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都市燈火通明,彷彿一個陳列在天地間、裝滿了五彩琉璃的玻璃盒子,裡面流動著繁華、喧鬧、各種針對精神或物質的誘惑及滿足。
這個城市把它所有的陰暗面用眩目的燈光掩飾起來,當那些挑選著名目的恐怖行動和變化著的手段的變態犯罪,當那些搶劫、殺人、偷竊、背叛、出賣、陷害--當這一切都只能作為明天報紙上的一個個小方塊出現的時候,就可以確定這個城市已經適應了自身生長出的這些毒瘤的存在,於是,在它們反正也不能影響到整個城市運轉的情況下,這個城市只能默許著,沉默著--
幾聲槍響驀地在鬧市區響起,正在享受著夜生活的男男女女立刻躲向兩邊的各種建築中去。數分鐘後,當幾輛警車拉著警報衝了過去,槍聲也沒有了下文之後,這條街道又恢復了之前的嘈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周影坐在出租車的駕駛座上,毫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劉地剛才下了車,已經和街邊站的一個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訕起來,看來這城市的麻木不仁,連妖怪們都快被傳染了。
周影嘆了口氣。
--不管被傳染的麻木成了什麼樣子,自己的太陽穴上抵上了一支手槍的話,也會忍不住嘆氣的吧?周影這麼想著,又嘆了口氣。
這名在劉地下車之後徑直打開車門坐上來的中年男子一上車就用一把手槍戳著周影的頭,兇惡地命令他:「開車!」
這個城市有很多種罪犯,可是其中一些總是會比另一些更倒霉一點,周影依言發動車子時看到劉地正站在路邊做出「二一添作五」的手勢,而站在那個男子肩膀上,已經確定過對方屬於「好吃」的範圍的火兒則回答了劉地一個「休想」的堅決果斷的眼神。
「開快點!」男人東張西望,凶狠而慌張地命令周影。
「開快點!開快點!找個沒人的地方!」火兒在車廂裡跳來跳去,對周影下達一模一樣的「命令」,不過它的目的和男子絕不相同。
「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殺了三個人了!如果你不老實的話,可別怪我讓你做第四個!」男人雖然早已打算好下車的時候就把周影幹掉了,但是嘴裡還是這麼威脅著。
「我已經吃了三百個人了,我要吃第三百零一個!」--火兒的算數顯然不太好。「影,我可以開始吃消夜了吧?」火兒又聞了一遍食物,口水都淌出來了。
「後面有警察,待會兒再說。」周影已經看見後面追上來的警車。
持槍的男子也發現了後面的兩輛警車,一邊憤怒地咆哮著,一邊用槍使勁頂著周影,逼迫他加速。
於是一場車輛追逐賽在公路上展開,路邊出現了無數等待看一場精采演出的眼睛,過了幾分鐘,有著電視台標識的直升飛機也趕到了,加入了這場亂上加亂的表演。
「快開!快!」男子嘶吼著。
「加油,加油,快把警車甩掉我好吃飯!」火兒站在周影頭上,揮著翅膀為他打氣。
這種情況下總不能使用「縮地術」讓車從大家眼中憑空消失吧?周影這麼想著,駕車逆行從兩輛車之間鑽了過去--也許是因為他遇事的反應總比人類司機慢半拍,也許因為火兒的運氣特別好,總之他常常會遭到倒霉的歹徒劫持,一來二去,他的駕駛技術是越來越好了。
出租車在歹徒的挾持下衝過單行車道,駛上了環城高速橋,警車、消防車、救護車、電視台的直升機緊隨其後,事件越來越向著人們熟悉並期待的電視、電影中的情節發展了。
只是這時身為人質、並「被迫」駕車與警察追逐的出租車司機卻在想著對不起廣大觀眾的事情:「今天這一趟『生意』大概收不到車錢了吧?開車狂飆的耗油費,明天會被叫到警察局的誤工費,這個人的話--」他開始計算這個男子相當於火兒的幾頓飯,而節省下的伙食費夠不夠彌補損失。只是不管怎麼算也還是吃虧,周影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自從認識了劉地,瑰兒也回到這裡之後,周影忽然發覺自己一個月原本綽綽有餘的收入變得不夠用了。錢都到哪裡去了?周影怎麼也想不明白。再這麼下去火兒以後只好以人為主食了,周影為這個念頭而煩惱不已,他只希望自己能盡力為火兒提供好一點的生活,至少不能讓還在發育期間的它只吃單一的食品吧。竟然開始為錢而煩惱,是不是說明自己有了一些進步,更接近人類一點了?事情總算也有好的一面。
胡思亂想中,男子狠狠地用槍托砸向他的頭:「叫你快開!聽見了沒有?」
如果是人類司機在這麼快的車速下腦袋上被人用槍托砸上幾下的話,保不準已經車毀人亡了,由此可見這個男子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後面的警車怎麼甩不掉呢?」火兒跑到後面,趴在後窗上看著問,它拍拍翅膀:「我去收拾掉這些打擾我吃飯的傢伙!」說完穿窗而出,向後面的警車撲去。
警車損壞的話,會由政府來付錢吧?周影既然已經按人類的方式繳過稅了,所以放任火兒去毀壞警車也就問心無愧。只聽後面「嚓嚓」「嘩啦」「?當」幾聲,兩輛車都因為發動機停轉相繼癱在了路邊。
「太好了!」男子明顯鬆了口氣,「快給我開車!開到郊外去!」
「快開!快開!到郊外去!」火兒回到車上興高采烈地說。
周影有些明白火兒為什麼會覺得這個人一定好吃了。
※※※
出租車在七扭八拐之後,不但甩掉了後面的警車、消防車等車輛,連天上的直升飛機在稍後也找不到它的蹤影了。現在它開進了一條小巷子中,速度當然也放慢了下來,混在巷子中很少的幾輛車中,裝作正在正常行進的普通車輛一樣(這也確實是一輛普通的車而已,不普通的是車上的司機和乘客才對)。
「哈哈哈,我今天的運氣不錯!」男子用槍點著周影說,「可惜,你這傢伙運氣不太好。」
我的運氣是不好,可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吧?周影看著正在車座套上擦嘴,準備開始品嚐的火兒,心裡這麼想。
一輛摩托車從後面駛來,摩托雖然開得不是很快,可是因為周影已經放慢了車速,摩托車還是很快追上了出租車,當它和出租車並肩前進並且要超過去時,狹窄的巷子對面駛來了一輛車,雖然巷子還不至於狹窄到無法讓兩輛車和一輛摩托車並行,但是會車的一瞬間,摩托車的騎手不知為什麼身子一晃,連人帶車倒向了出租車這邊,他三晃兩搖,摩托和出租車相擦發出了「吱嘎吱嘎」的刺耳的聲響。
周影忙向右側打方向在路邊停下,摩托車才勉強沒有摔倒,斜斜歪歪地衝出了幾米,站著停住了。對面那輛車自然也看到了這種情況,只是事不關己,逕自駛走了。周影本來也想開走,可那個摩托車騎手卻把車一扔,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你會不會開車啊!眼瞎了?」他先在車頭上踹了幾腳,然後拉開車門,一把把周影的衣領揪住,用力地拽了出去,「王八蛋,你碰到我了,看到了沒!想死啊!你說要怎麼賠償!」他用力晃著周影。
「是你碰了我。」周影平靜地指出事實。
「還敢頂嘴!」摩托車騎手推著周影在車門上重重一撞,「喂,你!」他衝著車上的男子吼,「下車自己走,我和這位司機大哥要談一談!」
持槍的男子有一瞬的為難,這樣的事實在出乎他的預料,但是周影已經看見他的長相了,非除掉不可,至於這個騎摩托車的,就當他倒霉吧!「殺一個也是殺,殺五個也是殺。」他心裡這麼咕噥著,對著正在揪扯的摩托車騎手和周影舉起了槍。
「讓開!」摩托車騎手突然一拉周影。
「砰砰!」
兩聲槍聲劃過寂靜的小巷。
持槍的男子慘叫著跪倒在地上,手腕和左腿鮮血淋淋,槍也拋出了老遠,摩托車騎手一個箭步衝過去,從腰部抽出一副手銬,「卡嚓」一聲,乾淨利落地把那個男子銬在了巷子中的樹上,「我是警察,你被捕了!」這時他才摘下了摩托車的頭盔,並且掏出一個證件,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
頭盔下顯現出來的是一張年輕的臉,看起來和周影歲數相仿(外表的年齡,不是實際的年齡。)中等身材,膚色黝黑,五官稱不上英俊,對周影瞇起雙眼微笑著(其實是眼睛小,一笑就瞇起來了。)說:「讓你受驚嚇了,現在沒事了。不管怎麼說,撞一下車比丟了命強,是吧?」說完聳聳肩,掏出煙點了一支。
很明顯,他嘴裡是在說著「讓你受驚嚇了」這樣的話,心裡可不這麼想,反而是以周影的救命恩人自居,在等著周影感激也說不定。
「解救成功了,人質安然無恙。」年輕的警員正用對講機講著,「對,是我開了兩槍--什麼?不准開?不開人質早死了!」他這麼嚷嚷著,警車的聲音已經由遠而近,漸漸駛來了。
「你的運氣算不壞了,」因為同事們還沒趕到,年輕警員顯得很無聊,他也不去管那個傷口流著血在呻吟的犯人,反而向正在查看車子損傷情況的周影搭起話來,「這個傢伙一連殺了三個人,其中兩個根本和他不認識,只因為和他打個照面就平白無故挨了槍的,你只是車擦了一下,多走運啊。」
車費、修車費、油錢和火兒的晚餐,周影覺得自己已經損失的不少了。
至於火兒在這名警察成功地「解救」了周影之後,身上和眼中的火便開始在熊熊地燃燒,「如果他長得好吃一點的話,我一定用他來代替晚餐!」火兒自言自語地說著,但是花了半個晚上的工夫卻沒有吃到嘴的事還沒讓它氣到完全失去理智,會去吃一個一看就不好吃的「東西」,它只是繞著這個警員打轉,準備給他點苦頭嘗嘗。
「現在不行。」周影對他使眼色,因為其他的警察已經陸續趕來了。
「你應該先給他止血!」一名警察向那個年輕警員吼,同時指著那名還在流血的犯人。
「我又不是醫生。」
「那也應該通知救護車!」
「我通知警車了還不行嗎。」
「小孫,你這種個性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那名警官明顯地放棄了教育他的努力。
「喂,你還不能走,」一名警員叫住了準備開車走的周影,「我們還要為你做個記錄。」
周影停止正在拉車門的手--雖然他心裡覺得自己現在離開對大家都好,因為火兒身上的火焰越來越熾烈,接近暴發的地步了。
