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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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羽從草地上摘下一朵黃色的小花,拿在手中看著。月光下的草坪上,開滿了這樣的花朵。南羽坐下來,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劉地在睡覺,他把身體埋在土裡,只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面。據他說這樣睡比較暖和,但是在旁人看來就未免有點兒嚇人。孟蜀則盤膝坐在樹下,腰挺得筆直,但是眼睛閉著,也已經進入了夢鄉。

  影魅不需要睡眠,所以守夜的事便理所當然地交給了周影。他融合在籠罩著一切的夜色中,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同伴。其實他坐在那裡守夜和現在這樣應該沒有多大區別。南羽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躲避自己才這麼做的。這幾天來,劉地的添油加醋和孟蜀擺出的情敵姿態,已經使他從羞怯至惶恐,從惶恐到害怕了。

  南羽想到周影的神情,禁不住搖頭一笑,如果他的臉皮有劉地一半,不,四分之一那麼厚就好了,至少不必每天被他們戲弄。

  「如果我真是妖怪,到底和他是什麼關係?朋友,還是--」南羽搖搖頭,知道劉地說的那些是編造的,「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妖怪?」

  「做人有什麼不好嗎?」身後傳來孟蜀的聲音。

  南羽發覺自己不知不覺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而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身後的孟蜀這麼問著她,並且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相信周影不會騙我的,所以我並不是人類啊。」

  「那有什麼關係。我看得出來,你是想做人類的,那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好了。」

  「我想做人類?」南羽微微皺起眉,她一直在考慮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妖怪,從來沒想過自己希望做什麼,「這是可以選擇的嗎?」

  「至少對你們來說是啊,你們想做人類,變成人類就行了。人類可連這個選擇都沒有。」

  南羽站起來,低頭看著他道:「要是這樣就可以成為人類,那事情也過於簡單了吧?你覺得那樣的『人類』真的是人類嗎?」說完,她轉身想要離開。

  「那你為什麼記不起自己是妖怪呢,還不是潛意識裡想做人?」孟蜀往草坪上一倒,「真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妖怪心裡怎麼想的。」

  南羽愣了一下,但沒有說什麼,默默地站起來走開了。

  劉地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用手敲著身邊的影子道:「周影,你在不在?你就那麼甘心看著他們在月下私會啊。」

  「她好像很迷茫。」周影不知身在何處,但聲音還是傳到劉地耳中。

  「廢話!不然她早就復原了。」

  「她究竟怎麼了?」

  「像孟蜀說的,她想做個人類--那個小子的觀察力還是蠻強的。」

  「做人類?」

  「對,你看不出來嗎?」

  「不可能,做人類有什麼好?」周影是為了修煉才學著做人的,他所謂的「做人」只是指瞭解、使用人類的生活方式,真的要他成為一個人類,他是說什麼都不會幹的。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把她弄醒了。」

  「那你快想想辦法啊,現在我們急需幫手,她的道行可是很高的。」

  「周影,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地方不對勁?」

  「哪裡?」

  「她琴棋書畫、刺繡烹飪樣樣精通,她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她活了那麼久,學這些還不容易。」

  「你還真是--她是殭屍,學煮菜、刺繡幹什麼?這些只有人類才用得到。」

  「你是說--」

  「殭屍是由生物的屍體變化而成的,修煉到一定的層次,會被尊為旱魃,是一種妖怪,和生物的本體之間應該一點兒關聯都沒有。可是,南羽好像不太一樣,她似乎還保留著本體的記憶。」

  「人類的記憶?」

  「嗯。在過去那些日子中,她明明需要食用人類的血肉才能生存,卻又常常覺得自己是個人類,可想而知她內心的迷惘。所以她現在才無法恢復過來--說不定她內心深處根本就不想恢復原狀呢。」

  「但她到底不是人類啊,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還是想辦法幫她恢復過來吧。」

  「有兩個辦法。一,弄個人來給她吃。她十幾天沒有吃過新鮮的血肉了,八成已經餓壞了,一吃飯估計就想起什麼來了。二,等待。她已經有起色了,至少相信自己是妖怪了,等等看,說不定哪天就能恢復了。只是--是十天八天還是十年二十年就不好說了。」

  周影鬆了口氣,好在十年二十年還不算長,自己完全可以等下去。

  「不過--」劉地接著道,「我們要先離開這裡才行。」

  「外面亂了這麼久,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嗯,過兩天我們就出去看看吧。」

  

  這個世界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越來越多的妖怪恢復過來,所有的秩序已經被破壞殆盡,到處都有妖怪在破壞,在殺戮。當妖怪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時,為了食物,為了證明自己的更強大,為了發洩心中的怒氣,妖怪們之間的爭鬥也展開了。

  當然,其中也有聰明而理智的妖怪存在。當他們清醒過來,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並且迷失過很長一段日子後,他們沒有急於去發洩,而是冷靜地思考著自己究竟處身於何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當其他的妖怪在不斷廝殺時,他們讓自己置身事外,冷眼觀察著這一切。

  最終,能生存下來的妖怪將是最強大、最聰明的。

  這正是劉地想要的結果。

  三妖一人躲在山中,等待著混亂的結束,然後再去尋找可以成為夥伴的妖怪。

  「滾開!」孟蜀大喝一聲,揮劍將一個撲過來的妖怪攔腰斬斷,抽空回頭看了看南羽。

  現在這片小樹林裡只有他們倆被五、六個妖怪包圍著,周影和劉地都不在他們身邊。今天早上,周影和往常一樣去為南羽和孟蜀尋找食物,劉地不知躲在地下什麼地方睡覺。南羽百般無聊下獨自走到樹林裡,一隻極大的飛禽妖怪突然從空中撲下來抓住了她的肩膀,帶著她飛到了空中--這隻妖怪驚喜於發現了這個「稀罕」的人類,準備帶回去好好享用一番。這時跟在南羽身後的孟蜀一躍而起,緊緊抓住了妖怪的爪子,和南羽一起被帶離了地面。

  孟蜀揮劍劈斬對方,妖怪也用喙對付孟蜀,他們就這樣在空中搏鬥了起來。妖怪已經放鬆了南羽,她只能緊緊抓著飛禽的腳爪,懸在高空中。

  「著!」孟蜀大喝一聲,妖怪的一隻指爪應聲而落,血頓時在風中四濺,妖怪的巨喙一啄,孟蜀的臉頰上多了一個血口--只差半寸,他的一隻眼睛就被啄瞎了。

  孟蜀縱身一躍,貼著妖怪的翅膀躍上了妖怪的背,然後向南羽伸出手:「南羽,把手給我!快上來!」妖怪長嘯一聲,在空中翻滾起來,孟蜀死死抓著他的羽毛,聲嘶力竭地大喊:「南羽,不要鬆手!」

  南羽微閉著眼睛,雙手漸漸握不住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到了此時她反而一點兒都不害怕了,是不是就算掉下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妖怪開始使用法術對付孟蜀了,兩道電光擊在孟蜀身上,他卻只是晃了一下,沒有受到傷害--周影已經在孟蜀和南羽身上施加了法術,雖然不是什麼強大的護體神術,但對付這樣的攻擊還是綽綽有餘的。孟蜀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站在妖怪的背上,舉劍向下直插進去,妖怪慘叫一聲,急速向下墜去。孟蜀正要給他致命一擊時,卻看到南羽脫手掉了下去。

  「南羽!」孟蜀想都沒想就從妖怪背上一躍而下,在空中向南羽伸出了手。

  風吹著南羽的面頰,她看著身下的大地卻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小心掉下來的,還是主動鬆開的手。南羽微微閉著眼,感受著在風中飛行的感覺--

  孟蜀一把攬住了她的肩膀:「別怕,我來想辦法!」

  「害怕?」南羽側臉看著額頭上滲著汗水的孟蜀,覺得在害怕的人反倒是他。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孟蜀看準了時機,用右臂緊緊地攬著南羽,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一根橫在眼前的粗樹枝,「喀嚓」一聲,兩人下墜的力量衝斷了樹枝,但有了這麼一個阻隔,和斷裂的樹枝一起跌到地上的南羽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孟蜀咬著牙關,用右手撐著身體坐起來,汗水涔涔而下--因為剛才那一抓,他的左臂已經斷了。

  「你沒事吧?」孟蜀先問南羽的情況。

  南羽搖搖頭:「你的手--」

  「沒事。」孟蜀明顯是在安慰南羽,「麻煩你把劍遞給我。」

  南羽揀起落在不遠處的劍,遞給他。孟蜀持劍擋在南羽身前。

  這時,小樹林裡出現了五、六個妖怪,慢慢向他們包圍過來。這些妖怪沒有急著衝過來,反而在十幾步外停下,然後交頭接耳,不知在議論什麼。

  「我什麼都吃,就是不吃人類,我自己也是人類啊。」其中一個說,只是怎麼看他都不像個人類。

  「我喜歡吃人類。」

  「先要確定他們是不是人類啊。」

  「吃就吃,哪有那麼多事!」最莽撞的一個妖怪衝過來,結果被孟蜀一劍取了性命。

  「我早就說過不要這麼著急嘛。」

  「他們究竟是不是人類啊?」

  妖怪們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對夥伴的死一點兒都不在意。

  「我去纏住他們,你快逃。」雖然殺了一個妖怪,但孟蜀知道,以他目前的狀態根本應付不了剩下的妖怪,便低聲對身後的南羽道。

  「不!」南羽決絕地說。

  「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死的。」

  「不,周影會來的。」南羽鎮定地說。

  孟蜀詫異地回頭看她。不知道是因為孟蜀在身邊,還是因為知道周影一定會來,南羽顯得十分平靜。

  「我等不及了!」一個旋龜吼叫著向孟蜀和南羽衝過來。

  孟蜀一邊揮劍抵擋,一邊囑咐南羽:「千萬別離開我!」

  這個旋龜無論武力和法術都跟之前的妖怪不同,他的強大令身負重傷的孟蜀應付得頗為勉強。旋龜手中的刀一揮,孟蜀的右臂便多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我擋著他,你逃吧!」孟蜀對南羽說。

  「不,要走一起走,要活就一起活!」南羽知道情況有多危急,但還是這麼說。

  孟蜀一笑:「好!就一起活!」他奮力揮劍,把旋龜逼退了半步。

  旋龜又一道法術擊來。孟蜀隱隱感到身上傳來一陣疼痛,他知道周影的法術已經快失效了。看來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了--

  「啊--」旋龜慘叫一聲,被扔出了老遠。接著劉地從孟蜀面前的地下鑽了出來。

  「南羽!」周影從空中落到南羽面前,「你沒事吧?」

  「沒事。」南羽看著他露出笑容。

  「竟然趁我和周影不注意跑出來幽會,這下受到教訓了吧。」劉地油腔滑調地道。

  周影正忙著給孟蜀治療,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襟。

  「你還給他治傷?對待情敵應該將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萬隻腳!」劉地想在孟蜀身上給他示範一下。

