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黑色名單

她穿著黑色的粗線的毛衣,下身穿著一襲灰褐色暗花的呢子長裙,她的雙腿緊緊併攏著,腰板盡力地挺直,柔順光滑的黑髮被一個褐色蝴蝶結的卡子別在耳後,這身打扮讓她顯得更加瘦弱,雖然當前時尚流行黑色和素色系,但這身衣服也太過暗淡了,與她青春的年齡不符。她很年輕,卻並不性感艷麗,也不是甜美迷人的那種,一張尖尖的瓜子臉,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也缺點血色,不過掩飾不住唇線那嬌美清秀的弧度,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著長長的睫毛,或許是因為內心的緊張,在不停地眨動著,她的胸膛起伏的越來越厲害,安靜的房間裡聽得到她輕微的喘息聲音,顯然她的神經已經漸漸被這種沉默逼迫地緊張。

他的視線從她身上離開,瞥向辦公室的窗戶外面,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火紅的夕陽染透了半邊天,最後一絲晚霞透過玻璃窗子,射進房間裡,彤紅的霞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幾分紅潤的光澤。

「聽雅各布說,你想要見我?」他說。

碧雲並沒有回答,她黑色的眼睛眨動的頻率更快,似乎是在組織著詞句,該怎麼回答他的問話。

他能看出來,不止是那雙黑色的眼睛,她渾身都在顫抖,於是他冷冷地哼笑了一聲,接著說到:「那麼,現在你見到了。」

她突然間抬起頭,耀耀發光的黑眼睛霍然對上他冰藍色的目光,她的語氣很柔和,像小貓一樣軟綿綿的,與那有點咄咄逼人的目光並不相稱,「請您,放了他們,繆賽爾學校的老師們,他們沒有做什麼壞事。」

他怔了一下,緊接著就垂下眸子,一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煙盒和火機,點燃了一支煙,用修長的手指夾著,放在唇邊輕啜了一口,「你說繆賽爾藝術學校?抓他們的是治安聯防軍,並不是我的人。」他補充了一句,「我只下令抓那些確實有威脅的人,而不是這些只知道高談闊論的無名小卒。」

她努力地從他的話裡,分析出一點端倪,學校的老師們並沒有觸犯到什麼嚴重的問題,「可伊麗娜向市政官員打聽過了,他們說……你才是有最終決定權的人。」

他哼笑著,吐出一口煙霧,「原來是從他那裡搞到的情報,不過就算是這樣,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和我,談條件?」,他瞇起眼睛,那冰藍的眼珠在金黃色的長睫毛的包裹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那目光像一柄不銹鋼的手術刀一樣清冷,被那種目光注視著,彷彿被剔除血肉,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你應該清楚,你只是一隻僥倖從獵槍下逃跑的兔子。」

「我並沒有講條件,只是想……請求您。」她語氣卑微而懇切地請求他,她想不出可以用什麼話來說服他,只是像是溺水的人,哪怕是抓住一根浮木,也算是個求生的希望。

「請求?」他長聲笑了起來,他的語氣像是在戲謔,「不過我還是佩服你的膽量,你真的想好了麼?要想救人……你付得起這個代價麼?」

她緊緊地咬著蒼白的嘴唇,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從她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就沒有想過能再活著回去,大不了還是一死,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失手了……

他從桌子後面站起來,一步步繞到她的面前,用他冰藍色的眼睛灼灼地注視著她,那香煙就在她的耳邊燒灼著,散發出濃烈的焦油的味道,他的聲音也在她的耳邊響起,「那麼,從現在開始,你的命就是我的,直到我想要結束的那一刻。」

她的眼底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儘管她早就預測到了結果可能是這樣,這也是最好的結果了,但她還是害怕他眼睛裡那種久違的像狼一樣玩味獵物的光,這一次,她再落入他的手中,比先前的境況還要糟糕許多,她的性命完全由他來掌控,她甚至不能選擇死亡,雖然她並不知道他在軍隊內部負責什麼工作,但她清楚他所執掌的黑暗的觸手無孔不入,可以放了他們,也可以隨時讓他們命喪黃泉。

他深吸了一口煙,又輕輕地吐了出來,「命運可真是難測,這個小傢伙竟然自投羅網,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讓你這只狡猾的小兔子再溜走的。」

碧雲強裝著鎮定,望向玻璃窗外,黑色夜幕已經吞噬了天際殘陽的最後一絲光亮,她的命運又重新掌握在他的手上,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突然恨那張畫,那是張偽作,基督被盯上十字架的時候,根本不可能那麼平靜,他一定是忍受著難以忍受的切膚之痛,在嘶聲吶喊著,拚命控訴著……可他還是願意為了拯救別人,犧牲自己。她點點頭,不知道自己眼睛裡的光芒如同烈士就義前一樣英勇無畏。

她決絕的樣子讓他突然忍不住輕笑了出來,他掐滅了煙,朝她緩緩地伸出手臂,修長的食指就要略過她的額頭。她本能地往後一縮,錯開他的手指,凝黑的眼睛裡剛才那種強裝的鎮定消失了,她的眼神躲閃、充滿畏懼。

他的手就在半空中停住,像被蜜蜂蟄了一下那樣的刺痛,其實他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略微撥開一點她額頭的黑髮,把她烏黑的眼睛看得更仔細一些。他斂住微笑,他很清楚,他的笑容在她眼裡也是那麼猙獰。

他轉身回到座位上,拿起平整地擺放在桌子上牛皮紙文件袋,從裡面抽出幾頁紙張,「繆賽爾藝術學校的老師,他們是你的朋友?」他快速地翻著那疊紙張,從裡面選出了一張,「說吧,你想保的人,都有誰。」