「行了,行了,人家受了這麼一通折騰已經夠嗆了,就別再難為人家了,記錄明天再做也行啊!」還是那位「解救」了周影的警員這麼說著走過來,他掏出筆記本和筆,記下周影的車牌號,又問了他的姓名和地址,最後說:「明天早上來刑警支隊做記錄吧,就找我吧,找『孫劍』,記住了嗎?」
周影點點頭,他知道就算自己忘掉,火兒也會牢牢記住的。
「我記住他了,孫劍!」火兒惡狠狠地說,「和我搶食物的傢伙!」
「他本意是想救我吧。」周影這麼說。
「哼,人類,誰要他們救,他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火兒會做出這樣的評價是因為看到了街邊的一幕:兩個年輕小伙子正圍著一個中年男子撕扯踢打。
「或許是吧。」周影邊開車邊看著這個繁華、喧鬧的城市,覺得自己對人類的瞭解太少了。
※※※
「人類?」劉地獨自霸佔了最大的沙發,口沫橫飛地發表著意見,「人類是一種高級的哺乳動物啊。」
瑰兒托著腮,眼睛眨啊眨地說:「我覺得人類就是人類,反正和別的生物不一樣就是了。」
「有的人類很好吃,有的很難吃。」火兒也搶著發表意見。
--顯然,妖怪們正在展開以「人類是什麼」為主題的討論會。
討論會的發起者周影認真地聽著大家的發言,但是這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人類啊,弄懂了他們是什麼的時候,修成正果也就不遠了吧?所以現在為這個問題煩惱還嫌早了些。」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妖怪們的討論,周影站起來去開門。會來這個家拜訪的客人少得一隻手數得過來,林睿,他不會敲門,直接就進來了;南羽則禮貌周全,敲門聲也總是輕輕的,另外還會有誰呢?周影想著:「不會又是--」
打開門一看,果然是他預想到的那個人。
「周哥,」這個年輕人帶著哭腔衝了進來,抓住周影的胳膊,「周哥,我對不起你,車,車不見了!」
「唉。」周影禁不住嘆了口氣。
「我只是停在路邊去上了個廁所--就十分鐘工夫,就,就不見了。」年輕人還在焦急地訴說著。
「先進來再說。」周影讓他進屋來,免得在走廊中吵嚷,驚動了別人。
看到周影不急不驚的樣子,這個名叫朱兵的年輕人有點不解,他知道周影這個人一向平靜呆板,可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還是這副樣子,太說不過去了,他追著周影問:「周哥,我們怎麼辦,報警吧!找保險公司!實在不行--車是我弄丟的,我,我會負責的--」說到這裡,他的頭不由垂了下去。
「你沒有報警吧?」
「還沒有,我想,先和你商量。」
「沒有就好。」周影這麼說著,伸手在朱兵額頭一按,一道紅光閃過,朱兵的身體癱軟了下來。周影把他扶到沙發上放下,對劉地說:「幫我送他回家,讓他以為今天我要用車,所以他沒有出門。」一邊說一邊抓起外套。
「扔個男人給我!」劉地撇撇嘴,「那你去哪兒啊?」
「去把我的車開回來。」
在現代化的大都市中,汽車的數量飛速的增長著,於是車輛失竊的數量也在大幅度的提高。而近一年來,如果有機會查看一下立新市警察局裡的檔案記錄就會發現,這個城市中的盜車事件一直居高不下。在這些數之不盡的事件中,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失車是那種半新半舊的轎車,大概是因為這種車一旦偷到手後比較容易改裝,也比較容易賣出去的原故吧,竊賊們把很多的注意力放在這種車上,比如說周影的那輛紅色的出租車。
「不管怎麼說,一個月丟了三次也太過分了吧!」火兒在周影的肩頭上吵鬧,「你雇的那個司機太笨了,不如我幫你吃了算了。」
「幸虧他不在車上。」周影倒慶幸車是被「偷」走的,他聽說過有幾次車主在對方盜車的時候恰巧撞破了,盜賊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把車主刺傷,搶了車揚長而去。車丟了再去開回來就行了,周影可不希望朱兵因此而受傷。
「影,我吃了他們吧?」火兒咂著嘴問。它並不特別喜歡吃人,但是因為昨晚經歷了一番到口的「煮熟的人類」又飛走了的失望,吃人的慾望便被刺激了起來,三句話不離吃人。
「嗯。」周影對於火兒的挑食縱容慣了,從來不干涉它要吃什麼。
※※※
周影熟練地順著街道拐進了一家修車廠,逕直走進了後院,這個院子裡停放了五、六輛半新不舊的轎車,周影那輛紅色的出租車也在其中,周影向車子招招手,車便自己開了過來(這輛車被妖怪開久了,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些妖氣,至少已經認得自己的主人了)。他檢查了一下,除了後備箱被用鐵器撬開了外,車身幾乎沒有受什麼損傷,車廂裡朱兵一天的收入不見了,但證件都還在,油也滿著,周影點點頭,這次的損失總算小一些。
「火兒,走吧。」周影手一拂,修好了車上的損傷,招呼正四處亂飛的火兒。
「不是說好了我可以吃掉他們嗎?」火兒不肯回來,正在對修車廠裡的工人們挑挑揀揀,尋思著先對誰下口。
「不是他們偷的車。」周影恩怨分明。
「那也是同黨、銷贓、協同作案!」火兒看多了電視劇,學了不少名詞。
「這裡人多,吃人太顯眼了,有機會再說。」周影不希望在人多的地方鬧事。
「晚上再來吃?」火兒不得到確切的答案就不走。
乾脆讓它隨便吃一個好快回去,周影看看表,等著火兒做決定。
「這個太瘦,這個全是肥油,這個麼--呸呸,什麼怪味道,這個就是個頭小了點,吃著不過癮。」這個修車廠裡的工人不少,火兒盡情地挑揀著。
「火兒!」
「幹什麼?」火兒正在做最後二選一的抉擇,不耐煩地回答,它下定決心:「乾脆兩個一起吃掉,大不了待會兒不吃午飯。」
「有外人來了。」
「不管他,我正要吃呢!」
「是那個警察。」
「啊?」火兒合攏已經張大了的嘴,「哪個警察?」
周影往外面指指,只見一個男子推著摩托車站在外面正和修車廠裡的人吵鬧著,火兒馬上認出是昨天從它嘴裡奪走了消夜的那個名叫孫劍的警察。
「我去吃他。」新仇舊恨一起算,不管他看起來好不好吃了。
「火兒,今天算了。」不管怎麼說孫劍也算是救過周影,不論周影需不需要救助,他都對這個人類表示一份感謝。
「不!」
「火兒,瑰兒做好飯了,不回去吃的話她會生氣的。」
「那回去吧。」火兒馬上改口。如果說它還對什麼事有一點畏懼的話,那就是辛苦做好了飯卻沒有人來吃時的瑰兒,那種情況下她的怒火足以使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連火兒也怕她三分。周影也狡猾地學會了用這個辦法嚇唬它。
周影開著車徑直出了門,恐怕修車廠的人和偷車的人永遠也不會發現,他們偷來的車少了一輛。
周影極有耐性,或者說他根本不懂著急上火是什麼,要是換了其他任何妖怪,一次次經歷了這種事後即使不暴跳如雷地去把偷車的人撕碎、把那修車廠踩平,至少也會用點什麼法術讓車子不會再次被偷了,可周影就這樣放任一切發生,最多在車丟了之後咕噥幾句,再去開回來了事。
大概對他來說,這樣的事也算是人類式的生活應有的一部分吧。所以當他開著車從那家幫助偷車者改裝贓車的修車廠出來時,一點也看不出生氣,反而是火兒在他頭上連蹦帶跳的十分不高興。
「影,我現在越來越想吃人了--」火兒耍著小性子,「你隨便找個人來給我吃。」
這個城市裡就是人多。
周影看著路上來往不絕的人問:「你吃哪個?」
「我吃--」火兒剛要開始選擇,周影就看見一輛摩托車快速地向自己的車追了上來,他把車向旁邊讓讓,誰知對方並沒有超車,反而拿出一個證件在周影車窗邊一晃:「下車,我是警察。」
周影把車往路邊一停,滿臉疑惑地下了車:「你為什麼拿著通訊錄說自己是警察?」
「你看出來了,哈哈哈。」對方尷尬地乾笑幾聲,「我還以為它和證件很像呢。」他摘下頭盔看著周影,「原來是你啊,難怪我看著這麼眼熟。」
「哦,孫劍。」周影向他點點頭。
「怎麼又是這個傢伙!」火兒叫起來,「怎麼每次我一張嘴他就冒出來!專門打攪我吃飯!」
「我問你,你是不是從那家修車廠出來的?」孫劍問。
「對。」
「去幹什麼?」
「修車。」周影總不能說自己去拿回被偷的車吧。
「常去那裡修?」
「第三次。」這輛車被偷了三次沒錯。
「可以問問你對那家修車廠的看法嗎?」孫劍掏煙遞給周影,見他不接便自己點上了。
「沒有看法。」周影對大部分事物都沒有什麼看法,即使是偷了他的車的人。
「有沒有覺得他們哪裡不對勁?」
「沒有。」--除了改裝贓車之外,確實和大部分修車廠一樣,技術平平,收費很貴,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孫劍很失望地看著周影:「你說話還真簡潔。沒有一點兒能讓你注意的地方?比如員工的對話呀,進出的人呀什麼的,有沒有什麼留給你特別印象的?」
「沒有。」硬要說有,最可疑就是他和火兒。
「確實沒有?」
周影看著他不再說話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孫劍像所有警察問完別人問題一樣,善良地揮著手讓周影走。
周影也希望快點離開,因為燃燒的火兒已經快把空氣點著了。然而他剛剛坐進車裡,發動了幾下摩托車的孫劍又衝了過來拍車門:「真倒霉,我的摩托車真的壞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警局?」
「啊--怎麼這麼快就壞了,」火兒發出了一聲怪叫,「我本來是想讓他騎到一半掉到橋下面去的!」它在車廂裡跳了幾匝,看到孫劍大咧咧地坐了上來,便下定決心:「現在吃!不管他好不好吃了。」
「咦,你有這盤磁帶啊?」孫劍俯身從駕駛室旁邊的格子裡拿起一盤磁帶,撲過來的火兒一頭撞在了擋風玻璃上。「給我聽聽行不行?」孫劍晃著磁帶問。
周影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擋風玻璃,連連點頭,反正車上有什麼磁帶也是朱兵的,他壓根不知道,也沒有聽過。
