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遺囑的秘密

「這是您要的書。」

「謝謝。」

「羅修說,如果下次再要這類專業的醫學書,要到圖書館去借了。還有,院長請您注意休息。」

他對雅各布上尉微笑了一下,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著書的封面,這讓他想到前不久與好友艾克爾的一席對話。

——「我跟凱蒂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我無法給你明確描述,因為目前實驗室還沒有這樣的實例,但是依據推測,假使這個孩子出生,他或者她將不會繼承你藍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卷髮,應該是深棕色的,或許這個孩子的體格會健壯一些,不像他的母親那樣瘦弱。」

「可是我的父親,他並不是金髮,正如大多數巴伐利亞的貴族那樣。」

「不要忘記您的母親和祖母,夏洛蒂殿下,都有一頭耀眼的金髮。」

「如果我們的後代要像當局推崇的日耳曼人那樣,那麼孩子的母親要是克裡斯汀娜小姐那樣的女孩。」

「我們只能期待周小姐從她的父輩身上繼承了某些金髮碧眼的基因,可是那種幾率是微乎其微的。我想我早就提醒過你……」

當時對話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倚靠在床頭上,注視著面前這個穿著一條棉布裙子的黑頭髮、黑眼睛的女人。

碧雲坐在床邊,微微低著頭,用一把小水果刀細心地削著一顆蘋果。撩了一下耳邊的髮絲,微笑說:「多虧了芷伊的老師施密特先生。」

「艾克爾除了是位遺傳學的博士,還是個技藝精湛的外科大夫。」他附和著她的話,但他並沒有忘記從集中營將她帶回到府邸的時候,她表現出的對艾克爾的恐懼和煩感。

「施密特先生是你的摯友,芷伊是我的閨中好友,他們兩個本該是很好的一對……」她的話說了一半,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

「你想說什麼?親愛的。」他輕聲笑了,望著她烏黑的眼睛。「你想讓我撮合他們?」

碧雲搖搖頭,輕歎了口氣,「在一起,也未必就是好事。」

他明白她的心思,便故意說:「其實我不敢確定,艾克爾喜歡女人,至少我從來沒見過他跟女人在一起。」

「什麼?這是真的?」這句話讓碧雲大吃一驚。

他被她逗笑了。

「雲。」

「啊?」她愣了一下,很少聽到他這樣叫自己的名字。

「真正讓我活過來的,不是艾克爾。」

她靜靜地聽著,只見他篤定地望著她說:「把我從死神那裡奪回來的人是你。」

他在昏迷中,腦海裡像是放電影一樣,自己前半生的經歷都會回放了一遍,一幕接連著一幕的,彷彿自己能夠重新體驗那些情感,多數都是灰暗的場景,直到遇見了這個女孩,他的生命才有了一抹亮麗的色彩。

她也沉默了一會,開口說到:「你知道麼?前不久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可怕的夢。」

「講給我聽。」

「我夢見我們在慕尼黑市政廳的鐘樓上,你穿著黑色的大衣,不知道因為什麼你突然墜落了下去,就像一隻受傷的鷹,可當我跑到前面的時候,你就消失不見了,這是不是一種預兆,喻示著你會遭遇危險?!」

