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覺得我好像放棄了什麼,模模糊糊的,心中摸不著底的慌。
大多數時候理智卻又告訴我這是好的,人類的天性原本就擅長於趨吉避凶。
我並不是一個熱衷於冒險的人,因為我知道自己將承擔不住後果。
也許我的言辭淺薄,無法真切的描繪出這種感覺,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危險的源頭萌發之前將它掐滅。
「需要多加點果醬嗎?」我從微波爐端出剛烤好的酥軟餅乾,淋上一層草莓醬。
任西顧點了點頭,接過去。
「你自己吃完了擱在洗碗池裡,我等會洗。」
那日攤牌之後,第二天我該怎麼做依然怎麼做,照顧他是一定的,但除了和往日一般張羅他的膳食,其他的接觸我便直接杜絕。
「等等……」任西顧驀地從背後攫住我的手,「你不陪我?」
我笑道,「這麼大個人了,還要人陪。」
他抿了抿唇,皺起眉,「……一個人吃沒意思。」
我一點點抽回手,「西顧,你不是小孩子了,別再粘著我了。」
他張了張嘴,仿佛想說些什麼,我沒等他開口,直接回房,關上門。
任西顧向來不是個笨蛋,相反,他聰明而敏感,缺乏安全感。
接連幾天不溫不火的拒絕之後,他在睡覺前給我發了條短信:
明天不用幫我做早晚餐,我在外面吃。
我摩挲幾下顯示屏,也好,就這樣漸行漸遠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但也許是幾年下來都習慣性在六點半起床給他張羅早餐,第二天時間一到,我的生物鍾立刻准時將我喚醒。
我睡眼婆娑的踩著拖鞋就這麼一身邋遢睡衣的晃進了廚房,在指尖觸到冰箱的那一刻我悚然一驚,驀地清醒過來——
單手掩住臉,我苦笑著,調頭回自己的寢室,但躺在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我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任西顧,任西顧!」
楚翹邊敲打著門邊大聲喚道。
未幾,鐵門開啟的聲音響起,他不爽地道,「你怎麼總不按門鈴,吵死了!」
楚翹完全沒被那凶惡的口氣嚇倒,「吵死了你就快一點,遲到了你要幫我抄書!」
「神經!」
鐵門砰的一聲關上,樓道上他的聲音漸漸褪去……
這兩個小屁孩的感情還真好。
我單手枕在腦後,突然想起有一次打電話給西顧時是楚翹接的電話,那時候西顧還洗澡來著……咳!我忙不迭自拍一下,思想怎麼就這麼不純潔。
這樣也好……
我吁出一口氣,睡意莫明奇妙的回來了。
有點放心卻又有點失意……
成人世界誰會再繼續信奉童話?其實每個人未必都是不可替代的,柳暗花明背後總歸是又一村,我想我失落的並非是被替代了,而是竟然被替代得這麼快。
不得不承認,我的自尊心有點小受傷。
這幾年都白養他了——
睡回籠覺的下場就是睡過了頭。
我羞愧的掩面,身上的套裝領結還是在的士上隨便打的,遲到一次要扣全勤獎金,我的心在泣血,一路催著司機大叔死命飆車。
「等一下——」
奔進公司時眼看電梯門就要關了,我大聲吼完之後一頭沖入電梯,手上的化妝盒也第一時間掏出來。
「郝……郝萌?」
我的部門在五樓,時間有限,因此聽到這熟悉的呼喚時我還在忘我的對著電梯內的鏡子猛拍粉餅……下一秒我眼一斜,瞥到鏡中吳越和各個主管驚訝的臉,臉上的脂粉幾乎要撲簌簌落下,我用心經營已久的冷面形象——
悲催啊。
勉力擠出一絲微笑,電梯鈴適時地「叮」地一聲響起,我朝他們點點頭,鎮定自若地回到自己部門。