  南羽在劉地背後一推,氣憤地道:「不要再捉弄孟蜀了,你沒看到他傷得很重嗎?」

  劉地看著她道:「哦--你這麼護著他啊。」

  「他,他--」南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轉身問周影,「他怎麼樣?」

  「我沒事。」孟蜀看著南羽笑著說,「不是說好了嗎,一起活。」

  周影不解地看看孟蜀,又看看南羽。劉地趴在他肩上道:「聽見了沒有,人家都要一起『生活』了。」

  周圍的妖怪們看著劉地和周影,估量著他們的實力,其中的幾個已經開始慢慢地向樹林裡退去。

  「站住!」劉地沉下臉來喝道。

  「你要幹什麼?」還是那個旋龜最沉不住氣。

  劉地和氣非常地笑著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們,想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合作吧。」劉地看著踩在腳下的旋龜道。

  「去死!」旋龜仗著自己力大,奮力想撐起身體。

  「合不合作?」劉地腳下一用力,他便又趴了回去。

  「大爺憑什麼與你合作?」

  「憑我比你厲害。」劉地踩著他洋洋得意,「憑我們妖多勢眾。」現在劉地身後除了周影他們三個,還站了四、五個妖怪,他們有的抱著手臂,有的面帶微笑看著劉地的行動。這些就是曾在樹林裡襲擊孟蜀和南羽的妖怪,他們之所以能站到劉地這邊,是因為他們都明白,想離開這個古怪的世界,只靠自己的力量是辦不到的,所以才接受了劉地的建議。

  旋龜又掙扎了幾下,覺得反抗無望,也就放棄了抵抗。劉地見他順從了,得意地大笑幾聲,放開了旋龜。

  「我們至少需要三十個妖怪。」孟蜀說,「而且最好都是可以飛行的,這樣才能分頭察看這個世界的地形,繪出地圖,弄明白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哪個妖怪不會飛?」那個旋龜叫起來,「除了你這個愚蠢的人類,這裡哪一個不能飛!我們為什麼要和這種低等生物合作?」他把怨氣都撒在了孟蜀身上。

  「因為他腦子比你高級,他出的主意比你強!」劉地在旋龜的背殼上敲了一下,「孟蜀說得很對,只要我們想辦法繪製出這個世界的地圖,說不定就可以找出什麼端倪。我覺得這個世界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小,說不定有二十個同伴就足夠完成任務了。」

  「那也得在計算人手時把那些沒用的除去。」旋龜依舊不依不饒,而且掃了南羽一眼,把她也包括了進去。

  「你別再囉嗦了。」一隻山豹白了他一眼。這隻山豹比旋龜要理智得多,他看得出南羽和一直站在她旁邊的影魅關係不一般,不希望旋龜惹火了他們,現在可不是內訌的時候。

  無奈旋龜沒有聽出山豹是為了他好,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喜歡跟人類結成夥伴?我可不喜歡!你們這些傢伙腦子都出毛病了!」

  山豹聳聳肩,不再接茬了。

  夥伴中有一個名叫任白山的並不是妖怪,而是一名無繼民(異界神民的一支),他的身體中沒有骨頭,看起來總是軟塌塌的,脾氣也像他的外表一樣,軟綿綿的沒有火氣,這個時候卻吃吃的笑起來,對旋龜道:「有用沒用不在於種類,我說句公道話,有些妖怪還不如凡人呢。」

  「你什麼意思?」

  「嘻嘻,我說有些妖怪,還不如凡人有用。別再那裡人類、人類的叫了,讓人聽了討厭!」這就是他反駁旋龜的原因,神民是神的子孫繁衍而來,有法力,有很長的壽命。他們稱人間界的人類為為「凡人」,稱自己為人類,旋龜在那兒人類這人類那的,他聽了當然不痛快。

  旋龜本來以為大家都會和他站在一起對付人類的,沒想到接連受到妖怪們的反駁,有些惱羞成怒,重重地一跺腳,說道:「我已經受夠了整天對著人類卻不能吃的日子了,有他沒我!要麼讓我吃了他,要麼我走!」

  「吃人類我沒意見,可是你這種態度讓我很不喜歡。」唯一一個沒有開過口的岩石修煉的精怪說道,「動不動就看不慣同伴,還嚷著拆伙,你把自己看得也太重要了吧,真的以為沒你不行啊?我就看不慣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他又高又壯,說話時聲音也大得嗡嗡作響。

  「大家還是別吵了。」周影試著出來打圓場,「一起合作,找到出路才是最重要的。」

  「閉嘴!你這低等的魑魅!」旋龜幾乎發狂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你這個比人類還低級的劣等妖怪憑什麼在這兒指手畫腳?你護著那個女人的樣子看起來真讓我噁心!」

  孟蜀一直靜靜地聽著這場針對他而起的吵鬧,直到這時候才突然跳起來,在半空中拔劍向旋龜刺了下去。旋龜身上生有甲殼,堅不可摧,而且他的法術高強,像孟蜀這樣的人類正常情況下根本沒有機會傷害到他。但是孟蜀一出手就對準了他的弱點--龜殼和身體連接處的肉膜。

  長劍直沒至柄,旋龜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頹然倒地。

  孟蜀拔出劍,手一震,抖落劍上沾的血跡,然後收劍回鞘。

  「這種只會惹麻煩、生事端的傢伙,確實還是早點兒除掉的好。」山豹對於旋龜的死一點兒都不吃驚。

  「是啊,這下子晚餐也有了,乾脆今晚就在這裡紮營吧。」巖精建議道。

  任白山瞇著眼睛笑著說:「我剛好也走不動了,就在這兒休息吧。」

  這些妖怪並不在意孟蜀殺掉旋龜的事,對他們而言,誰更強大,誰在爭鬥中活了下來,他們就與誰合作,是人類還是妖怪並不重要,他們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同伴。

  一直旁觀的劉地用胳膊肘碰碰周影:「剩下的這些夥伴都不賴,挺聰明的。」

  「小心,不要成了他們明天的早餐。」周影提醒道。

  「哈哈!」劉地大笑著,把手搭在周影的肩上說,「只要咱們兩個一條心,看誰敢動咱們一下!」他的聲音很大,其他的妖怪們卻都裝作沒有聽見,依舊各自談笑著。

  

  南羽把旋龜丟進鍋裡,再扔些蔥姜進去--給妖怪們做飯根本不用在乎口味,他們在乎的只是原料。在旁邊的一口小鍋裡,則簡單地炒了些青菜,倒是色香味俱全,是留給自己、周影和孟蜀的。

  其實南羽想吃的,是那隻旋龜。

  「為什麼?」南羽微微閉上眼睛,是因為自己快要變成妖怪了嗎?

  「喂--快倒水,糊了!」孟蜀叫著,端起一碗水倒進了鍋裡。

  「呀,真是--」南羽慌忙抓起了鍋鏟,和孟蜀一起搶救鍋裡的菜。

  「哼哼哼哼--」劉地趴在周影肩上,盯著南羽和孟蜀,「最近幾天他們走得很近呢。」

  周影正在掐指算著什麼,沒有理睬他。

  「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人嘍--」

  「西方血光沖天,我們明天向那邊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周影提議道,他的周易卦卜術只能算是半瓶子醋,但已是同伴中最好的,所以計劃行程、推斷吉凶的工作便落在了他頭上。

  劉地在他頭上敲了幾下,問道:「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什麼?」

  「你說南羽和孟蜀啊,他們處得還不錯。」周影對此倒很放心。

  「白癡、笨蛋、弱智!」劉地對他一通腳踢拳打。

  「你幹什麼呀?」周影抓住了劉地的手,卻不還手。

  「幹什麼,人家在追你的女朋友,你居然還這麼無動於衷?對待情敵,要像秋風掃落葉般無情。這個時候你應該怒髮衝冠、雷厲風行、心狠手辣--就算不打算把他剝皮抽筋,也應該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先入為主,先--」劉地說起這些便滔滔不絕,果然是經驗豐富,身經百戰。

  周影不禁嘆了口氣,道:「劉地,你最近怎麼總把這件事說來說去的,我不是說過,我和南羽只是朋友嗎。」

  劉地湊上去,幾乎要貼著他的臉問:「真的只是朋友?」

  「劉地--」周影就差哀求他了,「你聲音太大了,南羽會聽見的。」

  「真的只是朋友?」劉地掛著曖昧的笑容,執意問著自己最感興趣的問題。

  「不然還會是什麼呢?」周影投降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說不出個令劉地滿意的答案,他能那樣掛著陰險的笑容一直問到天亮。

  「是情侶啊,愛人啊--」見周影用力搖頭,劉地改口道,「那至少也應該是你愛她,她愛你的吧?單戀也行啊,你不會讓我這麼失望吧?」

  「劉地,我一直都想問你,你整天都在說戀愛啊、愛情啊,愛情到底是什麼?和友情有什麼不一樣嗎?」周影十分認真地問,並且熱切地等著劉地的回答。

  「撲通!」劉地嘴裡給自己配著音,誇張地「昏倒」在地,接著又跳起來,抓著周影的肩,用力搖著嚷道,「什麼『愛情和友情有什麼不一樣』!在你眼裡我和南羽一樣嗎,我們哪裡一樣?」

  「好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周影認真地思考著,「我認識你比較久啊。」

  劉地無言地向蒼天張開了雙手。

  「吃飯了。」孟蜀端著飯鍋招呼道,及時打斷了這場混亂的談話。劉地垂頭喪氣地向飯鍋走去,準備大吃一頓,以安慰自己交友不慎,誤結白癡的痛苦。周影卻發現南羽獨自走開,遠遠地坐在河邊上,於是盡量邁著不會被劉地發現的步子,向南羽走去。

  「你怎麼不吃東西?」

  南羽仰起頭來看著他一笑:「我吃不下。」

  「可你中午也沒吃。」

  「周影,我是個什麼樣的妖怪?」南羽忽然轉變了話題。

  周影搜腸刮肚地找著形容詞:「強大、理智、安靜,還有,仁慈。」

  「仁慈--」聽到這個詞,南羽似乎鬆了口氣。

  「我雖然認識你時間不長,可是覺得你很善良,對生命抱有憐憫之心。」

  「我吃人嗎?」南羽緊緊握著雙手,聲音有些顫抖,「我跟你一樣還是跟他們一樣,我吃不吃人?」

  「你是殭屍。」

  「我吃人?」南羽閉上了眼睛,「我早就應該知道了。這幾天來,我根本不想去碰那些青菜,我想吃的是血、肉。大概我早就該順從自己的本能了,或許我只要吃上幾口血肉,就可以恢復成真正的妖怪。不能做人類,至少能像個妖怪一樣生活,不用再過這種不人不妖的日子。」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周影走到她身邊坐下來,他終於鬆了口氣,看著南羽微笑著說,「你不是那樣的妖怪。我認識的南羽是個善良、愛惜弱小生靈、道行高深的妖怪,她從來不會為了食用而殺生。」

