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狙擊手

他快步回到了桌子旁邊,坐定在了黑色的皮椅子上,掏出他的黑色的依金鋼筆,展開簽著「絕密」的牛皮信封,在那份文件的落款處簽署上了他的名字,寫到了一半,那鋼筆突然不出墨水了。他金色的眉頭微微蹙起,一向注意保持筆尖的乾淨和通暢,也隨時記得灌注墨水。下意識地抬起胳膊甩了甩,這個舉動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麻煩,黑色的墨水一下子噴濺了出來,沾到了他的手掌上。

他不得不放下簽署了一半名字的文件,和漏水的鋼筆。這支金筆是一位同僚送他的禮物。向來是不出什麼毛病,他的心情突然壞到極點,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洗手間裡。擰開了水龍頭,搓洗手掌和指頭之間的黑色墨漬。

可那一團黑色的墨像是著了魔一般的,任他怎麼搓洗都沖不乾淨。他抬起眼睛,掃過洗手盆上方的鏡子,突然間,他打了個寒顫,在那面平整光滑的大鏡子上,隱隱地浮現出一雙褐色的空洞的眼睛,是一個穿著白色囚服的女人,她是艾米麗的樣子,她面色慘白,脖子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朝他露出猙獰的微笑。

他猛地回頭,身後除了一片明晃晃的浴室的瓷磚,什麼都沒有。他幾步跨出洗手間,一瞬間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褐色的玻璃瓶,那是施密特博士送的幫助睡眠的藥劑。他倒了杯水,將一顆白色的藥片塞進嘴裡,吞了下去。

接著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為了追查她失蹤的線索,他已經幾天沒有合眼了,又在飛經波蘭上空的時候,參加了一場激烈的戰鬥,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會產生幻覺。即使是鋼鐵打造的身軀也經受不住這樣連續的疲勞和折磨,眉弓的傷口在隱隱作痛。

「我的小鴿子,原主保佑你平安無事。」深深地吻了一下紅色的繩結,即便是在激烈的戰鬥中狼狽不堪,這個紅色的中國結他始終貼身放著,並沒有將它弄丟。或許是剛剛吞下去的藥劑產生了作用,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

她昏昏沉沉地,彷彿聽到了母親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用那溫柔的慈愛的聲音。

「雲兒啊,雲兒,回來吆。」

「媽媽,媽媽……」碧雲張開眼睛,可是眼前昏黃一片,她只能循著那聲音的方向,在一團迷霧當中本能地找尋。

警衛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穿著白色睡裙的女人從床上滾了下來,他們忙於應付一夥空降武裝份子的突然襲擊,誰都沒有料到這個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會甦醒。她穿過空曠的廣場,跌跌撞撞地跨過鐵門,她走過那個空空的銹跡斑駁的鐵籠子,下意識地怔了一下,又繼續向著廣場對面的瓦礫走去。

剛剛一陣密集的子彈聲,伴隨著幾聲榴彈的巨響,硝煙過後,是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寂靜。躲在破舊大樓裡的敵方傷亡慘重,似乎失去了反擊的能力。

幾個黨衛軍的警衛員像幾隻黑色的狼,從遮蔽物後面漸漸顯露出來,他們剛剛與埋伏在高處的敵人激戰了一番,在他們當中還有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黨衛軍將官,他半跪在地上,背靠著堅固的掩體,手中緊握著一把黑色的毛瑟槍,剛剛他的身手敏捷,彈無虛發。遭遇武裝襲擊是戰爭年代再經常不過的事情,局面得到了控制,他本想去查看她的狀況,卻在煙塵中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抑制不住的震驚讓他從眼前的遮擋物猛地立起身來,衝著那個白衣女孩大聲呼喊:「該死的!凱蒂——!」

「將軍,您不能過去!那裡面很有可能有活著的敵人!」離他最近的一個警衛員試圖阻攔住他。

他衝開警衛,向她快步靠近。

碧雲木然地回頭,他黑色的狹長的身影映在了她空洞的黑眸裡。

「碧雲,聽我說……」他朝她大聲喊到,這是他第二次為了她從火線飛回到柏林。她竟然走進了封鎖區,他深知那棟廢棄的大樓裡隱藏的危險,焦急地望著她,眼睛同時掃過大樓那一排黑洞洞的殘破窗戶,他並不知道在哪一扇窗子後面會射出子彈。但是他心底有著一股不祥的預感。

「回到我身邊來!」他站在原地,繼續呼喚著她。

她也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僵直著身子,眼神渙散地望著他,彷彿並不認識這個男人。

