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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雪白,本來覆蓋在鋼琴上的紅絲絨布,覆蓋著她一半的僵直的身體,紅絲絨布上更加猩紅的,是佈滿整張布匹的斑駁的血跡。
艾瑪和另一個女傭把她抬回到地下室的鐵床上。
一個中年女醫生帶著她年輕的助手,在頗為專業地為她處理傷口,因為這裡光線太暗了,不得不加了幾盞檯燈,女醫生給她注射了麻藥,她感受不到疼痛,女醫生在她的雙手上做了一個小型的精密的手術,敷上藥,又讓助手用紗布為她包好。
女醫生呼了口氣,正準備收拾收拾起器械,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著年輕的助手說:「麗娜,檢查一下,看她還有哪裡有傷?」
年輕的助手翻查著她的身體,突然她停止了動作。
「醫生……」她的眼睛睜的很大,喃喃地說著。
女醫生沿著助手那直勾勾的目光,向碧雲的雙腿之間看去,或許是多年從醫的經驗,她比助手表現地鎮定,「給我一把止血鉗,還有……一支麻藥。」
……
碧雲無力地倚靠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具沒有思想的軀殼。
第二天早晨,艾瑪推開了地下室的門,給她扔下一盒藥膏,「喏,把這個敷在傷口上,會好受一些。」見她表情木然,沒有回應,這個胖女人的臉上顯露出有些不耐煩的神色,「你這個麻煩的黃種女人,難道要我來做?」她捧起碧雲的手,一道道地把她手上的紗布解開,本來她有一雙纖細的柔若無骨的手,之前單單是因為洗衣服和擦地板,這雙小手被水浸泡地有些乾燥開裂罷了,如今這雙手的骨肉撕裂,中指和食指紅腫的像根胡蘿蔔。
艾瑪灰色的眼睛顫抖了一下,力道放輕,把藥膏均勻地塗在她的手指上,語氣也明顯地溫和了些,「你……真是蠢,你不要總是惹怒他,你該知道的男人都是這樣,我那個該死的丈夫,每次喝醉了酒都會對我拳打腳踢,所以我寧願出來做工。」
碧雲依舊是面無表情,艾瑪繼續為她塗藥,隨著輕柔的按摩,冰涼的褐色藥膏滲入到她的皮肉和骨節裡,突然的一陣疼痛,如同針刺著最敏感的痛覺神經,「恩——」她想抽回她的雙手。
艾瑪停住了按摩,一雙厚實充滿了老繭的手掌,輕輕握著她浮腫的手,一對灰色的眼睛瞪著她,疼痛讓碧雲的眼裡本能地湧出淚水,「或許……有點疼……這是大伙湊錢為你買的藥膏,這藥膏可真貴,就這麼一點點,竟然要50個帝國馬克……」
艾瑪的話讓碧雲怔了一下,拿淚光閃閃的烏黑眼睛望向她。
「你知道,大家其實都挺喜歡聽你彈琴。私下裡常常討論,猜你一定是個富家小姐。這個年頭,還能有點什麼樂子……」
「艾瑪,謝謝你,可你們這樣對我很殘忍。」碧雲打斷了她的話,她的情緒不可抑制地激動,「請不要再給我希望,我……想死。」
「為什麼要死呢?我可不相信人死了還有靈魂。再說,死的人已經夠多了。」艾瑪板著一張臉,可是她的眼圈分明是紅了,說完這句話,她擰上藥膏的蓋子,轉身離去。
碧雲低垂下眸子,她知道,大家都在為小花匠阿密特的死而傷心。這些僕人們對這座府邸外面發生的屠殺可以視而不見,然而他的死,就發生在他們的身邊,他是他們的夥伴和朋友。
每個人心底都有著一塊柔軟的區域,唯獨他的心沒有,和冰冷的眼神如出一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她甚至懷疑他有沒有心,漢斯博士的死、阿密特的死,都是他的罪惡薄上的一筆血債。他難道不怕末日的審判麼……
藥膏很管用,三天之後,她的手不再紅腫,也沒有先前那麼疼了,還能夠稍微地蜷動一下。這幾天她一直待在床上,艾瑪沒有再讓她幹什麼活兒,不時地有人來給她送飯、倒水,她確信,那個魔鬼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優雅的阿特蘭蒂斯黑衣騎士」——那個元首的御用裁縫和戴眼鏡的黨衛軍高級軍官,異口同聲地叫著他的綽號,他們自詡為失落的阿特蘭蒂斯文明的後裔,沒錯,他就是一個鬼魅般的黑騎士,暴虐的閃電之君,他毫不留情的摧毀一切阻礙,他在瘋狂地報復她,因為她沒有讓他的陰謀得逞,他並沒有按照他所計劃的方式佔有她。