「我一定要吃!」火兒身上的火焰一下膨脹起來,變成了戰備攻擊的金黃色。它大聲宣佈自己的決心,「我想吃的東西還沒有一樣沒吃到嘴的呢。」
它正在盤算把這個看起來不可口的人類烤成幾成熟才可口時,有一道紙符卻飛進了車窗,平展在它面前,紙符一接觸火兒立刻燃燒起來,傳出了南羽的聲音:「火兒,我剛剛殺掉一個來醫院搗亂的妖怪,你吃不吃?」
「吃!」火兒馬上叫起來。看看不可口的孫劍,想想南羽提供的妖怪,這兩者實在沒法對比,而且去晚了被她放進了冰櫃可就沒有那麼新鮮好吃了。「幫我把他弄回家放進冰箱裡。」它這麼指著孫劍吩咐周影後,逕直飛走了。
孫劍閉著眼,跟著音樂的節奏搖動著身子,根本不知道身邊發生過什麼事。
周影看著他,覺得這個人類的運氣還真是好得可怕--能三次從火兒口中逃脫的獵物他是周影記憶中三百年來的第一個。周影除了縱容火兒吃吃人以外怎麼說也算得上是一個比大多數人類都守法的公民,他絕對不會親自動手在自己家裡的冰箱中放進一個警察的(如果火兒和劉地動手他當然也不會阻攔),所以還是把車開到了刑警隊門口。
「謝了。」孫劍跳下車,一邊還不忘拿上那盤磁帶,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元錢放在儀表盤上。「幹嗎,沒見過警察坐車給錢啊?我可連磁帶錢也給了,別去投訴我啊,對我的投訴夠多的了。」他看到周影看著自己又這麼說,然後揮揮手走進門去了。
周影拿起那二十元錢,搖了搖頭。
「周影,我一直想問你,你和人類交往,不,這麼問吧,你和哪一個人類來往比較密切?」劉地半躺在沙發上問周影。他聽完了周影說起孫劍的事後,不但不回答周影的問題,反而開始發問。
「朱兵。」周影一點都不猶豫地說。
劉地翻翻白眼:「每天為了交接車見兩面,說五六句話,這就是你最熟悉的人類了?」
周影點頭,他還沒有聽清楚劉地的意思,瑰兒卻一下子從廚房裡伸出頭來:「他連妖怪都只熟悉你、我、南羽、火兒和小狐狸,別說人類了!他認識的人類加在一起也到不了十個--不算明星和新聞人物哦。」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猜也是這樣。」劉地點著頭並且拍著周影的肩,表示他對自己朋友的瞭解程度。
周影靜靜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劉地嘆口氣,在他這個朋友面前他真是很難體會到賣關子的快感啊,他清清喉嚨說:「是這樣的,周影,你的目的是學會做人吧?」
「對。」
「所以才到這個大都市裡來吧?」
周影還是點頭。
「可是你覺得只是站在旁邊觀察的話,能完全弄明白人類嗎?這麼打比方吧,你養了一個寵物--不是指火兒啊。(周影說:『火兒不是寵物啊。』)--你是把它解剖了,看看這裡是心,那裡是肺,那裡是腦子--對它得到的瞭解多呢,還是和它一起玩一陣子,和它說話,和它一起生活對它的瞭解多呢?」
「我不知道,我沒養過,也沒解剖過寵物。」周影據實回答。
瑰兒在廚房裡把盤子掉到了地上,劉地的適應能力比較強,深呼吸之後終於坐穩了,沒有從沙發上滾下去,可是他知道順著這個比喻讓周影考慮下去的結果很可能是周影會去弄兩隻一樣的寵物來,解剖一隻養一隻,試驗看看哪一種辦法更能瞭解這種寵物。當然,為了避免周影犯下殺害或者虐待動物或者兩者兼備的罪行,也為了避免火兒因為家裡有了寵物而可能有的反應,劉地迅速把話題拉向了別的地方:「你覺得你對人類瞭解嗎?」
周影想了一會兒,開始搖搖頭,然後一直搖頭。
「我至少比你瞭解的多一些,」劉地說,「教給你一個辦法,去和人類交流一下吧,對你有幫助。」
「和人類交流?」周影認為自己天天在做這些--他不是在開出租車嗎。
「你認為你開車拉客,然後收錢,然後交管理費、交稅,交房子的租金,買東西--這就是交流?這是生活,是你在過人類的生活。交流是--」劉地搜刮著可以形容的詞彙,「是,就是像你跟我相處一樣。你試試這樣和一個人類相處。」
「不可能!」周影一下子笑了,「像跟你一樣?不可能!」把人類看作和劉地一樣?這太可笑也太奇怪了。
「看看,我說了吧,這就是你的毛病。」劉地諄諄教導,「一定要對人類和妖怪一視同仁,所謂人就是妖怪,妖怪也是妖怪,你不能因為自己是妖怪就瞧不起人類,也不能因為想做人就瞧不起妖怪--」
周影這時覺得劉地以前的某個時期一定做過和尚,他嘆了口氣,問:「那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呢?」
「不是我讓你去做,是你應該去做。」劉地說,「我是說你是不是應該試著和人類有更多一些的往來了?」
「以後我白天也自己出車?」周影馬上交出提案。
「啊!」劉地怪叫著撲上來掐他的脖子,「我這麼苦口婆心地說,你怎麼就是聽不懂!我是叫你去和人類交朋友,在人類中按人類的方式找朋友、情人、敵人、亂七八糟的人!--不,不,情人就算了,情人就算了。」他看到瑰兒端著剛剛做好、泛著熱油的湯菜出來,很有將要不小心一失手倒到自己頭上的姿態,連忙改口。
「原來是這樣。」周影點著頭,「可以告訴人類我是妖怪嗎?」
「當然不行!」劉地和瑰兒一起叫起來,「人類會以為你是瘋子!」
「可是有所隱瞞的話,怎麼能成為朋友呢?」周影憂慮地問。
「周影,我們是朋友吧?」
周影肯定地點頭。
「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隱瞞了嗎?」
「沒有。」絕對肯定的回答。
「怎麼會沒有呢,你看,我昨天和女人約會時發生了什麼沒有告訴你吧?而你心裡喜歡南羽和瑰兒哪個更多一點也沒有告訴我啊。所以朋友之間也不是什麼都要告訴對方的啊。」
如果劉地想知道這個的話,周影皺著眉頭開始想,劉地一臉陰險地等著答案,而瑰兒卻急忙跑回了廚房裡。時間一點點流逝,二十分鐘後周影攤攤手說:「我沒法告訴你,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劉地無語問蒼天。
「總之,去和人類交往吧!能做朋友,對方又懷疑你身分問起來的話,告訴他你是妖怪也無妨;如果成不了朋友,就算多個熟人,熟人當然沒有必要相互坦誠;再不然成了敵人的話也算一種做人的體驗;如果連敵人也做不成只是一個勁的厭惡他的話,索性叫火兒吃了他也好,請我去吃也好,讓他消失就完了。」劉地一個勁地慫恿周影,「這可是學會做人的必經之路啊,你趕快進行吧。」
周影百分之百相信劉地的建議,可是一時讓他去和人類交朋友,他還真說不上找誰好,想來想去也只有朱兵了。
「孫劍,」劉地趴在他肩上說,「這個人怎麼樣?好像很有意思。」
「他?」周影皺眉說,「火兒很不喜歡他。」
「作為父母,絕不能把孩子教養成小皇帝,一定要讓它明白小孩子不應該干涉大人的交際,明白嗎?」劉地義正辭嚴。
周影沒有覺得自己過於嬌慣火兒,他反而覺得和親生父母相比,自己給火兒的關愛照顧太少了,「可是只是和人類交往而已,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
「火兒,我和那個叫孫劍的人類交往的話你會不會生氣?」周影趁火兒回來之後問它。
火兒吃得肚子都凸出來了,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頭也不抬地問:「誰?」它生性豁達,吃飽了後就把白天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了。
「那我出去了,你來不來?」周影抓起外衣準備上工。
「別煩我,正演到關鍵時刻呢。」火兒看得全神貫注,「這個故事挺好看的。」--屏幕上一雙男女正在糾纏不清,哭哭鬧鬧,也不知道火兒看懂了多少,反正它是吃飽了就不願意出門了。
「我陪你去。」劉地追上周影,他今天晚上犧牲了約會時間就是為了去看周影的熱鬧。
他平時不是很討厭陪自己工作嗎?周影對劉地的行為不解,但是他的個性也不會去反對什麼,任由劉地跟著他走。
看著他們出去,瑰兒想了一陣子伸手捅捅火兒說:「火兒,我怎麼覺得劉地有點不懷好意呢?」
「他什麼時候有過好意?」
「也是。」瑰兒馬上打消了對周影的掛念,開始拿起遙控器轉台,找她喜歡的流行歌曲或偶像劇。
「我還在看呢,還給我!」火兒不幹了。
「你小孩子家看什麼言情片,走開!」瑰兒出於教育目的也不能讓給它。
「還給我!」火兒動用武力。
「明天不給你飯吃!」瑰兒動用權威。
一場轟轟烈烈地搶台大戰展開,周影就這麼被他們拋到腦後去了。
「走,我去看看那個孫劍什麼樣。」劉地一上車就興沖沖地說。
「我在工作。」
「我是客人。」劉地大聲吩咐,「司機,去刑警隊。」
周影沒有理他,而是在路邊招手的人面前停下了車。
※※※
孫劍從牆上跳下來,用一個比指頭肚大不了多少的電筒照著一輛輛車的車牌號,一邊在本子上記下來,「可惡,一看就知道是假牌子!」在地上匍匐爬行著看完了最後一輛車之後,他低聲咒罵一句,失望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他調查了整整兩個月,幾乎可以認定這家修車廠就是最近半年來立新市大量被盜車輛的去處,如果能有一紙搜查令,幾個同事協助,只憑那些掛假牌子的車就可以立案,可是問題在於,孫劍調查這件事並沒有上級的允許,他是憑著自己的任性到這裡來調查的,一旦被發現了,不是在他那已經夠多的處分上再加一個處分,就是在他那已經夠多的投訴上再加一個投訴。
「真無聊!」
「半夜三更還要巡邏,也不顧我的死活。」
「行了,你們別抱怨了,誰叫我們拿人家薪水呢。」
三個員工模樣的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舉著明晃晃的手電來回巡視,慢慢走了過來。孫劍縮身鑽進了一車輛底下。
那些人搜查得也不怎麼仔細,來回晃了幾圈,根本沒有往車下面看,彼此還是在說話,一個人說:「我們老闆有這麼大的靠山應該沒什麼可怕的才對,幹嗎弄得這麼小心。」
