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裡即將舉行一場大型的宴會,慶祝他的榮升。艾瑪忙的不可開交,府邸裡臨時加了許多人手,可還是不夠用,碧雲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最近艾瑪對衛生那麼重視。
「把這個菜單送到將軍的臥室去。」艾瑪遞給她一張紙。碧雲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晚宴的菜色,她問了一句,「真的要……我去麼?」
「怎麼,難道要我去?沒看見我正在忙著麼?」艾瑪瞪著她反問到。
「好吧。」碧雲咬著嘴唇,低聲答到。
她走出廚房,靠著樓梯的扶手,手裡緊緊地捏著那張餐單。
雖然這些日子過的很平靜,她每日混在僕從的隊伍裡,站立在他的餐桌之後,再就是有時候,她跪在地上擦拭地板,冷不丁聽見一陣腳步聲,她埋下頭斜著眼睛望去,會看見他的黑色軍靴從樓梯上經過,除此之外,她和他並沒有任何交集。如今,艾瑪叫她把菜單送到他的房間,難道是他又要挑起新的事端。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碧雲鼓起勇氣,敲了敲二樓他會客室的大門。
「進來。」他的聲音從門裡傳來。
碧雲走過去,只見他埋頭,拿著鋼筆,在文件上飛快地寫著什麼,她的心臟跳動的厲害,聲音忍不住顫抖,她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是明天宴會的菜單。」
「放在桌上。」他答到,低垂著冰藍色的眼睛,目光仍舊是落在公文上。
碧雲小心翼翼地把餐單放在桌子一角上,「我……可以走了麼?」
他沒有回答她,微微抬起左手,挑動修長的兩指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出門了。
碧雲關上他的房門,從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的心臟開始更激烈的跳躍,她腳步輕快地躍下層層樓梯,她在被自己擦地發亮的地板上彈跳著,那腳步像是在跳自己練習過多遍的《天鵝湖》。她無法不慶幸,他終於完全對她喪失了興趣,他沒有羞辱她、責罵她,沒有非禮她,甚至沒有看她,由始至終,只是低頭面無表情地在處理著桌上的公文。他當她是個女僕,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僕,儘管在艾瑪眼睛裡,她還不算是個合格的女僕,但是她相信自己能做好一個女僕的工作。這讓她歡欣雀躍,她一直跑到花圃裡,她太興奮了,需要朋友來分享她此刻的幸福。
正站在高高的架子上,修建著高大灌木的花匠阿密特對她的一臉興奮和雀躍有些不解,他一直覺得她是個很內向的女孩,今天,她竟然把他從架子上叫下來,要和他一起跳舞。阿密特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高興,但是看見她的笑容,他也覺得幸福。
在二樓的會客室裡,落地的紅色窗簾遮擋住了屋外的陽光,他沒有看見陽光下,有青年的男孩和女孩在跳舞,他只是處理著這些文件,最近他很忙,在變動職務之前,有太多的手頭的工作需要了結。他處理完了所有的公文,把幾份機密的文件放在保險櫃裡鎖了起來,他的冰藍色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張白色的紙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是幾行菜單。他伸手取過來,沒有看上面的字,卻把這張紙疊起來,疊成一個長條,然後放在鼻尖上,嗅了一下。他金黃色的眉毛微微簇著,是股廚房的土豆混合著橄欖油的味道……
經過精心的準備和周密的部署,慶功酒會終於拉開了帷幕。碧雲分到了一身嶄新的黑白相間的女僕服裝,她穿著這身衣服,她的任務是上菜和為客人倒酒。從黃昏時分開始,一直到月色初上,她都在酒宴的現場穿梭忙碌著,男男女女的賓客們三五成群的在一起,從前廳漫步到花園裡,到處是樂師拉奏的歡快的小提琴聲。
「請給我倒杯酒,」一個高個的戴著眼鏡的軍官舉起他喝空的杯子,碧雲雙手托著香檳的瓶子,為客人斟滿酒,他透過他的眼鏡打量著她,她為他倒滿了酒,剛想退回到原來的位置,這個男人卻一把將她拉到懷裡,近距離地打量著她,「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真是少見。」他在她的腮邊親了一口,「不過真是個小美人兒!」