  「真的?」

  「我又不會說謊。」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我是吃人的。」

  「你以吸血為生。你在我們原本世界的醫院裡做醫生,那裡貯藏有用來救人的血液,你在醫院裡治病救人,以那些血漿為生,和那些吃人的妖怪完全不一樣。早點兒恢復過來吧,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如果不是有你保護我,在這種混亂的地方,我一定活不下去。我現在覺得早一點兒恢復成妖怪也不錯,至少可以幫你點兒忙。」

  「豈止一點兒,你的道行比我可高多了。」

  

  「對,就是這樣,再靠近一些,再近一點兒,氣氛挺好,風景也不錯--周影,是男人就上啊。」劉地躲在樹後面,手中抓著一大塊骨頭,邊啃邊嘀咕著。

  「劉地!你在幹什麼?」孟蜀不知什麼時候從劉地身後冒了出來,在他肩上一拍,大聲嚷嚷著。

  周影從地上一躍而起。這次他真的有點兒生氣了,拽住劉地道:「你過來,我要跟你談談。」

  劉地一邊舔著手裡的骨頭,一邊向正笑嘻嘻地站在那裡的孟蜀揮了揮拳頭。

  「劉地,你要我怎麼說你啊,你這樣--讓我覺得很難堪,等南羽恢復過來之後,會認為我在故意戲弄她,她一定會很生氣的。」

  「你要怕她將來生氣,那就趁現在趕快下手啊,據我觀察,她是那種傳統專一的女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她可就是你的人了,然後--嘿嘿嘿--」

  「劉地,我們現在應該想的應該是怎麼離開這裡吧?」周影只覺得自己四肢無力,頭腦發脹,真是交友不慎啊--

  「這種事兒交給我辦就是了。你只要想著怎麼把她弄到手就行了,我跟你說--」

  「劉地--我們絕交吧--」

  「絕什麼交啊,我還有很多經驗沒傳授給你呢,追女人啊,最重要的是--」

  「他們真是很好的朋友。」孟蜀坐在南羽身邊,遠遠地看著劉地和周影說。

  「嗯,我看劉地精明深沉,對誰都保持著距離,可是只信任周影;周影總讓人捉摸不透,跟誰都隔著一層,對劉地卻是推心置腹。」南羽說著她的看法。

  「好朋友!」孟蜀在身邊的樹上擊了一掌道,「男人都希望有這樣的兄弟。」

  南羽淡淡一笑:「可他們不是人類。」

  「這倒也是。」孟蜀也笑了起來。

  最近幾天,他們兩個特別親近。南羽自忖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這個小隊伍中只有自己和孟蜀是「人類」的緣故。對南羽而言,越是靠近孟蜀,越能令她覺得自己離妖怪的身分遠一些,雖然很清楚自己是妖怪這個事實,可依舊抵擋不了內心深處做人的渴望。

  「可惜,我也不是人類。」南羽看著遠方說。

  「我知道。即使你是妖怪,也一定是個很像人類的妖怪。」

  「你怎麼知道?也許我轉身就會吃人。」

  「你不會的。」孟蜀露出溫柔的目光,「只是到時候你也許不認識我了,或者會瞧不起我這個沒什麼本事的人類。」

  「你的本事夠大了啊。你的劍法那麼高強,我想就算是妖怪,只比劍法恐怕也很難能贏了你。」

  「妖怪不需要學劍法,他們會法術。雖然他們現在被改變了記憶,但只要他們擺脫了控制,馬上就能恢復正常。而我呢,這麼多天了,連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做過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能否回得去,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在等著自己--」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比起妖怪們來更要惶恐不安。雖然日常在妖怪們面前,他表現得信心十足,但一個人類孤立無援地處身在一群吃人的妖怪中間怎麼會毫不害怕。只是他不安和憂慮的一面僅在南羽的面前表露而已。

  「今天那隻旋龜向我發難時,我原以為劉地會出來說話的,可是他沒有。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所以我趁其不備下了殺手。如果讓他先出手,我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我想劉地沒有出頭是為了摸其他幾個妖怪的底,並不是真的不想幫你。我想,假如旋龜真的要對付你,即使劉地不做什麼,周影也不會看著不管的。」

  「你對他真是很信任啊。你們應該是--非常好的朋友吧?」

  「朋友--我想是這樣的。」南羽淡淡地笑了起來。她取出一直帶在身邊的簫,輕輕吹奏起來。一曲清遠而蒼涼的曲子隨風在夜空下悠揚,一遍遍問著自己,也問著聆聽者,你在思念的是什麼。

  「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

  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

  孟蜀開始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即使是妖怪們心中也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場所,可是孟蜀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到哪裡去。寥寥的幾個字,他反覆地吟唱著,聲音越來越高,彷彿是在回答南羽。此時此刻的他,心中思念的是什麼?

  

  夜幕下的曠野中,篝火、飯菜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飄進了一個野狗子的鼻子中,他吸吸鼻子,向氣味傳來的方向走去。曠野中一片沉寂,尚未完全熄滅的火堆中星星點點的火光不時爆開。孟蜀拄著劍,垂首睡在火堆邊;稍遠一些的樹下,南羽蜷著身體,倚樹而睡;妖怪們也不知隱藏在什麼地方休息了。所以野狗子看到的,只有熟睡中的一對人類男女。

  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看到了嗎?是野狗子。」劉地躺在地面下,伸出一隻手指頭戳戳石頭的影子。

  影子裡傳來周影警覺地聲音:「我去對付他。」

  「別急,先看看他要對付誰。如果是南羽,你就衝過去英雄救美,如果是孟蜀嘛,就再看看,嘿嘿,讓他吃點兒苦頭也不錯。」

  周影問道:「你還在為孟蜀揭穿你偷窺的事耿耿於懷?」

  「我有那麼小氣嗎?」劉地大義凜然地說,「我會那麼記仇嗎?我想看看他的實力到底怎麼樣,能一劍殺掉一隻旋龜,就算是偷襲,但你不覺得那已經超越了人類的能力嗎?」

  「他的劍法真是十分高明。」曾經鑽研過人類武術的周影讚歎道。

  「比你如何?」

  「我學的是刀。」

  「我是說,如果你不用法術,只用刀和他比試,誰會贏?」

  「應該是他。」

  「周影,你學人類的刀法學了多久?」

  「三百年不到。」

  「你的那股認真勁我是知道的,你用了將近三百年的時間學習一項人類技能,竟然還比不過他。他今年有幾歲?他能有多少時間去練劍術?」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看著吧,野狗子向他走過去了。」

  

  孟蜀拔出劍,冷冷地看著野狗子。

  「我不吃你。」野狗子出人意料地道,「我不想得罪和你一起的妖怪。」他這麼說著,抓起鍋裡剩下的旋龜肉往嘴裡塞著,目光警惕地盯著孟蜀身後。

  孟蜀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

  南羽站在十幾步開外,舉著一隻手,對著野狗子。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表情的臉上有一種令人生畏的東西。

  「放心,我從來不和比我厲害的妖怪爭鬥--這就是我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你要我滾開,我馬上就走,只要別吃我,我一切聽你的吩咐。」看來這個野狗子是很識時務的。

  「果然,能夠活到現在的都是些聰明的傢伙。」劉地走過去拍著野狗子的肩,「怎麼樣,要不要成為我們的夥伴?」他向旁邊一指,山豹、巖精和任白山不知什麼時候都出現了,正在輪番打量著南羽和野狗子,「來吧,我們一起聊聊,需要商量的事挺多的。嗨,殭屍,好久不見。」他一邊和野狗子說話,一邊和南羽打了個招呼。

  「南羽!」周影興奮地跑過來,「你終於恢復過來了。」

  南羽微微一笑,向他一弓身道:「這段日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不,該我說謝謝的,畢竟你是為了幫我找火兒才弄成這樣。」

  「完了,完了。又變得相敬如賓了,我的努力全付之東流了--」劉地丟下野狗子,衝到南羽面前,大聲嚷嚷著,「你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恢復了?至少你們要×××××(『×』號為少兒不宜觀看的文字),再×××××,然後×××××之後再恢復吧。」

  「哼!」南羽驕傲地一甩頭,根本不去理他,逕自對周影說,「我想我也可以幫上點兒忙的,需要我做什麼?」她的口氣中頗有幾分自恃。

  「一下子加入了兩個夥伴,這個晚上挺有收穫的。」巖精道。

  任白山也評論道:「其中一個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是南羽姑娘是了不起的。」說著向南羽躬了躬身。

  「不中用的可以用來做食物--」呈現原形的山豹伸了個懶腰,然後縱身一躍便消失在樹林中。任白山和巖精一轉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劉地在一邊和野狗子說著他們的計劃。

  周影看著南羽,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孟蜀也在看著南羽,但是目光與她相接時,只是抿嘴一笑,拱了拱手,回到火堆邊繼續休息去了。

  南羽看他幾眼,回頭對周影一笑,周影也望著她笑,兩個人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天漸漸亮了起來,營地上,昨天傍晚還是兩個人類和五個妖怪,今晨便成了一個人類和七個妖怪。可想而知,接下來加入的妖怪會越來越多。

  

  一道射向孟蜀的掌心雷被周影揮刀擋住,孟蜀趁機利落地把劍送進了那個妖怪的咽喉。周影刀一揮,又砍倒了另一個圍攻他們的妖怪。身邊的攻擊鬆懈了一些,他抬頭環顧了一下戰場上其他的同伴:現在和他們並肩戰鬥的有十三、四個妖怪,對方卻有三、四十個。己方被分隔開了,除了周影跟著孟蜀之外,大家都在各自為戰。劉地在地下神出鬼沒,專門撿雄性妖怪暗算。有一個長著尖刀一樣的角的羊形妖怪緊跟在他後面,這個妖怪名叫賁羊,和地狼一樣也是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種族。劉地卻遊走著,並不想和她真正動手,原因很簡單,她是雌性的。「如果把雄性都幹掉,然後把所有的雌性都拉入自己的團伙該多好。」劉地是這麼想的。

  南羽佇立在空中,她周圍站了三個妖怪,南羽口中唸唸有詞,對手被她身上籠罩的一團紅光所擋,根本無法靠近她,而她身上的紅光反而愈熾,一點點地向對手們逼過去。南羽雖然是妖怪,但是學習的卻是正宗的道教法術--她是玄通觀現今活著的唯一傳「人」,承襲了祖傳「伏妖劍」的她實際上已經是這一流派的掌門「人」了。她的強橫和使用的法術令對手極為震驚。

