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你到底什麼時候決定?我們在這裡坐了三個月了。」火兒剛剛自己出去飛了一圈,但是沒有發現什麼好吃的妖怪,又悻悻地回來打著哈欠問。
影抱著膝坐在這條繁忙的道路邊的樹枝上--當然過往的人類是看不到他的,他雙眼很認真地看著下面的人來人往,一邊對火兒說:「我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哇哇哇--」火兒發出一連串怪叫,自從離開山林之後,他們就坐在這裡看人,火兒是急著向四處溜躂溜躂的,卻因為影宣稱不知道自己該從何下手學習做人,所以他們需要觀察留在了這裡,誰知道這一觀察就觀察了三、四個月之久!
「我受不了了!影,你到底還要想多久?隨便變一個就行了,難道變成人很難?難道你的法力退步了?」火兒開始大喊大叫了。
「只是外表變成人類不算成為了人類。」影說著周筥對他說過的話。
「還要連『裡面』也變成人類?」火兒問,開始用眼掃視視線內能及的人,盤算剖開哪一個來給影拿去照著變。
「我想也許我已經明白了一些了--」影的話及時解救了正在經過的無辜人類,使他們當中的某一個避免了成為火兒為影用實物證明人類內部什麼樣的樣品的命運,繼續平靜地走他們的路去了。
影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做人類,首先要有一樣工作。」眼前過往的人們,有推車挑擔的小販,有趕著馬車的車伕,有行色匆匆的職員,有夾著包袱的裁縫師傅,鼻子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的商賈,抱著一疊書的教書先生,叫賣茶水的婦人--
「做人得先找一件事做!」影確定地說出他坐了三個多月來的心得。
「喔。」火兒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那你準備做什麼?」
「做什麼呢?」影又開始了思考。
※※※
時間又過去了三個月,春天來到了人間,影坐的那棵樹上已經開始生出了新葉。
火兒今天吃了一隻雞,又吃了兩個烤地瓜,心滿意足地縮到影懷裡準備睡個上午覺。它生性豁達,雖然日復一日待在這個地方,周圍的妖怪也被它吃光了,不得不開始吃些牛羊雞鴨和土豆、地瓜一類的東西,它反而不像半年前那麼不耐煩了,整天逗逗這家的狗,戲弄戲弄那家的牛,甚至去學堂裡聽那麼幾句書本上的話回來向影賣弄一下,生活過的自得其樂的很。
所以當影忽然向它問:「火兒,我要做什麼好呢?」之前,它都忘了這檔子事了,原本還以為影到人類中來就是要做這棵樹的一部分呢。
「你問我要做什麼?」火兒迷迷糊糊地說:「那你就去烤地瓜吧,我還想再吃一個,吧嘰吧嘰--」說完睡著了。
「烤地瓜--」影看著樹下那個冒著煙氣的小攤子和攤主正在掏出的一個個黑炭團一樣的東西,攤主把那些烤熟的地瓜遞給顧客,接過別人遞過去的錢。
「用火烤叫地瓜的東西,和火有關係的工作--」他覺得這樣的事,和火兒一起生活了這麼久的自己也許可以做到。
※※※
「烤地瓜--烤地瓜--又香又好吃--便宜--」半天以後,影學著人類的樣子開始叫賣他烤的地瓜。
時間一天天過去,影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這種叫賣的生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天來沒有賣掉一個烤好的地瓜,而且人類路過他身邊時,又都會摀住鼻子用極快的速度衝過去,連那個在不遠處乞討的乞丐也不例外。
火兒躺在爐子正中--其實是影不知道去哪裡弄炭火,所以直接用火兒作為了燃料--把烤好的地瓜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裡丟,一邊「唔唔」地點頭:「味道不錯,反正也沒有人買,我再吃一個吧。」找好了理由就再往嘴裡丟一個。
「難道是我做的不好吃?」經過了這麼多天,影也有了一點醒悟,「但是火兒吃的很高興啊,應該是出了別的問題--」(究竟是影培養了火兒奇特的味覺,還是火兒的味覺培養了影古怪的烹調方式,這真是個千古之謎)影一向是堅定不知放棄的,但是等到夏天來臨,他再也找不到可以用來烤的地瓜後,他也不得不考慮轉換職業了(這也是因為他發現人類的烤地瓜者季節過後就會換一種事做,不然他大概會一直在那裡一百年二百年的烤下去)。
為期六個月的烤地瓜生涯結束了,影又坐在那棵樹上,開始尋找下面做什麼。
「影,你去殺豬吧。」隨著火兒的建議,影又開始了屠夫生涯。
然後,他的屠夫生涯隨著周圍能找到的豬全被火兒吃光之後結束了。
「影,你去做炸雞吧。」
「影,你去賣羊肉吧。」
「影,你去說書吧。」
「影,--」
五年後,影有點頹廢地又坐在那棵樹上。
也許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自己根本就沒有天賦修成正果,影的心裡有了這樣的念頭,但是他一點也沒有就此放棄、或回山林裡去的打算,也許是因為他根本還沒有學會「放棄」的含意吧,他心裡在打算著,人類這麼多,行業也千奇百怪,總會有就連自己也可以做的工作的。
「影,你準備再做什麼?」火兒現在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可以支使影了,所以大方的允許他自己做主。
影看著樹下走過的幾個人發呆。
一個男子狠狠地把手裡的書本往地上一扔:「老子不幹了,回家種地去!」說完扔下他的同夥,揚長而去。
「種地去?」影在人類中這幾年好像聽過很多次了,比如:大不了回家種地了,回家種地也餓不死了,實在不行就回老家種地了等等等等。影靈光一現,種地看來是人類解決問題的終極辦法,做別的都做不成時,人類就會去種地,那麼自己呢?能不能學會種地?