另一個卻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最後一個人沉默了一陣子才說:「我總覺得我們老闆幹的這事太虧心,總有一天--」他收住了口,沒說下去。
「我們只是跑腿幹活的,有什麼事也攤不到我們頭上,你窮擔心什麼!」
「就是,我們出來打工為的不就是掙錢,你再去哪裡找薪水這麼好的工作。再幹個一年半載,你家裡蓋房子娶媳婦不就都夠了。」
「能幹夠一年半載的話--」開始那個人又說了一句,聲音低下去,三個人都走遠了。
孫劍從車底下鑽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土,向著三個人走過的方向撇撇嘴,又沿著他自己進來的路--牆頭,小心地翻過鐵絲網爬了出去,從牆頭縱身跳下去後,回頭看看嘆了口氣。
※※※
周影開車在街上轉了幾圈,做了幾趟生意後,劉地終於厭倦了繼續捉弄他,打著哈欠下車去了,周影不由鬆了口氣。車剛一開過路口,路邊就有人在招手叫車了。
「呀!真巧!」孫劍一拉開門就叫起來,「又是你啊--什麼什麼--你叫什麼來?」
「周影。」
「對,對,我說名字就在嘴邊上嘛,周老弟,去中原街。」他其實根本不記得周影姓甚名誰,但馬上熟稔地這麼說。
「你受傷了。」周影看著他一身狼狽的樣子提醒他,看他去不去醫院。
孫劍一隻手破了,他自己用手帕胡亂纏住,血還在往外滲,嘴角腫了起來,眼圈發青,頭髮亂蓬蓬的像被人扯過,總之是一副挨了打的樣子,他自己卻不怎麼在乎,往座位上一靠說:「我回家,家裡什麼藥都有。」
家裡什麼藥都有就代表他常常受傷吧?周影有點奇怪地問:「還有人敢打警察?」
「有啊,警察想打的人就可以打警察啊。」孫劍理所當然地說,「你心裡現在一定在想,警察想打人是不對的吧?可是『警察』這個詞理所當然是和『罪犯』相對應的,如果罪犯打人是大家所認可了的,警察卻不能打的話,對於警察來說不就太不公平了嗎?總要給予警察相同的權利,才能讓警察去維護正義啊!你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警察本來就應該是維護治安的,不是維護正義的啊!」孫劍「哈哈」大笑起來。周影忍不住也一笑,孫劍又接著說:「像我這樣一心維護正義,不計得失,鞠躬盡瘁的警察,是萬中無一的啊。」
周影忍不住扭過頭來仔細看他,想確定他是不是劉地變的,不然為什麼說話的口氣這麼像。
「喂,」到了目的地,孫劍下車後向周影揮揮手,「難得有我這樣的正義使者坐你的車,今天車錢就免了吧。--其實剛才錢包被他們一起搶了,沒有錢給你了,就這樣了啊。」他徑直向樓群裡走去,周影卻看出他走路的時候拖著一條腿,很明顯的,他受的傷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嚴重。
周影想了一會,搖搖頭,還是開車走了。跟人類來往?也許只是劉地跟他開的玩笑吧。
※※※
朱兵開車工作時連續三次被盜,周影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親身遇上這種事。
今天他開車走到南羽家門外,發現裡面亮著燈,知道南羽今天晚上沒有繼續在醫院裡工作,火兒便吵著要去找南羽,因為根據它的經驗,去找她的話即使沒有妖怪可吃也會有故事可以聽的,所以火兒就帶著周影敲開了南羽的門。南羽當然很歡迎他們的到來,他們聊了一會,南羽給火兒講了一個故事,用了大半個鐘頭才從她的家裡出來。
南羽把他們送到門口,忽然抬頭看著前面「咦」了一聲。
「偷車!」火兒也叫起來。
有兩個人影正站在周影的車邊鼓搗什麼,就在南羽和火兒說話的當口,其中一個已經拉開了門坐進了駕駛座。
「偷車了,偷車了!」火兒興奮地大叫著,周影用了一分鐘才弄明白,有人正在偷自己的車。
先上了車的人打開保險鎖,另一個人繞到另一側的車門,也想上車。
「你們在幹什麼?」
驀然出現的人影讓兩名盜車賊嚇了一跳,他們「工作」時一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竟然能有個人無聲無息地走到了眼前。仔細看著周影,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衣著樸素,手中拎著一串車鑰匙,看來是這輛車的主人。
這裡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巷子一側是一所學校高大的後院牆,另一側全是一幢幢獨立的小樓院落,南羽喜歡安靜,選擇了這樣的住處,這些小樓都已經頗有了些歷史,老舊不說,一些現代化的生活設施不完備,早已經列入了拆除的範圍,恐怕是南羽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才使它們保留了下來,但是十餘座房子中,一共也只有三兩戶人家居住,透過茂盛的草木閃動的燈火使這條巷子看起來荒涼冷清。
兩名偷車賊年看看周圍的環境,相互點點頭,下了車就走向周影。
周影見他們下了車,逕直去拉車門,想檢查一下看車有沒有受到損傷。
「老兄,你膽子挺大的,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其中一個人一搭周影的肩膀,把周影扳回身來,也不等周影說話,抽出一把匕首便刺進了周影小腹。
「唔。」周影吃了一驚,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人偷車被發現竟然會出手這麼狠毒,公然傷人搶車。
那人捅了周影一刀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正以為已經得手,想推開周影開車離去,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被周影抓住無法抽回來,周影被捅了一刀,臉上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反而把對方的手腕握得生疼,問:「你為什麼偷我的車?」
另一個偷車賊不知道同伴的處境,看他和周影僵持著,舉起一根鐵棒向周影後腦便猛砸下來。他滿心以為棒落人倒,這一下必然可以收拾了周影,誰知道周影卻晃晃頭,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說:「如果我是人類,已經被你打死了。」
「你,你--」兩個人結結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影。
「我來吃吧。」火兒飛過來在其中一個人身上擦擦嘴。
「這,這,這是什麼--」渾身閃著火焰的火兒更是讓兩名偷車賊驚恐,不明白這是什麼怪物。
「這幾天很想吃個人,吃哪一個好呢?」火兒在兩個人身上來回跳動,猶豫不決,「這個看起來肉嫩一點,這個就比較有油水--嗯--剛剛吃了晚飯,吃點清淡的吧。」他拉住了「肉嫩」的那個,嘿嘿笑著說:「我烤著吃。」
兩名偷車賊這時才聽明白,這隻怪鳥說的意思竟然是要吃了自己。「妖怪!」手中拿著鐵棒的那個人一棒向火兒掄過去。火兒用翅膀一揮,鐵棒頓時熔化成了鐵汁,一直淌到了那個人手上,那個人怪叫著把鐵棒甩開,一隻手已經燙得不成樣子了。
「我是靈獸,他們才是妖怪。」朝聞道,夕可死,雖然馬上要被自己吃了,可是火兒還是指著周影和南羽耐心地教導對方。
周影和南羽的樣子一個平凡無奇,一個斯斯文文,怎麼看也和平時人們心目中妖怪的形象相差太遠,只有這隻火鳥不但口吐人言,而且口口聲聲要吃人,十分詭異可怖,兩個偷車賊一個手掌燙傷,正在呼叫呻吟,另一個卻比他聰明,甩開了周影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巷子口跑去。
「那個才是我想吃的!」火兒叫起來,「你怎麼不抓住他。」
「火兒。」周影手一指擊倒那個逃跑的人,卻對火兒說:「別吃他了。」
「為什麼?為什麼?」
周影看看南羽,又說了一句:「別吃了,算了。」他知道南羽對人類有很特殊的感情,所以不願意火兒在她面前吃人。
火兒很不高興地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又說不出什麼理由來。
「我不幹,我要吃!」火兒無法接受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堅持要吃掉那個人。
「火兒。」南羽輕輕叫它。
「幹嗎?」火兒很喜歡南羽,覺得她一定站在自己這邊,「你也覺得我應該吃對不對?」
「火兒,我想起了一個關於靈獸的故事,你想不想聽?」
「故事。」火兒立刻睜大了眼。在它的愛好中聽故事排在第一位,吃妖怪排在第二位,玩兒排在第三位,欺負弱小排在第四位,睡覺排第五,說到吃人在它的愛好中勉強可以排入前十,實在無法和聽故事相提並論。
「要聽,要聽!」它認識的妖怪中劉地和南羽故事最多,劉地二百個不情願為它講,想聽他的故事必須要動用強迫手段,南羽倒是很樂意為它講,但是她平時很忙,難得有講故事的時間,現在她主動要講故事,火兒馬上就動心了。
手受傷的那名偷車賊還在抱著手哀號,他的聲音把周圍的住戶都驚動了,有幾家的窗戶後出現了窺視的目光。
「周影,這裡交給你了。」南羽對周影一笑,向火兒說,「那是五百年前,我當時帶著我的兩個弟子,正要渡過黃河去北方--」她邊說邊往屋裡走,火兒伸長了脖子聽,不知不覺便跟著她走進了屋裡,把要吃人的打算忘了個乾乾淨淨。
果然還是南羽有辦法,既讓火兒放棄了吃人的打算,又沒讓它氣急敗壞地吵鬧。周影望著南羽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便開始動手給那個偷車賊治傷,又把他和另一個偷車賊的記憶一起改動,再開車把他們丟到鬧市區去,一邊忙碌一邊感歎,半個晚上過去了,自己卻半點沒好好工作,看來今天損失不小。他開著車不由想到,這些偷車者的行為顯然越來越囂張了,今天這樣公然傷人搶車,幸虧他們選上的是自己,若是人類司機,這一下不死在他們手裡了嗎?
