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駛向遠方的船

帝國劇院上演一幕歌劇,大劇院裡座無虛席,除了在右排的豪華包廂裡,隻身坐著一個穿黑色制服的軍官。包廂裡的光線很暗,讓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軍銜。他的面容英俊而清攫,像冬日的大海一樣冰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舞台中央。

舞台上,是一幕盛大婚禮的場景。騎士跪在公主的面前,獻上虔誠的吻手禮。

羅恩格林:親愛的公主,你是如此的美若天仙。每個晚上我都會夢到你。自從我見到你的那天起,我知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你願意嫁給我嗎?但是因為某些原因,請不要詢問我的名字。

艾爾莎:嗯,好吧!我將永遠不會知道你是誰,只要你還愛我,我將嫁給你並且服侍你一輩子。

幕布緩緩拉上,又緩緩拉開,艾爾莎公主在屋子裡看書,奧特魯走了進來。

奧特魯:讓我向埃爾薩腦中灌輸些懷疑的思想。埃爾薩,你的保護神哪裡去了?你想知道他是誰、他從哪來的嗎?

侍女:公主,不要違背了你的誓言。

奧特魯:傻姑娘,你的騎士在欺騙你。說實話,如果他愛你,他會告訴他的名字和其他關於他的一切。

艾爾莎公主:對啊!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艾爾莎公主質問天鵝騎士羅恩格林。

羅恩格林:親愛的公主,我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非常非常愛你。公主,你是怎麼想的?

艾爾莎:據我所知,每對戀人都會深入瞭解對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誰?

羅恩格林:親愛的公主啊!你違背了你不會問我的名字是什麼的誓言。現在我必須離開。

……

兩個便衣警察靠近了他,稍年長的一個用恭敬謹慎的口氣說:「抱歉將軍,打擾了您的雅興,元首請您現在過去一趟。」

「我的傳令官呢?」他冷冷問,蔚藍的眼神仍舊停留在猩紅的幕布上。

「緊急傳召,將軍。這是由總指揮親自簽發的命令函。」

他掃了一眼命令函,緩緩起身。在兩個便衣警察之間走出了劇院。大廳裡,聚集了十幾個便衣警察,並沒有傳令官京捨中尉的身影,為首的是個表情嚴肅的中校軍官。他略略低著頭,在一群人的簇擁中徑直地走向劇院外停靠的一部黑色梅賽德斯。

「你被逮捕了!」在他進入車廂的一瞬間,兩個黑色的槍口同時指在他的脊背和太陽穴上,他眨動了一下眼睛,沒有試圖反抗掙脫,任憑第三個人飛速地解下他左臂間的配槍。他很清楚這些人的底細,也很瞭解目前自己身處的境地,可是他壓根不想去理會這些事情,他的思維始終停止在那一幕。雅各布上尉懷抱襁褓中那個死去的孩子,那雙半睜著的藍色的眼睛,他原以為自己思考的很清楚明白,什麼才是最想要的,可是伴隨著這個艱難抉擇後建立起的信念和希望在瞬間泯滅,他的世界也土崩瓦解了。

車子啟動了,後面兩輛軍車也迅速跟了上來。他從容不迫地坐著,與身邊幾個神態高度緊張的軍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漸漸靠近,他看清了來人,是麥克斯威施爾,曾經因為他對她有些冒犯,而利用職權把他調職到了一個在控制之中,又遠在視線之外的職位上。這是巧合麼?兩個荷槍的士官跟在他身後也走進了囚房裡。

如今已經是黨衛軍上尉軍官的麥克斯威施爾用低沉的聲音說到:「下面我宣佈帝國黨衛軍最高指揮部的決定。帝國黨衛軍二級武裝警察上將,弗裡德裡希馮艾爾伯特蓋爾尼德,在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收授賄賂,妨礙國家安全,根據規定,罷免其在帝國黨衛軍之內一切職務,開除黨籍。本決定即日生效。若對本決定不服,可十五日內向上級申請複審。」

「請您脫掉您所有的軍銜和勳章。」

他輕輕脫下那盞帶著暗銀色鷹徽的黑帽子,放在托盤的一角,將雙手攏在領口,解下了扣在翻領上的領章,又去摘胸口那枚有著剛硬翅膀的飛鷹徽章,他微微怔忪了下,這個徽章是他經常佩戴的,幾乎沒有離開過這身衣服,惟獨有一次例外,這只鷹徽曾經被她的黑色髮絲纏住了,怎麼解都解不開,他不捨得弄斷那柔軟如絲般的秀髮,就解下了這只鷹。兩排勳表記錄著他參加過的每一次戰役,是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至高榮譽,在拆下這些的時候,他卻沒有什麼感覺。除卻那些金光閃閃的軍銜、袖標和勳表,只剩下一身深黑色的素服,這顯然不符合習慣,麥克斯威施爾有些發愣地盯了他一會兒。