碧雲掙扎著推開他,她激烈的反抗弄灑了他的酒,也濕了他的軍裝,碧雲知道他的軍銜不低,凡事來這裡參加酒會的軍官都不會是低級的士官,她慌忙找了一條手帕,擦拭他上衣的酒漬,她的手絹觸到了他那顆有著橡樹葉紋飾的勳章,他冷冷的眼神透過玻璃鏡片直射向她,彷彿在嘲笑她的不識抬舉。
「艾克爾,我的朋友,你來的可真夠晚的。」他的身影出現在樓梯上,他快步下了台階,戴眼鏡的軍官報以微笑,上前幾步,和他互相擁抱著問候,碧雲趁機抱著酒瓶子,退縮到了一旁,看來他們的交情匪淺。
「蓋爾尼德,我早就來了,只是你一直被女人們包圍著,我無法靠近你。」他微笑著展開手臂,一面攬上戴眼鏡的軍官那平直寬闊的肩膀,一手指著他高挺的鼻樑,「別找借口,天知道你是被哪個女人踢下床,才來我這裡的。」
戴眼鏡的軍官並沒有對他那直指著自己的手指表示出煩感,接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我是很想在那個女人的懷裡繼續睡下去,可是更想見到你——我優雅的阿特蘭蒂斯黑衣騎士。」他的重音落在了最後幾個字上。
「艾克爾,你又在挖苦我……」他向著碧雲舉起空的杯子,「給我和他倒滿,寶貝,我要和這個嘴巴刁鑽的傢伙乾一杯。」碧雲把瓶裡的酒都傾倒在他們的杯子裡,倒滿那兩個杯子之後,酒瓶裡的酒已經所剩不多了。
「真是祝賀你,蓋爾尼德!」戴眼鏡的軍官向他舉起杯子。
「那得多虧了你的美言……」他攬著他的肩膀,高高舉起了酒杯。
兩個男人在碰杯,喝下美酒,她藉著拿酒的機會,逃回了地下室裡。
她閉上門,心臟在撲撲地直跳,好不容易平復了點情緒,眼前的景象又把她嚇了一跳。
小花匠阿密特就在她的房間裡,他沒有開燈,一雙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害她差點驚叫了出來。「阿密特,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躲起來麼?外面全都是納粹軍官,讓他們看見你,會把你抓進集中營的。」
「我是從後門直接溜進來的,凱蒂,你怎麼了?」他本來真的想嚇她一跳的,但是他看到她剛進來的時候,表情很慌張。
她搖搖頭,鎮定了一下,「沒事,真的沒事。」她剛剛和兩隻狼在周旋,雖然沒有吃什麼虧,但是心有餘悸,這些納粹高官看上去,都是那麼衣冠楚楚,舉止斯文,內裡一個個都是深不見底的陰暗。
「你真的沒有事就好,其實我來是想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樂!阿密特!可是我沒有什麼禮物能夠送給你的。」碧雲想都不想就說了出來,她真的想送他一份禮物,可是她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
阿密特眨動著有著長長睫毛的黑色眼睛,「我想你為我彈一首曲子。」
「那當然可以,你想聽什麼曲子?」
「就是你平常彈的那首吧。」
「你知道我在彈琴?」碧雲小吃了一驚,她以為自己做的已經夠了隱秘。
「別緊張,凱蒂,我是從窗戶縫裡聽見的。書房可是靠近花圃的,你可真是個多才多藝的女孩!」
「其實被你聽見,倒也沒有關係,那是我祖國的民歌小調改編的曲子,叫做《茉莉花》。」碧雲低聲說到。
「《茉莉花》……真好!我喜歡茉莉花,聽肖恩大叔說,明年春天花圃會引進很多新的花種子,我會求他進一些茉莉花,到時候就能看到茉莉花開,聽你彈琴了!」他興奮的語氣還沒有完全變化,那眼神卻突然落寞,「可是,我因為做了將軍的花匠,能夠倖免遇難,我的家人卻都被他們抓走了。」
碧雲扶住他清瘦的肩膀,溫柔地看著他,盡力給他支持,「阿密特,你要堅強起來,這場戰爭會過去的,你的家人和朋友也會找到的!在這之前,你更要好好的活著,就像我一樣……」
「嗯,凱蒂,你真堅強。」男孩點點頭,呲著一對小虎牙向她露出微笑。
碧雲的眼神有些幽暗,「其實我也曾經想到了死,但就是你給我送的那盆小花,它重新燃起了我生命的希望,在這個地獄般的世界裡,我們只有相互幫助,依偎取暖,才能生存下去。」
阿密特點點頭,他的黑眼睛裡突然充滿了勇氣,彷彿在做一個鄭重的承諾一般,一字一句地對她說:「凱蒂,你如果被人欺負了,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替你出氣的!」
「小傻瓜!真是個孩子!」碧雲先前的陰霾消失不見,被他逗笑了。
「不要叫我孩子,你不相信我麼?我是個男人,在我們猶太人眼裡,16歲已經成年了,我能夠保護你!」
「我相信,」她拉起他的手,「走,我們去書房裡,我現在就彈給你聽,他們都在前院和花園,不會注意到我們的,不過只能彈一小段。」
「太好了!」他蹦了起來,那樣子分明更像隻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