「唉--」周影嘆口氣,打開車窗,隨手把偷車者用來刺他的匕首丟了出去。
※※※
孫劍來到葉支隊的辦公室前,敲了敲門,不等裡面有聲音便徑直推門進去,禮也不敬,一屁股坐在了葉支隊的對面。他自己知道這次一定免不了要挨一頓好罵,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大罵小罵一起挨了算完。
「哼!」刑警支隊的葉支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黑瘦男子,如果不穿警服,看起來更像務農為生的鄉下人多些,只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狠狠地盯著孫劍,讓人心裡發毛。好半天才問:「說吧,這幾天又幹什麼好事了?」
「查案子呢。」
「查案子?」葉支隊一拍桌子,「明明不是你管的案子查個什麼勁!」
「那我不查了就是。」孫劍一點兒也不頂嘴。
「一個處分。」
「好。」
「寫檢查!」
「好。」
「好好反思!」
「好。」
反正不管葉支隊說什麼,孫劍就是一個字,葉支隊抓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平平心頭的氣又說:「小孫,你肯下功夫去破案是好事,可這次你闖的禍太大了知不知道?」
「知道,我得罪的是高幹。」
「我不是指這個。」葉支隊嘆了口氣,「小孫,你的才幹本事確實高人一等,可是你的脾氣太--」他說道這裡又嘆口氣,沒有說下去孫劍是「太」怎麼樣。
「太拗,太任性任意,太不知死活。」孫劍替他說。
「你自己也知道。」
「葉支隊,我被騙到刑警隊的時候,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孫劍看著他說,「當時你沒有說什麼『為人民服務』呀,『執法』呀這樣的官話,你說要我們將來『維護正義』我才留下的,你忘了嗎?」
「正義,正義,你也不用一天八小時掛在嘴邊上吧!」
「不掛在嘴邊上放哪?放心裡?那鬼才知道你在維護正義,現在世界上的事不就這樣嗎,說是就是,不是也是--」他索性哼起了歌來,向葉支隊敬個禮,「我回去寫檢查。」
「站住!」他剛走到門口,葉支隊吼住了他,孫劍轉過頭來和葉支隊對視了一陣子,葉支隊嘆口氣說:「你以為我不想破這個案子?」
孫劍不說話。
「我不想?」葉支隊猛地伸手一劃,把桌面上的東西全唏哩嘩啦掃到了地上,「七個月失車二百三十六輛,十五個司機被打成重傷!我不想破案?!」他一發起火來眉目張揚,再也不是那個莊稼漢的模樣了。
「那--那--」孫劍索性說出來,「為什麼安排陳副隊去查,誰不知道他是『他』的人!讓他查下去,這個案子一百年也破不了!」
「你以為我怕那些高官的壓力?」
「我不知道。」
「你不用和我賭氣,我告訴你,我要是肯去向他們溜須拍馬,五年前就幹副市長了,還會窩在這裡受你小子的氣!跟你實說了吧,我派王副隊一直在暗中查這個案子。」
孫劍眼睛一亮。
「行了,你別管那麼多了,總之案子要查,但絕對不是你那種查法,你這樣做只會打草驚蛇。」葉支隊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
「別趕我走啊,葉隊,我也能幫忙的,我幹點什麼?」
「你要幹的是回去寫檢查!立刻去!」葉支隊拍桌子,孫劍馬上一陣煙似的不見了。
孫劍畢業於知名的法律大學,夢想是成為一名法官或檢察官,最保守的選擇也是做一名律師,他的人生本來應該是和刑警這個職業搭不上邊的。每次葉支隊為了他捅婁子指責他:「你是個警察!用腦子想想你是為什麼才當警察的!」時,他一定會想都不想回一句:「我是被騙來的!」
他確實是被騙來的。
孫劍大學畢業那一年正值立新市的政府機關招考公務員,他二話不說便報名參加法院的考試。以他的成績和臨場的發揮,他很有自信可以在一百六十七個報名者中躋身前六名(當時的招收名額有六人),但是發榜的時候卻沒有他的名字,這給他的打擊不小,正在沮喪嘆氣的時候,卻無意中在同時進行的刑警招考的榜上發現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還是高居榜首。等他反覆確定了二十次考生號碼、姓名、性別、年齡、身分證號統統無誤之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發榜之日起二十天內,孫劍上至市政府,下至刑警隊,什麼考試管理領導小組(考試結束後這個臨時組建的小組其實已經解散了,要到超過十個的不同部門才能找到它的成員)、人事局、組織部、教育局、公證處--等等單位全部找了一遍,拿出上碧落下黃泉的精神,才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弄錯了--當時負責往電腦中輸入考生資料的工作人員不知為什麼出了差錯,把十幾個報名參考法院的人輸入到報考刑警隊的人員名單中去了。
其他人都好辦,雖然弄錯了,但是他們的成績距離錄取線差太多,不用加以考慮,惟獨孫劍讓招考單位頭疼起來,他的成績優秀,即使在法院的考生中也名列前茅,讓他這樣去刑警隊他自己肯定不願意,讓他去法院吧,法院已經錄取的六個人就有一個必須被淘汰掉,本來淘汰掉最後一名是最公平的辦法--如果考取法院的第六名不剛好是某高官的親屬的話--於是經由上級的壓力,被逼著來向孫劍解釋的那位法官便向孫劍說出了那樣話:「去刑警隊吧,那裡也不錯--至少補助比我們好。」
「那是刑警隊,我一個文弱書生到那兒去不是等著罪犯來收拾嗎?不但自己的安全沒有保障,也給國家添麻煩啊。」
「我們看過你的資料,你不是從小學武術,還得過全省冠軍嗎?」
「現在的罪犯裝備多先進,誰還怕武術!」
「去了會給你配槍的--不是說你在遊樂場打靶每次都能把遊樂場老闆贏哭了嗎,放心,手槍和氣槍差不多。」
「這也知道,你們是法院還是偵探社啊--我不管,我是學法律的,報考的是法院,你們不能讓我改行。」
「警察是執行法律的第一線,多麼適合你這樣的法律高才生啊。」
孫劍這時才明白作為一名法官口才是多麼好,「我不管,出錯的是你們,不能讓我來承擔後果。」
「唉,跟你說實話吧--」這名法官索性把隱藏在後面的真正問題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你明白了,上面是絕不會讓你把他頂下來的--對方因為孩子考上了法院客都請了好幾次了,他們也丟不起這個臉。退一步說,你就算硬進來了,以後也--」
那時還涉世不深的孫劍聽了這番話,想也不想便甩手走了。現在他再回想起來,那位法官當時用那種方式告訴自己,為的就是想要他那樣憤然離去吧。
放棄了成為法官的打算,孫劍想乾脆去私人律師事務所找份工作,以後考律師執照當律師算了。這時,刑警支隊的葉支隊卻找上了他。
記得當時電視上在播放的一部動畫片主題就是「維護正義」,孫劍當時正沉迷於那部片子,結果葉支隊一對他說:「為了正義,來做警察吧。」熱血純真的大好青年便踏上了「賊船」。也許當時葉支隊的小孩,甚至葉支隊本人都在看那部動畫片也說不定,反正他就用那樣輕易的辦法,把一肚子不情願的孫劍釣到了刑警隊。
※※※
「我上當了!」孫劍在心裡大吼著,「當警察根本和電視上不一樣,舉起證件說:『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什麼的就行,也不是在維護什麼正義--還要被人打!我受夠了!葉建華你這隻狐狸!」
他一邊抵擋著那一群彪形大漢的攻擊,抓住一個人當武器的鐵鏈,用力一帶,順勢抬腿踹在對方小腹上,就當踹的是葉支隊,然後回手一拳打青了另一個大漢的眼圈,也當是在打葉建華。
七八個人圍著孫劍,而且對方手中全都有武器,孫劍身手雖然不錯也難以應付,他洩了一陣子怒火就開始四處亂瞄,準備脫身了。一輛車突然從巷子另一頭衝過來,它一點也沒有在糾纏的人群前減速的打算,那群大漢只好四散躲避,車徑直在孫劍身邊停下來。
「上車。」周影伸出頭來說。
其實不等他叫,孫劍已經飛快地鑽進了車裡,那些大漢眼看著車飛馳而去,只好在原地跺腳。
「應該再有點追擊的槍聲才像警匪片。」孫劍回頭看去,不無遺憾地說。
「感謝您乘坐本車,本車車號:XX00544,現在是白天,收費--」孫劍話還沒有說完,更煞風景的聲音就響起來了。他伸手把計價器按停,周影看看他,又按了下去。
「你這個人還不是一般的小氣,都這麼熟了,你還要收我的錢!」孫劍指責他。
「熟?」周影不覺得自己和他有多熟。火兒一看見他就在吵著要把他烤熟倒是真的。
孫劍在車的反光鏡裡打量著自己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一邊吸著氣:「這些傢伙真狠啊!」
「你常常跟別人打架?」周影認識他不久,卻已經是第二次看見他這樣了。
「不常打架,倒是常被人揍。」孫劍坦白地說。
「你不是警察嗎?」
「警察才該揍啊,你敢說你從來沒想過要揍警察?」
「沒有。」
「哈哈哈哈,別怕,我不會介意的,我不是那種以權欺人的敗類。」孫劍誤會了周影的意思,一個勁地表示自己多麼正直無私、秉公守法。
「他們在追。」
「什麼?」孫劍不解。
「後面。」周影言簡意賅,向後一指。
五輛摩托車載著那些大漢,正向周影的車追來。在繁忙的馬路上,車輛很難提高速度,摩托卻可以在車與車之間穿插,向前疾駛。
「打警察也就罷了,還敢追到公路上來打,我太佩服他們了。」火兒趴在車窗上向後看,興奮地說,「一向是我們拉著犯人跑,警察在後面追,現在變成了我們拉著警察跑,犯人在後面追了,太有意思了。影,你再開快點啊。」
其實那些人也不敢真的在鬧市區幹什麼,但就是或近或遠地跟著周影的車。
「開到刑警隊,看他們敢不敢追來。」孫劍氣呼呼地說,「竟然這麼囂張。」
周影聽話地掉轉車頭往刑警隊的方向開,開了一段,孫劍看看後面的人還跟著,卻又說:「不行,到了隊上我下了車你就麻煩了,被他們盯上你的日子就難過了,還是找個地方把我放下,你自己開車快走。」他停了停,看周影沒聽見似的在繼續開車,一下子趴到他耳邊大聲吼:「我叫你停車!這是為你好,聽見了嗎?」
「刑警隊馬上就到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話?我是說--」
「他們走了。」周影看著後視鏡說。果然,那些追來的人看刑警隊就在眼前,一個個掉頭離去了。