碧雲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地下室半截的窗台上,那裡本來應該有一盆白色的小花,如今空蕩蕩的,他太強大了,相較之下,她那麼弱小,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如願,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和意志還能堅持多久……
「將軍,米勒先生來了。」雅各布上尉輕聲稟報。
「請他進來。」他停止了書寫,從卷宗裡抬起頭,朝他的副官露出微笑。
這個叫米勒的瘦小男人首先呈上一本羊皮包裝的精美的冊子,他修長的手指翻過那本厚厚的冊子,冰藍色的眼睛裡閃閃發光,「米勒,這都是你的作品?這太美了,像一件件藝術品。」
「是的,將軍,這本身就是一門藝術。」米勒的臉上顯現出得意而驕傲的神情,笑得沒有一絲諂媚。
他抬起頭,回以讚賞的微笑,「對,一門超越了一切藝術的藝術,它是有生命和靈魂的。」
「您真是個行家,能為您服務我感到非常榮幸,那麼,蓋爾尼德將軍,您選好紋樣了麼?還有,您打算把它紋在哪裡?」
「雅各布,把我的小天使帶進來。你看,就是她。」
米勒向著門口看去,只見高高瘦瘦的雅各布上尉正把一個清瘦的女孩帶到了這會客室裡。她有著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她的身材纖細苗條,骨骼很秀美,有種歐洲女人所不具備的天生的細膩柔美和楚楚動人。但是最吸引他的,還是這一身潔白如瓷、細膩如脂的皮膚……
「她真是美!」他說的很誇張,那神情像是欣賞一件稀世的藝術品。
碧雲被帶到這裡,她不清楚他要做什麼,她瞥見會客室裡那張寬大的胡楊木檯子上,放了很多像是醫療器械的鋼針,還有這個她沒有見過的奇怪的男人,他那麼瘦小,乾癟,那炯炯的眼神卻彷彿一把錐子,能穿透她的衣服,逕直地刺入到她的皮肉裡。
他向她靠近了幾步,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在她的左胸前比量著,「在這兒,我要一個閃電標誌,」接著,他板過她的身子,在她的肩胛上點了點,「在這兒,我要一個族徽,我的家族徽的紋章,喏,就是這個。」他指指桌子上擺放著的一個狼頭的圖案。
「哦,您的這個設計非常完美!」米勒雙手合十,由衷地讚歎著。
碧雲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也知道了這個瘦小的陰陽怪氣的男人是幹什麼的,那些鋼針也並不是什麼醫用器械,是紋身的工具,他是要在她的身上紋上那個萬惡的標誌,她想掙扎,想反抗,可剛剛雅各布上尉讓她喝下的那杯混合了麻醉藥的溫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神志,終於支持不住昏然倒下……
……
他一針一針,刺入她的皮膚,不停地用棉球按拭著冒出的血珠。
……
「終於完成了。」米勒欣賞著他的作品。
「很好。」他立在這個獨特的藝術家的身後,輕聲讚歎。
「等放出了淤血和□,這個圖案就會更加鮮亮的,但在這幾天裡,切記不能沾水。」
「米勒,我突然有一個想法。」他翻弄著她的身體,打量著前胸和後背上的兩處紋身。他的眼光漸漸下移,他的手來回撫摸著她纖細腳腕的光滑肌膚,「你看,在這兒,我想紋上一個名字。」
「真是個好主義,在這個部位還沒有人這樣做過,她叫什麼名字?」米勒手中握著帶血的鋼針,神情有些激動。
他瞇起冰藍色的眼睛,「不,我要的,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