打完卡進門,組員們八卦地朝我吊起嗓子,「組長,難得你今天遲到了。不過你運氣真好,之前老總臨時通知各部門經理和主管開會,你來的早不如來得巧,今早主管和經理都不在!」
確實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擠入的那部電梯恰恰正是主管們搭乘的,慶幸又悲慘的是遇上的是其他部門,雖然不用直面自個主管的怒火,但事後不知會不會被經理以家丑不可外揚之由扣工資。
一整天有些狀態不佳,下班後不需要再急吼吼趕回去,我有些意興闌珊的決定干脆在公司食堂解決。
老總是新加坡人,華語說得很溜,公司內金髮碧眼的老外不多,核心階層中也大多是與我們一般黑眼睛黃皮膚的亞洲人。
當然,他們很少下食堂,說良心話這食堂的大廚手藝不錯。
托著餐盤選了個清淨點的位置坐下,屁股還未坐熱,對面便被另一個人給占了。
食堂內的暖氣熏得人暈陶陶,吳越把西裝外套勾在臂彎上,墨藍色襯衫外套著一件深灰色V型針織衫,將領帶扯松了些,朝我露出笑容,「這裡有人麼,不介意我坐下?」
我吶吶搖頭,「當然不介意。」
思及早上的失態雖然還有些發窘,不過我勝在面癱,誰也瞧不出我內裡抓狂之極,「鍾意又去約會了?」看到他只身一人我便知道。
吳越笑著點頭,「你今天怎麼會在公司吃飯,剛才看見你下食堂還以為是自己看走眼,結果離得近了,果然是你。」
我道,「做了這麼久的義務奉獻,總該休息休息。倒是你,怎麼不去點菜,光看著我吃你也不會飽肚。」
他搖頭,「我不餓,在公司時吃過了。」
我挑眉,「喲!善用經理職權躲在辦公室偷吃。」心中暗暗感慨可惜組長沒有單獨的辦公室,不然也能理直氣壯的偷懶順便陽奉陰違一下。
他依然是笑,「你就專心吃飯吧,等等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路不算太長。
車子從川流不息的高架橋下來,周遭一排排車燈在夜色中有種稀薄的溫存,魚貫匯入前方車燈的洪流中。
我半開著窗,昏黃的路燈溫柔的和投注在城市上空五光十色的霓虹呼應,兩旁被夜色暈染成墨綠的樹木嘩啦啦倒退著奔跑,時光流年也這樣狂奔著往後。
車廂裡靜靜流淌著輕音樂,風從半開的車窗鑽進來,撫弄著我們的頭髮。
穿過鬧市區,車速慢了下來。
我們可有可無的隨意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車子在下一個紅燈前停下時,他突然說,「萌萌,我打算年後結婚。」
我心裡懵了下,慢了半秒才反應過來,干笑著,「那個……恭喜啊,幾月結婚?事先保密效果做的這麼好。」
「三月底吧。」他道,而後補充一句,「新娘是我的大學同窗。」
我「哦」了一聲,突然覺得自己如斯悲慘和難堪,這麼多年了,放不下就放不下吧,若是暗戀就從頭暗到尾,為什麼會突然腦袋抽筋的想表白?
他心中該是明鏡一般,因此才先斬斷我的念想。
於是我只能詞窮地說著「恭喜」,如坐針氈地等到車子開進了小區,隨即彎身道了再見之後從車裡走出來……
「郝萌姐姐。」事實上,現實會告訴我們沒有最悲慘只有更悲慘。
楚翹站在高大的西顧身邊,原本高挑的身段竟也帶了點小鳥依人的意味。任西顧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調開視線。
「我和西顧等了你老半天了,原來你正忙著約會呢。」
「不是,他只是我同事。」我搖搖頭,努力收拾起臉上的失意。
我想明年也許真該去廟裡求求桃花,如今我身邊這唯二兩朵,不是動不了,就是不能動。
這滋味,無可奈何卻又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