碧雲簡直不敢置信,他會這麼乾脆的答應,咬著下唇瞪著他,卻久久沒有開口。

他放下名單,修長的雙手在尖狹的下額前面交叉起來,寒氣逼人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掃視著,「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我這裡有成千上萬的名字,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你的心上人?」

碧雲垂下眸子,盯著桌子上的那張紙,終於有些機械地開口,一個一個報上那些老師的名字,她不敢確定,他是否真的要放了他們,也不知道她這樣做對他們來說是福還是禍。

他也低垂下眸子,在這些紙張上尋找著她念出的名字,然後用鋼筆輕輕在名字後面劃圈。

在說了幾個名字之後,她的嘴唇喃喃地顫動著,「約翰·布朗。」

他的手突然停住了,眼睛快速眨動了一下,這是一個紫紅色的名字,代表他是個不滿份子,一個充滿了敵對情緒,埋藏在人群中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這樣的人有很多,如果不是這次特殊的事件,是不會被列入A類逮捕的名單。這個名字還有一個特殊之處,那就是他的後面打著一個叉,在雅各布上尉送來之前,就用紅筆打上了叉號,他下意識地把這張紙向自己挪了挪。

「約翰·布朗。」碧雲看到他手中的鋼筆並沒有動,有些驚懼地重複了一遍。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毛,握著鋼筆,在紙上輕輕比劃了一下,冷冷地說到:「下一個。」

碧雲看到他的動作,才繼續報出下一個教師的名字。被抓走的教師,一共有12個人,其中包括她的哥哥——周逸安。但是他用了他的英文名字,光看這個名字,或許誰都不會意識到他是一個東方人。

他顯然並沒有看出這個男人的名字有什麼不同之處,繼續冷冷的說著:「下一個。」

碧雲沒有說話,她已經報全了這12個人的名字,他們不都是專職的老師,有的只是校長邀請過來,帶課的兼職教師,卻都那麼不幸,在那一天上課的時候,被無緣無故的抓進了監獄。她不知道那份密密麻麻的各種顏色的名單,都代表著什麼,但她本能地感覺到,或許她報上這些名字,只要他用筆在上面輕輕鉤劃一下,就是這一筆,對他們來說就是個生存的機會,她還想救更多的人,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試著說出了一個名字,這是一個在本地區常見的男性名字。

他在那幾張紙上找著,終於眼光落在靠近紙張最下面的地方,迅速在那裡圈了一下。碧雲瞪大了眼睛,心中竊喜著,她竟然真的救了一個人,這讓她信心倍增,甚至忘記了恐懼,接著她又試著說出一個女性的名字,是當地女孩最常用的名字——馬瑞亞。

這一次,他在幾張紙上來回的翻找,她看到他的眉頭隱隱地皺了起來,顯然沒有馬上找到這個名字,她突然緊張起來,手心攥出了汗水,只聽見他問她,「是喬凡娜·馬瑞亞?還是波斯科洛·馬瑞亞?」

「喬凡娜·馬瑞亞。」她不敢表現出思考,立刻驚懼地答到,她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如果他發現了她在試圖欺騙他,那麼就前功盡棄了,於是她吞了下口水,斬釘截鐵地說到:「就這些了。」

「你確定就這麼多了麼?」他抬起冰藍色的眼睛望著她,唇邊浮起了一絲微笑。

「嗯。」她微微點頭,把頭埋得更低。

他把紙扣在桌面上,拿起桌上的電話聽筒,「安娜,叫雅各布上尉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過了不到一分鐘,雅各布上尉就來到了他的面前,他用手指點著那份改過的名單,「雅各布,查查這些人的底子,」邊說邊輕輕一推,這兩張紙從平整光面的寫字檯上,不偏不倚地滑動到了雅各布的身邊,他接著交代道:「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就放了他們。」

「是。」雅各布上尉回答的很乾脆。

碧雲眼睜睜地盯著那份名單,從桌子的一邊,滑動到了另一側,她很想看清那些名字,可他們的習慣是讓文件背面朝上的。她只能隱約地看見裡面有紅色和綠色的字,綠色的佔大多數。

雅各布上尉迅速從桌子上拿起了那份名單,灰綠色的眼睛迅速掃視了一遍,折合了握在手上,同樣是滴水不漏。

「我還有公務要辦,你在外面的會客室等我,不會等太久,」他抬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鐘,「大約要到晚上九點鐘。」「雅各布,叫安娜弄點吃的來。」

「好的,我馬上去安排。」雅各布上尉朝他微微頷首示意,走到她的身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雅各布上尉把她帶到外間的會客室裡,不一會,一個穿著軍裝、身材修長的女秘書帶著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廚師,這個甜美的金髮女孩朝她露出微笑。「凱蒂小姐,這是您的晚餐,請您慢用。」她細心地為碧雲掀開了蓋子,又帶著廚師把另外一份送到了裡面的房間。

那份食物算不上豐盛,但是也算精美,牛排、土豆泥、一點通心粉和小麥麵包,她從早晨到現在滴米未盡,確切的說是從昨天下午開始,但是她一口都吃不下去。在會客室裡,她看到外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雖然已經是晚上7點的用餐時間,但他們卻沒有絲毫要下班的跡象。

金髮的女秘書安娜離去的時候,並沒有把門關嚴,從辦公室大門的狹小的縫隙裡,一道冰藍色的目光注視了她好久,她安靜地坐在會客室的長椅上,多半時間是木然地望向外面的走廊,眼睛時不時地撇一下牆上的掛鐘,每看一次,那孱弱的肩膀彷彿就顫抖一次,放在她身邊檯子上的食物蓋子打開著,但是裡面的東西一動都沒動,放在裡間辦公桌上的那份食物也是同樣,連蓋子都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