「您的制服,也請脫下來。」

他脫下了上衣的制服,麥克斯雙手接過這件呢子大衣,一件沒有任何裝飾和軍銜的作工考究的上將素服。

他的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襯衣,胸前傷口外面包裹的紗布若隱若現。士官小心翼翼地捧著盛滿了軍銜和徽章的黑色絲絨盤子,麥克斯威施爾將那件黑色大衣搭在胳膊上,緊隨其後關上了監房的鐵門。

監房裡面很暗,只有一扇高高的鐵窗,一絲冰冷的月光透過窗縫照了進來,將他淺金色的發幾乎照成了白色。一盤冰冷的食物原封不動地放在木頭床上,他十多個小時沒有飲食,巋然不動,門外有些不尋常的響動,幾個身材魁梧的便衣男人,他本性警覺,冷冷地注視著這幾個男人進入了房間。

為首的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男人露出獰笑,「弗裡德裡希,有個老朋友問候你。」話音剛落,幾個男人已經圍住了他,如同一群野狗,將一隻黑色的狼圍困到了絕路之上。

幾計重拳落在他的肋骨和小腹上,傷口頓時崩裂開來,他沒有反抗,甚至沒有躲閃,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太陽穴和眉弓淌下來的血已經模糊了視線,這些打手的目的就是讓他痛苦,並不會輕易想要了他的命,直到朝他撲來的一個男人亮出一把尖利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小腹。

他一手扶著牆面,一手摀住刀口,試圖起身,還是昏厥在黑色的血泊中。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一個特護房間的病床上。周邊的警衛森嚴,裡面有他熟悉的面孔,是總指揮的副官。是他親自下的逮捕命令,替元首執行最高指示。

還有一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我是奉命給你做康復治療的。」艾克爾博士表情沉重地說。「你傷的很重。」

「不,我不需要。」他吐出低沉的聲音,左肺葉劇烈地疼痛。

艾克爾一邊給他推進了止痛藥劑,邊說:「我知道你內心很痛苦,難道你這樣把自己的身體弄的千瘡百孔,會讓你心裡更好受一些麼?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無論在什麼絕境,都不會放棄希望。」

他冷冷地盯著艾克爾,他的身體無數次被子彈穿過,但那並沒有什麼,「真正千瘡百孔的,是我的靈魂。」

「他們該派個神父來,我只是個醫生。」艾克爾檢查傷口,「外傷處理的還不錯,只是你的槍傷還沒有痊癒,縫合的傷口又裂開了,可能有些麻煩。」

「派你來,只是想讓我活著。」

艾克爾壓低了聲音,「你真的要這樣繼續下去,毫不抵抗,任人擺佈?」

他對艾克爾的話充耳不聞,緩緩地說:「有一件事你錯了,艾克爾博士。」

「什麼?」

「你說過我和凱蒂的孩子不會是金髮碧眼的,可是我看到他是介於一號和二號之間的,藍色的眼睛。」

艾克爾鋼灰色的目光篤定地望著他說:「那不可能,我的遺傳理論是不會錯的。」

他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博士,請問您處理好了病人麼?」傳令官走近說:「總指揮想召見他。」

「你太讓我失望了!」海因裡希總指揮一踏進病房,難以壓抑憤怒的情緒,逕直向他走來氣勢洶洶地質問,「怎麼會出這種事情!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英雄?神?你把元首對你下的飛行禁令當做耳旁風了麼?放下自己的任務不執行,駕駛訓練機參加戰鬥,未經任何允許,私自從前線陣地到柏林,為了一個愚蠢的女人讓自己深入險境,暴露在狙擊手的槍口下,險些讓帝國損失了最優秀的將軍和騎士,好吧,這些話我都說過了一遍了,不想再重複第二遍,這些過錯都既往不咎!」

「你和我的承諾呢?你答應在十天的期限內,處理好這件事情。可你是怎麼做的?你沒有殺她們,你打算把那個黃種□生的孽子藏到哪裡去?」

「謝天謝地,那個孽子沒有留下來,這是上天垂憐你,再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海因裡希揪住他的領口,胸口和小腹上纏繞的紗布下面滲出的斑駁的血跡讓他皺緊了眉毛,略略放低了聲音:「反擊!蓋爾尼德,現在是反擊的時候,難道要我教你,用你的狼牙和利爪狠狠反擊,難道小小的一個凱利斯能把你置於死地麼?把那些妄圖藉機弄垮你的反對派送進地獄裡去!」

