「應該可以做到的。」

  「對。」南羽點著頭。

  「那麼火兒很有可能也在這個世界啊。火兒和劉地,他們一定都在這裡。」

  「嗯。」南羽說,「我們去找他們吧,先找到他們再決定下面怎麼辦。」

  ※※※

  「砰」的一聲巨響,劉地捂著頭叫起痛來。

  「哇,我今天怎麼老受傷--這是什麼啊?」他伸手摸著頭上的天空。白雲正在他腳下飄浮,他至少飛到了五、六千米的高空中,再想飛高一點兒的時候,卻被撞了下來。頭上似乎有什麼東西,雖然看不見,可是卻阻擋了他繼續向上飛。

  「真是奇了怪了!天還加了蓋?」劉地叫起來,「這是什麼空間啊,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不管他怎麼叫,「天的蓋子」確實存在在那裡,他又飛出了幾十里遠,天還是有蓋子。劉地抓著下巴:「這裡的妖怪難道從來不飛行?這多不方便啊--等等,妖怪?」他猛地覺察到了什麼,開始在空中四處顧盼,「沒有任何妖怪的氣息--這怎麼可能?」

  妖怪們的生存能力和適應能力都是極強的,即使在繁華的人類大都市、甚至高貴不可侵犯的神民國度也會有那麼一兩隻存在。這裡環境優美,居住的又是普通人類,應該是妖怪們喜歡的地方。可為什麼劉地從山林到村莊,又走了這幾千里路,一點兒妖怪的氣息都沒有發覺?

  「難道這裡的妖怪全是比我道行高很多的,令我覺察不出來?不可能啊,我已經很厲害了啊。」劉地對此很自信,「難道--這是一個沒有妖怪的世界?」劉地這麼自語著,看著腳下的山河美景,一陣寒意爬上了心頭。

  ※※※

  「是這樣啊,謝謝您了。」南羽禮貌地向為他們指路的人道謝。她剛剛打聽了去京城的道路--火兒不好說,但只要劉地在這裡,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向著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前進的。南羽和周影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決定向京城進發。

  「走吧。」周影用隱身咒護住自己和南羽,一起飛上了空中。他們不像劉地那樣張揚,不會像他那樣一味地向上飛,也就不可能發現這裡的天「加了蓋」,但是南羽發現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沒有啊--」南羽又飛過一座小鎮,忍不住喃喃地道。

  「沒有什麼?」

  「沒有廟宇。」

  「廟宇?」周影不解。

  「依這裡所處的時代來看,人類應該已經有了宗教和信仰。可為什麼沒有寺廟、祭壇、教堂這一類的建築?」

  「哦--」周影對於人類的社會和生活習慣不是那麼瞭解,可是這一路走下來確實沒有看到類似的建築。

  「宗教的雛形在人類的社會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不論哪個時代,人類總會把自己信奉的神靈請進他們的殿堂裡供奉起來,而這裡卻沒有這些。沒有神自然也就沒有妖魔,沒有--」南羽不由打了個冷戰,他們究竟到了一個怎樣的世界?

  一個國家的國都總是既繁榮昌盛又秩序井然,而劉地剛好是一個即會享受這種繁容又不願意守任何規矩的傢伙,所以他來到這裡才二十分鐘,就成了一個社會治安的危害者。

  「好,我放下他。」劉地一鬆手,將原本被他提在手中的矮胖男人被丟在了地上,他舉著雙手對手持兵器圍著他的士兵說,「我已經放手了,你們幹嗎這麼緊張?」

  「大膽狂徒,竟然敢在天子腳下撒野!」

  「我沒幹什麼啊--你們竟然找了這麼一大幫人來,太小題大做了吧。」

  他身後不遠處,一座酒樓已被拆成了平地。廢墟上,人們正大聲吆喝著把埋在下面的人挖出來,頭破血流、斷腿折臂的人躺在路邊呻吟,匆匆趕來的大夫就在路邊治療那些受傷的人。

  「傷人毀樓,還敢狡辯!兄弟們,拿下!」領頭的士兵一揮手,眾人立刻一擁而上,刀劍拳腳,一起向劉地招呼下來。

  「我都說過沒錢了,他們還是硬要,是他們不好啊。」劉地輕鬆地在人群中跳來跳去,一邊還理直氣壯地說。

  「無恥兇徒,拿住他!」

  「小心!這個傢伙簡直像隻猴子。」

  「先砍他手腳!」

  「啊--」劉地張大了嘴打了個哈欠,「飯也沒吃好,酒也沒喝夠,千里奔波之後還要被人類打,我真是太可憐了。」邊咕噥著邊把一個士兵踢了個跟頭。

  這一隊士兵有十幾個人,原本有七八個人圍著劉地進攻,其他的人已開始還在維持秩序,這時眼看同伴們奈何不了劉地,便一同衝了上來。

  「鬧事啊,鬧事啊,我要鬧事!

  我喜歡鬧事。

  鬧事多有趣啊,

  啦啦啦啦啦--」

  劉地一邊唱著亂七八糟的歌一邊打這個士兵一耳光,踢那個士兵一腳。劉地是蓄意在這裡搗亂的,自己在這裡為非作歹,攪亂社會治安,這個世界的管理者該不會不聞不問,說不定就可以把那個將自己拖到這裡來的傢伙引出來。

  戰鬥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分鐘--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劉地在戲弄那些士兵--但還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也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沒有道理鬧一次他就出來啊。」劉地這樣安慰自己,「還是先找個地方吃一頓,睡一覺再說吧。不知道去皇宮大鬧一場『他』會不會出來?皇帝應該有很美的嬪妃和宮女,皇宮裡也該有山珍海味吧?對,就這麼決定了。」他一把拉住一名士兵的衣領問,「喂,皇宮在哪裡?」

  「皇宮?」那個士兵一愣,隨即怒斥道,「狂徒,這也是你配問的!」

  「問問又不會死。」劉地邊嘟囔邊想,估計皇宮是那種一眼就認得出來的大建築,不用問我也找得到。這麼想著,他隨手把那個士兵往身後一丟,就準備去皇宮享受他的午餐。就在這個時候,正好有另一名士兵舉著長槍向劉地扎過來。劉地閃身躲開,那個士兵收不住槍勢,一下刺穿了被劉地丟開的那個士兵的胸膛。

  士兵們和街上的人都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慘劇,一下子都愣住了,連劉地也是一呆,他並不想殺害無辜的人,慌忙抱住那個士兵用法術為他治療,希望可以救他一命。

  但他的法術沒起任何作用,那個士兵的呼吸逐漸停止,皮膚也慢慢變成了黑色。

  「難道槍上有毒?」劉地自言自語道。但隨即,一陣熟悉的氣息從士兵身上散發了出來。

  「妖氣!」劉地把士兵往地上一丟,猛地跳了起來。這時那個士兵已經變成了一隻長足的妖怪,雖然已經奄奄一息,但還是在斷氣前用一隻長爪纏住了劉地的腳踝。

  「他是妖怪!為什麼剛才他是人形的時候我一點兒都覺察不到?不對,那個時候他確實一點兒妖氣也沒有,而且--妖怪怎麼會被那一槍刺中,怎麼會這樣死掉?」劉地苦思不解,一時竟忘了身處何地。

  「砰!」頭上受到的重擊頓時使劉地失去了知覺。

  「抓住了,這小子害我們費了不少力氣。」

  「可憐徐兄弟,竟然就這樣殉職了。」

  「別攔著我,我要宰了他給老徐報仇!」

  「小齊別衝動。這個犯人要帶回去交給大人發落。」

  「可是徐兄弟--」

  「放心,大人會秉公處理的。」

  士兵們討論著,給昏迷中的劉地戴上了手銬。路人也在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但是竟沒有一個人為地上那個士兵變成的妖怪屍體現出一絲的驚奇--