「你有麻煩了,你!」孫劍重重一拍周影問:「車上保險了沒有了?」
「沒有。」
「沒有就趕快上,等丟了以後找保險公司賠新的,別指望找到了。」
「好。」
孫劍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你是不是神經特別堅韌啊,這樣都心如止水。告訴你吧,那些人是盜車集團的。」
周影在心裡說:「我當然知道,他們已經偷過我四次了。」
「這些本來不該對你說,可是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們不是一般的犯罪集團,是有大後台的,所以警方一時半會兒也難奈何他們,經過剛才的事,你的車號他們一定記住了,你等著他們報復你吧!」
「哦。」周影點點頭。
「你別不當回事!看看我,我是個警察都讓他們打得跟豬頭似的!那些人的報復手段毒著呢!」
「報復。」周影對這個詞既熟悉又陌生。他有生的三百年裡,好像有不少妖怪對他說過這個詞,在他生活在人類當中種地時,好像也有幾個人類對他說過這樣的詞,可是那些人和妖怪究竟是怎麼來實踐報復的他卻不清楚了,問火兒吧,答案往往是「好吃」「還行」或「呸呸呸,什麼東西」,可他想問的是報復的具體操作問題,不是食物的品質問題。所以直到現在周影對於報復這件事還是一知半解的。
「總之把你的聯絡方法、電話、住址全給我--」孫劍開始記周影的聯繫地址,「--沒有手機?也沒有傳呼?你是不是現代人啊--也沒有QQ、E-mail--算了,我們反正不是網友--」他嘟囔了半天,總算記下了周影的聯繫辦法,又把自己的名片塞給周影,再囑咐一遍:「如果有什麼事馬上聯繫我,知道嗎?!」才下了車。
周影看看手裡的名片:
孫劍
職業:警察,正義使者(假的)
電話:×××××
手機:×××××
QQ:×××××
E-mail:×××××
他抬頭問火兒:「我覺得他有點奇怪。」
火兒側著頭說:「我就覺得他很討厭,我總有一天要吃了他。」
※※※
劉地懶洋洋地睜開眼,極度不情願地被從車廂裡揪出來,他打個哈欠,看著眼前的這些人。其中一個拍拍他的肩:「老兄,和你沒關係,走你的吧。」其他人正用鐵鏈、棍棒什麼的敲打著車門、車頭,要周影「滾」下來。
周影不會滾,所以沒動,火兒倒是迅速衝下了車。
「一共八個,一人四個。」劉地從昨天上午一直鬼混到現在,眼睛半睜半閉地向火兒說。
「我七個,你一個。」
「三個半。」
「一個半。」
「三個。」
「最多給你兩個!」火兒拍板了。
「啊--」劉地又打了一個大哈欠,「兩個就兩個吧,我要趕快去找地方睡覺了--」他順手拎住了離他最近的兩個人的衣領,拖著他們就走。
「等一下,這兩個是看起來最好吃的,你不能獨吞!」
「你自己霸佔了四分之三,還說我獨吞。」
「給我留下一個。」
「不行。」
「留不留?」
火兒和劉地瞪著眼相互怒視,開始搶奪食物。
「呼!」一根鐵棍向劉地當頭砸下來--他們看不見火兒,所以只對著這個神經兮兮,還敢拖他們衣領的男人下了手。劉地正好向火兒發出一爪,被這個人擋在中間,只聽一聲慘叫,一隻耳朵飛了出去。這夥人愣了一下,馬上一起擁向了劉地,一條鋼鏈砸向劉地的臉,剛好火兒還擊劉地的一翅拍下來,劉地向旁邊一跳,踩到了一個衝過來的人的腳,這個人哇哇大叫的同時,那條鋼鏈碰在了火兒的翅膀上,化成了鋼水,藉著揮動的力氣四下飛濺,無數的慘叫聲又響了起來。
劉地和火兒你一拳他一爪,腿來翅往,那一群人被他們夾在中間推來搡去,慘叫不斷,周影著急地張著手直喊:「別打了,別打了,人類要看見了。」
劉地和火兒之間相互看不順眼已久,現在動上了手哪裡還聽他的,只見劉地爪一揚,半邊公路的柏油層飛起來向火兒砸去。火兒翅膀一揮,一根電線桿向劉地掃去,斷掉的電線閃著藍白的火花。接著「轟」的一聲,不知哪裡的地下水管被弄破了,十幾米高的水柱衝上了天空。
「我不管了--」周影咧咧嘴,開著車逃離了現場,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從車的後視鏡裡可以看見現場火光沖天,不知火兒又把什麼點著了。
「唉--」車停在路邊,周影嘆了口氣。對於偷車集團,他本來一直是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對方偷了他的車,他就去開回來,對方要搶他的車,他弄昏對方了事--可是現在,他們對周影的生活影響越來越大了。
火兒和劉地這一鬧還不知要鬧上多久,他們兩個一旦打起來從來不分地點,周影開始計算家裡可能將要毀壞的傢具,頭都疼了,這些都要用錢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路邊的一家銀行上。最近生意不好,加上隔三差五地丟車,瑰兒又剛剛買了一套豪華家庭影院,實在不行還是進去拿點?真是難以決定啊。周影又嘆了口氣,望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河,那些偷車者給自己都造成了那麼大的麻煩,更別說對這些人類而言了,就算有保險公司賠償,保險公司也很可憐啊,希望警察能早點破案才好。
孫劍狠狠地一拳砸在醫院裡面的牆上。不遠處哀傷的哭聲一直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用力甩甩頭,大步走了出去。「終於還是死人了!如果早點破案的話,這個人就不會死!」他跑出醫院,頭腦被晚風一吹清醒了一點,深吸一口氣看著黑漆漆的夜空。
南羽正送周影出來,走到醫院門口,周影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他看看前面台階上站的孫劍向南羽說:「真奇怪,我這幾天老是遇見這個人類。」
南羽淡然一笑,說:「是啊,你也該交個人類朋友了呢。」
「真奇怪,你也說和劉地一樣的話。」
「他也這麼說過?」南羽知道劉地對周影的意義,也知道劉地對人類世界的瞭解程度,於是鼓勵道:「為什麼不照他說的試試呢?」
「試過了。」
「哦,和他成為朋友了嗎?」
「沒有,但他給了我一張名片。」這是周影除了各類推銷員之外收到的第一張名片。
「也是進步。」南羽溫柔地說。她知道對於周影來說,根本不可能主動去交朋友,如果他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見這個人類,也許就是他們有緣呢,「你不去跟他打個招呼嗎?」南羽向周影建議,她自己把手插在口袋裡,轉身走回去看她的病人了。
周影看看南羽的背影,再看看孫劍,逕直走到他身後,採用和劉地常用的招呼方式,用力一拍對方的肩說:「你在這裡啊。」
孫劍身體一晃,一路小滾從醫院高高的台階上翻了下去,最後呈「大」字型趴在了平地上,他爬起來拍拍塵土,檢查一下自己身上的「零件」狀況,然後向台階上大吼:「誰暗算我!」周影張大了嘴,不知如何應對了。
今天又發生一起盜車事件,當那些人行竊時卻被車主當場發現,於是他們用一條鐵棒用力敲擊了車主的頭部,然後開了車揚長而去。車主被路人送入醫院之後搶救無效,剛才已經死了。
孫劍實在無法壓抑心中的怒火,尤其當他聽到了旁邊的一位同事咕噥的一句:「死了人也許就該認真查了!」他更是全身發抖。他知道那位同事也是急於破案而說的氣話,但是實在無法不氣憤。為什麼一定要到弄出了人命才會重視原本早就該重視的事。只是因為這些犯人有高官庇護?還是--
孫劍陷入深思中,看著天空發呆時,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大叫了一聲,於是毫無防範的孫劍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對付我了!」這幾個字的同時,一頭從高高的台階上栽了下去。也幸虧他身手不錯,往下滾的同時護住了要害,幾十層台階滾完,只是手擦破了一點兒皮而已。他跳起來尋找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暗算他的人,卻只看見了傻住了的周影。
「那個周什麼--」--他還是沒記住周影的名字,「你幹嗎推我!」他氣勢洶洶、一瘸一拐地衝上去責問周影。
周影如實回答:「我只是拍了你一下。」
「我要是死了要你償命!」孫劍渾身都痛,齜牙咧嘴地說。
「我認識個醫生,帶你去看看吧?」周影無比歉意,想找南羽用法術給他治療一下。
「免了,你認識的醫生--」孫劍有恐針症,這一點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他看病都是去找熟識的醫生朋友,從不讓別人插手。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周影認錯的態度不錯。
「回家?」孫劍皺皺眉頭,不過周影這麼一說,他倒真的想起一個要去的地方。「你送我去這裡--」他說出一個地址,然後又一次聲明:「我可不給車錢的啊。」
「啊,不用錢,我應該送你的。」周影的意思是,自己弄傷了孫劍,理所當然由自己送他回去。
孫劍馬上順水推舟地說:「對,對,我們都是這麼熟的朋友了,還提什麼錢,傷感情啊,那我以後就都不給你車錢了,哈哈哈哈哈--」
「朋友--」周影實在想不到「朋友」這個詞這樣就被他套用上了,也許人類和妖怪們對「朋友」的看法不同吧。他知道對很多人類來說,朋友和「熟人」甚至「黨羽」之間是畫等號的,所以對於孫劍口中的「朋友」這個字眼,自己也可以不用太在意吧。
※※※
孫劍跳下車,拍拍車窗對周影說聲「謝了」自己向他的目的走去。他知道自己這次要去闖的禍多大,所以一邊走一邊嘴裡在咕噥著:「大不了不幹了!」
「就算是為了正義吧。」他停下來望著眼前燈影幢幢的目標自言自語地說,「也沒別的理由了啊。」雖然「正義」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只是起平時掛在口頭上裝模作樣、擺擺酷的作用,但是這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來這個詞。
當一個盜車集團因為有高官做後台而發展到了公然搶車殺人,甚至囂張地給成員佈置任務目標,規定一個月要上繳多少輛車的情況下,作為一個警察他不能說什麼。為了法律?他又沒做成法官,定不了任何人的罪;為了責任?這個案子根本不歸他管;為了良心?這年頭誰還長這個器官,送到醫院去解剖都找不出來。只有拋出「正義」這個不輕不重的詞來自我安慰一下吧。
