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灰暗終結

「她醒了麼?」

「還沒有醒,將軍,不過她已經渡過了危險期。」

「知道了。」

碧雲躺在床上,把他和醫生的對話聽得很清楚,但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她清楚地聽見他踱步進到了病房裡,她的眉頭微微簇動了下。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注視著她。她安靜地平躺在床上,他看不到她那乾裂的、沒有半點血色的嘴唇,也看不到她緊皺的眉頭和顫動的睫毛,只能看到她纖弱的身子深深地陷到白色的被褥裡,她的手臂上掛著血袋和點滴,身上插著儀器和管子,她很虛弱,病房裡那麼安靜沉寂,卻聽不到她的一絲呼吸。

許久,他終於自言自語地開口,開口就是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慢的語氣,「愚蠢的女人,你以為自殺就可以終結一切麼?」他如同在自編自導自演著一幕戲劇,「告訴你,這一切不會終結,永遠不會。」

這個恆溫的溫暖的房間突然讓他感到胸口一陣憋悶,他快步走到窗前,猛地用力推開了窗子,凍結的空氣從大開的窗子裡迎面撲了進來,漫天的雪花飄落地詩意而委婉,他伸出手掌,接住一朵雪花兒,那冰雪的結晶瞬間被他手心的溫度融化,他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掌心這一滴晶瑩的水,像一滴淚水,沿著他掌心的線漸漸下滑,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暗啞,「什麼是終結,如果沒有開始,就永遠沒有消逝,……其實有時候,你挺可憐的,真的,你那麼孱弱,在皮鞭下瑟瑟發抖,任是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憫……」

他突然轉過身,從幾米開外狠狠地盯著她,冰藍色的眼睛裡彷彿有股無形燃燒的火焰。「但你不值得同情,因為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不該用你的黑眼睛注視著我;在我注視你的時候,不該躲開我的目光;你不該,在你沒有注視我的時候,依然誘惑我……」

說著說著,他的怒火在不斷升級,變成有些沙啞的低吼,「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自找的。你這個無恥的表子,骯髒的黃種女人!你是條蛇,你的目光就是你的毒液!你毫無顧忌地向我噴灑毒液!」

碧雲緊閉著眼睛,聽著他的吼叫和玻璃器皿在地上摔碎的聲音,「你這個愚蠢的女人!惡毒的蛇!你企圖腐蝕我!妄想控制我!你根本就不應該來招惹我!你要為你的卑劣行為付出代價!」

微小的玻璃脆片濺落到她的臉頰上,遠處傳來他沉重的喘息,「是的,自始至終你沒有對我笑,但是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迷醉與懷疑、戰慄與惶恐、期盼與羞怯、焦躁與落寞……它的本質是什麼?是兩顆寂寞的心互相慰藉?是花前月下的浪漫和典雅的詩篇?是精神的饗宴**的節制?還是人類本能的無限放射?……讓那些下流胚子的荒唐論調見鬼去吧!」

他的音調漸漸放地低沉,彷彿大提琴最娓婉的低音,「你不會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它是不可抑制的渴望,它的熾熱勝過千萬團的火,或許人活著總要有這樣一回,得不到的無奈,日復一日的牽掛,要失去的痛心,這一切妙不可言麼?這一切充滿了痛苦和瘋狂!一切都超出了理性、一切都沒有邏輯可循……」

窗子開著,白色的窗簾隨風飄動,雪停了,潔白的雪把窗外的風景裝扮成了一個夢幻瑰麗的童話中的世界,他站在清冷的雪色中,儼然是一位金髮碧眼的英俊的王子,冰晶般的瞳孔裡充滿了淡淡的憂傷。

終於,他的聲音歸於平靜,「是的,或許,該終結了。」

他走出她的房間,地上儘是粉碎的器皿,他摔碎了這個房間裡任何一件觸手可及的東西,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躺在病床上的她,在他的暴風般的席捲之後,她還是那麼安靜得平躺著,病房的窗戶大開著,陣陣寒風撲進房間,冷熱的對流將房間的溫度迅速降到接近零度,她的淚水沿著冰冷的腮邊滑落,幾乎要凍結成冰。

