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在這個猶透寒意的早春,二樓花圃裡的迎春花已經微微招展。

這片鮮嫩的綠意從陽台垂墜近兩米,猶沾露色的明黃色花苞鼓脹著,引人采擷。

任西顧拈下一朵,趁我不注意時往我側盤在左邊的發髻上插,我眼尾掃到他指尖那抹明黃,不由沉下臉抬手往發髻上摸索了下,抓下那朵迎春花,「不要這麼孩子氣好不好。」

我就愣是想不明白,他平日處事都比同齡人成熟,怎麼對上我就這般孩子氣,每每總是要讓我哄。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噙著笑偏頭看我,得意忘形,眉眼膩死人的甜。

我雞皮疙瘩又開始抖了,用力搓了搓雙臂瞪他,冷冷道,「你有完沒完。」

他俯下身,亮出一口森森白牙,「沒完,看著你就高興。」

我斜睨他一眼,「喲喝,親個臉就抖了。」早上那是他趁人之危,沒羞沒臊的占我便宜,不作數。

他似看透我的心思,猛地一用力把我拽到他懷裡,攬緊了,騰出一只手拇指輕輕摩挲了下我的唇,「親臉不作數那我換個地方?」

我寒毛在瞬間全體豎起來了,未料到他竟敢如此大膽,這還在小區,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高跟鞋往他的小腿肚上一踹,急急從他懷裡掙脫,「任西顧!」對上小區前驚異地不斷回頭的路人,方才還不知道有沒有被熟人撞見,這次我是真的變了臉色。

任西顧見我真的怒了,立馬乖順下來,「萌萌……」

我臉色怎麼都好不起來,心中越發郁悶我是不是魔障了,都老大不小,怎麼就跟個高中生拉扯不清。

國人對男女之間的差別待遇向來微妙,慣常男人年少時的荒唐大都是轉瞬流星,未幾便會自動散去,但女人則不同,那些流言蜚語被當成津津有味的風流韻事,饒是過了多少年,婆傳媳,母傳女,暗暗提起時還會有人戳著脊梁骨。

我既然到了適婚年齡,更是禁不起這些蜚語,我沒有那麼偉大,為了一段看不見未來的激情拋卻一切。

任西顧總算不鬧我,只時不時低頭揣摩我的臉色。

我看著他幾分小心翼翼的模樣,他脾氣差得一塌糊塗,可在我面前大都憋屈慣了,剛剛強硬武裝的心臟不由有些發軟,暗自低咒了聲,我只道,「沒事,去潘家五金店那吧。」

不到二十坪的五金鋪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將拆下的鎖遞給師傅,「這個尺寸的給我拿一副。」

「好勒!」師傅爽利的應到,進裡屋給我拿鎖。

「怎麼不叫師傅上門,你自個兒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撥弄著桌上的樣品,「只要一個梅花起子擰幾個螺絲就可以了。」叫人上門裝鎖我不放心。

他應了聲,陪我選完鎖之後卻不急著回去,搶過我手上略重的背包幫我提著,理所應當道,「先陪我吃早餐。」

「你之前不是說家裡有面包牛奶。」

他倒好,一句「沒營養」打發了,拉著我的手往對面的咖啡店走。

「一杯拿鐵,藍莓慕斯,甜甜圈。」他把菜單遞給服務生。

「等等,」我慢條斯理的開口,「把咖啡換成奶茶,我要一杯熱牛奶。」

任西顧嫌惡地皺眉。

「早餐喝咖啡對身體不好,」我隔著桌子拍拍他的手背。

我們坐在一樓的玻璃櫥窗前,西顧的位子正奢侈地對著大片陽光,很是打眼。冷不伶仃的,我視線在西顧背面的左上角定住。

只見一個將菜單幾乎快蓋到臉上的身影正悉悉索索的倒退著往外走,一旁站著的服務生黑青著臉,勉力維系笑容。

「太郎!」

原諒我,從菜單上方露出的西瓜太郎頭是如此醒目,令我一眼認出來人。

他僵硬了下,隨即欲哭無淚的拿下菜單,扶了扶眼鏡,但還是很有勇氣的重申一次,「……我叫泰朗。」

「叫他干什麼。」西顧瞇起眼惡狠狠地轉向他。

我雙手在他眼前一晃,直接阻斷他的X射線,招招手喚苦著臉的泰朗過來,「來,姐姐請你吃東西。」既然他是唯一一個被西顧請去生日宴的朋友,就表示他也是西顧難得會允許接近他的人……雖然看樣子,平日該受了西顧不少欺負。