  ※※※

  周影坐著看南羽在河邊梳妝,她的身形倒映在水面上是那麼美麗,連河中的游魚都在爭相觸碰著她的影子。

  南羽看他在發呆,故意用手一彈,把幾點水星掃在他臉上。

  周影眨眨眼,不好意思地一笑,訕訕地道:「我們趕路吧,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呢。我真該雇輛馬車的,你這麼嬌弱的身子,卻要你走這麼遠的路。」

  「我哪裡嬌弱啊?你別小看我。」南羽嗔怪道。

  「我,我不是說你嬌氣--」

  南羽偷偷笑了。他總是這麼老實,有時候連玩笑話也聽不出來。可這個男子確實是可以依託終身的人呢。「京城一定是個繁華似錦的地方吧?你這樣帶我回去,你爹娘能接受我這個鄉下女子嗎?」

  「怎麼會!京城的女子根本不能和你相比!」周影著急地叫起來。

  南羽嫣然一笑,又問道:「你的家在京城的什麼地方?」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號--」

  「什麼?」南羽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周影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為什麼一想到自己的家,腦子裡就冒出這麼幾個字來?自己的家應該在京城槐樹巷啊。自己是個商人,去南方做生意認識了誤入風塵的南羽,為她贖身用盡了身上的錢,現在正要帶她回家見父母。對,就是這樣,而且像南羽這樣才貌雙全,性情溫順的女子,父母也會認可的。不過--自己的父母應該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才對,為什麼一想到父親,出現在腦海中的竟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難道是自己的祖父?不對啊--

  「影,走吧。」

  「噢。」周影連忙答應著。步行去京城還要好幾天,他已經歸心似箭了,要快點兒讓父母見見南羽。對,就是這樣--

  「大膽兇徒,還不跪下!」

  隨著大堂上的一聲大喝,一名衙役在劉地腿彎兒處一踢,令他跪倒在地。

  劉地偷偷瞄了瞄大堂上端坐的官員,又看看持著刑杖分列兩邊的衙役,心裡一陣混亂。他知道自己是犯了罪才被關進了大牢,今天又被帶到大堂受審。可是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為什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堂下下跪何人?」官員開始威嚴地發問了。

  「小人劉地。」

  「所犯何罪?」

  「我--」劉地努力想著,自己是一名浪蕩江湖的混混兒,因為和父母大鬧了一場才偷了家裡的銀子跑到京城,可是為什麼會被關進牢裡?--對了,「我,我砸了一家酒館。」

  「還有!」

  「我--拒捕--」

  「還有呢?」

  「--」劉地用力皺著眉,「打傷了官差?」

  「哼,你豈止打傷了官差。你在拒捕頑抗之下,打死了一名官兵!」

  「啊--我殺了人?」劉地猛地抬起頭來,又被一名衙役重重按了下去。劉地瞇起眼睛回憶著,自己似乎殺過人,又似乎沒有。「不過是吃個把人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劉地一驚,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吃人」!人也是能吃的嗎?

  「狂徒劉地,鬧事傷人,拒捕殺差,十惡不赦!本官判你杖責五十,秋後問斬!」官員大聲宣判。

  「問斬?!」劉地猛地想站起來,卻被幾名衙役七手八腳地按住,舉起板子狠狠打了下去。

  疼痛刺激著劉地的神經,卻也讓他更加迷茫。他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來到這裡,為什麼受這樣的責罰,但同時又覺得自己不是那個人,不應該承擔這一切。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被『人類』打?」他喃喃自語著。「人類」?這是他腦海中第二次冒出個詞了,為什麼?

  「這個傢伙骨頭真硬,挨了五十大板竟然一聲不吭。」

  「當差這麼久,這樣的傢伙我還是頭一遭看見。如此倔強,難怪會闖下這麼大的禍。」

  兩名衙役議論著,把已半昏迷的劉地扔進了牢房。著地時肌膚上傳來一陣巨痛,劉地硬是咬著牙挨住了。直到聽著衙役們的腳步聲去遠,他才支撐著靠在牢房的灰土牆上半坐起來,過不多久就因疲勞、傷痛而沉沉地昏睡過去。

  「你竟然帶了個煙花女子回來,還要娶她為妻?」堂上坐著的父親拍案而起。

  「是的,請爹成全。」

  「休想!你這個不肖之子,竟然還敢如此跟我說話!你--你是想氣死我嗎!」說著父親手按胸口咳嗽起來。

  旁邊的中年婦人忙端了杯茶給他,也埋怨著:「影兒,不怪你爹說你,你這孩子也--唉,我們周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戶,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你怎麼就看上這種女人了呢。」

  南羽躲在周影身後,禁不住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出於氣憤。周家的人不會接受自己,這一點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只要周影是真心待自己,自己做妾侍媵婢都可以。她已經準備好承受誤會和怠慢,甚至於辱罵和刁難,但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切會來得這麼快。

  周影帶著她剛剛走進門來,還沒說幾句話,兩位老人的言語便無情地攻擊過來,使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只能躲在周影的背後來逃避這一切。

  周影皺著眉頭,聽著父母的斥責,心裡不由自主地生出種種念頭:「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他們的教訓?對,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可是他們真的是我的父母嗎?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誰敢這樣和我說話,連周筥都沒這樣對待過我,他們憑什麼?!周筥?周筥又是誰?父母又是什麼--」周影有種茫然的感覺。最近他總會生出些奇怪的念頭,好像周圍的一切全不是真的--家、父母,甚至包括自己的身分。自己如此荒誕可笑的念頭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他用力搖搖頭。

  在父母滔滔不絕的話語中,周影悄悄向身後伸出了手,南羽輕輕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中。周影緊緊握住了南羽冰冷的手指,想給她一絲支撐,也想從她那裡得到支持。現在對於周影而言,只有她是才真實的存在。

  「總之一句話,立刻把這個下賤女人趕出門去,不然,我就當作沒有你這個兒子!」父親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結束了訓話。

  「不!南羽不是下賤女子!我帶她回來是為了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不會把她趕走的。」周影看著父親的眼睛說--他有種感覺,一直以來都是由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從沒有讓別人決定過。

  「你,你這個畜生!你--你要氣死我啊!」

  「你怎麼這樣跟你爹說話!」母親把矛頭轉向南羽身上,以免兒子受到責罵,「都是你這個狐狸精迷惑了我的兒子!我告訴你,最好死了這份心,像你這樣的下賤女人,這輩子也別想進我們周家的大門!」

  「我不是--」南羽哽咽著,勉強說出了幾個字。

  「死賤人!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母親說著便抬手給了南羽一個耳光。

  「住手!」周影一把抓住了母親的手腕。

  「放開我!別攔著我!」

  「叫你住手!」周影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哎喲喲--」母親忍不住叫起痛來,抽出手腕後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指著周影顫聲問,「你,你,竟然為了這個婊子向我動手?我是你的親娘啊,竟然比不上這下賤女人!」

  「不,你不是我娘!」周影大聲道,「我沒有父母!我根本不曾有過父母!我不管你們是誰,可你們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他此時已經可以確信這一點了。

  「影,別為我--」

  周影制止了南羽的話,向著那對男女大聲喊道:「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會回事,可我知道你們全是假的,給我滾開!」

  ※※※

  劉地的傷勢本來就不輕,再加上根本沒有得到過任何治療,因而越來越嚴重了。他卻不肯躺在各種蟲子爬來爬去的草鋪上,而是倔強地靠著牆坐著,臉上還是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

