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保險櫃

碧雲沒有去動上面抽屜裡的那些瑞士銀行的金條和存款單,她對於他到底擁有多少財產毫無興趣。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包裹著天鵝絨的方盒子,盒子裡面是一對戒指,不同於時下黨衛軍軍官們流行的那種琺琅彩鷹飾的對戒,也沒有任何寶石鑲嵌,一對簡潔的素面戒指,在戒指內環刻著一行字母:GtoK.

其實她早就猜到了那個禮物是什麼,但是看到它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她取出了那枚女式的戒指,放在了手心裡,咬唇苦笑了出來。經歷了那麼多,她很瞭解他,如果不是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他還是不會輕易的拋出承諾。這個心細如髮的男人,怎麼會在求婚的時候忘記了準備戒指。他這麼做是為了讓她安心,能夠有勇氣和力量隻身帶著孩子去到另一個國家,把孩子生下來,獨立撫養它,然後是遙遙無期的等待。

想起昨晚的一幕,她仍舊是心底發楚,她又何嘗想拿自己和肚子裡孩子的性命去賭,可是除了沉默她別無選擇。她只能沉默的與他內心的魔鬼在抗爭,她知道他也在矛盾、掙扎,在奮力與內心的另一個自己對抗。他們的愛情舉步維艱,但是總算是迎來了黎明的曙光。離開戰爭和政治的黑色漩渦,離開那些佈滿鐵絲網的餓殍遊蕩的集中營。她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全身而退,他願意為了她和孩子脫離泥淖,只覺得眼前是一片清亮明朗的世界。

碧雲把戒指捧在手心,喃喃念到:「GtoK,佳尼特送給凱蒂」。

正在她準備按照他的囑咐,拿著戒指,並帶上一些錢,離開這個讓她沉悶壓抑已久的地方的時候。給保險櫃上鎖的那一霎那,她的目光落在一本黑色的本子上。彷彿冥冥中有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吸引著她,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小白狐美艷的紅唇和猙獰的面孔。在她堅定地說愛著他的時候,小白狐笑著說:「你真的瞭解他麼?」她已經知道了他的過往,和許許多多他的秘密,每一個黑暗的秘密都在折磨著她的神經。

碧雲就這樣神差鬼使地取出了那本黑色本子,翻開來,一張黑白的照片掉落了出來。她定睛一看,那是自己的照片,下面記錄了許多關於她的信息,她的祖籍,姓名,家庭成員,教育經歷,等等。她內心有些不平靜,但是這並不稀奇。他是個極端小心的人,她早應該知道,他想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之前,一定在暗中把她的身家來歷調查的清清楚楚。

後面還記錄著一些信息,中間的幾頁,是一些人名,被鋼筆分成幾列勾畫的稍顯得凌亂。她突然看到「塞繆爾藝術學校」這個詞,還有「周逸安」,後面的批注是——秘密槍決。

這幾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她險些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倚靠在了保險櫃上,黑色的絨布包掉落了下來,她打開那個包裹,裡面是一掛鑽石項鏈,滿滿的鑽石閃著璀璨的光,照耀地人睜不開眼睛。這是她給了女間諜伊麗娜,用來賄賂奧地利的市政官員,搭救逸安哥哥的那一掛項鏈。那年冬天他在雪地裡,將他放生,親手戴在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鏈,原來這條項鏈早就回到了他的手上,只是從來沒有向她提及。

果然,這是個陰謀。他殺害了一切可能把她帶走的人,漢斯博士,埃爾夫會長,還包括她的逸安哥哥。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寄回家裡的信,再也沒了音信。

碧雲六神無主地往外走著,穿過後院的空地,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在了結冰的湖面上。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腳下的冰層已經是岌岌可危。

黑色的梅賽德斯在積雪未融的道路上行駛,隨行的護士提醒他該換一次藥了,他已經顧不得胸口和腹部的傷痛,在他受傷的日子裡,收到了不少政敵的消息,他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危急,過去的十天裡,他不想去思考這些事情,如何去安排他們的未來,這件事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維,如今他終於堅定了信念,要活著跟她在一起,為了這個目的,他必須迅速地處理各種安全隱患,那只嗅覺敏感的老狐狸一直在盯著他的行蹤。