「火兒,」影說:「我們去種地吧--」
※※※
如果不使用法術的話,僅僅使小麥健康生長到抽穗或者讓黃瓜架上生出黃瓜都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人類種地是不用法術的,所以影也不用。
影現在擁有兩畝地,雖然和周圍那些連綿成片,直到遠處的山腳下的田地來說小的可憐,但是對於影來說已經很夠用了。
他實驗了幾年之後,種了一畝小麥,半畝玉米,另外半畝種了十幾種蔬菜。這幾年他總算對這些農作物弄明白了一些,今天的地裡第一次收穫了一大堆麥子和各種蔬菜,現在他又開始思考收穫後的東西怎麼辦了。
「大部分賣掉,小部分自己吃掉。」影用了好幾天時間,弄明白了其他種地的人收穫品的去向。
他把東西分了分,弄了那大的一堆去人類的鎮上賣掉,回來後招呼火兒:「火兒,我們來把剩下的吃掉吧。」
火兒看著他最不喜歡的蔬菜皺起了眉頭。
影和火兒就這樣開始極有規律的種地生涯:
每塊土地裡每年都在固定的時間播種固定的農作物,在固定的時間收穫,然後賣掉七成,影和火兒(它可是為了影才捏著鼻子吃的)在一天之內吃掉剩下的三成,種下一樣,再賣、再吃、再種--有些年份雨量過大,有時又旱的一滴雨都不見,有時會飛來一種叫蝗蟲的東西(火兒:呸呸,難吃!)吞吃農作物,這些災害影都學人類的樣子處理,沒有用法術,如果今年沒有了收成,那麼還有明年,還是明年--只要土地還在就可以種出東西,就可以期待明年。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熟練的農夫了,但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像人類一些。
影坐在田埂上,雖然已經是初春了,但是他還穿著老羊皮襖,並且讓羊毛翻露在外面,他手裡拿著一支煙袋,一邊看著田地,一邊不時把煙袋在地上磕幾下,其實他並不知道煙袋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只是其他種地的人手裡拿了,所以他也拿,其他人不時在地上磕磕,他也學著那個樣子。他掐著手指,雖然不擅長掐算,還是想算算今年的收成,但是想到人類不用法術算收成,又把手放下了。
不知道火兒飛到哪裡去了?