  「這種小傷舔舔就好了--」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反正這幾天他一直這麼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

  「喂,吃飯了。」牢頭敲打著鐵欄杆,把一個窩頭和半碗菜湯放在門口,一邊咕噥著,「你小子還挺能活的。可人家說得明明白白的,一定要在牢裡要你的命,早死了反而少受些活罪。」

  劉地笑了。他知道,是那個死掉士兵的家人想要自己的命,所以這幾天無論是牢頭還是官差總是藉機折磨自己,一定要治自己於死地。

  不過劉地並不在乎這些。

  他用手捏著窩頭,一小塊一小塊地亂丟著,嘟囔著:「這種東西怎麼吃啊。我想吃龍蝦、牛排,喝白蘭地、威士忌--我到底在說什麼啊?」他端起菜湯聞了聞,皺著鼻子說,「這是什麼啊,還不如周影煮的『豬食』。」

  「周影--」他抬頭看著牆外大樹在窗口拖出的長長的影子,「周圍都是影子--周影,那是誰?唉--」他長嘆了口氣,肚子實在是餓了,「好想吃個人啊。」

  吃人?自己怎麼又有這種念頭了?怎麼可以吃人?只有妖怪才吃人啊!

  妖怪?妖怪--我看到過妖怪!

  劉地的腦海中忽然閃過自己被捕那一瞬的情景,那個長足的怪物,那隻抓住自己的長爪子--「是妖怪。」劉地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不吃驚,為什麼會覺得見到妖怪是理所應當的呢?

  「本來就是啊,妖怪混居在人類之中,一個城市中有那麼幾隻妖怪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嘛。」他這麼想著,又為自己這麼瞭解妖怪而奇怪。

  「一隻妖怪,一隻妖怪,

  英俊的妖怪,無以倫比的地狼--

  啦啦啦--」

  劉地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在哼著一首奇怪的歌:「地狼?」

  「卡嚓!」手裡的破碗被他捏成了幾片,手上頓時鮮血直流,他把手舉到嘴邊輕輕舔著,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和胃。「好餓啊,真想吃個人啊--」

  他站起來,用力一分手腳,原本扣在他手腳上的鐵鐐頓時四分五裂。他繼續舔著手上的傷口,心想:這點兒小傷算得了什麼,舔一舔就好了,反正我又不是人--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究竟是誰?」周影厲聲質問眼前的男女。

  「兒子,你瘋了不成?我們是你的爹娘啊!」

  「那麼我呢,我是誰?」周影喃喃自語,又看著南羽,「我是誰?」

  「影,你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南羽惶恐地道。

  周影用力閉了一下眼,仰起頭大喊一聲:「我是誰--」

  「你是影啊!」南羽扳著他的肩說。

  「影--」周影看著自己腳下的、南羽腳下的、房子樹木的影子,「影子--我是,影子--來自虛無,無父無母的影子。」他深吸了口氣,大聲說出來,「我不是人類,我是影魅周影!」

  「影!」南羽抓住他的手,「你在說什麼啊,為什麼說自己不是人?」

  「啊,南羽。」周影已經徹底清醒過來,發現南羽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忙推開她,紅著臉後退了半步,「南羽,你好好想想,我們真不是人類啊!我是影魅,你是殭屍。我們是為了找火兒才被拖到這裡的--你不記得了嗎?」

  「影,你不要嚇我--」南羽終於忍不住哭起來,「為什麼你說我們不是人類,你究竟怎麼了?」

  「我們真的不是人類。」周影說,「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突然失去了法力、被更改了記憶,變得和人類一模一樣,但是我們真的不是人類啊!我現在全都記起來了。你不記得了嗎,你不相信?那好,你看著我--」他在南羽面前晃動身體,現出了影魅的原形,一個黑色的人形影子。

  「啊--妖怪!」

  南羽和屋裡的那對男女一起發出了驚呼。

  「你究竟是誰,我的兒子哪兒去了?」那個男人壯著膽子問周影。

  「我不知道。」周影如實回答,「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是人類、是你的兒子,當然也不知道你的兒子是誰,在哪裡。」

  「胡說!一定是你這個妖怪把他吃了!我苦命的兒子啊--」

  「我不吃人,南羽也不吃。」周影不再理睬這不相干的人類,他現在最關心的是要怎樣才能讓她南羽恢復記憶。再有,要搞清楚為什麼自己和南羽會以為自己是人類,還有人類認定自己是他們的兒子。

  「你這妖怪,你吃了我的兒子!」那個男人哭叫著,抓起一把椅子向周影拋過來。

  周影揮手一指,椅子便碎成了粉末,他不想和人類糾纏,拉著南羽的手想帶她離開這裡。南羽雖然看起來很害怕現出的妖怪原形的他,但是還是跟著他走。

  「你吃了我的兒子!吃了我的兒子!」男子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周影,急得轉著圈咒罵,「死妖怪!死妖怪!」他敲打著自己的頭,突然也有了一種奇怪的衝動,「妖怪,妖怪--」

  周影和南羽剛剛走出門口,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慘叫,他回過頭來,發現那個女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身體正在慢慢發生著變化,而那個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個豬身、人臉、長著獠牙和紅色尾巴的妖怪,手上還抓著那個女人的一隻手臂,正呼呼地咆哮著:「妖怪!我才是妖怪!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合窳!」

  周影把已經嚇傻了的南羽護在身後,一伸手,影刀已擎在手中,對著合窳說道:「這一切都是你在搗鬼嗎?」

  ※※※

  劉地穿過牢房的牆,輕鬆地走了出來,化作一隻黑色的大狗,蹲在陽光下舔著自己的傷口。「我好可憐啊,竟然被人類打成這樣,要多吃幾個人來彌補一下。嗚嗚嗚--肚子太餓了,得趕快去找點兒東西吃,食物又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轟--」街頭傳來一聲巨響。

  行人、樹木四下橫飛,灰塵散去,一個足有十米高的人面豬形的妖怪突然出現在那裡,手裡揮舞著一根房梁。

  「合窳?」劉地看著被合窳掃上天空的人「撲通撲通」掉在自己面前,喃喃地自語,「真的會從天上掉下來啊。」

  ※※※

  周影一邊和合窳周旋,一邊還要護著南羽。現在的南羽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名柔弱、膽小、驚慌失措的人類女子,周影生怕她受到傷害。

  合窳手中的房梁一揮,周影抱著南羽跳起來閃了過去。合窳一下子變得這麼巨大,令周影感到一時無從下手,對付這種龐然大物不是他的強項。

  周影念出一道咒文,合窳立刻被一團黑影包圍了。周影趁機抱起南羽飛身到一個角落,囑咐道:「你躲在這裡,千萬別亂動。」

  南羽雖然滿臉驚恐,但還是點了點頭。

  合窳甩開了黑影的包圍,一抬頭,周影正揮動影刀向他劈下來,合窳毫不示弱,掄起房梁迎上去,兩個妖怪激烈地打鬥在一起。

  周影知道自己的法術和戰鬥力有著先天的不足,所以他曾經花了幾百年時間來研究人類的刀法,以此來彌補自身的缺點。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單獨與別的妖怪搏鬥,這場戰鬥即令他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又讓他知道自己研究了這麼多年人類的武術是件多麼正確的事。合窳的法力不如周影,但是他的力量大,出手狠辣,而周影的戰鬥技巧正好彌補了這些不足,比較而言,還是周影稍佔上風。

  周影的身體在合窳的房梁砸下來的時候飄散於無形,瞬間從對手腳下的影子中鑽出來,影刀貼著合窳手中的房梁反削上去,直取他的手指。刷的一聲,合窳四根手指被削落,房梁也跌在了地上。