  「喂,她根本就是個人類吧?」山豹在戰鬥中好不容易靠近了劉地一些,大聲問道。可是劉地壓根沒有聽見,只顧著一邊咬斷一個妖怪的脖子,一邊向身後的賁羊擠眉弄眼。賁羊因為一直追不上他,氣得都快發瘋了,看著他丟下屍體又鑽進了地下,用利角一頂擋在前邊的山豹,也鑽了下去。山豹靈巧地跳在一邊,搖搖頭,自言自語著:「不管是什麼,只要站在我們這一邊就行,她再強大些才好呢。」

  附近傳來的一聲慘叫,周影轉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名夥伴臨死前發出的最後聲音,周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了下去。敵人是同伴們的三倍有餘,又是突然撲過來的,傷亡是無法避免的。像劉地、南羽那樣法力高強的還可以顧及同伴,各處支援一下,而周影除了自己,也只能保護著孟蜀了。

  其實孟蜀並不特別需要保護,他的武功和反應足以應付大部分的進攻,周影只是為他防護一些法術的攻擊--當妖怪們殺得興起時,能騰出時間使用法術的只是少數,所以細論起來,孟蜀殺敵的數目反而比周影還要多一些。

  像這種遭遇戰最近十幾天已發生過多次,大家已經習慣了。

  現在這裡已經完全成了一個妖怪的世界,混亂、殺戮之後,逐步恢復了平靜。像劉地他們這樣的小團體也逐漸多了起來。由於相互間的不服氣,也使這些小團體之間不斷地發生著摩擦,像今天這樣的廝殺自然也就在所難免。周影曾經想過,既然大家有著相同的目的,為什麼不能相互合作呢?但是其他團體的妖怪很難有和他相同的想法。自己想想,要他向其他的妖怪低頭,聽從他們的差遣,他也做不到,所以他只好把美好的願望壓在心底,繼續持刀戰鬥。好在只要殺掉或者制服對方的頭目,這樣的小團體就會自動瓦解,除了少數極為頑固的,其餘的妖怪還是可以收服的。

  周影再一次打量戰場,發現劉地和南羽已經認準了目標,準備行動了,在劉地又一次從他身邊的土中冒出來,向他眨眨眼睛時,周影站過去,攔住了一直跟在劉地後面的賁羊。賁羊想鑽入地下繞開他繼續追劉地,卻發現隨風動盪的長草的影子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一樣,封住了她潛下去的路徑。

  「影魅,滾開!」賁羊尖聲叫道。

  周影搖搖頭,手指按在刀上緩緩劃過,拉開了交戰的架勢。孟蜀和他背靠背站著,抵擋另外兩個妖怪。

  對方團體的領導者是一個短狐,他持著一件竹管狀的法寶。有些妖怪或修道者會修煉一件或幾件寶器,憑此施法與戰鬥,這樣的法寶經過煉化者成年累月的施以法力,自然威力無比。

  短狐在戰場上揮動手中的法寶,一道道金色光芒像箭一樣射出去,瞬間就洞穿了敵人的身體。這種即非物質又非法術的攻擊,用武器根本抵擋不住。

  就像劉地身邊有周影一樣,短狐的身邊也有兩個值得信賴的夥伴,一條赤蛇和一隻蒼獺,他們仨本來就是好友,在經歷了這個世界的迷失和混亂後,三個朋友又能奇蹟般地重逢,這令他們欣喜若狂,也令他們堅定了團結起來離開這個世界的信念。三妖中以短狐法力、才智最高,理所當然由他領頭,開始了和劉地他們差不多的行動。

  劉地和南羽一起向短狐衝過去,赤蛇和蒼獺便雙雙站了出來。

  劉地在戰鬥中從來不用兵器,他的武器就是自己的爪和牙。當赤蛇的鞭子和蒼獺的長槍一起攻過來時,他依舊徒手抵擋著。南羽則趁劉地獨自招架住兩名敵人,越過他們擋在了短狐身前。

  短狐手一抖,一束金光向南羽射去,他見南羽雙手空空,料定她會閃躲,已準備好了下一步的行動,誰知南羽手一伸,金色光束被擋住,彈上了天空。

  南羽不是空手擋開短狐的攻擊的,現在她的手中也拿了一件兵器。

  那是一柄顏色暗淡,由於年代久遠,經過無數次使用磨得光可鑒人的木劍,但是木劍已經折斷,南羽持在手中的,只是劍柄和僅剩三四寸長的劍身。

  「桃木劍?」短狐驚異地自語。

  桃木避邪,法師驅妖降怪常以此做劍。一般的桃木劍當然不足以使妖怪們害怕,但是這柄殘劍上煞氣沖天,黯淡的劍身上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天師高人們的功力,也不知道飲過多少妖怪的血,它對妖怪們的震懾力難以言喻,一般來說,妖怪別說使用,就是碰也碰不得這樣的器物,可是現在南羽卻持著它迎戰短狐。

  不僅短狐一方的妖怪對此驚訝,連劉地、周影也從來沒見過南羽的兵器。

  南羽靜立不動,身體和劍上卻都泛出紅色的光芒,向短狐逼去。

  劉地獨自對付著赤蛇和蒼獺,有些手忙腳亂,周影和孟蜀已經擺脫了各自的敵人,向他那邊奔過去。

  赤蛇的兵器是用自己蛻下的皮煉製的鞭子,蛇每年蛻一次皮,這條鞭子就每年加固一次,幾百年下來,早已是一件無堅不摧的武器。蒼獺的長槍也使得出神入化,靈動非常。他們這兩樣兵器都能及遠,把劉地逼在幾步開外,只讓他招架,不讓他還手。可劉地又怎麼會只挨打不還手。他的戰鬥力和經驗比這兩個妖怪中的任何一個都高。劉地在兩件兵器之中鑽來鑽去,不時沒入地下,敵人又完全不能預測他接下來會從哪裡出現,雖然實際上還是他處於下風,但是在旁人看來,氣定神閒的反而是他。總是能耐心地周旋,尋找對方的破綻正是劉地最大的特點。

  周影快趕到劉地身邊的時候,那隻賁羊又追了上來,她的一支角剛才被周影砍掉了,傷口正在淌著血,流在臉上顯得面目更加猙獰。她飛奔而來,用剩下的獨角向周影撞去。周影輕巧地躍起來,在空中按住了她的角,憑周影自身的力量還不足以抵擋住賁羊的衝擊,但是這時賁羊自己的影子從地面上跳起來,迎頭牢牢頂住了她。賁羊把頭一低,剩下的一支獨角疾雷般射了出去,近在咫尺的周影奮力一扭身,躲開了這一擊。賁羊用力頂倒了自己的影子,又向周影撲過去。

  「噹!」

  孟蜀把劍插入地面,迎頭擋住了賁羊,他咬著牙,雙手用力抵住劍,和這個妖怪較起了勁。賁羊的力量居然沒有強過孟蜀,他們僵持在了那裡。

  周影卻沒有再上前去幫忙,一陣光線的異動驚動了他,他抬起頭,惶急地大叫:「孟蜀,閃開!」

  一道金光從短狐的法寶中射出來,飛向孟蜀的背後。孟蜀正和賁羊較勁,根本沒有察覺到。

  周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張開雙手攔在了孟蜀面前。金光速度極快,不等所有妖怪和孟蜀反應過來,金光已經射進了周影的胸口。卻沒有像擊中其他對手那樣穿透周影的身體,而是把周影彈了起來,周影的身影隨著拋起和落下的過程越來越模糊,彷彿隨風消失了一樣。

  「周影!」

  南羽大喊起來。

  「不!」孟蜀張皇地看著腳邊空無一物的地面,「你怎麼會救我?我明明一點兒都不喜歡你,你怎麼會捨命救我!」他完全無法相信,一個與自己相交不深的妖怪,竟然會在生死關頭不惜犧牲自己去救他。

  「周影--」南羽哽咽著,是她用劍抽打短狐的法寶才使金光轉向那個方向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周影會被擊中,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它擊中自己算了。難道周影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了嗎?

  「白癡!笨蛋!你傻啊,這樣去救一個人類!」劉地在戰鬥中卻扭著頭這麼叫嚷,不過脾氣發過之後,還是關切地搭上了一句:「你沒事吧?」

  「我以為--光的法術--我可以--擋住的--」隨著周影斷斷續續的聲音,一個人形的影子從地上坐起來,只是影子很淡,像一團若有若無的煙霧一樣,他的聲音也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我--沒想到--有這麼厲害--」影子在吃力地凝結著,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南羽偷眼看著自始至終都相當鎮靜的劉地,果然是他最瞭解周影,大家都以為周影這下完了,只有他知道周影擋得住這一擊。

  這場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無論是劉地還是南羽都在各自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雖然周影暫時無法戰鬥了,但是另外幾個同伴已經趕了過來,協助孟蜀和賁羊戰鬥。只有短狐、赤蛇和蒼獺三個還在拚命抵抗,看來不除掉他們,是無法結束這場戰鬥了。

  劉地利爪劃過,擊飛了赤蛇的鞭子,接著跟上一步,一把擒住了赤蛇。蒼獺挺槍刺過來,卻被劉地抓住槍頭一帶,把他拉近後一腳踢出了十幾步遠。

  另一邊好幾個妖怪一起撲過去,七手八腳地制服了賁羊,就只等著南羽那邊的結果了。

  短狐把法寶摯在手中,咬緊了牙關,準備拚死一擊。

  「住手。」周影的聲音有些微弱,口氣卻堅決得很,「不然,我殺了他。」他把刀架在蒼獺脖子上說道。

  短狐目光一跳。

  「既然相鬥,就難免一死!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要挾他?」蒼獺喝道,「死有什麼大不了,你給老子來一刀啊!」

  「如果是我被你們捉住--」周影說話還有點兒吃力,「我知道劉地會怎麼做。所以,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你一定也會那麼做的,對嗎?」他最後向著短狐問。

  短狐看看周影,又看看分別被他和劉地制住的兩個朋友,咬著嘴唇,終於還是後退了半步,把法寶向周影腳邊一丟,閉上了眼。

  周影和劉地對視一下,各自放開了手中的對手。

  「大家合作多好,反正目的都一樣,打打殺殺的多傷和氣。」劉地笑瞇瞇地說道。

  「現在你做主,由你安排。」短狐淡淡地說,他雖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認失敗了。

  短狐這一邊還有二十七、八個妖怪活著,加上劉地這邊的十二個,聲勢一下壯大了不少。劉地他們的計劃終於可以實施了。

  孟蜀拾起短狐丟在地上的法寶,在身上擦一擦,遞過去道:「這個是你的。」卻發現妖怪們一雙雙驚訝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