面前這家公司的鐵門緊鎖,但從院子裡停放的車輛和樓中的燈光來看,裡面應該還有不少人。孫劍沿著牆根一直溜到西側的牆下,俯身聽了一陣子,確定裡面沒動靜後剛要有所行動,「你在幹什麼?」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頭。
孫劍立刻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向前一帶,伸左手去扣對方的喉嚨,想來個先發制人。沒想到對方手腕一擰就把他的力量卸掉了,還是站在他背後,把手放在他肩上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聲音挺熟。
孫劍回頭看,是周影站在他身後。
「嚇死我了,原來是你,怎麼沒走?」孫劍鬆了口氣,但不由對周影刮目相看起來:這個出租車司機不言不語,呆板遲鈍的樣子,竟然有著一副好身手。「看不出來啊,你也練過?」孫劍由衷地稱讚,「厲害!」
「練過?武術嗎?嗯,是學過。你在這裡幹什麼啊?」周影看看眼前的高牆,再看著孫劍。
「調查案子。我是警察,在調查。」
即使是周影也不十分相信這個答案,怎麼看孫劍也是一副要作賊的樣子。「就是那案子嗎?盜車集團那個?」
「對,你反應挺快的!那個案子缺少證據。我可以肯定車被偷回來之後由萬龍修車廠改裝,然後由這家公司用不法渠道賣出去,可是沒有證據。只抓住一個兩個盜車者根本沒用,他們的後台太大了。」
「後台?官員嗎?」周影問。
官員。周影來到人類當中後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弄明白這個詞,書上的解釋可以理解為負擔某些責任的人,而現實生活中,周影看到的多是一些有某種特權的人。
周影搖著頭說:「我真想不明白。」究竟是某些人類在做和身分不同的行為?還是有某些人類得到了與他們行為不符的身分?這個問題足以讓老實的妖怪想得頭疼了。
「現在官匪一家的事多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也不懂,都當上那麼大的官了,還不夠享受的,為什麼為了錢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孫劍一邊說一邊嘆息某些人的墮落。
周影是不明白某些人類的行為,比如說眼前孫劍的行為--他正在挽袖子準備爬樹:「你要幹什麼?」
「不是說了嗎,進去找證據。」
「進去--偷東西--」周影根據他對人類的理解對孫劍的行為做出定義。
「是找,不是偷!記住,警察的一切行為都是有法律依據的,違法的行為也一樣。」不等周影弄明白為什麼「違法」的行為也有法律依據,他又說:「今天因為他們的犯罪出了人命,不管他們多無法無天也一定會討論對策的,」他給周影看他拿的小型錄音機和已經撥通了的手機,「撥到自己家,會全被錄下來。」他充滿自信地對周影說,「你最好快走吧,萬一我被逮到了,你說不定也會被當成同黨。」
周影看著他爬上樹,翻過牆不見了,不解地晃晃頭。
「影,」火兒大叫著飛來,「影,我贏了!我吃到了七個,味道不錯。」它顯然吃的不少,肚子都凸出來了,劉地果然又一次成為了它的手下敗將。它落在周影頭上咂著嘴回味,「果然難以到口的東西比較好吃。對了,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個警察進去了,說要找什麼盜車集團的證據,」周影一直皺著眉頭,「我覺得他一定會出事。」
「盜車集團?」火兒瞇起了眼睛,「也就是說和那些『飯』是一夥的吧,也就是說--可能味道也不錯呢--」它開始打起了小算盤,最近瑰兒因為買高級音響花了太多錢,結果為了節省開支家裡的伙食素質大幅度下降,這裡有一個集團的話,就說明有很多人,物以類聚,也許個個都好吃也不一定,那麼一天吃一個半個的,堅持一陣子不成問題,剛好彌補家裡吃不飽的缺憾。
「我去看看有多少個。」火兒馬上準備去清點數目。
「我也去。」周影想去看看孫劍被逮住了沒有。
「你們到底有沒有腦子?竟然殺了人!花了多少錢多少力氣才把事情一直壓著的?你們這麼一弄,人死了,你叫警方怎麼不去查!」他教訓著手下,口氣越來越煩躁,抓起桌子上的燈飾摔向了眼前的人。
「可被他看見了,那裡又是鬧市區--萬一他一叫--」其中一個一邊看臉色一邊小心地說。
「叫又怎麼樣?抓起來又怎麼樣?早說了我有法子保你們沒事!耳朵也聾了!」他還要繼續罵,電話鈴卻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憤怒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惶恐,連連地向電話那一邊認著錯,再三下保證,發誓以後不再發生這樣的事。
孫劍伏在門外,舉著錄音機,露出了笑容。
「警察有動作了,還不快去準備--叫萬龍那邊把剩下的車丟掉。」他放下電話說。
「是!」下面一起大聲答應。
孫劍怕他們出來撞見自己,忙向後退去。他找到這個房間時,大概是因為裡面正在談私密的事情,門外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所以他才能這麼容易地偷聽,萬一他們全開始了活動,想不被發現就很難了。他迅速向外走去。
剛剛轉過拐角,就聽到樓上有人下來,如果向後退就會被剛才房間裡出來的人看見,他果斷地向前跑去。前面是走廊盡頭的窗戶,即使被樓上下來的人看見了自己,應該也來的及在被他們抓住之前跳窗,雖然這裡是四樓,但如果剛才對院子裡的記憶沒錯,這個窗口下方停有一輛車,跳在車頂上的話應該不會受傷。然後就想怎樣從院裡逃脫就行了。他這麼計劃著,並且開始執行。
奔跑的腳步馬上驚動了下樓的人,他們喝問一聲:「誰?」加快了下樓的腳步,走廊拐角另一邊的人也聽見了,同時跑了過來。
孫劍頭也不回,加快了動作,一步,兩步,--眼看要到窗戶時,忽然有一隻手伸出來拉住他,不容他反抗就把他扯了過去。
※※※
「有人!」
「有人在樓裡,抓住他!」
「快!」
當樓裡的人喊叫著衝過來時走廊上空蕩蕩的,跑在前面的人衝到窗邊向外望,院裡也毫無異樣,而且窗子也沒有打開。
「我好像看見有人開門進了一個房間。」跑在最前面的人遲疑著說。但是他指的地方只有牆,哪裡有房間,走廊上的房間都有安全鐵門,他們走上去一一試試,間間都鎖得很牢。
「見鬼了。」一群人嘟囔著。接著頭目下命令:「不要大意,全部找一遍。」大家答應著散開。
※※※
「周影?」孫劍在黑暗中極力瞇著眼,才看出把自己拉進這個房間裡的人的輪廓,試探著問。
「嗯。」對方答應一聲。
「你怎麼進來了?多危險啊。」孫劍壓低聲音向他說。
「嗯。」
「別『嗯』『嗯』了,先想辦法出去--走啊。」孫劍見周影不動,拉他一把。
「啊,好,走吧。」周影本來正在注視著院裡火兒清點數目,忙收回目光。
「這些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們小心點。」孫劍囑咐周影。
「有很多警察在外面。」周影說著全不相干的話。
「什麼?」
「外面來了很多警察。」
「警察?」孫劍趴在窗戶上看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不由皺起眉頭問:「你看見了?哪兒呢?」
周影隨手一指,孫劍使勁瞇著眼看,似乎真的看見幾個隱隱約約的人影的外面。「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警察的?還有,你怎麼進來的?你--」孫劍一股腦地問。
「我數了,一共二十一個,」火兒興高采烈地飛來,「可以吃好多天呢。咦,這個人怎麼也在這裡?」它一眼看見孫劍,好心情立刻受到了打擊,「他怎麼又在這裡?我討厭他!」
「我們走吧。」周影向孫劍和火兒同時說。幾張嘴一起向他問問題,他可沒有辦法同時回答,乾脆誰也不回答算了。
孫劍搶著走在前面,他可不能讓周影遇上什麼危險,可是出去的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遇見,好像整座樓成了空樓一樣。「還是犯罪集團呢,保安措施怎麼這麼差!」孫劍心裡嘆息著,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後牆下,向周影招招手:「快,我先把你托上去。」
要我爬牆?!周影一下子愣住了。
「快點,快。」孫劍擺好了架勢催促。
周影在一瞬間體會到了人類說的「為難」這兩個字的含意。他抬頭看看一縱身就可以躍過去的牆,再看看眼前甘當人梯的孫劍,諾諾地說:「我,我,你先爬吧。」
「這個時候推讓什麼,快點!」孫劍壓著嗓子催促。
周影一咬牙,反正學做人遲早總要學爬牆的,(真的嗎周影?)爬!他做好準備,決然地向孫劍走去。
「你,你,你要幹什麼?」孫劍見周影毫不客氣地按著自己的頭準備把自己當成墊腳石來踩,忍不住叫起來。
「是你叫我爬上去。」
「--」孫劍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哈哈哈哈--」火兒在周影頭上狂笑起來,「他是要你踩他的手,然後他把你用力拋起來--哈哈哈哈--」火兒整天看電視,這樣的見識比周影要多很多。
周影歉意地抓抓頭,按照火兒教的辦法去做:第一次踹到了孫劍的臉,第二次踹中了他的胸口,第三次把他撞倒在地上,第四次才好不容易藉著孫劍一托的力量,雙手攀住了牆頭。孫劍用衣袖擦著自己臉上的半個鞋印,咧著嘴看著周影用無比笨拙的動作翻過牆頭,不由再次懷疑:「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啊?」
「在那裡!」
「有人進來了!」
「抓住他!」
「--」
一陣嘈雜聲傳來,腳步聲向著孫劍所在的地方奔跑的同時還夾著「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孫劍慌忙抓住旁邊的樹,手腳並用往上爬,然後一縱身躍上牆頭,跳了出來。他腳剛一著地,手臂一下被擰住了,不等他抬頭,另兩隻手就一隻按住了他的頭,一隻摀住了他的嘴,接著腿上被踢了一腳不由跪倒下去。對方至少有五個人,用熟練的動作把孫劍按得死死的。