過來好久,護工才進屋來,將這一切打掃乾淨。

第二天,晨光嶄露的時候,雅各布上尉輕步來到她的病床前對她說,「凱蒂小姐,我奉將軍的命令,接你回官邸。」

碧雲雙眼木然,彷彿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一般,呆坐在病床上,但雅各布知道不能耽誤,不等她反應,就上前把她橫抱了起來,他把她冰軟又瘦弱的身子抱到了黑色的梅賽德斯轎車上,為她關嚴了車門。

車子在道路上勻速緩慢地行駛,透過車窗,外面是冬日的寂靜,道路兩旁白雪皚皚、稀少的行人和幾輛同樣緩慢的車輛,然而,車還是到了那棟別墅的大門,這裡日常警衛森嚴,雅各布上尉打了個手勢,讓守衛們放行。

她被他攙扶著下了車,像一隻在雪地裡被凍僵的松雞,雙腳不聽使喚,每走一步都不停地戰抖,雅各布上尉把她一直扶到了二樓的會客室裡。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但是他沒有立刻離開,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皮膚蒼白、眼睛漆黑,手腕上纏繞著滲著血絲的紗布,一動也不動。

「你好自為之吧。」雅各布上尉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麼,只能留下一句話,他也知道這句話無關痛癢,他轉身出了會客室。

很快,他就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女僕,她的手裡捧著一些衣服和盒子,那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並不是先前的那件,先前的那件的裙擺已經被她撕碎成了紗布,替他包紮了傷口,這是一件完整的嶄新的裙子。

「放在這裡,你可以出去了。」他側頭低聲對女僕說。

女僕謙卑地退下,她渾身淤青、貧血虛弱、眼神凝滯。他輕輕解開她的胸前的衣服帶子。

……

他打開絲絨盒子裡,取出那掛綴滿鑽石的項鏈,這掛項鏈搭配這件連衣裙顯得太過炫目太過誇張了,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給她戴在脖子上。

他盡心地打扮著她,彷彿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然後,他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他的作品。

他單膝跪在地上,像中世紀的騎士對女主人宣誓效忠,他用修長的手指撫摸她,從腳踝開始,那骨骼纖細的腳踝上紋刺著他的名字,他撫摸著這個刺青,又向上撫摸她的小腿,他的手並沒有進入她的裙底,而是隔著裙子,撫摸著她的大腿和臀部柔美的曲線,她的腰肢和平滑的小腹,她聳立的柔軟的乳-房,衣服的領子開的很低,露出半個白嫩的胸-脯,左邊乳-房上是他的族徽,一隻黑色的狼,她的肩胛骨上是閃電的標誌。他在她的身上烙上了他的印記,她是他的物品、他的奴隸、他的女人。他突然感到血液在沸騰,心臟在胸膛中鼓動,彷彿隨時要跳躍出來。

終於,他還是把她按在桌上。

他那麼混沌的熱,她是那麼刺骨的冷,他還是被她冷卻了下來。

……

他整理好她粉色的裙子。

「走。」他對她說,她彷彿被牽著線的木偶,僵直地挪動著雙腿,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來到府邸後面的樹林裡,她的裙子是絲做的,很單薄,她的鞋子也是,細膩的羊皮高跟鞋,這些都是春天的款式,不適合雪後的冬日,但是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冷。

「這支槍裡只有一顆子彈,如果沒有打中你……」他略略停了下,冰藍色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有些沙啞地說到,「那麼,你就自由了。」

她低垂著眼睛,並沒有看到他眼中的閃爍,但是「自由」這個詞,讓她木然的眼神終於閃動了一下,大腦也重新開始思考,他是真的要給她機會,還是故意給她一個並不存在的希望,讓她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燃起希望,看她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痛苦掙扎。

他舉起了槍,對準她的額頭,當他舉槍的時候,冰藍色的瞳孔裡向來沒有任何溫度,「現在,你可以走了……」

以他精準的槍法,一顆子彈,足以讓她斃命,他終究還是有些仁慈,他給她一顆子彈,乾脆地結束她的生命。碧雲調轉了頭,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她一步一步向樹林深處走去……

四、五、六、七、八、九……她數著自己的步子,就像夜裡因為疼痛和恐懼而失眠的時候,在寂寞地無奈地數著數字,鞋子踩在雪地裡,嘎吱作響,林子深處很暗,她向那深處的黑暗走去,那裡有個手持鐮刀的死神,正在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