來到臨時指揮部,第一時刻聽到副官焦急地匯報:「長官,雅各布上尉急電找您。」

他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妙了,受傷臥床的這些日子,噩夢一次又一次地纏繞著他,他夢到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裙,在蒼茫的雪地裡走,他奮力奔跑著想追上她,卻無論如何都追不上,在剛剛要拉住她的手時,她變成了影子,從他手中消失,又突然間出現在很遠的前方,終於她立在原地,不再動了,轉過頭來面對著他,喉管像是被什麼利刃割破了,鮮血噴湧而出。他夢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捧著一個死去胎兒,那個孩子像是他的模樣,然而,這個噩夢終於成真了。

他命令司機驅車趕到郊區的醫院,雅各布上尉抱著一團用舊床單裹著的東西,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發抖還是上尉那雙勁瘦的手在發抖。他定在原地,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境。希望在短暫的心疼之後,能夠清醒過來。然而無論他怎麼眨動眼睛,這一切還是不會消失。

躺在床上的柔弱的黑髮女人,彷彿只剩下一口氣。

「凱蒂,親愛的。」他一步步靠近,「你還好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烏黑的眼睛本來如同一團死灰,看到他的到來,燃起了火光。

「是我們守衛疏忽,凱蒂小姐掉進了冰河裡,發現她的時候,孩子已經保不住了。」雅各布上尉沉痛地說。

「上帝,這是為什麼?」他顫抖的手試圖撫摸上她汗濕的額頭。

「因為,這個孩子就不該出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說什麼?凱蒂。莫非是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你有什麼權利來質問我?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為了讓我回到他的身邊,心甘情願地做你的情人,所以設計了這一切,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人為你這麼做,費盡心機地要得到你,身為女人你會覺得即使是欺騙也可以原諒,並且這是最大的榮耀麼?可這種榮耀是建立在我的堂哥、學校的老師們被無辜地槍殺了,或許這在你眼裡算不得什麼,因為他們不是金髮碧眼,他們都只是劣等名族,他們的命比螻蟻還不如……」

他扼住了,驚地說不出話來。是的,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信任,一次也沒有,她懷疑他的話,懷疑他的動機,懷疑他所作的一切,他想說為了她和孩子,他已經放棄了很多,如今,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需要費盡心力去算計遺傳,你看到了,孩子是藍眼睛的。他身上流著你這個高貴的日耳曼神祇的血,這個『高貴』的血統讓我感到骯髒……我不願意讓她出生,受盡世人的冷眼和嘲弄,」她說完這句話,彷彿拼進了所有氣力。

她的話讓他感到徹骨的寒意,他是戰無不勝的亞特蘭蒂斯騎士,這個人類的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他,他是如此信任她,將他的愛情和希望無所保留的交給她。

他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緩緩退出房間,獨自走向漫天風雪。

在臨時指揮部裡,他倚坐在椅子上,胸前傷口外面蓋著一條褐色的羊毛毯子。他已經這樣靜坐了好久,壁爐裡的火將要熄滅了。

「將軍,您叫我。」

「雅各布,我有一樣任務交給你。」

「是的!」上尉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的表情有些複雜,藍色的眼睛注視著上尉,用指尖將兩張信箋推到了上尉面前。

「這是……調令?您要調走我?是我的工作有什麼失誤或者過失?」雅各布上尉錯愕的問。

「安德烈斯,你繼續在警察機關任職,他們也不會信任你了,況且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平日他只是下命令,鮮少對於命令進行解釋。今天他破例說得語重心長。

「所以您要把我調到軍需處的閒職去?」雅各布上尉追問到,這也是他第一次對於上級的指令進行質問。

他的口吻仍舊低沉而溫和,「秘密警察的工作並不適合你。」

雅各布上尉沉默了幾秒鐘,「您知道,我是個孤兒,執行命令是唯一的選擇,如果您有什麼重大的決定,我願意始終追隨您左右。」

他的眉頭蹙動了一下,篤定地說:「這就是我的決定,也是命令。」

「如果是這樣,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他解開右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張疊地非常整齊的信紙,平放在辦公桌上,退後一步說:「這份申請書已經在我的口袋裡保存了很久,我原以為沒有機會交給您。」

他捏起那張信紙,展開掃了一眼,眉頭緊緊地簇了起來,「去東線?你知道,我們極有可能跟俄國人開戰,那場戰役將會異常艱難。」

「正如您所說,秘密警察的工作不適合我,我的祖國在戰鬥,請恕我無法躲在後方苟且偷生。」雅各布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與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垂下眼眸,拿起鋼筆,在申請書下方簽上了他的名字。

「謝謝長官!」雅各布上尉沒有對他行筆直的舉手禮,而是緩緩地彎曲胳膊敬了一個軍禮。

在這個冷寂的冬夜裡,他的親信雅各布上尉轉身離開時,複雜的告別的眼神,卻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