  短狐驚訝得都忘了伸手去接,只是說著:「你,你--你是個人類?」

  「是啊,你們都看得出來吧?」孟蜀抓抓頭。

  「快放下它。」南羽終於叫出來,過去奪下他手中的東西,「你沒事吧?」

  孟蜀不解地看看自己的手:「沒事啊。」

  「這種法寶人類是不可以碰的,你居然沒事?可以拿桃木劍的妖怪,可以拿我的法寶的人類--你們當中還真有不少怪傢伙。」短狐咕噥著,拿過自己的法寶丟進口中,藏在了肚子裡。

  劉地盯著孟蜀,若有所思,但是接著便招呼起來:「休息,休息,我們今天就在這裡安營紮寨。食物遍地都是,自己收拾著吃。」在他的張羅下大家開始準備營地,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孟蜀身上--

  

  「怎麼樣?你好些了沒有?」孟蜀來到周影身邊問,一邊把手裡的碗遞給他,「吃點兒吧。」

  周影一笑,接過來放在旁邊,他身體虛弱的時候不吃反而好些,免得為了轉變食物而消耗體力。

  孟蜀又站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只好走開。走出幾步,他又回頭道:「今天謝謝你。」

  周影搖搖頭:「我知道自己擋得住,不會死,不然我不會這麼做的。」

  「可我會死。」孟蜀笑著嘆了口氣,「所以還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周影有點兒不知所措,低下頭沒說話。

  「應該接受人家的感謝啊。真沒禮貌!」劉地冒出來,在周影頭上打了一下。

  孟蜀知道他們有事商量,快步走了。

  「喂,你可別再去和南羽套近乎了,今晚她沒吃飯,小心你去了--」劉地向孟蜀張嘴做了個咬的動作。

  孟蜀沒理他,走出好遠才自言自語道:「她已經不是人類了,我去幹什麼?」

  「已經和他們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就行動。你還傷著,和孟蜀待在這裡別動,我留幾個可靠的陪你們。」劉地向周影解說關於下一步的安排。

  「好。」周影永遠不會有什麼異議。

  「總之,這是最值得一試的法子了。」劉地躺下來嘆息,「好想我的女朋友們啊。」

  周影卻在掛念火兒,他究竟在哪裡?有沒有被這裡法術控制?會不會吃到苦頭?從出生到現在,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久,火兒能照好顧自己嗎?

  「對了。」周影又想起另一件事,「剛才你說南羽什麼?」

  「沒有吃飯啊。」

  「沒有吃飯?」

  「她自己在樹林那邊待著呢,晚飯前就去了。」

  周影扶著樹站起來:「我去看看她。」

  劉地衝周影擠著眼睛道:「去一整晚也行,我保證大家都不會打擾你們,親熱一點兒沒關係的。」

  反正也沒力氣和他辨白,周影乾脆裝作沒聽見,走了。

  「要不要過去摻一腳呢?」作了三秒鐘的思想鬥爭之後,劉地潛入地下跟了上去。反正周影是很瞭解他的,一定知道他會偷偷跟過去,既然他沒有明確表示不讓自己跟去,那就是默許了。他在心裡這麼給自己找理由。

  南羽獨自坐在樹下。一到吃飯的時候她便會逃離大家,她不但不能去吃那些自己親手殺死的妖怪,也無法忍受看到烹食他們的場面。在以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自己怎麼可能是妖怪」,恢復了記憶之後,想的就成了「我為什麼不是人類」。

  南羽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時候恢復正常的,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妖怪,只是堅持著不肯承認,心裡抱著一絲僥倖,希望可以過人類的生活。

  周影遠遠地便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看到南羽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他無法就這樣走過去,只能站在樹叢中看著她。

  「快過去,趁虛而入啊。」劉地從地下伸出頭來,壓低聲音鼓勵著。

  「她怎麼了?這些日子一直這樣。」周影在劉地身邊坐下問。

  「去問她呀,快去,快去。」劉地明顯地不懷好意。

  「--」

  「荊蠻非我鄉,何為久滯淫?

  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

  山岡有采映,巖阿增重陰,

  狐狸馳赴穴,飛鳥翔故林--

  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

  孟蜀敲擊著配劍,縱聲高歌。蒼涼的歌聲和詩中的孤寂、憂傷感傳來,就連一些妖怪們也停下了筷箸,怔怔地聽著,難掩心中的思鄉之情。

  

  「嗨!」劉地本來也在側耳傾聽孟蜀的歌聲,忽然低叫一聲,從土地中一躍而出,他在半空中翻了個身,手臂一揮,利爪從皮膚中彈出,反手向在地底暗算他的賁羊擊去。

  雖然同伴們都同意了和劉地他們合作,但是賁羊並不這麼想,她依舊對劉地耿耿於懷,並且一刻也沒有放棄報復的打算,她耐著性子等到了這會兒,看到劉地專注於孟蜀的歌聲,便潛進地下,向劉地突然出手。

  劉地總算反應敏捷,但是肩頭還是被她用角頂了一下,血已經順著手臂滴下來。

  「我不殺雌性不代表我不會殺哦!」劉地一爪把賁羊打了個跟頭,半開玩笑地說,「而且你這樣的瘋婆子剛好是我最討厭的雌性。」

  「地狼!你去死吧!」賁羊怒火沖天地向劉地繼續攻擊。

  「我也沒得罪你啊,不是因愛生恨吧?」劉地遇見雌性就非把話題扯到那方面不可。

  「地狼!」賁羊咬牙切齒地喊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劉地一邊閃躲著,一邊扳著手指頭說:「『你死』『我活』,不是一回事兒嗎?」

  他越是不把對方當作一回事,賁羊的火氣就越大,但是憤怒並沒有令她完全喪失理智,她知道憑實力自己確實不是劉地的對手,既然偷襲失手,也就沒有什麼機會了。她目光四處搜尋著,開始尋找退路。好在劉地也沒真想「留」下她,所以當賁羊趁著空隙向曠野中逃走時,劉地也就任她去了。

  過了這片小樹林就是一望無際的曠野了,賁羊只要逃到那裡,劉地想追也追不上了,可是她在逃走的途中,卻又犯了一個大錯。當她扭頭看見扶劍觀望的孟蜀時,心中卻又生出了殺機:殺不了劉地,至少要把這個人類的命帶走。

  賁羊一晃頭,用剩下的獨羊角向孟蜀射去。

  「噹!」的一聲。

  孟蜀舉劍用盡全力擋住了羊角。與此同時,南羽的桃木劍遠遠飛至,插在了賁羊的背心,結果了她的性命。

  南羽淡淡地道:「孟蜀,麻煩你幫我把劍拔出來好嗎?」

  「啊?」孟蜀一愣,「好的。」他走過去,從賁羊背上拔出劍來。

  周影不解地看看南羽,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用法術將劍召回來,卻要孟蜀去拔。而劉地卻和南羽一樣,十分緊張地看著孟蜀的舉動。

  孟蜀走過來把劍還給南羽。

  「謝謝。」

  面對南羽的道謝,孟蜀聳了聳肩。

  劉地和南羽交換了一下眼神,像要商議什麼似的一起往前走去,劉地回過頭來招呼周影:「來,有話跟你說。」

  「好。」周影不明所以地跟了過去。

  孟蜀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樹叢後,轉過身,獨自面對著一望無際的曠野,張開手掌,方才拿劍的手心中,竟然留下了一道紅腫的炙痕,呈現著劍柄的形狀。孟蜀看著自己的手,又仰起頭看著天空,兩行淚水淌了下來。

  「為了試探他?」周影還是不懂地問。

  「妖怪應該是不能碰我的劍的,所以才叫他去拿。」南羽撫著手中的殘劍道。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個人類。」

  「他可以拿只有妖怪才拿得起來的法寶,又拾起了南羽的劍--」劉地嘆口氣,「這個傢伙,實在是琢磨不透啊。」

  「你們倆都在懷疑他?」周影發覺,自己是無法跟上劉地和南羽的思路的。

  「他太像我了。」南羽苦笑道,「所以我不相信他。」

  周影不明白,為什麼像她就不能相信。

  「反常為妖!」劉地拍著周影的肩膀,「在這個全是妖怪的地方,反常的是他,『妖』也是他啊。」

  最後一片版圖湊到劉地面前的沙盤上,這個世界完整的情形便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沒有想像中的大啊--」這是劉地的第一句感慨。

  南羽也看著沙盤道:「說是一個世界,確實太小了點兒。」

  「或許我們是被困在一個法寶當中了。」短狐幾天前和別的妖怪戰鬥時受了點兒傷,說話還有些底氣不足。

  「雖然夠不上一個世界,可如果是法寶中的空間,也大得太離譜了。」任白山用手摸著沙盤說。

  沙盤中拼出的是這個世界完整的輪廓,呈正方形,由妖怪們在三天之內製作完成。地圖中山巒起伏,平原遼闊,但是面積只有五、六十萬平方公里,若以一個空間而論確實太小了,但是若像短狐所說的是件法寶,未免又大得離了譜。

  「真是的,這麼折騰還是沒弄明白身在何處,那個幕後的傢伙也沒出現,他的修養怎麼這麼好?」短狐的手指在沙盤上移動著,忽然停在一個地方,「咦,這裡怎麼回事?」

  短狐指的地方是一個平時絕對看不到的地理現象--五座山峰緊緊相靠在一起,彷彿要擠成一體。

  「即使是造山運動,造成這樣也太離譜了吧?」劉地賣弄著學問。

  「造山運動是什麼?」一個妖怪不懂就問。

  「就是神造世界,造到山的時候累了,停下來運動運動筋骨。」劉地向他解釋。他揮揮手,所有的同伴都開始準備行動了,花了這麼多時間終於有了些線索,大家都很振奮。

  「那裡肯定有什麼,可是--」南羽用手點著沙盤。

  「你怕了?」

  南羽沒說話,飛在了隊伍最前面。

  「我可是有點兒怕呢。」劉地自言自語。這時他們已經有了七八十個同伴,大家都在興頭上,不等劉地下命令已經紛紛起飛了。

  劉地嘆了口氣,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拉起孟蜀,帶著他飛行。

  「你有話對我說?」孟蜀在空中問。

  「沒有。」

  「如果沒有,那看著我的應該是他。」孟蜀指了指飛在旁邊的周影。

  「沒有--你好自為知。」

  孟蜀看著身下的浮雲飄過,身為一個凡人可以體驗這種飛翔的快樂,實在是件很奇妙的事。可是--好自為知?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好自為知啊!孟蜀握緊了拳頭,忍住想要吶喊的衝動。

  