  合窳捂著傷口,連連怒號,從路邊拔出了一棵大樹,連泥土掄動著又向周影撲上來。這時,太陽正被一片飄過的浮雲遮擋住,整條街道陷入了巨大的陰影之中。周影趁機和這一切融合,不知隱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出來!影魅!我要吃了你!」合窳舞動大樹四處亂砸,又用法術胡亂攻擊著,弄得樹折屋倒,塵土飛揚。

  周影此時就站在合窳的身後,看著對手毫無防範的背部,只要他舉刀刺出或者使用一個簡單的法術就可以輕鬆地取了他的性命。可是不久之前自己還一心以為這個合窳變化的人類就是自己的父親,不管那是因為什麼,周影都不想殺了他。

  「算了。」周影收起了刀,暗道,「看來他也以為自己是人類,是我的父親,就放過他吧。」他正想走開,卻看到南羽不知什麼時候從棲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正在街角東張西望。

  與此同時,合窳也看見了南羽,他離南羽要比周影近得多。他凌空躍起,大吼一聲,舉樹向南羽砸了下去。

  南羽驚叫一聲跌倒在地,驚恐地看著合窳,既不知反抗也忘記了躲避。

  「南羽!」周影驚呼了一聲。

  樹重重地砸下去,枝葉、灰塵、泥土四下飛揚。當這一切散開之後,現出還是張著嘴、瞪大了眼坐在地上的南羽。一個面帶笑容的男子出現在她身後,歪歪斜斜地站著,用一隻手撐住了那棵砸下來的大樹。

  「劉地!」周影驚喜地叫道。

  「你完了你。」劉地沒有一點兒重逢後的喜悅,毒口利舌地對周影說,「連英雄救美這麼簡單的事兒都做不好,你還有什麼前途啊。」

  「你也沒事,太好了。」周影說著和劉地完全不同的話題。

  合窳大吼著,又把樹舉起來砸向劉地。劉地可不是周影,他對敵人從來都是毫不留情,身形閃動,大樹已貼著他的肩頭掠過砸在地上,不等合窳再出手,他已經躥了過去,現出利爪插進了對方的胸口,順勢挖出了合窳的心臟。

  「這幾天餓死了--」他邊吃邊含糊地說,見南羽一直盯著自己,便客氣地問,「你也來點兒?」

  「啊--」南羽驚恐地叫起來,撲進了周影懷裡,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閉著眼不敢再抬頭,顫聲說,「他,他,在吃人!」

  「他吃的是妖怪。」周影中肯地糾正。

  南羽呻吟一聲,昏了過去。

  「幹嗎,自己又不是沒吃過,再來塊肉--」劉地邊狼吞虎嚥邊說,「不要正好,我樂得獨享。」

  「為什麼我們都清醒過來了,可南羽還是這樣呢?」周影擔心地問。

  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裡,南羽緊緊抓著周影的手臂不放,盡量躲在他背後,顯然十分害怕劉地。這令周影感到十分不安。

  劉地蹺著二郎腿,品著茶、剔著牙,不在乎地道:「這樣多好,你多幸福啊,她要是清醒了你能和她這麼親近嗎?」

  「劉地--」

  「我說的是實話,她這樣小鳥依人,比那個冷若冰霜的殭屍強多了,不如你就趁機和她--」

  「劉地!」周影開始不快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劉地換了個坐姿,「你有沒有覺得,到了這裡後一切都不對勁?」

  「那當然!」周影握著拳頭說,「一會兒我們全以為自己是人類,一會兒人類又變成了妖怪--這到底是怎麼會事?」

  「人類變成妖怪?」劉地側頭看著他,「那本來就是妖怪吧。」

  周影用力拍著自己的頭,覺得頭都快想破了:「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嗎?他們為什麼要冒充我的父母,我和南羽又是什麼時候被偷換了記憶?」

  「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真的是嗎?」劉地皺起了眉頭,「我也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人類,甚至被人類判了死刑,我的記憶又是什麼時候被換的?圍捕我時死掉的那個士兵也變成了妖怪,又是怎麼回事?最重要的是周圍那些人,他們害怕活著的妖怪,可是看到死的妖怪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又是怎麼回事?」

  周影抱著頭呻吟道:「求求你別再問了,我自己的問題已經快把腦袋漲破了。你比我聰明,你來想答案吧。」

  「這倒是一個真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讓我這個天才來思考吧。」劉地顯然很贊同周影的觀點,「首先,我們到了這裡不久就發現這兒是個沒有妖怪的地方,也沒有宗教信仰;其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竟然開始認為自己是人類了,而且還有了相應的身分、經歷和家庭;再有,以你父親的身分出現的是隻合窳,以你母親的身分出現的和那個圍捕我時死掉的人也變成了妖怪;最後,這裡的人見到死了的妖怪並不覺得奇怪--」他盯著周影,故作神秘地說,「根據以上幾點,我總結了一個結論--這裡沒有人類!」

  「什麼?!」周影不解地反問。

  「這裡沒有人類,有的只是妖怪。」劉地走到窗邊,推開窗看著外面的行人,「這個、那個還有那個,所有這些人,他們和我們一樣,全是妖怪。」

  周影幾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人類社會。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在路邊擺攤的小販,那個在和賣主討價還價的婦人,那個纏著祖父買糖人的頑童--這一切全都是人類社會的日常景象,周影實在很難相信他們全都是妖怪。

  「不可能,決不可能!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根本沒有道理!」

  「有一種解釋--」劉地說,「他們和我們一樣,來到這裡之後就被偷換了記憶,以為自己是人類。」他騰身跨出窗外,坐在窗沿上,把腿垂在外面,引得不少路人停下來抬頭看他,他也低頭看著那些人,平靜地說道,「然後他們就以人類的身分生活一輩子,直到死去。」

  「不--」周影茫然地搖著頭,依舊無法相信。

  「但是,不論他們活著的時候如何確信自己是人類,死後還是會恢復本來面目,所以他們死後自然而然就會變回妖怪的樣子。這裡的人也就不會因為死人變成了妖怪而吃驚,因為這是自然規律。」

  這時,一陣喪樂聲和號哭聲遠遠傳來,一群人披麻帶孝,手中持著白幡,揚撒著紙錢,擁著一口朱紅的棺木,從街的另一端走來。

  「運氣不錯,剛好遇見出殯的。」劉地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你打賭,這口棺材裡躺的死人,一定是妖怪!」見周影還是不相信的樣子,繼續說道,「你還不信?你等著看!」劉地縱身從窗口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出殯的隊伍中,猛然掀起了棺材的蓋子,探手從裡面拖出一隻六條足爪的妖怪,舉起來給樓上的周影看。

  這時號哭聲,怒罵聲響成一片,死者的家人紛紛向劉地圍了過來。劉地把那個妖怪丟回棺材裡,順手合上棺蓋,嬉皮笑臉地向眾人拱拱手:「打擾,打擾。」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信了吧?」回到客店樓上的劉地攀著周影的肩問。

  「真是這樣啊。」周影立在窗口,緊盯著那口棺材,又問道,「可是我們妖怪的壽命是人類根本無法相比的,難道,到了那個時候--」

  「那倒不至於。」劉地知道他想問什麼,聳聳肩道,「估計改得了記憶也改不了肉身,不然也不會死後就恢復成妖怪了,總不能活到人類的壽命就硬生生地塞進棺材裡去吧。我這一路上都沒發現有墓地,你們見到過嗎?」