影用煙袋撥撥土塊,讓一個嫩芽露出來,今天陽光不錯,影半閉著眼想,修煉一陣子吧。一些人從遠處的田地裡走過來,影開始沒有動,但是那些人一直進到了他的地裡,踩到了剛剛泛綠的田地。
一共二十多個人,走在最前面的騎著馬,他們都穿著一種叫軍裝的衣服,帶著或長或短的,叫槍的東西。
影看著馬蹄和人類腳上的皮靴踩著自己的農作物,他記得以前偶爾經過的人類都是盡量踩著田埂過去的。
「嘰哩哇啦--呱呱嘰嘰--」那個騎馬的人在他面前停下,一口氣說著話,可是影皺起了眉頭--這個人類說的話他竟然聽不懂。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那個人還在說。
影決定去鬆鬆土,不理睬這個人了。
「喂,太君問你有沒有看見有個人從這裡過去?」終於有個人類說出了影能聽懂的話。
「有。」影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
「他往哪裡去了?」
影指給他們一個方向。
「過去多久了?」
「三天--」影這時才發覺,自己好幾天沒有看見人類了,連那些平時和他一樣在種地的人這幾天都沒出現。
「啪!」騎馬的那個人的馬鞭落在了影頭上,又「嘰哩呱啦」地叫了起來。
「我看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在這裡幹什麼?」那個說話影可以聽懂的人又問,不過這次他的口氣讓影不舒服。
「我在種地。」影還是如實回答。
「彭!」這次是一個人把長槍的托子砸在了他的頭上,向他吆喝起來。
影生氣了。
在山林裡的時候,如果他向其他妖怪詢問什麼事得到對方的答案的話,即使火兒想吃對方他也會阻止,因為他認為回答自己疑問的對象是應該得到感激才對的,可這些人類得到自己的回答後卻攻擊自己。
於是影在身邊的人類試圖拽住自己的頭髮拖他走時,採用了在山林中受到妖怪攻擊時一般採用的解決辦法。直到他把影刀重新化為自己的影子後,才看著人類們的屍體皺起眉頭:也許自己太莽撞了,也許人類對待事情的態度就是這樣的?也許--
那匹戰馬似乎知道眼前這個妖怪對自己沒有威脅,已經大大方方吃起地裡的莊稼來,影就一邊推著它到別人的地裡去(卑鄙啊,影!你又不是劉地,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一邊反覆思索自己的行為對不對,像不像人類。
火兒慢悠悠地從遠處飛過來,看的出它心情不太好,身上的火焰熊熊地燒著,把半片天空都映得火紅。不等飛到影身邊就嚷嚷起來:「氣死我了,跑了一圈什麼吃的也沒找到,那些雞呀、豬呀、牛呀--據說都被一個叫『日本人』的弄走了!」它準備下一步就打聽一下這個叫「日本人」的人類長什麼樣,然後用暴力去告訴他,生存在世界上一條必須遵守的法則就是不要和火兒搶食物。
「哇,你幫我弄來了一匹馬。」火兒看見那匹正吃得高興的馬後對影稱讚起來。那匹馬很聰明地撒腿向遠處跑了,不過火兒沒有去追它,因為它的目光又被人類的屍體吸引過去了,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這麼多年了,我還沒嘗嘗人類什麼味道呢,這裡倒是有現成的。」
兩個小時後,火兒仰面躺在田埂上,抱著肚子呻吟,它的肚子吃的凸得飛都飛不起來了。影擔心地看著它,他忘了火兒眼前有食物就要全部吃光的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了,只是這次它吃得實在太多了。
「人的味道嘛--」火兒拍著肚子發出「彭彭」的聲音,評價說:「還值得一吃。」
影為火兒又找到了一種食物來源感到欣慰,最近它能找到的喜歡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本來影已經在考慮搬家,換個地方種地了,他現在不用離開自己熟悉了的土地了,於是放下心來蹲在地裡,敲著煙袋,看著青青的麥苗,心裡在盤算著,蔬菜是不是也該插種了。
※※※
影終於弄明白了,那些穿著相同的衣服,帶著槍成群結隊走來走去的人類叫軍隊。
他不喜歡這種人類。
他們從來不會稍微注意一些,總是直接踩著他的土地過去,有時候被他們前後一踩,種了大半年的地就那麼毀了,但是這些軍隊倒也不至於讓他討厭,因為這種人類的到來,往往意味著火兒可以挑著揀著的吃了。
「嗖!」一顆子彈從影頭邊飛過去,宣告著戰爭開始了。影耐心地等著他們打完,自己和火兒好收拾乾淨自己的土地,接著種地。
「啪!」這次一顆子彈打在了他的肩上,影把子彈拿在手裡瞅了瞅,隨手扔在了地上。
激烈廝殺中的兩支軍隊和一個坐在田埂上敲煙袋的老農,湊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面。