「這番動作怎麼這麼熟呢?」孫劍在心裡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副冰冷的手銬銬在了他手腕上。
「抓住一個了。」
「別聲張,先帶下去。」
「堵上他的嘴,堵上他的嘴。」
幾個比那些動作還令孫劍感到熟悉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來,被他們把嘴堵上可就完了,孫劍心裡著急,忙叫起來:「我,是我,孫劍。」
「冒充我們同事。」一腳踢在了屁股上。
「先別急,聲音挺像的。」一個警察說著,托著孫劍的臉用手電照著,「嗨,大伙看看,這傢伙是長得挺像孫劍的。你看這雙小眼,這副尖嘴猴腮,還有這麼黑的皮--」
一群警察圍上來,這個扯扯他的頭髮,那個拉拉他的臉皮,紛紛說:「這不是髮套。」
「這臉皮是真的,一捏還會紅呢。」
「他那麼黑,紅你看的出來啊?」
「這牙口也像小孫啊。」最後終於一起下結論,「這就是孫劍啊。」
「你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孫劍惡狠狠地嘟囔著,一個一個地看那些同事,把他們的樣子記住。
「孫劍!」一個嚴厲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來。
「葉支隊。」孫劍立正敬禮。
「你來幹什麼?」
「查--」孫劍舔舔嘴唇,沒敢再往下說,掏出那盒錄音遞過去。
葉支隊黑著臉接過來,順手遞給身邊的一個警員,目光凌厲地看著孫劍,直到他低下頭去才說:「今晚抓捕,歸隊!」
「是!」孫劍又敬了一個禮,快步走到了埋伏中的同事身邊。他四下一看,大約有十幾個同事埋伏各處,看來葉支隊是早有準備了,但是周影不是比自己早一步跳牆出來嗎,怎麼看不見他?難道被銬上車了?孫劍知道這不是去找周影的時候,只好在心裡對周影抱歉:「對不起了,我待會再去救你,你委屈點吧--當回犯人也是很難得的體驗啊。」
※※※
「影,那些警察要幹什麼?」火兒有了不好的預感。
「大概要抓人。」
「抓我的儲備食物!」火兒一下子跳起來,「我去救他們。」
「火兒,我們住在人類中間,應該遵守他們的法律。」這是周影給自己制訂的最起碼的準則。
「可是我都數過了,也制訂好吃的順序和每天的份量了!」
「對不起火兒,是我害你吃不成了,」周影自己想學做人,結果拖著火兒也要遵守人的生活法則,對此十分抱歉。
「算了算了,我心胸寬廣。」火兒怏怏地說。真後悔自己下手晚了一步啊,「走吧,去別處轉轉看有沒有什麼可吃的。」
※※※
葉支隊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卡著表,同時向在場的和另一個「戰場」上的警察下命令:「行動!」
埋伏在各處的警員們一擁而上,向這家公司衝去。幾名警員翻過鐵門,不一會兒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在警員們將要衝進去的一瞬間,一輛車開足了馬力衝了出來,衝在最前面的孫劍被車一帶,在地上打了個轉才站穩。
「追!」葉支隊下命令的同時,剛好有一輛出租車從巷子裡開出來,孫劍不等同事們跑到警車邊,就一個箭步衝上了出租車,指著前面的黑色轎車大叫:「追前面的車,」他看向司機時卻微微一愣:「周影,這麼巧,你怎麼沒被抓住!啊,別聊天了,快追,快追!」他一邊拉過安全帶往腰上一纏,一面用力拍前儀表盤大叫:「追,別讓他跑了!」
周影先按下計價器,才發動車子加速追了上去。
「你這種時候都忘不了打表?」孫劍實在佩服他這點。
「你是公事,應該可以報銷的吧?」周影絕對公事公辦。
「不管了,追啊,追啊!」孫劍大叫。
黑色轎車的性能比周影的車要好得多,但是拐上環城路後,周影不但沒有被甩開,反而追得更近了些,路上的車輛不少,行駛速度也都很快,但是周影總是有辦法穿過一個個車縫衝到前邊去。孫劍不由向他豎大拇指:「技術不錯。」
「總在這個城市裡開車,技術自然就會變得很好。」周影實話實說。
黑色轎車猛地向旁邊一打方向,在周影的車身撞了一下,又打回去,然後又撞過來。周影措手不及,心疼地聽見「嘩啦」一聲,好像是一個車燈破了。
「你們會賠償我吧?」周影忍不住這樣問孫劍。
「別擔心,保險公司會賠的,撞他,撞他。」孫劍大聲慫恿。
「撞啊!快撞!」火兒也興奮得不得了,上竄下跳地叫著。
周影心疼自己的車,雖然按照他們的話去做了,但是只是輕輕碰了對方一下,意思一下而已。
「叫你撞他呀!」當周影的車被對方撞了第三下之後,孫劍撲上去搶奪方向盤,「要這樣撞!」他奮力向旁邊一打方向,又奮力打了回去,剛好對方的車也向他們撞過來,「彭」的一聲巨響,兩輛車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起。
周影急踩剎車,車擦著路邊的護欄發出刺耳的尖叫和點點火星,滑出了五十餘米才停了下來。而對方的車卻沒有這麼幸運,在被周影的車撞到後又被火兒用頭頂了一下,就地翻滾,最後車頂朝下在地上滑行,一直撞上了另一輛無辜的車才停住,車身變形,車裡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孫劍下車走到那輛車邊,伸腳踢踢正從車廂裡鑽出來的人說:「喂,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以下省略--我幫你叫救護車吧?還是你願意坐警車去醫院?」
後面,警車鳴笛飛駛而來。
※※※
「車費,修車費,精神賠償--」孫劍嘮叨著,把錢一張一張放在周影手中,「不欠你了啊,我全給你報銷了--我就可憐了,換來一個大過。」
「你活該。」火兒站在周影頭上說。
周影把錢點好收起來後問:「案子不是破了嗎?為什麼還給你記過?」
「案子破了和給我記過之間有什麼關係?」孫劍睜大眼問。
周影也不知道。
孫劍伸伸懶腰:「總之案子破了,你們以後可以安心開車了,對我這樣買不起車的人也沒什麼好處--對了,今天法院審判,去不去看?」
周影搖搖頭,他對那一類事沒興趣,而且還想回家修煉呢。
「不去也好,反正真正的大頭目判不了刑,見了也是生氣。」
「你們不是破了案嗎?」
「偷車的抓住了,改贓車的抓住了,賣贓車的也抓住了--」孫劍掰著手指頭說,「大魚可沒抓住。」
「哦--」周影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官員。」
「人家可是高官。」
周影沒有再說話,對於人類的行為他不理解的太多了。
「唉,我不是不想去聽審判--心理真不平衡,本來我應該坐在法庭上當法官才對啊,現在不但要挨打受氣,還被記過--」孫劍不由又想起了他的傷心事。「你車在哪兒?送我去。」他想讓周影白送他才是真的。
「我白天不開車。」周影如實告訴他。
「那算了,我自己去。」孫劍失望地說,「下次一起喝一杯。」他向周影揮揮手,自己騎著摩托車走了。
「全被抓住了--」火兒失望地嘆氣,「一個也沒給我剩下--」
「我也覺得那些人挺好吃的。」劉地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把手搭在周影身上說。看來他也是吃得不錯,又來找了。
「我們去監獄裡把他們救出來怎麼樣?」火兒尋找共犯。
「我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劉地翻著白眼說,「是他對吧?」他看著孫劍的背影。
「嗯。」
「還不錯。」
「嗯。」周影相信劉地的眼光。
※※※
孫劍坐在旁聽席上,聽著法官對一個又一個犯人宣判,幕後的那位高官當然不會在這裡,甚至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和這個案子毫無關聯。這個轟動全市的盜車集團到了最後被重處的只有幾個人,估計也是某人在其中出了力的結果。
「無聊--」孫劍打著哈欠隨人群從法庭中出來。
周影正倚在車邊看著他。
「你白天不是不開車嗎?」
「走吧,我不收你錢。」
「真的?」孫劍馬上上車。
「案子審完了?」周影難得主動開口說話。
「完了--和預料的一樣,某人雷打不動。」孫劍雙手托著後腦勺向車座上一靠,「有空嗎?去喝一杯?」
「我不喝酒。」
「那去吃點東西,我請。」
周影和孫劍一對一答地說話時,原本站在周影頭上的火兒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
「知道了,」官員放下電話,他看看眼前站著的親信們,「好不容易壓下去,你們最近都給我收斂點!」
親信們見他心情不好,都諾諾地答應著,然後各自散去了。
「唉--」官員忿忿地一坐,還是不甘心,滿臉開始盤算著怎麼對付那些這次和他做對的人。
「哈哈哈哈--我就說嘛,怎麼可能抓那麼乾淨,果然還是給我留了一個--」一陣狂笑在屋裡響起來。
官員四處張望,在半空中看見了一隻古怪的鳥。它的身上著著火,正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人類的語言:「趕快弄走,別讓死地狼也發現了,又來跟我搶。」
「這是什麼東西!」官員驚訝地伸手去抓電話,卻被火兒一翅膀打暈了過去。「少是少點,那也比沒有強--」火兒抓著他的衣領,搖搖晃晃地從窗口飛了出去了。
※※※
沒多久,立新市民間就傳遍了某高官挾款潛逃到國外去了的消息。這件事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或感慨或氣憤的談資。
只是高官也好,盜車集團也好,什麼其他的事件也好,在這座城市裡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遺忘了。
燈火通明,霓虹閃耀的街道上又傳來了槍聲,車輛追逐聲,這座城市依舊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人類們、妖怪們,一切住在這裡的生物們,依舊按照各自的生活度過這樣一個又一個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