「不用了不用了。」西瓜頭漲紅著臉不住搖手,「我剛吃完,正准備回去。」

我似笑非笑的支著額望他,「方才你手裡還拿著菜單點菜吧,不用客氣,反正請一個也是請,兩個也是請,西顧在學校麻煩你照顧了。」

他又是一連串的搖頭,結結巴巴道,「西顧他不用我照顧……」

「那也謝謝你忍耐他,他的個性實在很糟糕。」

「嗯……也不是,西顧平時,嗯,也不難相處的……」他囁嚅著違心說道,頭越垂越低……

我驀地轉過臉,只看見任西顧單手托著腮,臉色全部暗下來,原本就殺傷力十足的眼神越發陰沉沉地快把人家的三魂七魄給嚇掉。

「……沒什麼事,那我先回去了。」西瓜頭磕磕巴巴地說完,果斷的選擇跑路。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挽留,眼前早已不見他的身影。

憂郁的歎口氣,「西顧,你這樣的脾氣,以後會吃虧的。」

他直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擰著眉,「我餓了。」

好吧好吧,死小鬼只要肚子一餓就會心情不好,我也不廢話了,放他快活的填飽肚子去。

原本想給他人文教育一下,培養同學愛,奈何他從不肯配合,我只得怏怏作罷。

從咖啡館出來時日正當中,他又拽著我的手,突然想看《加勒比海盜》,我饒是再遲鈍也知道,對於今日,他的理解是初次約會……

心下戰戰然,我站在電影院門口沒動。

明明春寒料峭,他的手卻微微有些汗濕,近乎屏息的緊張。

我突然想起十八歲那年曾經和還是小學生的他一起看得那場電影,轉眼,他已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曾經不到我肩膀的瘦小身軀足以輕而易舉的將我牢牢禁錮。

說不上心中是什麼感覺。

年華似水,靜謐流動卻又如此倉促。

有人說當一個人開始緬懷沉浸於舊事時便意味著他開始老去。

我站在流年歲月的交接,腳步南去人北望。

忍回頭,這匆匆遠去的流金光陰,如何能拉得住?

我尋思著,這算是我與他的第一次約會。

一下午接連看了三部電影,究竟內容是什麼,在序幕落下的那一刻我已記不分明了。

從電影院走出時華燈初上,我出門前沒和老媽打過招呼,一心急著趕回去。他卻未饜足,蠢蠢欲動的想拉我再逛一圈夜市。

我越發覺得他孩子氣,怎麼就不站在我的立場為我考慮。

一來二去,他又和我置氣。雖然也不甘情願地跟在我身後隨我回家,但一路上冷著張臉,負面情緒明顯得讓周遭的群眾皆退避三捨。

眼看進了小區門口,抬頭看著他生人勿近的極惡表情,我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干嘛,你不是嫌我礙眼!」他嘴一撇,側身避開。

「西顧。」我放軟了聲,再輕輕拉了拉他的手。

他橫眉豎目,繃著張臉凶巴巴的再撇開身子。

「西顧……」我再低了聲,雙手拉過他,站在他跟著。

他冷嗤了聲,想撥開我的手,我沒費幾分氣力就把他又扳回我身前,這次他只是眼巴巴地瞪著我,再沒有避開,他向來吃軟不吃硬,若是和他對沖,他就越發耍性子,強得要命。

果然,見我服了軟他就受用無比。臉上的寒霜沒堅持幾分鍾,他便狠狠抱住我,「行,你向來比我狠,男子漢大丈夫,我就讓你幾次。」

我忍俊不禁,再三催促之後他才放開我。我等他進了屋之後才掏出鑰匙開門。

咿呀一聲。

我才剛踏上玄關闔上門,霍然,一室燈火通明。

氣氛在瞬間凝固。

爸站在窗台前背對著我,媽鐵青著臉,一聲不吭的走到我跟前後揚手狠狠一個耳光——

啪!

我下意識捂住臉,耳朵嗡嗡一片,從我記事起幾乎從未被打過,一時間腦中渾噩成一片,臉上浮起火辣辣得燒灼感。

「你怎麼……怎麼做得出這丑事?」

我沒哭,倒是向來大大咧咧的老媽落下淚來,恨鐵不成鋼道,「要不是我怎麼想都不對勁,一早叫了你爸跟去看看……他還小,你怎麼就這麼荒唐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