面對總指揮的質問,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沒有解釋,沒有反駁,只是沉默。長久以來的職業生涯告訴他,在這個時候說任何的話都是極其危險的,或許危險與否,對他並不重要了,就像那些鐵拳擊打在他的小腹上,**的疼痛已經沒有感覺。

「這太不可思議了!太讓我痛心了!那個女人竟然動搖了你的意志和信仰,讓日耳曼帝國的騎士變成了這樣一個完全喪失鬥志的行屍走肉。」

信仰……他藍色的瞳孔中透露出茫然的光,或許元首和總司令有共同的信仰,他卻從未有過,他只是這艘納粹巨艦上的一個狡狹的搭乘者,乘風開闢自己的疆域,差一點他就要成功了,整個世界即將臣服在腳下,他卻動搖了,他的世界再次陷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中。

「好吧,既然你這樣冥頑不靈,我再說最後一件事,我要那份材料。」

他的眼底閃過一道冰藍色的光,削薄的唇緊緊地抿成一線。多年來,他執掌秘密警察組織,收集每個黨內和軍隊高官的秘密檔案,這些弱點全部掌握在他手中,是最有利的武器和政治籌碼。

「一直以來我視你為心腹,但是任何信任都是有前提的,雖然我不願意去聽信那些小人的挑撥,他們堅信你所掌握的秘密檔案裡面也有關於我的那一份,但是基於我對你的瞭解,」總指揮壓低了聲音,「蓋爾尼德,只要你交出那份材料,我可以讓你在黨衛軍的名單裡從此消失,還你自由,你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仍舊是沉默不語,這是他為自己留的底牌,海因裡希總指揮想拿回自己的秘密檔案,以此來交換他的生命,可是生命重要麼?像行屍走肉一樣麻木地活著,或者活在尖號的痛苦中,比死亡更加可怕。

海因裡希司令從他冰藍色的眼睛中看到了這種幾乎絕望的情緒,「好吧,就算你不想活了,有一個人你一定想救。」司令變換了語調,「只不過,我要用那個女人的性命,交換另一份秘密檔案。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我指的是誰。」

他的眼底終於顫動了,能夠對黨衛軍總司令產生威脅的,在整個帝國只有一個人。他低估了總指揮的野心,他已經等不及元首卸任的那一天,而亟不可待地向最高權位進發。出賣這份材料,相當於叛國。

一個月後。

麥克斯威施爾上尉來到了最高黨衛軍高級軍官監獄,傳達一份總司令的秘令。

「從現在開始,弗裡德裡希馮艾爾伯特蓋爾尼德上將已經死於暴徒的襲擊,總指揮命令明天會向全國公佈這個消息,並舉行國葬,這是你新的身份……」

他的眉頭隱隱簇了下,這一切是總指揮的安排。他的舊上司履行了諾言,還他自由。

這份文件上寫的自己的新身份是:愛德華海利克斯。瑞士籍的小提琴家。

他牽動嘴角,似笑非笑。

注意到了對方的表情,威施爾繼續說到:「小提琴家是掩藏的身份,總指揮任命你為第三帝國遠東情報站的負責人。」

他沒有說話,職業習慣讓他的眼睛掃過文件上的每一行字,把它們默記在心裡,交還給了對方。

麥克斯威施爾接過文件,用打火機點燃了,在字跡將要燒盡的時候扔進垃圾桶裡。

「請換上這身衣服。」

衣服是按照以前的尺碼製作的,有些寬大,黑色的長及膝蓋的風衣,黑色的呢子帽子。

威施爾手中拿著一張照片,仔細比對著照片上的小提琴家愛德華海利克斯與面前的這個冒牌貨,不可能要求做到盡善盡美,威施爾的目光停駐在他那頭淺金色的卷髮上,他的頭髮有些凌亂卻非常耀眼,尤其是在遠東地區,在一群亞洲人當中。

漢堡的夜幕即將降臨,這艘遠洋輪船也將要起航了,一個高大瘦削的深棕色卷髮的男子登上了輪船,他穿著一件長及膝蓋的黑色呢子大衣,灰色的圍巾將他尖狹的下巴遮蓋住了,露出一雙深陷的憂鬱的棕色眼睛,人們會認出這是一個小提琴家。因為他是如此灑脫具有藝術家的氣質,唯一的行李,就是手中的小提琴箱。他頭也不回地沿著階梯登上輪船的甲板,這種生活是他從軍後從來沒有設想過的,孤身一人,背著一把琴浪跡天涯的日子。

岸上,一輛黑色轎車旁邊,站著一位黨衛軍的上尉和副官。

「他是瘋了麼?真無法理解,這樣一個個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身敗名裂。」副官點燃了一支煙。

汽笛響了,輪船起錨,緩緩地向著火一樣的紅色夕陽駛去。

「或許,他比我們都清醒。」麥克斯威施爾望著滿天殘陽,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