一個人影擋住了影的光線,當影抬起頭來看的時候,對方卻一下子滾倒在地,鮮血在影腳邊迅速蔓延開來。
「又一個,又兩個--又三個--」火兒在上竄下跳地計算著,「今天我又要撐死了,唉--」明明是嘆息,嘴邊眼角的笑容卻掩飾不住,這種自己一點力氣不費,張著嘴等食物就大批出現的事情它最喜歡了。
其中一支軍隊開始撤退,影知道差不多了,所以扶著鋤頭站起來,被踩壞的莊稼要扶起來,踩壞的田埂要重新修理,到處橫七豎八的屍體要收集起來,火兒能吃的就吃,不吃的埋在地裡可以做肥料,而已經實在不能恢復的地方就要補種。幾乎每次戰爭對影來說都差不多,這也形成了他生活規律中的一部分了。
※※※
不過也總會有一些事來打斷他有規律的生活。
「老鄉,你還在這裡幹什麼!?」
影看著那個一臉焦急地問自己的軍官(他現在已經明白,一般來說騎在馬上的就是軍官,當然,如果是炮車被馬拖著時例外),如實告訴他:「我在種地。」
那個軍官不等他說完,已經揮手叫過了兩個士兵,他們不由分說架起影就跑,一直到遠離戰場的山上才放開他,然後匆匆趕回戰場去了。
當影回頭看向戰場時,看到了一個炮彈落在自己的地裡,發出了很大的火光,衝起了很高的泥土。
「今年的麥子完了。」影這麼想。另外他心裡還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他希望那個軍官和剛才那兩個士兵會在今天的戰爭之後可以活下來。不管怎麼說他們跟他說了幾句話,護送他的一個戰士還跟他說過,以他過去務農的經驗,今年的麥子收成會很好。所以他們對影來說,和以往那些把他當作一塊石頭,一根麥秸一樣的士兵不一樣。
這場戰爭又結束,當影在地上看見他們三個的屍體時,他沒讓火兒碰他們,也沒把他們埋在地裡當作肥料,而是學著人類的樣子,為他們建了墳頭。因為連年戰爭,周圍的田地裡有著很多高高低低的墳頭,只有影的地裡非常平坦,這樣一來,影的土地和人類的更像了。
※※※
那個士兵倒在影身邊的時候影往旁邊讓了讓,火兒興沖沖地飛過來計數,但發現對方還活著,又失望地飛開了。
「嘰嘰--咕哩--」士兵呻吟著,說著影聽不懂的話。
影看著他時,發現他對於人類來說非常年輕,「二十歲?十九歲--也許只有十六、七歲?」影猜測他的年齡。
「媽媽--」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個影勉強聽得懂的詞,「媽--」影看著他抓著一樣從口袋中掏出來的刺繡品,一直叫著,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停止了呼吸。
影把他的墳建在了那個對自己說過「麥子會豐收」的士兵的旁邊。
有些事一旦開始了就會一直繼續下來,影現在每天鋤地、拔草、澆水都要小心地繞開那些墳頭。想在戰鬥中保護戰友,自己卻被炸死的人;不想成為俘虜開槍自殺的人;想要從戰場上逃走被自己戰友射死的人;也有想逃到太平的地方去,走到這裡凍餓而死的人;影不知道將來的什麼時候,自己的地會不會全變成墳墓。
※※※
「抓住一個。」
「年紀大點,可以湊合了。」
「走,走,回去交差。」
突然出現的幾個人一起按住影,拖著他就走。
「你們幹什麼?」影不解地問。
「叫你走就走,別那麼多廢話。」
「我在種地。」
「種地?哈哈哈哈,以後不用種了。」
「乒乓。」
影一拳一個把他們都敲昏了。
「影,他們要幹嗎啊?」
「好像是一件叫做『抓壯丁』的事。」
「什麼是『抓壯丁』?」
「--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人類需要更多的人去打仗,就把不是軍人的人拉到戰場上去--」
「原來是為了製造食物,可是我都快吃膩了。」火兒抹抹嘴,去尋找它沒有吃膩的東西了。
影繼續坐在那裡,人類為什麼要打仗?打仗要死很多人,他們就再把更多的人投入進去,為什麼?在山林裡,即使是強者也知道要避免戰爭,那是為了生存所必須懂得的東西,看來人類不這麼認為呢。人類,想弄明白他們的想法好難啊,自己究竟能不能更像人類呢--
打仗的次數少了,雖然不時有人來強行抓人入伍,但是現在影變成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所以也沒有人來騷擾他,他安安靜靜地種他的地,安安靜靜地收穫,種地的技術一年比一年好。
※※※
「這些是要賣掉的,這些是要吃掉的。」影分配好今年的收成後,忽然發起呆來,「火兒,你覺得我像人類一點了嗎?」
火兒本來看到他又在分青菜,知道又到了要吃這些東西的時間了,正想悄悄溜走,聽到他這麼問才飛回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斷然搖頭說:「不像。」