  周影回憶著道:「確實沒見到過。」

  「所以我想,這些妖怪一定是做一陣子某個人,就會被修改一次記憶,再去做另一個人,這樣週而復始。不然從哪兒弄這麼多妖怪來補充這裡的人口,又從哪兒臨時抓妖怪來做你的父母?」

  「這也太荒唐了!簡直就像用妖怪們做娃娃,編排木偶戲一樣。」

  劉地點點頭,說道:「而且這些娃娃會動、會說話,又不會輕易壞掉,比玩具可好玩多了。」

  「到底是誰幹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周影氣憤地叫起來。

  「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改變幾十萬妖怪的記憶、完全隱沒他們的妖氣,讓他們乖乖地聽話有多麼難。還有,我發現這裡的天是有『蓋子』的,所以,我認為這裡是一個特殊的空間,一個專門造出來,放我們這些玩具娃娃的地方。」

  「製造空間?那是只有神、魔、仙才能做的事啊!」

  劉地瞇著眼看著他說:「鹿為馬不是說了嗎,大靈獸--」

  「大靈獸--」

  「或許這個空間還不夠完整,但能製造成這樣,並控制那麼多妖怪--鹿為馬看見的,應該就是他吧。」

  周影不語,思忖著這個不知在何處觀察著自己,而自己對他卻無從知曉的對手。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跳起來抓著劉地大叫:「火兒在哪裡?他到了這裡會被弄成什麼?一隻鳥,還是雞?!他--」

  「別慌,別慌!」劉地忙安撫他,「你想想,火兒的法力可比我們高,連我們都沒事,他怎麼可能輕易被控制。」

  「也是。」周影剛剛鬆下一口氣,卻看見了靜靜地站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的南羽,心裡又抖了一下,「南羽的法力也比我們高,可是她現在的樣子--」

  「對啊,為什麼殭屍還是這副樣子?」劉地抓著下巴,走過去上上下下打量著南羽,把她嚇得跳到了周影身後,「你和我都恢復正常了,沒有道理她還是這樣啊。喂,殭屍,你那一千年道行是不是用來唬人的,根本不管什麼用啊!」

  周影感到南羽抓住自己的手在發抖,忍不住埋怨劉地道:「她現在只是個害怕妖怪的人類,你就別嚇她了。」

  「好,好。不嚇她了--」劉地絮絮叨叨地說著,「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每次都站在女性那邊,做你的朋友真是倒了霉了。」他這麼說著,卻突然跳到南羽的面前,現出了原形,尖耳、利爪、獠牙、血紅的眼睛,張著雙爪向她大叫一聲:「哇!」

  「啊--」南羽嚇得大聲叫著撲到周影懷裡。

  「哈哈哈哈!」劉地得意地大笑起來,拍著周影的肩說,「怎麼樣,美女主動投懷送抱,很幸福吧?」

  對於他的這種個性,周影感到十分無奈。

  劉地恢復了人形,用一根手指戳著南羽的肩問:「你想起什麼來沒有?用突然驚嚇的辦法來幫人恢復記憶應該很有效的。」

  南羽嚇得低著頭不敢看他。

  「要不我們再試一下用大棍子打腦袋或者從樓梯上滾下去的辦法?言情片裡都是這麼演的,然後周影再抱起你來,深情地給你一個吻,你就什麼都記起來了。」

  「彭!」周影滿臉通紅,抓起桌上的茶壺丟在劉地腦袋上。

  ※※※

  在距離京城幾千里的深山中,有一個四面都是陡峭山崖的山谷。山谷正中立著一座祭壇般的建築物,祭壇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青銅鼎,鼎裡有一個橢圓形的混沌正在緩緩旋轉,突然,混沌中間清晰了起來,現出了一雙黃色的眼珠,眨動了幾下,又閉上了,混沌又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這一刻,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整個世界都下起雨來。

  ※※※

  「再來兩盤炒馬肝,一壺好酒。」劉地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不清地吩咐著身邊的宮女和內侍,還抽空向一名正在抽泣的皇族少女吼了一聲,「不許哭!」

  他現在身處皇宮正殿中,坐在特意加了厚厚墊子的皇帝寶座上。面前的長几上擺滿了各色菜餚和美酒,劉地一手持筷子,一手抓酒壺,忙得不亦樂乎。他身邊不遠處的柱子上,用繩子繫著一大群人--皇帝皇后、皇子公主--這些人現在都是劉地的人質。

  周影和南羽都沉著臉坐在劉地旁邊,看著他大吃大喝。

  「這道菜也不錯,再來一盤。」劉地吃得十分滿意,「你們也吃啊,別客氣,我不會虐待人質的。」隨著他的吩咐,內侍們把他吃剩下的飯菜端到了人質們的面前。

  大殿的外面密密麻麻地圍滿了軍隊,刀槍劍戟在雨中閃著寒光,士兵們隨時準備衝進來。

  皇上與後宮的眾嬪妃、皇子皇女們已經被劉地挾持五天了。

  一名內侍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玉石湯盆來到周影面前,恭敬地行禮後說道:「大人,請、請用餐。」他結結巴巴地說完後,惶恐地看了看周影,接著遠遠地躲到了角落裡。

  周影看看他,不解地掀起了湯盆的蓋子--在價值連城的湯盆裡盛著的,是滿滿一盆看不出原料的菜糊。

  「你快嘗嘗吧。我看你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特意吩咐他們為你做的,可能比你做得好吃了一點兒--你弄出來的那個味道絕對是誰都模仿不來的--你就湊合著吃吧。」劉地深深地為自己的仗義而感動,「我是多麼照顧你啊。」

  南羽看看劉地面前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周影面前那盆誰看了都會倒胃口的菜糊,不由皺起了眉頭。雖然她不相信自己是妖怪,也沒有感覺到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她對周影的信任沒有任何改變,相信周影所說的每一句話。所以她對劉地那種明顯是在戲弄周影的態度很不滿意。可是這幾天相處下來,她發覺事情或許不像她想像的那樣--果然,周影雖然還是沉著臉,卻拿了雙筷子開始吃那些菜糊了。或許這就是男人們之間的友情吧。

  「歌舞,歌舞!」酒足飯飽的劉地往皇位上一躺,大聲吩咐著。他的話音剛落,一隊舞姬便翩翩裊裊地歌舞上來。雖然因為樂師和舞者們的不安,樂聲與舞步都有些雜亂,但是對劉地而言這些女子的美貌和衣著(就是身上披的幾塊布),完全可以彌補這些不足。

  一位舞姬踩到了自己手中的綵帶,踉蹌著摔倒在地,把身邊的兩位同伴也帶倒了。

  「哈哈哈哈,太精采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劉地十分得意地笑著--顯然他對神仙的日子有著極大的曲解。

  為了保持對人質的威懾力,劉地這些天一直保持著地狼的模樣。他用鋒利的指爪一劃,一個西瓜便整齊地分成了幾片,他抓起最大的一塊大口吃著,汁水順著嘴角直流,一邊還對周影與南羽說:「吃啊,吃啊。這西瓜挺甜的。」

  「你就是想這麼過日子,根本不想尋找火兒和出路,對吧?」周影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怎麼可能。」劉地嘴裡塞地滿滿的,一邊甩著手上的西瓜汁,一邊又用長爪挑起了草莓往嘴裡扔,「我不是正在為找到火兒和幕後主使者而努力嗎。」

  周影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

  當初,周影和劉地商量怎麼找到火兒和離開這裡的辦法時,劉地擲地有聲,大義凜然地說出了他的辦法:既然這裡有一個幕後操縱者,那麼想瞭解這裡並找到離開的方法,就需要先找到這個操縱者。所以他們最好大鬧一場,破壞這個世界的秩序,讓一切都無法正常運轉,將這個操縱者逼出來。