  五座山峰緊緊地靠在一起,怎麼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方圓數十里之內沒有任何草木、生物,從他們踏入這個範圍,就不能使用任何法術了,有幾個妖怪因為飛得太快,險些從天上掉下來摔死。雨從他們進來就開始下,而且越下越大,習慣了使用法術解決問題的妖怪們不得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步行,多半都在咒罵個不停。

  「這個地方的地圖是哪個白癡繪製的?」蒼獺邊抹臉上的雨水邊叫,「當時他想什麼呢,這麼古怪都沒發現。」

  「是我。」短狐舉起手,沒好氣地回答,「那個時候這裡有花有草,有鳥有獸,根本不像現在這樣。」

  「可是現在--」

  「別吵了,回頭看。」劉地用冰冷地聲音說,「看了就知道為什麼了。」

  他們現在身處一座山的山腰,雖然在暴雨中視線極差,但是以妖怪們的眼力還是分辨得出,降雨的範圍擴大了,荒蕪的範圍也擴大了,就像是隨著雨水的落下,以這裡為中心把一切生命和綠色都洗掉了一樣。妖怪們全都鴉雀無聲,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刺激著耳郭。他們在一瞬間明白了創造這個世界的傢伙有多麼強大--在這裡他是主宰,是造物主、是神,是可以把天地掌握在手中的角色。原本一心向他挑戰的勇氣,變成了難以言喻的壓力和苦澀。

  「回頭也是死路一條,沒有退路了,往前走吧。」不知道是誰這麼說著,隊伍又開始前進。只是這次隊伍中沒有了聲音,大家都沉默地走著,準備去面對屬於自己的命運。

  終於到達這座山峰的頂端時,雨下得越發大了,四周白茫茫一片,在山下仰望時,五座山峰是緊緊擠在一起的,但是站在這裡卻看不見那些應該近在咫尺的山峰。

  「雨太大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一隻飛鷹站在高處極目四望後說,他的眼力是最好的,如果連他都看不見,其他妖怪就更別說了。

  「往前走!」劉地決然地說,「看不見也要走。」說罷,領先而去。周影、南羽和短狐緊跟了上去,孟蜀卻落在了最後。這時的雨下得像瀑布一樣,相隔幾步也只能看見同伴們模糊的背影,孟蜀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索性在岩石上坐了下來,他心裡空蕩蕩的,不想動,也不想思考,只想就這麼一直坐下去--

  「孟蜀!孟蜀!」周影喊著他的名字,從雨幕中跑過來。當他走近之後,孟蜀看見南羽跟在他的後面。

  孟蜀苦笑了一下,周影和南羽來找自己的目的可能大不一樣,但無論如何,看來自己都非要跟他們走下去不可了。

  「你沒事吧?」周影的關切中有種真誠。

  「沒事,我的體力沒有你們那麼好。」孟蜀自嘲地笑了笑,他從南羽的眼睛裡看到了戒備的神情,「我畢竟只是個人類啊。」他凝視著南羽的眼睛說。

  「或許--」南羽在暴雨聲中低語了句什麼,但誰都沒有聽清。

  「快點兒走吧,前面還有很長的路。」周影說道。

  「很長的路--終究還是要走到頭的。」孟蜀自言自語著,加快腳步,走到了南羽和周影前面。

  山峰的另一邊陡峭得嚇人,路又濕又滑,不能使用法術的妖怪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先去!」

  「我先去!」

  「讓我來!」

  周影、飛鷹和另外一個飛禽妖怪一起搶著說。如果說妖怪們原本還各懷心機,但在見識到了這場暴雨,意識到了幕後力量的強大後,不知不覺間已經同仇敵愾,把心團結到了一起。

  「不,你們不能全去。」劉地鄭重地說,「現在大家都不能使用法術,能夠下去的只有你們三個,所以--周影,你先去,如果半個時辰內你不回來,再派第二位下去。」

  周影用力點點頭,和劉地對視片刻,然後走到山崖邊,縱身跳了下去。

  「但願--」劉地嘴唇輕動,默默地祈禱著。

  同伴們都無聲地看著周影化作一片黑影消失在視線內。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家默立在那裡,能做的只有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中厚重的烏雲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隙,一道陽光射下來,照在妖怪們身上,雨也在一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可以用法術了!」一個妖怪大聲叫喊著。

  「影魅做到了!一定是他做了什麼才會這樣的。」妖怪們紛紛議論著。對於他們而言,在無法使用法術的環境中承受的壓力和不安大得難以形容,一發現又可以使用法術都禁不住歡呼起來。

  「我們也下去!」劉地一聲令下,妖怪們各施法術向下飛去。

  

  雨過天晴,仰首可以清楚地看見筆直而上,直插雲霄的山峰和一線天空。周影站在這個小小的山谷裡,看著眼前的奇景--一座祭壇上擺著巨大的青銅鼎,鼎上,一個混沌在緩緩地旋轉,忽而清澈透明,忽而昏暗不堪,忽而輕煙迷離。

  其實周影什麼也沒有做過。他落到谷底時,雨便自動停了,然後他便一直看著這個巨大的銅鼎和混沌發呆,甚至忘記了回去報信。

  「看來這兒就是這個世界的核心。」劉地落在他身邊說,「只是,創造這一切的那個傢伙為什麼還沒出現?我們都來到這裡了,他也該出來了。」

  「對!你出來!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們?給我出來說清楚!」一些按捺不住的妖怪開始大聲吼叫起來。

  「滾出來!」

  「出來!」

  「給我出來!」

  四面山谷引起來一陣陣回聲,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銅鼎中的混沌還是那樣運轉著,陽光還是淡淡地照下來,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別過去!」劉地對幾個按捺不住,試圖登上祭壇的妖怪大喝一聲,「你們不要命了嗎?大家千萬別輕舉妄動,我們等。」他率先盤膝坐在地上,「我不信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真的不出來。」

  妖怪們相互看著,有幾個急性子的又大喊大叫了一陣,但毫無結果,終於還是學著劉地的樣子安靜下來,圍繞在祭壇四周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時間在流逝,可是卻又無法準確地計算,自從雨停了之後,太陽便一直停在那個位置,世界的運轉彷彿停止了,連風都不再吹,只剩下那個混沌不緊不慢地動著。

  「給你。」周影消失了好一陣子,又出現在孟蜀身邊,把幾個野生的果子放在他膝上,「外面的世界已經成了一片荒蕪,妖怪們全在為了搶奪食物而爭鬥,所以我只找到這些。」

  孟蜀拈起一個果子:「你特意為我去找的?」

  「你和我們不一樣,你不能一直不吃東西。」周影說完回到劉地身邊坐下來,若說等待,他是最有耐心的。

  孟蜀把果子放在手中把玩著,偷眼看著南羽,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容。

  

  終於有個妖怪等不下去了,他跳起來撲向祭壇,開始用兵器敲打銅鼎,見沒有什麼作用,便跳上了銅鼎的邊緣,揮刀去砍那團混沌。

  數聲巨響,幾道霹靂憑空落下,打在銅鼎周圍,那個妖怪連叫都來不及,便被擊成了一團黑炭。霹靂響過,飛煙散盡之後,混沌之中出現了一雙巨大的黃色眼睛,它平淡地看著外界,眨了眨,又閉上,隨即消失不見了。一切再次恢復了平靜。

  「站住!你別走!」幾個妖怪大呼小叫著,可是混沌當中再也沒有了動靜。

  「那個傢伙一定是幕後的主人,得想辦法再把他弄出來。我們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短狐咬牙切齒地說。

  劉地低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良久才抬起頭來說道:「孟蜀,你去。」

  「什麼?叫一個人類去?」

  「他算什麼!」

  「肯定不行!」

  妖怪們紛紛議論起來。

  劉地還是盯著孟蜀:「你去!」

  孟蜀攤攤手:「去我不怕,可我要怎麼做?我可不會什麼法術。」

  「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劉地嚴厲地看著他。

  「他是個人類--」

  「他是個人類嗎!」劉地喝止了一個妖怪的話,他問孟蜀,「你真的是個人類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

  「你的言行舉止,哪一樣像現代人?你知道什麼是電腦,什麼是汽車嗎?」

  孟蜀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表情明顯可以看出來,他不知道這些是什麼。

  「如果你是人類,是什麼時代的人類?今年多大歲數?而且這裡只有你在擺脫了法術之後還認為自己是人類,這不是很奇怪嗎?」劉地深吸了口說,「伸出你的手來。」

  孟蜀慢慢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緩緩張開來,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手上,都看見了那個明顯的劍柄形灼痕。

  「人類怎麼會被桃木劍炙傷?人類又怎麼拿得起短狐的法寶?」

  孟蜀張著手,直勾勾地盯著劉地。南羽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還有,這裡叫做『蜀國』,而你的名字叫『孟蜀』,哼!『夢蜀』。你到這裡之前在哪兒生活?在幹什麼?是真的不記得了嗎?」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孟蜀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是人類。」

  劉地接著道:「如果你真的是妖怪,卻能在我們面前掩藏得如此之好,那就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像你究竟有多強大。所以,去證明給我們看。」他抬手指著那個祭壇。

  「劉地,你這不是要他去送死嗎?」周影不解地道。可是其他的妖怪們,包括南羽在內全都不做聲,因為他們都認為劉地的話有道理。

  「好!」孟蜀看著他們冷笑,「我去!」

  「孟蜀!」

  孟蜀沒有理會周影,大步向前走去,走過南羽身邊的時候卻慢了下來,他看向南羽,南羽也毫不閃躲地看著他。他從南羽的眼中看到的是一抹哀憐。

  憐憫!孟蜀握緊了拳頭,加快步子來到祭壇上,抽出劍用力敲打著鼎身:「出來啊!不管你是什麼!給我出來!你到底要把我弄成什麼樣子才甘心?」

  「這有什麼用?」

  幾個妖怪竊竊私語起來。

  「出來!好端端的,非要把我弄成妖怪你才甘心嗎?給我出來!」

  像在回應他一樣,混沌中發生了變化,那雙黃色的眼睛又出現了,轉動幾圈,落在孟蜀身上。

  「真的出來了--」

  孟蜀縱身躍到了銅鼎的沿上,毫無懼意地看著那雙對他來說過於巨大的眼睛:「你到底是什麼?我又是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眼睛盯著他看了一陣子,一股奇怪的力量捲住了他,把他輕輕推放在了地面上,然後那雙眼睛又閉上了。很顯然,他不想傷害孟蜀。

  孟蜀回頭,在妖怪們的臉上看到的全是恍然大悟和瞭解的神情。「果然,他是--」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孟蜀狂吼一聲,「我是人,我證明給你們看!」他再次跳上銅鼎,但這次他沒有喊叫、敲打,而是躍向了那團混沌。

