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所以特意回來的早了一些,當然是以辭掉了幾個與達官政要們重要的飯局為代價的,剛一進門,先是被空氣裡一股濃郁的奶油的香甜味道所吸引,緊接著就發現了在佈置一新的餐桌中央,擺著一個大蛋糕,上面用巧克力畫了一隻奇怪的動物,還密密麻麻的插滿了蠟燭。他駐足在這個蛋糕面前,微笑了一會兒,又換下衣服,快步上了樓梯。
碧雲從廚房裡端著一盤芝士薯餅出來的時候,望了一眼整齊地掛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制服和帽子,就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可能是正在浴室裡洗澡,她把薯餅放在桌子上,突然發現蛋糕上的蠟燭排列的沒有先前那麼整齊,細細數了一遍,原來是少了幾顆蠟燭的緣故。
「艾米麗,你在蛋糕上插了幾顆蠟燭?」碧雲回到廚房裡,對著正在擦拭著玻璃杯的女僕問了一句。
「按照你的要求,35顆,一根都不會少的。」艾米麗轉過頭來,不明所以地眨著褐色的眼睛答到。
「可是……好吧。」碧雲欲言又止,走進廚房裡,踮起腳尖,從高櫃子裡取出了4顆蠟燭,快步回到了大廳裡,在那個香噴噴的蛋糕上,找到幾個比較稀疏的地方,一支支把它們插了進去,又邁著輕快的小步子滿心歡喜地朝廚房走去。
他洗完澡出來,緩步下了樓梯,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覺得整個人乾爽又輕快了許多。可是當他走近餐桌,正準備欣賞一下她的傑作——那個畫著怪異圖案的生日蛋糕的時候,笑容在他英俊的臉上漸漸凝固住了,因為剛剛被他拔下的蠟燭,又被人重新插了回去。他舉起了右手,兩指伸向蛋糕,準備重新拔掉這些多餘的蠟燭。
「呀!原來是你拔掉了……」碧雲走到餐桌前面,像是抓到了偷吃的孩子一樣,大聲叫了起來。
他撇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的抗議,繼續挑動手指,輕輕拔下幾根蠟燭,放在了蛋糕旁邊,「我看起來那麼老麼?事實上,當初我為了參軍謊報了年齡,這樣才對。」
碧雲重新清點了一下蛋糕上蠟燭的數目,有些驚詫地問:「你是31歲麼?我今年19週歲,你剛好大我一旬。」
他挑挑眉毛,沒有問她什麼是「一旬」,展開雙臂把她攬著懷裡,柔聲問到:「寶貝,你在蛋糕上畫的是什麼?」
「龍,我以為你是屬龍的。」她咬著下唇,樂滋滋地注視著自己的「作品」。
「龍?如果是龍的話,好像瘦了一點,」他瞇起冰藍色的眼睛,顯然有些吹毛求疵地邊指指點點邊說,「而且爪子太多了,更像是一條長著過多的爪子的營養不良的蜥蜴。」
「中國的龍是祥瑞神獸,能騰雲駕霧、興雲布雨的,和你們那種藏在山溝裡,動不動就張大口噴火的怪物是不一樣的!」她抗議到,「不過,這樣算起來,你也應該是屬羊的。」
「你說什麼,羊?」
「在我們中國,人們用十二種動物作為十二屬相,每個人都有一個對應的屬相。」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所對應的動物是羊麼?」
「嗯,是啊。」她點點頭,「你不喜歡麼?」
他很誠實地搖頭,笑的有些無奈,「羔羊是犧牲的祭品,固然神聖,但我更加喜歡狼,它們具有速度、力量和協作的精神。」
「可是在我們的中原文化裡,狼是一種不受歡迎的動物,它們是陰險,狡詐,凶殘的代名詞,惹人討厭,怎麼會用狼當做屬相!」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並不想就這個問題跟她辯駁下去,事實上,在他的語系裡,他的名字的含義,就是狼中之王。而他打定主意要做一隻狼了,輕俯下身子,吻輕輕落在她的頭髮上,側臉上,和耳朵上,如雨點般的,越來越密集。