  在周影詢問具體的步驟時,劉地拍著胸膛說:「要撿大禍來闖,撿最誇張的事來做!你們跟著我就行了,這個辦法准行!」然後他一馬當先衝進了皇宮,綁架了皇帝,奪取了政權,自稱「地狼大帝」,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每天過著吃喝玩樂的日子。

  「改朝換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信那個傢伙不出來。」劉地這麼說。

  把皇帝用繩子捆起來,然後自稱是新皇帝就算改朝換代了嗎?周影注視著殿外的大批軍隊,心裡感到懷疑。

  人質中忽然傳出了一陣尖叫,原本和其他人捆在一起的一名皇子忽然號叫著扯斷了自己身上的繩子,變成了一隻渾身紅的妖怪毛,長著長長的手臂,就像是一隻身材高大的猩猩。利爪一揮,離他最近的一名人質便身首異處,然後大聲咆哮著:「是誰害我?我要吃了他!」周圍的人質驚慌失措,幾名女子嚇得昏了過去。

  「周影,給朕上!」劉地大模大樣地拍著椅子扶手吩咐著,「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妖怪!」

  周影白了他一眼,但還是在猩猩傷害其他人質之前跳了過去。

  「就是你把老子弄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嗎?」猩猩惡狠狠地盯著周影道。

  「不是,我們和你一樣,也是受害者。」周影心平氣和地說道。

  「真的?」

  「我何苦騙你呢。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聯手找出害我們的傢伙。」

  猩猩似乎在認真地考慮著。

  最近幾天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兒,每一次周影都會向對方解釋原由,然後邀請對方合作。那個幕後操縱者能控制這麼多妖怪並造出這麼一個空間,其強大可想而知。在南羽還沒有恢復以前,只靠劉地和周影孤軍奮戰很難有勝算。如果能多找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就能多幾分把握了。

  「和你合作?」猩猩抓著下巴問。

  「我們一起找出害我們的傢伙,再一起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周影誠懇地建議著。

  「也好,就跟你合作。」猩猩似乎同意了,垂下手臂向周影走過來,卻在周影放鬆了警惕,準備迎接新同伴的時候,突然一拳向他捶下去,口中大吼著:「我憑什麼要和你合作!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害我的人!我要吃了你!哈哈哈哈--」

  在被擊中之前,周影化成了一團影子飄散開來,在幾步遠的地方重新凝聚起來,搖搖頭嘆了口氣。又是這樣,幾天來他就沒有得到過一個盟友。為什麼大家都不肯認真地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非要先打一場不可呢?

  劉地正捧著肚子笑得打滾。「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不聽,哈哈哈哈--」他幸災樂禍地笑著,「他們這種低等的妖怪做了這麼久人類,現在好不容易才恢復過來,腦子裡裝的全是美味的肉,香甜的血,根本聽不進別的。哈哈哈--」

  「美味的肉--香甜的血--」南羽聽著劉地這句話,明明應該感到噁心,卻不知為什麼嚥了嚥口水。

  「我不反對你找尋盟友,可是你也該挑挑對象吧?」劉地還在說著,「就算找不到像我這樣了不起的妖怪,至少也要找些像樣點兒的,這種低等的傢伙只會礙手礙腳,一點兒用都沒有。你還磨蹭什麼啊。」

  周影又嘆了口氣,縱身躍起,舉刀刺進了還在雙拳亂揮的猩猩胸口。

  幾名內侍戰戰兢兢地把猩猩的屍體搬出了大殿。

  「這幾天恢復原狀的妖怪數量在增加。」周影說,「會不會跟我們的行為有關?」

  「那當然,我們付出了這麼多努力,怎麼能一點兒收穫都沒有。」劉地舒舒服服地倒在椅子上,舉著水晶杯喝了一口酒。

  「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天下大亂,到時候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一定會出來的,我們是不是也得想一想,應該怎麼對付他了?」周影問道。

  雖然劉地看起來無所事事,整天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但這幾天他心裡一直在盤算著這個問題--要用什麼方法和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戰鬥。不過他想來想去,卻也只有「隨機應變」四個字而已。「哎呀,這麼舒服的日子真捨不得它結束啊。」

  周影不再理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大殿外的士兵見周影走出來立刻進入了戒備狀態。周影沒有在意,在白玉欄杆上坐下來,看著雨幕發呆。這場雨已經下了幾天幾夜,數日不見陽光令周影感到十分不快,他試著用法術讓雨停下來,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天上的烏雲反而更濃了。他並不擅長這種類型的法術,如果是南羽,一定會立刻就奏效吧。南羽--要怎樣她才能恢復啊。

  背後響起了嗚咽的簫聲。

  南羽站在大殿門口,手中持著一支樂師遺落的簫,舉在唇邊吹奏著一支清幽落寞的曲子。她面向周影,卻緊閉著雙眼,長髮被風吹動,襯托著她過分蒼白的面孔。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她的絕世姿容,一時間連大殿外的士兵也安靜了下來,只有簫聲迴盪著、嗚咽著,彷彿在傾吐著心中的全部迷茫--

  「如果火兒也在這裡,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也不錯。」周影凝視著她,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在他們身後的寶座上,劉地抓著下巴,不安好心地打量著他們,低聲嘆息著:「這樣的進展也太慢了,如果是我,早就和她--我得幫他們加快步伐才行。這種時候,就該輪到我這個愛情專家出場了--」

  「在飯菜裡下毒、用迷魂藥、派刺客冒充內侍宮女--你們用了多少種方法了,每次都失敗,為什麼還不接受教訓呢?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是妖怪,對付人類的那些法子對我沒用。」劉地指著面前被捆住的幾名刺客,絮絮叨叨地教訓著他們,「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接受我的統治呢?我可是在為了解放這個世界而努力啊,你們怎麼就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呢。再說了,像我這樣的皇帝到哪兒找去啊,論長相、論才華、論能力,你們那個糟老頭皇帝怎麼能和我比?我來做皇帝,全國人民,至少女性人民應該歡迎才對啊--(以下省略五千字)。」

  「該死的妖怪!要殺就殺,何必那麼多廢話!老子要是皺一皺眉頭,就是狗娘養的!」這批刺客的頭目是一個魁梧的中年男子,他在劉地滔滔不絕的話中好不容易找了個空當,大聲吼道。

  劉地哈哈一笑,手指一勾,俘虜們身上的繩索自動解開了,然後捲成了一團跳到了劉地手中,他揮揮手,說道:「你們可以走了。」

  刺客們全都愣住了。

  「走吧,走吧。我不想再增加俘虜的數量了。」

  「妖怪!不管你耍什麼花樣,我們一定會救出萬歲,然後除掉你的!」扔下這句話,頭目領著部下走了。

  「真沒勁,我好無聊啊。」劉地目送著刺客們離去,伸開雙臂倒在椅子上,「我想泡MM,想去酒吧狂歡,誰來陪陪我啊,我太無聊了。」

  周影為南羽和自己各倒了杯茶,根本不去理他。劉地這種間歇性神經質每天都會發作幾次,不用管他,十分鐘後就會痊癒了。

  「無聊啊,我好無聊啊。」為了破壞周影和南羽之間的和諧氣氛,劉地賣力地扮演著無賴的角色。

  周影舉起手,一杯茶自己落在劉地面前的几案上,使他可以在吵得口渴的時候潤潤嗓子。

  「我想喝XO,想喝可樂。」劉地一邊喝水一邊還能說話,這實在是種絕技。

  南羽側著頭看著他們,這兩個人(妖)實在是一對很奇妙的朋友,換句話說,像劉地這樣的朋友,也只有周影才受得了吧。

  周影發覺她在看自己,對她微微一笑。

  現在的南羽顯得柔弱而憂傷,她一直不怎麼說話,目光總是跟著周影,大概只有他才能令她感到安心,只是周影卻對她的依賴顯得很拘謹。周影暗自琢磨:不知道她恢復過來後,會不會因為這段日子的事生氣。