  就像一下子跳進了一團迷霧中一樣,他的身影不見了。

  劉地已經猜到了大概,這時反而鬆了口氣似的嘆息一聲。

  「他會不會--」周影關切地問。這麼多神通廣大的妖怪在這裡,卻逼一個人類去冒險,這讓他覺得不舒服。

  「你還是不懂--」劉地拍著他的肩,「他絕對不會有事的。」

  不等他的話說完,銅鼎便開始發出「格楞格楞」的聲音,劇烈地搖動著,最後發出「轟」的一聲巨響,炸得四分五裂。那團混沌在銅鼎炸開之後開始漸漸消失,那雙眼睛又出現了,越來越清晰,周圍開始出現了更多的輪廓,這時連地面和山峰也開始蠕動起來,慢慢發生著變化。

  「那是--蛇,是一條很大的蛇!」赤蛇第一個叫起來。

  確實,那是一條碩大無比的蛇。從那雙眼睛的周圍,出現了蛇頭的輪廓,它的頭放在祭壇上,而周圍緩緩移動、起伏著的山峰則剝落了岩石泥土,露了鱗片,化作了蜷盤著的蛇身。

  「好大啊!」妖怪們呆呆地看著它,只能發出這樣的感歎。

  「大家快飛起來!不然會被它勒死的!」劉地大聲叫著。蛇身已經在收縮,妖怪們紛紛起飛,及時地躲開。

  巨蛇滑動著身體,漸漸伸展開來,顯得越發的大了。

  「俗話說巨蛇吞象,這一條恐怕連恐龍也不夠它塞牙縫吧?」劉地這麼嘟囔著。不過他已沒有時間發牢騷了,因為巨蛇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甩動著身體向空中伸展,蛇頭猛地探上雲層,一揮一甩,幾隻來不及閃躲的妖怪便跌落了下來。接著天空中電閃雷鳴,狂風呼嘯,一起向著妖怪們襲來。他們想要向上飛行,但這個世界的天空卻是「有蓋」的,再怎樣也飛不出這個範圍。巨蛇龐大的上半身在雲中隱現,攻擊著妖怪們,下半身卻還在地面上,真是大得可怕。有的妖怪情急之下開始使用兵刃、法術向它攻擊,卻毫無作用,法術全部如同泥牛入海,兵器砍在它身上,連劃痕都沒有留下。

  周影在閃電中躲閃著,抽空看向同伴,見劉地和短狐他們比自己還要狼狽,只有南羽顯得輕鬆一些,一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飛行。

  「周影!南羽!你們靠過去叫他!」劉地被一道閃電擦過,皮毛都燒焦了一大片,「他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去叫他!」

  「叫誰?」周影不解。

  南羽飛過來說道:「孟蜀。」

  「孟蜀?他在哪裡?」

  「那就是。」南羽向巨蛇一指。

  「它?可孟蜀是個人類啊!」

  劉地被狂風刮了個跟頭,勉強靠近了周影:「他是個妖怪,是個和南羽一樣,想做人類想瘋了的妖怪!這個世界就是他造的,他把我們弄來陪他玩做人的遊戲,甚至把自己的記憶都修改了。你還不明白嗎?」他艱難地閃躲著,「他現在不想傷害你和南羽啊!你看不出來嗎?」

  周影環顧四周,發現所有的妖怪們,法術高的、法術低的都在拚命自保,只有自己和南羽身邊受到的攻擊比較少,而且攻擊力也弱得多,是絕對不會致命的。「孟蜀真的是--」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但是南羽已經先向巨蛇靠過去了,他也連忙跟了過去。

  「孟蜀!孟蜀!請停下來!你真的要殺了大家嗎?」南羽艱難地靠近了不停對妖怪們發動攻擊的巨蛇,大聲喊著。

  巨蛇的攻擊卻毫無減弱的跡象,已經有十幾個妖怪被擊中,慘叫著從空中落了下去。

  「孟蜀!孟蜀!」周影和南羽一起叫著。

  天空中的殺機依舊瀰漫。

  「孟蜀,你真的要殺了這些和你一起打拼過的同伴嗎?」南羽用盡了力氣大聲喊。

  巨蛇的動作一瞬間停止了,扭過頭來面對著南羽和周影,天空中的電閃雷鳴也停止了。

  「孟蜀,是你嗎?」

  巨蛇身體盤在地上,高高昂起頭,一直伸到雲層上面,像石刻的一樣一動不動。它的額頭上生出一團混沌,化作人形,漸漸化成了孟蜀,他還是人類青年的樣子,手中仍按著一柄劍,站在蛇頭上,看著大家。

  孟蜀正是這條巨蛇的原神凝聚而成的,這個強大無比的妖怪在修煉的過程中,把自己的原神化為了人。

  他不動,不說話,直直地看著大家。

  「蠶絲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劉地嘆息著說,「看到了你我忽然明白了,所謂的蜀國其實是這個『蜀』,而不是魏蜀吳的『蜀』。」

  孟蜀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於蜀。蜀遣五丁迎之,還到潼,見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時,壓殺五人及秦五女並將從,而山分為五嶺--』這條巴蛇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怪,是你的同類吧?」劉地東拉西扯,想逗孟蜀開口說話。只有他肯開口交流了,才能有講道理的餘地。

  「那就是我。」孟蜀臉上雖然還是沒有表情,但終於開了口。

  「哦--」妖怪們中響起一片驚歎聲,原來他是那麼有名的大妖怪。

  「您是上古的前輩,法力又如此高強,將登仙界,為何要與我們這些後生小輩過不去?」赤蛇面對這位強大的同類,鼓足了勇氣問。

  孟蜀皺起眉頭,側過臉看他。

  劉地偷偷向赤蛇擺擺手,向孟蜀行禮道:「我們並不知道您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想請您高抬貴手,放我們各自回家去吧。」

  「回家去--」孟蜀這樣喃喃地念了幾次,忽然目露凶光,「那我的家鄉在哪裡?我又該往哪裡去!誰來把我的故鄉還給我!」

  「以你的法力,又哪裡不能去?」

  「可我的故鄉在哪裡?在哪裡!」孟蜀面目變得十分猙獰。颶風、疾雷再次襲向妖怪們,局面頓時又陷入了混亂。

  「我的故鄉在哪裡?把我的故鄉還來!」巴蛇的巨大吼聲令聽者無不毛骨悚然。

  周影看見孟蜀依舊站在巴蛇的頭上,便向他衝過去。攻擊的重點依舊不在他和南羽身上,所以他很容易就來到蛇頭上,用力搖著孟蜀的肩:「孟蜀,不論你的故鄉在哪裡,能不能回去,也不要因此遷怒於大家啊!」

  「這樣不行!」劉地用盡全力躲過了巴蛇的一次攻擊,也跳上了蛇頭,「要這樣!」他抬手「啪啪!」兩記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孟蜀臉上,口中怒斥道,「你回不了家又不是我們的錯!想想看我們何其無辜!」

  

  「我不想傷害周影和南羽,可是對你--去死吧!」孟蜀摸著臉白了劉地一眼,在蛇頭上盤膝坐了下來,現在的他已經是大家認識的那個孟蜀了。

  劉地暗暗鬆了口氣:「我不就說過你是妖怪嗎,何必這麼記仇?」

  「你又沒有說錯,我就是妖怪。」孟蜀向南羽看去,「妖怪就是妖怪,怎麼也成不了人類的。」

  「真的是你創造了這個空間,把我們捉來扮演人類?」周影問。

  「是。」

  「為什麼要捉弄我們呢?你這麼大的本領,這不是以大欺小嗎?」周影不管面對誰,說話都是那麼直。

  孟蜀卻不生他的氣,淡淡一笑:「也許是吧,我沒管那麼多,你想知道為什麼嗎?那要從頭兒說起--我生長在蜀國,在那裡修煉成妖。雖然那裡是蠻荒之地,但也是我的家鄉,那裡的一人一獸、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摯愛。當我能幻化成人後,更是常常混跡在人們之中--那裡民風淳樸,他們即使知道了我是妖怪也不害怕,依舊接受了我。那裡的妖怪很少,我和他們也合不來,我只把人類當作親人,生活得十分快樂,一直到那件事發生--

  「那一天,我在山裡睡覺,迎接秦女的隊伍經過我身邊,那些人看到了我的真身,吵鬧著要把我拖出來看看到底有多大。開始我不想和他們計較,可是他們卻不肯罷休,連拉帶拽的不讓我走。最後我真的生氣了,但我只是想嚇嚇他們,我並沒想殺死他們--可是,山塌了--幾百人全死了。我知道鑄成了大錯,無法挽回了,而且蜀王下令招集方士要除掉我,我不想再錯下去,也不想和人類爭鬥,所以離開了故鄉,開始四處飄泊,這個世界住幾年,那個世界住幾年,不知不覺中過了幾千年。可是我發現心裡最懷念的還是故土,於是便回來了--可是故鄉沒了。」

  孟蜀苦笑著:「那裡全是高樓大廈,全是城市,人類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見了我就尖叫,逃跑--哼,我才離開了幾千年而已,為什麼一切全不一樣了?為什麼啊!我的故鄉到底到哪兒去了!」

  孟蜀深吸了口氣,問道:「你們明白嗎?我的故鄉再也找不回來了--」

  「所以你就造出這個空間來建設自己記憶中的故鄉?」劉地說道。

  「我造出了空間,可造不出生命來。」

  「所以就抓妖怪來做居民?你該抓人類才對啊!」

  「我不想再傷害人類了。」

  「那就拿我們的命不當命?」

  「我哪兒顧得了那麼多。」孟蜀橫了他一眼。

  強者為王的法則,所有的妖怪都很明白,孟蜀要這麼做,誰又能和他講道理?誰又能把他怎麼樣?