「等一會兒,我去換件衣服。」她被他弄的癢癢的,急忙用小手按住他的胸膛。
足足讓他等了半個小時,她終於羞羞答答地從樓梯上下來,她的頭髮精心做過了,挽起來成了兩個烏黑的髮髻,用一朵珠花攥在腦後,也摘掉了圍裙,還特地換上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這件旗袍是早些日子芷伊送她的,細碎的花紋,銀線鉤織的盤扣子,料質作工都是上好的,因為芷伊說自己近來胖了些,穿不上了,便送了她。
他望著她許久,唇角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弧度,卻一個字都沒有評價。
「好看麼?」她被他看得更加害羞了,側低了頭,托了一下耳後的髮髻。
這件絲質的裙子非常合體,不像洋裝那樣,它將她小巧飽滿的胸部完全遮住了,但是胸部那美妙的弧度卻展露無疑,領口很高,但還會露出一截粉白的脖頸子,窄窄的袖子,露出白嫩的像是藕節似的胳膊,她並沒有戴耳環,一對小巧的耳垂似乎都是透明的,修長的腿在開啟間若隱若現,這裙子將女性最最柔美的特質顯露無疑。
「過來,寶貝。」
她有些扭捏地駐足在原地,半晌才向他走過去。
他先是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她款款向他靠近,突然之間就把她拉到了懷裡。
「你!」她被他嚇了一跳,小聲地抗議著,又順從地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掐住她的腰身,她的小腰肢柔軟而纖細,僅僅用雙手就能盈握過來,他愛戀地撫摸這件裙的絲緞面子,指尖傳來的觸感是那麼溫熱而柔軟,他高挺的鼻子湊到她的耳邊,嗅著屬於她的獨特的體香,可是他發現有一個頗為棘手的難題,這件外表誘惑的要人命的裙子,那盤鎖的扣子非常難解開,從上到下滑溜溜的,沒有一處可以下手的地方,於是「刺啦——」一聲,她的這件裙,由膝蓋處的開啟兒,在他的指間,瞬間成了縷縷裂帛。
「不,不要……」她捶打著他的胸膛,發出悶悶的響聲,她想叫又不敢叫出聲音,因為女僕和廚師就在外間勞作著,隨時都可能到大廳裡來,讓人看到這一幕,多麼難為情。
「放心大膽地叫吧,」他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在她耳朵邊吐出一口熱氣,「不過別指望有人來救你。」
……
冉冉的燭光下,映出女孩光潔如瓷的肌膚,碧雲換上了一件真絲的湖藍色連衣裙子,臉頰邊染上兩團氤氳的玫瑰色的紅,烏黑如雲的發散了下來,用一條同樣是湖藍色的絲帶束著,在耳後繫了一個蝴蝶結,烏黑的眼睛凝凝地望著他。
他朝她舉起手中的玻璃杯子,「來吧,我們乾杯!」
「祝你生日快樂,乾杯!」她也舉起了杯子,從湖藍色的袖子蕾絲花邊裡,一截雪白的胳膊滑動了出來,她舉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兩隻乘著淺淺的酒的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子相碰,發出清脆愉快的聲響。
他微微仰頭,喝下一小口紅酒,眼睛卻始終在看著她,看她那尖尖的小臉上,紅潤的嘴角微微上翹,洋溢著多麼幸福甜蜜的笑,他也撬動嘴角,笑了起來,不忍心說出一個事實,其實,今天並不是他的生日。這個小女人不知道從哪裡看到了一張字條,就糊里糊塗地把那個日子當成了他的生日。但這並不重要,事實上,他並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沒有人告訴過他那究竟是三十年前的哪一天。
她瞪著大眼睛,笑盈盈地望著他,並沒有發現他心裡的秘密,只是有點擔心自己這身臨時「救場」的打扮,是否足夠美麗和迷人。
他又吞了一口酒,冰藍色的目光從這個美麗的女孩臉上移開,落到了那個被切分了的大蛋糕上,不管這個蛋糕上面畫的是條什麼鬼東西,這是他第一次收到生日蛋糕。所以,剛剛他破天荒的吃了兩塊這麼甜膩的東西。