「現在一切都好。」他垂下藍色的眸子,安慰著說到。

「是的,上帝保佑一切都好。」

「昨天晚上,我給他想了個名字。」

「什麼名字?」她好奇地問。

「叫羅伊,金毛的小獅子。」

她把蘋果皮收拾好,捏著削好的蘋果,放到了他的嘴巴前面。

他隱隱皺著眉頭,張開口,咬下了一塊兒。

「好吧,金毛的小狼生了一隻金毛的小獅子。那麼再有一個寶寶,就叫大象、孔雀和猴子,過不了多久,家裡可以開動物園了。」

他口裡嚼著蘋果,腮邊鼓了起來。

「佳尼特。」她突然望著他。

「你要說什麼,親愛的。」他把蘋果嚥下去,望著她問。

「你的那個副官沃爾特,他來到家裡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封遺囑。」

「哦?那信裡寫了些什麼?」他垂下眼簾,眼底的光一閃而過。

「看了,然後卻一個字都記不住了。當時我情緒很糟糕,」她搖搖頭說。「只記得是很長的一封信,有四五頁信紙。不過既然是封偽造的信,也沒有必要去追究細節了。」

他近距離望著她,「那麼你想知道我親筆寫的那封信裡是什麼,對麼?」

她點點頭,訥訥地問:「也很長麼?」

他斂住了微笑,認真地說:「是的,那遺囑很長。」

她用指尖點住了他菱角分明的唇,「不要說了,我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要知道那封信裡寫的是什麼。」說罷站起身來,端著蘋果皮和核的盤子,步出病房,向走廊盡頭走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她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了,其實那封信只有一句話,三個詞的一句話。他突然間很想看到她看那信時候的驚訝的表情,他剛剛也沒有騙她,之所以說那一句話的信很長,是因為,他想對她重複這句話,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

「抱歉,將軍,施密特博士來了。」

「請他進來。」他朝雅各布上尉打了個手勢。艾克爾和另一個軍醫已經站在了門口。

「你好,我的朋友。」

「你的氣色不錯。」艾克爾步入房間,以醫生獨有的眼神審視著他的臉說。

「托你的福,我是個守規矩的病人。」

「弗裡德裡希,我為你帶來一樣東西。」艾克爾的語氣有些嚴肅。

「喔?是什麼?」從艾克爾剛一進門,他已經感覺到氣氛有些異常。

「我剛剛從接手的一批兒童裡,很幸運的找到了你想要的。」艾克爾對著門外站立的護工說:「愛麗絲小姐,請把它帶進來。」

金髮的女護工牽著一個孩子的手,走近了病房裡,直到她們走近病床邊,他才看清楚,這是個女孩。只是她的頭髮被剃地有些斑駁,露出頭皮。臉上也有細小的傷疤。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艾克爾。

艾克爾放柔了口氣說道,「過來,孩子,不要害怕。」輕輕地攬過孩子的腰身,掰正了她的下巴,她顯得有些恐懼,像是一具小小的木偶娃娃,任憑人擺弄,「這是我從一個地方試驗室裡接手的,她的身份證明上寫著,是一個日耳曼人和亞洲人的後裔。」

他仔細打量了這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幾秒鐘,只見她的左眼半睜著,還有些浮腫,「她的眼睛是怎麼了?」

「正如你所看到的,她的左眼被灌進了藍色墨水,」艾克爾一如既往語氣平靜地說:「那個傢伙根本不懂得基因和遺傳學的基礎原理,以為那樣野蠻的操作就會改變瞳孔的顏色,那樣就可以創造出金髮碧眼的日耳曼特徵。」

艾克爾的話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知道這個醫生朋友向來以專業的冷漠的口吻去討論病人的病痛,但是他無法對這些沒用感覺,他的眼睛再次望著那個瘦弱的孩子,她像只病怏怏的小貓一樣弓著身子站著。

「我以為世界上只有納爾森博士才會蠢到相信注射原理可以改變體貌特徵,你看她的頭髮,黃皮膚還有棕色的瞳孔,都是不可救藥的糟糕。」話音落下,他把孩子交給女護工,微笑著說:「請帶她出去,愛麗絲小姐。」

「是的,博士。」女人點點頭,拉起孩子的小手。

他冰藍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孩子瘦弱的背影。女僕領著她的小手,一步步走出房間。

「你覺得這個孩子怎麼樣?」確定所有人都離開了,艾克爾才開口,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像一個冷漠的醫師,鋼灰色的目光看得他脊樑發冷。

他沒有回答朋友的話,心裡卻很清楚艾克爾帶這個孩子到家裡來的原因。先前堆積起來的快樂被什麼沉重的情緒壓抑下來。

「很好,完美,讓這樣一個孩子出生,讓人們相信這是亞特蘭蒂斯帝國騎士和一個黃種女人的私生子。」

「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麼?」他不可抑制地有些激動,還是壓低了聲調。

「還不算晚。」

「施密特,我沒有選擇。」

「你有選擇,只是你自己不願意去面對,放縱自己的感情。你一直在逃避選擇,這件事情對於你來說,非此即彼,並沒有一條中間路線。」

「我以為你瞭解我,你會幫助我,而不是在這裡說些無謂的話。」

「這次你中槍的事,上面已經知道了,或許過不了多久,總指揮會親自找你談話。你最好提前想想該怎麼應付。」艾克爾灰色的眼睛掃過他床頭櫃上堆砌的書,「你不是也在擔心,那樣一個混血的孩子,在帝國將無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