  「那你想把我們怎麼樣?」

  「還沒想好。」

  他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這個扮演人類的遊戲嗎?所有妖怪們的心都懸了起來。

  「你造的這個世界是蜀國嗎?」劉地忽然改變了話題,「我沒有去過那麼古老的國家,可是蜀國是這樣的嗎?人們的服飾、言談舉止、生活習慣、建築風格--我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啊?」

  孟蜀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看著他。

  劉地東張西望地問:「蜀國真的是這樣的嗎?」

  「行了!閉嘴!」

  「我看你即使改變了妖怪們的記憶,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人類,但也無法徹底的改變他們的性格和對生活的記憶吧?我也中過你的法術,所以我很清楚這一點。我想這裡的妖怪除了你以外沒有誰見過蜀國是什麼樣,所以大家變成人類生活久了,自然會按照各自的方式進行建設,這裡也就建成了個四不像的國家了,這裡根本就不是你的蜀國。」

  「叫你閉嘴!」孟蜀猛地一揮手,劉地整個人飛了出去。周影急忙抱住劉地,扶他起來。劉地卻依舊笑著說:「這裡不是你的蜀國,你用這個法子造不出蜀國來的。」

  孟蜀被戳到了痛處,臉色鐵青地看著劉地。周影怕他再向劉地出手,戒備地看著他。良久,孟蜀嘆了口氣,手臂也垂了下去,說道:「對,這裡不是我的故國--」

  「那你留我們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

  孟蜀頹然地坐下來,抱著膝,不說話。

  南羽走近他,說道:「為什麼不一直修煉下去,直到修成正果?」

  「那又有什麼意義?」

  「神、魔、仙是可以創造世界的--真正的世界,有生命、有法則的世界,你懂嗎?」

  「真正的世界--」孟蜀若有所思。

  「你的道行已經到了這一步,應該不會遠了吧?」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對修成正果沒什麼興趣。可是這或許也是一個法子。」孟蜀的眼睛閃出了一抹光芒,「我倒可以試試看。」

  周影真誠地說:「是啊,試試看吧,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孟蜀站起來,深吸了口氣道:「既然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放你們走了。」他心中有了目標,看起來也精神多了。

  妖怪們爆發出一片歡呼聲,有的甚至喜極而泣。

  「等一下!」周影叫起來,「火兒在哪裡?我還沒找到他。」

  「火兒是誰?」孟蜀問。

  「是一隻畢方,就像周影的孩子。」南羽道。

  「畢方,火靈獸?」孟蜀笑起來,「你們認為我的道行到了那個程度了嗎?我怎麼控制得了靈獸?」

  「他還是個小孩子。」

  孟蜀搖頭:「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來過那種東西。」

  「火兒不在這裡?」周影急得不得了,「那他去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那是你們的問題。」孟蜀舉起手說,「我放你們走。我累了,想安靜一會兒。」他看向南羽,「南羽,我很高興像人類一樣和你一起走了一程,還有周影,謝謝你曾經救過我。」他笑著伸手在妖怪們面前一揮,一道白光之後,這個古怪的空間和孟蜀的笑容一起消失了--

  

  周影第一個從地上掙扎起來,半跪著推劉地和南羽:「劉地,南羽,我們回來了。」

  「是嗎--」劉地捂著頭爬起來,環顧四周,「博物館?是這兒,我們就是從這兒被弄進去的。」

  「看這個--」南羽指著前邊說道。

  在玻璃展櫃中陳設著一把三、四尺長的裝飾扇,紅木雕骨,淡黃色的宣紙上畫著五名壯漢,正在合力拖著一條身體在山中的大蛇的尾巴,他們身邊不遠的車隊儀仗豪華,排列著無數侍從,五輛香車中微微露出麗人的艷容。

  「巴蛇--」劉地伸手觸碰著展櫃,「他就是用這個東西作為去那個空間的媒介吧?」

  「其他的夥伴呢?」周影四處尋找著,短狐、赤蛇、蒼獺、山豹、任白山,岩石精、野狗子--大家都不在這裡,「難道孟蜀沒放他們走?」

  「不會,一定是這樣的媒介很多,孟蜀讓我們從哪裡進去就從哪裡出來,所以見不到他們了。」消失已久的輕佻笑容又回到了劉地臉上,他拍拍南羽和周影,「回來了就好,找個地方大吃一頓吧。」

  「我們去了多久?」周影一邊走一邊問。

  「一個多月--不過是那邊的時間。」

  南羽透過博物館的窗子,看著外面廣場豎立的霓虹日曆說:「二十八號,我們去了四天。」

  周影擔憂地道:「四天了,火兒能去哪裡呢?」

  「你這樣擔心也沒用。既然和孟蜀無關,我們就另想法子重新找吧。」劉地拍著他的肩說,「先回家看看,說不定那個傢伙已經回去了呢。」

  周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強衝他一笑。

  走出博物館,看著周圍的建築和行人,他們三個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周影垂頭喪氣,劉地嘴中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什麼,南羽一言不發,他們剛剛走到周影住的樓下,劉地便用古怪地口吻叫起來:「那是什麼?」

  周影一抬頭,看見火兒正遠遠飛過來,背上還馱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估計是他的朋友九尾狐,爪子上抓著一個特大的方便袋,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些什麼。

  「火兒!火兒!」周影又驚又喜,連法術都忘了用,向他跑過去。

  「影?!」火兒看見他們,飛了下來,劈頭就嚷,「這四天四夜你跑哪兒去了?竟然不跟我說一聲,不回來給我做飯!也不怕我餓死!」

  「對啊,對啊。」林睿添油加醋地說,「不負責任的父母會教出壞孩子的。」

  「火兒!」周影顧不得許多,一把抱住他,「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

  「幹什麼,你要勒死我啊?」火兒掙脫出來給了他一翅膀,「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你最好如實交待去了哪裡?」

  「火兒。」林睿提醒他,「不快點兒把醋帶回去會耽誤吃飯的。」

  「啊。」火兒急忙說,「算了,反正我這幾天吃得很好,就原諒你了--快點兒回家,馬上可以吃飯了。」說完帶著林睿和那個大袋子匆匆飛走了。

  「也就是說--」劉地看著他的背影,「這個傢伙跟本就沒失蹤過吧?」他掐住周影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居然叫我放棄約會幫你找他,還險些連命都賠上!你要怎麼賠我?」

  「我也不知道--當時他確實--」周影在劉地的目光注視下,申辯的聲音越來越弱。

  「我的約會!我的女人!你賠我!賠我!」

  「你都做過一次皇帝了,也不算吃虧。」南羽站出來打圓場。

  「這麼說來--」

  「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是回去看看吧。」火兒雖然安然無恙,可是並不代表周影可以不擔心,尤其是當他和林睿在一起時--他們可是有過把定時炸彈當玩具的記錄。

  「我看他買了一大堆食物,大概是自己在家裡做飯呢吧?」南羽往好處猜測。

  「他做飯?哈哈哈哈--」劉地馬上否定了她美好的願望,「他做飯的話這一片居民樓早燒成平地了,不可能,不可能--」

  

  周影一踏進家門,就聞到了廚房裡傳來的飯菜香味,接著一個女子出現在廚房門口,手中舉著來不及放下的鍋子向他撲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周影,你回來了!看看我是誰?」

  「瑰--瑰兒--」

  瑰兒瞇著眼睛笑著問已經呆了的周影:「我回來了啊,你有沒有想過我?」

  「瑰兒,我很想你啊!」不等周影回過神來,劉地已經撲上去擁著她的肩,「為什麼是人類的樣子啊?快,快恢復原形,我們去約會吧。」

  「砰!」瑰兒手中的平底鍋準確地命中了劉地的臉。

  「給他擁抱,給我鍋子--這算不算種族歧視?」劉地伸長舌頭舔著臉上的油,笑著問。

  瑰兒不好意思地把鍋子藏到身後,靦腆地笑著說:「我回來了,劉地。」

  「這還差不多,不是說去山中修煉嗎?怎麼不到半年就回來了?」

  「沒有浴室、時裝和明星,周圍除了樹和動物只有妖怪,鬼才住得下去呢。」瑰兒嘟著嘴說,「住在城市裡不一樣可以修煉嗎?對不對,周影?」

  周影還在呆呆地看著瑰兒,沒有反應過來。

  「對對,在城市裡一樣可以修行。」火兒在一旁插嘴道,「而且還可以給我做飯。」

  「對了--」劉地一下想到了什麼,「瑰兒,你的靈獸呢?」

  「它們不喜歡城市,回山裡去了。你什麼意思?我警告你喔,我隨時可以叫它們來的,你可別亂來。」瑰兒警惕地看著他。

  「隨時叫來?叫一個來看看--你那法術,十次裡能成功一次就不錯了。」

  「是兩次!糟了!」瑰兒摀住了嘴--不小心說露餡了。

  「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妖怪。」劉地不懷好意地湊上去,「嘿嘿嘿--做我的女朋友,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吧。」

  「啪!」

  這次是周影丟了個盤子過來。

  「你終於醒了。」劉地白了他一眼,用頭頂著盤子說道。

  「瑰兒,你回來了?」周影終於向瑰兒說了句話。

  「嗯,我租了你對門的房子喔。我們以後就是鄰居了,你要多照顧我。」瑰兒甜甜地笑著伸出手。

  「她會給我們做飯--一天三次。」火兒嘴裡塞著東西,含糊不清地說。

  周影伸手握了一下瑰兒的手:「歡迎你回來。」

  「這下鹿為馬說的大靈獸的事也有眉目了--瑰兒,你回來時先到了公園吧?」劉地一手搭著周影,一手搭著瑰兒說。

  「是啊。」瑰兒的臉紅了起來,「我弄錯了方位,掉在湖裡了。幸虧遇見火兒,不然濕淋淋的怎麼見人。」

  「所以火兒才沒回家吧?」

  「我那天先在半路上把朱厭吃完,然後就在公園裡睡了一覺,後來遇見瑰兒,又去幫她弄衣服,然後去買菜租房子,瑰兒做了飯--我回來叫你一起吃,你竟然不在。」火兒又想起周影丟下自己去玩兒的事,瞪了他一眼。

  「真相大白了,都怪你瞎操心。」劉地敲了一下周影的頭。

  瑰兒沉下臉:「不許欺負周影。」

  「我偏欺負!我欺負,欺負--」劉地抓著周影的脖子扳來扳去的。

  周影看著大家說道:「火兒沒事,瑰兒又回來了,我們三個也平安無事,真是皆大歡喜啊。對吧,南羽?快進來坐吧。」他招呼一直站在門口的南羽進來,關上了門。

  南羽從剛才就一直看著瑰兒,瑰兒卻剛剛發現她的存在,兩個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對了,我還沒有介紹,這是南羽,她是瑰兒。」周影說道。

  南羽溫柔地笑著:「你好,我是南羽,我常聽周影說起你。」

  瑰兒側著頭看了她一會兒,甜甜地笑著說:「你好,我叫瑰兒。大家一起吃飯吧。南羽來啊,還有劉地,小狐狸,來啊!周影。」她像個小主婦一樣招呼著大家。

  劉地抓著下巴奸笑著看著她們:「喔,很有意思--」

  林睿站在他旁邊,與他做著同樣的動作,說著一樣的話,然後一個低頭,一個仰望,目光交流,露出了一樣陰險的笑容:「確實很有意思哦--」

  「劉地,小狐狸,你們吃不吃飯啊?」

  「吃,吃。」

  「來了,來了。」

  狡猾二妖組忙擠到飯桌上去。

  瑰兒一邊盛飯一邊問:「周影,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

  「說來話長。」劉地接過來說,「我慢慢講給你聽,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事情是這樣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