「今天的酒有些酸,澀。」他晃了晃杯子,傾斜了45度,冰藍色的眼睛凝視著掛在杯壁上的琥珀色的粘稠水滴,這通常表明開啟的是一瓶陳年的好酒,「其實在喝紅酒之前,不該吃甜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吃了蛋糕,就會影響到紅酒的口感麼?」她眨著眼睛,吞嚥下一口紫色的酒,抿了抿唇,微酸的口感讓她微微蹙著眉毛,「可是我嘗不出來呀。」她抱起放置在桌子一角的酒瓶子,這瓶酒是她請廚師精挑細選的,應該是瓶好酒,可她不擅於品酒,不能跟芷伊那個洋小姐一樣,淺啜一口,就辯出是哪個年份,她總覺得洋酒都是一個味道的。
他微笑了起來,眨動了一下藍色的眼睛,修長的手指托舉著明晃晃的杯子,向她示意,「比起美酒,你的美,更加讓我陶醉。」
她被他稱讚地有些害羞,放下了酒瓶子,勾著頭,白皙的小指頭輕輕撥弄著從蛋糕上拔下來的蠟燭,像個孩子一樣,一根根地數著數兒,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眨動著烏黑的長睫毛問到:「蓋爾尼德,當初你為什麼會入伍?」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低沉地開口:「為了生存。」低垂下了冰藍色的眸子,眼光掃過餐桌上這豐盛的晚宴,落在那盞點綴著精緻的玫瑰花束的銀質燭台上,繼續說到:「為了每天半個帝國馬克的軍餉,500克的黑麵包,一個牛肉罐頭,還有每週兩根雪茄。」
她凝凝地望著他,在剛剛她提問之後,她就清楚的感受到,本來歡快的氣氛立刻變得沉重了,只聽見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冬天可以配發一條氈毛毯子,好在除了為長官徹夜站崗的時候,營房裡並不算冷,灰綠色毛絨的上衣,羊毛的手套和頭巾……還有鑲皮的靴子,褲子可以塞進靴子裡面,那樣更有助於保暖,可是鋼底的靴子還是會被凍透。」
她柔聲說道,「那段日子,一定過的很艱難吧。」
他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白色蠟燭的火光,在他冰藍色的瞳孔裡跳動著,「新兵在入伍的時候,總會受到一些『優待』的。」
她從椅子上緩緩起身,走到了他的身邊,靠近了他坐了下來,柔軟的小手撫摸上他的手臂,他的手指修長而勁力,掌心是熱的,可是手背卻那麼冰涼。
他不再說話,微笑著揉亂她的發,表情十分淡然,可她分明感覺到,在他右手中的輕輕搖晃著的酒杯裡,沉澱著什麼厚重而苦澀的東西。她以為自己富有同情心,知道天下疾苦,可歸根結底還是個富家出身的大小姐,父嚴母慈,兄友弟恭,他卻不同,他從懂事開始,就沒有了家,在她問他是怎麼一步步由奴隸到將軍的時候,他沒有回答她,與其說涉及到什麼軍事機密,不如說是他心底的秘密,不願意讓人觸及的愴痛往事。
她的心被揪得緊緊的,微微發疼,她漸漸理解了他的立場和邏輯,其實這並不難理解,不需要什麼邏輯,因為他的處境越來越艱險,如果他不在第一時間,迅速至對手於死地,那麼等待他的就是屍骨無存,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追逐和絕殺,並且別無選擇。她不會忘記那一次,在無意間闖入了他的房間,看到了那讓人震撼的一幕,他在焚燒著一份處決囚犯的名單,他的話深深印在她的腦子裡,「真正的罪惡並不是,白骨鋪砌的榮耀,鮮血鑄就的輝煌,而是在這個群魔亂舞、野獸橫行的世界上,生而為人,卻渾然不知為何而信仰……」她用無情的話語諷刺過他是助紂為虐自作自受的,或許他開始墮入黑暗的原由,只是為了生存。
月色很柔,他喝了一些酒,睡的很沉,她卻怎麼都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