  「無聊,無聊--」由於無理取鬧沒有起到作用,劉地真的開始無聊了,「為什麼不發生點兒什麼事呢?」

  「轟!」一聲巨響過後,大殿的一面牆被火藥炸開了一個大洞。雖然這個洞離那些人質不遠,但是人質們除了弄得一身灰土之外,倒沒受到什麼傷害。這顯然是為了救出人質,消滅盤踞皇位的妖怪而制訂的最新戰術了。

  一隊士兵從炸開的洞中鑽進來,擁向他們的皇帝。

  「終於有事發生了。」劉地興奮地跳起來,身子一晃,便出現在士兵們面前,先齜出牙,瞪大眼,張開利爪擺出人類心目中妖怪專有的姿勢,再「哈哈哈哈」狂笑幾聲增添一下氣氛,然後利爪一揮,一根柱子便斷作幾截,轟然倒下,嚇得士兵們和周圍的內侍宮女一起奔逃躲避。

  劉地又是一陣狂笑,將利爪磨擦幾下,擺出一副要開始吃人的模樣。士兵們立刻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哈哈哈哈!」劉地覺得逗弄人類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雖然他們骨子裡並不是人類。笑聲還沒有結束,就聽到了另一聲巨響,這次的火藥是裝在箭上射進來的。這樣的火箭殺傷力雖然不大,但是一次幾百支射進來,聲勢也很駭人。一支火箭射中了一名躲閃不及的宮女,頓時在她腹部開了個血洞。

  劉地腦子一轉,想到了外面的人為什麼會採用這種可能會傷害人質的打法。一個國家中難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覬覦皇位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樣的人取得了外面的控制權,打著「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的幌子,犧牲掉作為人質的皇帝也很正常。

  周影用法術護住自己和南羽,也保護著那些人質,但是受到驚嚇的人質四處奔逃,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周影皺起眉頭,考慮著要不要直接衝出去,解決掉射箭的人。

  幾名人質幸運地掙脫了身上的繩子,揮舞著手臂,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向大殿門口奔去,但是一連幾支火箭射過來,有兩個被當場射死,剩下的也倒在地上呻吟著,眼看是不行了。

  劉地躲在周影身後嘀咕著:「一旦開始了,就會一不做二不休啊。」

  「你護著南羽,我出去。」周影舉步就走,卻被劉地拉住了:「算了,別管了,我們走吧。」

  「走?」

  「走。」劉地瞪著眼睛,「帶上南羽,離開這個地方。」

  「那--你的計劃?」

  劉地揮著手,慷慨激昂地道:「興亡只是一瞬間,世事皆為過眼雲煙,又何必貪戀一時的榮華富貴呢。」

  「我是說找火兒,回人間界的事。」

  「呃--對了,還有這些事呢,我都忘了。哈哈哈哈--」

  周影白了劉地一眼,準備撤回為他施放的法術,讓那些火箭直接射在他身上。

  「我在想,只要這個傢伙能活下來,這個國家自然會天下大亂。我們已經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劉地抬起手,把拎在手裡的皇帝舉在眼前,對這位嚇得瑟瑟發抖的九五之尊說,「你知道是誰想連你一起除掉吧?」

  那皇帝結結巴巴地道:「知,知道--」

  「那就好,我放了你,你知道該怎麼辦吧?去替自己報仇吧。」劉地帶著狼外婆式的微笑,把皇帝放下來,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說。

  「走嗎?」周影看周圍的建築已經開始燃燒了,問劉地。

  「走!」劉地用手指虛空劃了一個咒符,向外一點,法術就像在他們面前撐開了一道透明的牆壁,火箭射在上面,炸裂開,火花四濺,像是在放煙火一樣。劉地抱著那個皇帝,周影護著南羽,藉著這道屏障向外走去。

  箭弩橫飛,火焰四起,四周不斷響起慘叫聲、呼救聲,鮮血殘肢接連跳入眼中,幾名宮女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是由於過度驚嚇昏了過去。女人就是這樣--南羽這麼想著,一點兒也沒感到害怕,彷彿這樣的場景出現在面前是理所當然的。當血腥味送進鼻子時,她不由自主地這麼想:我已經餓了,但我不想吃人類,也不能吃人類。

  「人類」,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在心裡這麼稱呼他們。周影說的應該是真的,自己不是人類,而是殭屍。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周影決不會騙自己。那麼,作為妖怪時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呢?

  這時,死傷者越來越多,其中有幾個傷者又痛又急之下,竟然顯現了妖怪的原狀。他們有的抓起旁邊的屍體往嘴裡塞著,有的咆哮著四處攻擊。周影落在最後面,應付著這些傢伙。

  一個宮女被火箭炸掉了左手,倒在地上呻吟著,正巧被經過的劉地和他手中拉著的皇帝從身上踩了過去。這令她更加痛苦,大叫起來,最後直著脖子號叫幾聲,竟然化作一隻巨大的水獺形狀的妖怪站了起來。這時劉地已經走了過去,周影還在十步開外和另一隻妖怪纏鬥。水獺眼中泛著血絲,露出鋒利的牙齒,擋在南羽面前,一口向眼前這個女人咬下去。

  南羽知道自己面對著什麼,也知道倉促之間周影和劉地都來不及救助自己,卻不知為什麼,就是害怕不起來,淡淡地看著頭頂上方的血盆大口向自己壓下來。

  「南羽,他是隻低等妖怪,你殺他易如反掌!快出手啊!」周影一刀逼退向和他搏鬥的妖怪,向這邊撲過來。

  南羽沒做任何抵抗,反而回首看向周影。

  水獺撲下來,隨著一聲慘號,血花飛濺。

  「南羽!」周影大叫一聲,卻透過血幕看到那水獺的半個腦袋飛了出去,而南羽依舊站在那裡,還在低著頭發呆。

  「南羽!」這一次聲音中只剩下了驚喜,周影一把將她拉到身邊。

  南羽還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是怎麼了,自己在那一瞬間想要做什麼?

  「撲通」一聲,水獺的屍體倒了下去,露出了一名人類青年,他手扶長劍,撐在地上,向前傾著身體,彷彿是在殺掉那龐然大物之後需要喘息一下。

  「你--」

  聽到周影的疑問,他抬起頭來,手依舊扶在劍上,只是那麼看著周影,燦爛的一笑。他即不英俊也不魁梧,卻英氣勃勃,是個極為陽剛的男子。

  「請讓我跟你們合作吧。雖然我不是妖怪,沒有你們那麼強大的力量,但是我也想離開這裡,回到人間去。」

  「什麼?」周影有點兒不知所措。他一直在找合作的夥伴,可是現在真的有人主動要求合作了,他反而又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用目光向劉地求助。

  劉地一反常態地收斂起終日掛著的笑容,沉著臉,冷冰冰地問:「你是人類?」

  青年男子點點頭:「應該是吧。」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年男子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剛剛才明白過來--我不是什麼校尉,也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所以我想回到應該屬於我的地方去,請允許我和你們一同行動。」他的話語和神情顯然都是誠摯的,但是這還不足以打動劉地。