三樓的一個房間裡面,靠窗的位置,倒著幾具焦黑的屍體,有一個倖存的狙擊手,他知道黨衛軍的人在這棟大樓裡面埋布了炸藥,他的同伴都死於剛剛的槍戰之中,他受了嚴重的傷,幾分鐘之前甦醒過來。他從懷裡摩挲出一隻小巧的懷表,是一個美麗的褐髮女人,她是那麼青春可愛。他親吻了一下那個美麗女人的臉龐,「烏日娜,我金色的小白樺……」他在臨走之前,曾經向這個女孩發誓,一定會歸來,如今,他無法完成他的誓言了。

狙擊手原本以為那個男人不會再出現,這一次,他靠近了自己的有效射程中,這讓狙擊手興奮了起來,他撿起同伴手中的槍,檢查了一下,這把槍裡只剩下一顆子彈,就是這顆珍貴的唯一的子彈,給了他唯一的希望。可是現實並不樂觀,他的右手癱瘓了,流血的左手也難以瞄準。他的目標在移動著,並沒有把握打中他,但是在有一個目標在射程內,而且是靜止不動的。

狙擊手笑了,他深褐色的眸子與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對視。那個男人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終於發現了狙擊手的影子,他本該本能地躲避,或者是拔出手槍向對方射擊,但是他沒有,因為對方瞄準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僵直地站在原地的女人。

「nmehr,nrephyc.tokooehn」狙擊手顫動著嘴唇,與此同時,一顆銀色的子彈,射出槍膛,擦過空氣。

「不!」他快速向前奔跑著,在撲倒她的前一刻,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猛烈地撞擊進了他的脊樑,他的瞳孔驟然擴大,呼吸困難,耳邊突然轟鳴了起來,眼前的她不再清晰,閃耀過一陣炫目的光。

他知道自己中槍了,是埋伏在大樓裡的狙擊手餘孽打中了他。在心口的劇烈陣痛來臨之前,他已經失去了知覺。

轟然一聲巨響,整棟大樓倒下了,那個狙擊手也埋葬在了瓦礫之中。

碧雲從廢墟裡面掙扎著起來,灰塵佈滿了她的頭髮和臉,她終於有了知覺,自己的胳膊被割破了,不停地流血,她看到了他,他就匍匐倒在她的面前,她用手去搖晃他的身子,發現自己滿手都是血。把他黑色的制服染成了深黑色的,烏黑的血不停地滲出來。她下意識地想替他止血,手忙腳亂地怎麼都找不到子彈穿過的位置,他的血就這麼靜靜地流淌著,很快在身下形成了一灘猩紅的血泊。

「蓋爾尼德——!」碧雲終於嘶聲喊了出來。可是他聽不到了,他的金髮彷彿不再耀眼,週身佈滿灰塵。他的藍色眼睛緊緊閉合著,彷彿永遠也不會再張開。

黨衛軍的士兵迅速靠攏了過來,從瓦礫堆裡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他的身體,固定住了他的頭部和四肢,將他抬上了一個救護擔架。

「施密特先生!請你救救他!」

艾克爾與他的醫療小組接到了緊急電話,早已做好了手術搶救的準備,他示意芷伊和護士們把這個滿身是血的瘋狂女人阻攔在了手術室外。

「相信我,艾克爾會盡力的!」芷伊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碧雲從手術室的門邊拉回到長椅上。

「我該怎麼辦?芷伊。」

「一切都會好的!會好的!」芷伊的眼神落到了她的裙擺上,她那件白色的睡裙上血跡斑斑,「碧雲,你也受傷了,我叫護士給你處理傷口。」

碧雲懵懂地搖頭,只見烏黑的血從她的手臂上淌下來,浸透了她白色的衣服。她烏黑的眉簇動了一下,那是他的血,他的血和她的血混雜在一起。

「我們先去清理傷口,換件衣服吧。」芷伊望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的大門,攙扶著碧雲,向隔壁的小房間走去。

「只是一點擦傷。」芷伊替她小心地清理傷口,塗上藥水,那些血跡,應該是他的。「謝天謝地,你終於清醒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在床上聽到母親在喊我的名字,看到母親和姐妹們在向我招手,我便下了床,朝她們的方向跑去,可是我又聽到他在呼喚我,當我回頭的時候,我只知道他向我跑過來,緊接著轟隆隆一聲巨響,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我清醒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他倒在血泊裡了。」

「是的,他中槍了。」芷伊點頭說。

「他是為我中槍的。」碧雲烏黑的眼眸中充盈著淚水,低低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