影整天整年待在地裡,對於人類的認識還不如到處亂飛的火兒,既然火兒都這麼說了,就繼續種地吧。他認真地種著地,當周圍的人大聲宣佈戰爭結束的時候,大聲宣佈新的國家建立的時候,依舊沒有影響到他的日子。影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所以年復一年地重複著種地的日子,相信只要多種幾年地,自己就會更像人類一些。
「打倒地主老財!打倒地主老財!」一夥人喊著從地頭過去了。
「割資本主義尾巴!割資本主義尾巴!」又一夥人喊著從地頭過去了。
「大煉鋼鐵,大煉鋼鐵--」
「--」
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影的地頭,他是從城市裡來的一個學生,說是什麼「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來的,被安排住在影的家裡,影聽到他的嘴裡一直在咕噥著:「要去哪裡?要去哪裡?」
影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也不明白周圍的人類在做什麼。
當天晚上,那個年輕學生投進了河裡,當人們把他從河裡撈出來時,他被放在河邊,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微微地張著,過了很久,他的家人也沒有來處理他的後事,所以影把他也埋在了自己的地裡。
那天晚上,影在月光下看著自己地裡的墳頭,看了很久後問:「火兒,你覺得人類怎麼樣?」
「一般,不算好吃。」剛剛吃過飯的火兒咂著嘴。
「我覺得人類很難琢磨。」影皺著眉頭,一一回憶著自己見過的每一個人類,「也許我永遠也成不了一個人類了--」也許他心裡開始覺得,自己不想成為人類那個樣子。
「不啊,你比以前像人類了。」火兒半睡半醒地說。
「哪裡?哪裡?」影精神一振。
「不知道,反正就是像了。」火兒打個滾,不久就發出了鼾聲。
是嗎,自己已經有些像人類了。影繼續看著那些墳墓,這次他心裡想的是:人類究竟是什麼呢--自己真的要成為那樣的生物嗎--
※※※
「老哥,你就聽我的,守著這一畝三分地一年能掙幾個錢,現在大家都去城裡掙大錢了,去個一年半載,保你房子也有了,媳婦也娶上了,準不會後悔。」
「你說的倒容易,城裡人精著呢,有錢能讓咱們掙?」
「這你就不懂了吧,城裡人有錢了,那些搬搬扛扛的粗活也得有人做啊,一年下來,怎麼不比面朝黃土背朝天掙的多,這年頭誰還死種地啊!」
影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和往常一樣左耳進右耳出,但最後一句話卻重重砸在了他腦子裡。
「這年頭誰還種地呀!」
難道人類都不種地了嗎?影這才驚覺自己周圍的土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越來越少了,變成了住宅、廠房、養殖場--種地的人也越來越少,這次他們離去不是為了躲避打仗,而是去了一個叫「城市」的地方。
「人類都不種地了--」那自己要怎麼辦?
「人類啊,他們都在忙著掙『錢』。」火兒賣弄見識。
「錢?」影有一些錢,是他賣他種的東西換來的,他不知道錢能幹什麼用,一起堆在一個罈子裡。
「他們去大城市掙錢。」火兒繼續告訴他。
「去大城市--掙錢。」
「影,我們也去吧?在這裡住了幾十年,都住膩了。」火兒露出了真實目的。「我昨天抓住的妖怪說,大城市裡有很多妖怪。」
「妖怪們也住在那裡--」在這兒種地的日子幾乎見不到什麼妖怪,不知為什麼回憶起在山林中與妖怪們相處的日子來,「周筥--」影想,即使沒有周筥指點自己,告訴自己該怎麼做,也許可以向別的妖怪請教吧--大家住在人類當中,應該為的都是修成正果吧--
※※※
十天後,XX市的街頭。
影坐在一根路燈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
「火兒,我現在做點什麼好?」--在城市裡原來不能種地,虧他還把用了幾十年的鋤頭也捎來了。
「影,你做那個吧!」火兒指著遊樂場裡的過山車興奮地說。
兩天後,XX市過山車重大事故的報導出現於全國的各大報刊,影和火兒匆匆離開了這個城市。
YY市,火兒若有所思地看著大學的課堂:「影,你去做那個吧。」
三天後,一名學生把老師打成重傷的消息傳遍了校園,影和火兒再次踏上了旅程。
ZZ市,火兒看著威風凜凜的交通警察興奮地叫:「影,你去幹這個吧!」
四天後,ZZ市連環特大交通事故的新聞出現在各大媒體,影和火兒--
立新市,影再次感到了沮喪。火兒無聊地一直看那些車來車往,看得頭昏,忽然靈光一現:「影,你去開車拉著我走吧!」
「開車--」
「對,開車!」
「那就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