  「你確實不是妖怪。」劉地仔細觀察了他一陣子,沉穩地道,「但我不相信你,我們不需要與你合作。」如果對方是個妖怪,劉地很可能會就此接受他,但是他是個人類,在這個全是改變了記憶的妖怪們組成的世界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類,這件事實在很可疑。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青年不卑不亢地笑著道,「即使我幫不上大忙,也不至於給你們添麻煩吧。」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劉地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雙眼中閃著寒光。

  青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

  劉地的指爪抖動了一下,如果青年男子再往前走一步,劉地的利爪很可能會插進他的喉嚨。青年男子意識到了這一點,停住了腳步,手中劍握得更緊了。

  「我不可能對你們這些神通廣大的妖怪構成什麼威脅,相反,我還可以幫助你們對付敵人。我雖然是個人類,但還是可以盡一些綿薄之力的。」

  「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還不配被稱作敵人。」劉地看著那些已經恢復過來的妖怪,語調中卻極為平淡,「倒是有好的頭腦而理智的傢伙才更可怕,因為聰明的腦子裡冒出來的念頭,足以讓一切都變成未知數。」

  「明明我們有共同的目的,為何不與我合作,欺騙你們我又有什麼好處?」

  「好處?」劉地瞇著眼道,「這是個人類的王朝,我們現在是這個國家的要犯。而你是個人類,踏著我們的屍體陞官發財,甚至登基稱帝也不是不可能吧。」

  「原來是為這個--」青年一笑,「這個容易,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既然知道自己不是這裡的人了,還要這些榮華富貴幹什麼!」說完,他躍出幾步,一把抓住了那個原本被劉地放在一邊的皇帝,揮劍砍下了他的頭顱,「這就是證明!」他用衣袖拭著劍上的血說,「這樣一來,我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如果不和你們一起走,等著我的就是千刀萬剮的下場了。」

  劉地的神情放鬆了下來,問周影:「你說呢?」

  周影一直平靜地看著這一切,見劉地開口問他,便道:「他應該可以幫得上忙。」

  「好吧。」劉地爽快地說,「一起走,不過你負責看著他。」他總是要占周影點兒便宜才甘心。

  周影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劉地自然還會接手過去。

  「那就跟我們一起來吧。」劉地恢復了那副站沒站像的樣子,「不過要小心啊,萬一我餓了,說不定會把你當成食物的。」

  青年男子爽快地一笑,抱拳道:「我是孟蜀。」

  劉地學他的樣子抱拳拱手:「劉地。」

  南羽襝衽為禮:「小女子南羽。」

  「呃--」周影對於這種禮節有點兒不適應,「我、我是周影。」他抬抬手,看對方沒有和他握手的打算,只好抓抓頭又收了回去。

  一個簡單的結盟儀式就這麼結束了。

  劉地舉起手,口中念了幾句,包括孟蜀在內的一人三妖便一起從皇宮中消失了蹤影,只剩下那些士兵、侍從們還在奔走。人群中又傳來了慘叫聲,又一個妖怪恢復了原形,在人群中大肆殺戮起來。

  現在這個世界中,彷彿連空氣中都充斥著不安和惡意,或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經覺察到,在自己的皮膚下、血肉中,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在醞釀著,等待著爆發--

  孟蜀對南羽微笑著,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興趣。當他慇勤地把盛了清水的杯子送過去時,南羽的目光卻越過他的肩頭,停在了周影身上。

  周影獨自坐在樹梢上,享受著陽光。他的身體好像毫無重量似的,在柔軟的枝條上,隨著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嗚嗚嗚--」劉地仰躺在草地上,捂著臉呻吟,「我怎麼會有這麼笨的朋友--怎麼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呢。」

  現在他們四個正處身於一座山中,在草坪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和悠閒。劉地以他一貫的形象--張開四肢躺在草坪上,周影卻利用這個空閒開始修煉。

  「這種時候,也只有我出馬了。」劉地嘆息著,看著孟蜀和南羽,準備下手把水攪混。

  ※※※

  孟蜀雖然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知道自己屬於人間界,但可能因為他是個人類的緣故,他現在除了名字外,已記不起自己的所有事情。

  劉地曾經推斷,這個世界中沒有人類,但是現在看來他或許錯了,因為孟蜀就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

  孟蜀個性開朗,對自己的處境十分想得開,甚至開始對同樣是「人類」的南羽獻起慇勤來。他不會看不出南羽和周影關係曖昧,難道--至少劉地認為這個人類的舉動是別有用心的。

  ※※※

  「哈哈哈哈--」最近這種笑聲已經成了劉地的招牌了,也標誌著他此刻想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老孟啊。」他親熱地拍著孟蜀的肩頭,一點兒也看不出幾天前他還是一副把對方當成敵人提防的樣子,「我說你怎麼這麼不長眼啊,這樣插在人家情人之間不好吧?」

  「情人?」孟蜀看起來一臉困惑,但故意裝傻的可能性更大些。

  「就是南羽和周影啊--」劉地開始散佈謠言,「人家原本可是一對親密的愛人啊,只是因為來到了這個世界,南羽迷失了本性,他們才變成這樣若即若離的。啊,多麼悲傷的故事啊。一個想不起往事,在迷茫中度日;一個含著悲傷與寂寞,靜靜地守候在旁邊。多麼感人,多麼浪漫,你真的忍心在這種時候橫刀奪愛嗎?還有,南羽可是個妖怪,等她恢復過來正好餓了,隨手把你提過去吸血、剝皮,那時你可就完蛋了。我這麼苦口婆心的你聽懂了吧?就是說--唔唔唔--」劉地的絮叨被打斷了,是周影從樹上跳下來摀住了他的嘴。

  「求求你別說了。」周影真希望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個傢伙,「南羽會聽見的!」

  「我就是說給她聽的啊。」劉地向南羽撲上去,抓著她的雙肩,「快想起來吧,你們相愛的日子,那些甜蜜,那些浪漫,那些--」

  周影奮力把劉地從南羽身邊拖走,他又掙脫了,撲過去握著南羽的手道:「不要讓失憶把你們的心隔開--」

  「劉地!」周影從背後抱住他,連拖帶拽地把他弄進了旁邊的樹叢中,壓低聲音急切地說,「你在幹什麼啊?幹嗎編造這些沒有的事兒出來!等她恢復了記憶,不會放過你的!」

  劉地抓著他的肩膀道:「所以你一定要趁她記不得自己是誰,並且對你充滿了依戀的時候下手,給她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嘿嘿嘿--」他色瞇瞇地舉著雙手奸笑。

  砰!周影抓起一塊石頭丟在他腦袋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為你好啊,不抓住這個機會,你一輩子都沒有女人要了,你又不像我這麼英俊威武--」劉地趴在地上咕噥著,然後就那麼頭朝下鑽進了土裡,「去偷聽一下他們接下來說什麼,反正我非把他們弄到一塊不可。」

  ※※※

  周影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對南羽道:「不好意思,他一向這樣沒真沒假的。」

  孟蜀站在南羽身邊,饒有興趣地抓著下巴問:「他說的是真的嗎?你們是--」他用兩根手指比劃著。

  「不!」周影慌亂地搖著手,「別聽他胡說,我們是朋友。」

  「不對,是情人!」劉地一下子從土中鑽出來半個身子,向南羽伸出手,「絕對是情人!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我相信周影。」南羽輕輕一笑,問周影,「他說的是真的嗎?」

  周影像撥浪鼓一樣搖著頭。

  「我想也是。」南羽輕笑著,「如果真的是情侶,我絕對不會忘掉他的,不管是不是中了法術。」說完,她看了周影一眼,獨自走開了。

  周影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

  「好像挺有意思。」孟蜀抓著下巴自言自語。

  「有點兒進展了,不過還要加大發展步伐才行。」劉地也在抓著下巴自語。

  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