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針,在小雪的手上,稱霸了大半個南方的裁縫界,是該回到鑄劍師手上,維修維修的時候了。
※※※
看了這麼多故事,你一定以為身為鑄劍師的我,整日留在劍寮內鑄劍?事實上,並非如此,我經常在外頭行走。
在外頭行走,能見到與聽到不同的人事物,這對鑄出一把更貼合人心的劍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
尤其是每年的秋天,我總會開始收拾行囊,鎖上劍寮的門,準備出遠門。
每到這個時候,最興奮的,倒不是我,而是劍僮。
像是這樣的秋行,從劍僮還是孩童時就已經開始,尤其是她還是幼童時,一聽到能夠離開這個又熱又無聊的劍寮,她總是開心到好幾天都睡不著。
而當她慢慢長大,個性逐漸沉穩,似乎漸漸明白秋行的重要,也越味越能感受秋行真正的目的,並且逐漸蛻變成我重要的左右手。
「師父,我們這次秋行要去哪?」劍僮替我把一些簡單的鑄劍工具收進包袱內。
「這次主要行程有兩個,一個是去楚國找老朋友,然後順道去中原走走,最後,我和一個人約在吳國……」
「吳國?」劍僮聽到這兩字,微微遲疑了一下,「師父,您確定要回去,吳王僚的事情之後,伍子胥親自命令的九十八名劍客,他們拿著隕鐵的劍,要追殺您的命……」
「那九十八名劍客,現在成了伍子胥的刺客集團,令各國聞風喪膽,但我們不也做掉了十幾個了!」說到這,我苦笑了一下,「如果加上行刺越國與秦國而陣亡的,九十八個劍客應該剩下不到一半了。」
「但留在後面的,往往越強……」
「沒錯,剩餘的刺客當中,的確有幾個人物。」我說到這,聳了聳肩,「所以我們這趟秋行,得低調一點才行。」
「師父,怎麼低調都很危險啊,現在吳國堪稱是南方霸主,連大國楚國都被它打得東倒西歪,而且吳國政壇目前有三強鼎立,霸氣權謀的吳王闔閭、智謀如鬼的伍子胥,還有縱橫戰場未嘗一敗的軍神孫武!」劍僮拚命搖頭,「師父,我們現在過去,真的凶多吉少啊。」
「我知道。」我慢慢吸了一口氣。「但這次的秋行,我們非去吳國不可。」
「為什麼?」
「因為,有件事,要去吳國解決一下。」我說到這,微微一頓。
「啊,有件事……?」
「是的,」我說道,閉上了眼睛,「如果這件事順利,也許可以減少上百場大大小小的戰爭,讓數萬軍民不再家破人亡,所以我非做這件事不可。」
劍僮見我閉上了眼,知道我不想再說,所以雖然她仍有滿腹的疑問,也只能吞回肚內,悶悶的不再說話。
於是,這趟危險的秋行,就在我的堅持,劍僮的疑惑之下,踏上了旅途。
※※※
我與劍僮第一個到達的,是楚國。
楚國是南方最大之國,幅員廣大,國民眾多,歷史悠久與文化深度不只傲霸南方,甚至足與北方中原諸國抗衡。
雖然這幾年來吳國和越國先後崛起,讓楚國備受壓力,但它畢竟擁有大國的資源和實力,所以依然保持著優於它國的繁榮。
一到楚國,劍僮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完全拋下了鑄劍師艱苦的樣貌,回復成少女的天性,她找到了楚國幾家有名的飾品店,採買了許多胭脂和小飾品,這些年來鑄劍累積了不少財富,她可以說是找到了可以盡情發揮的地方。
而只懂鑄劍的我,看著劍僮的行為,只能搖頭嘆息,拚了老命的搖頭嘆息,「唉。」
「師父,不要嘆氣嘛,難得讓我出來買,就買個夠啊,這幾年來我也開始鑄劍了,賺的錢也不少哩。」劍僮臉上泛著紅光,不時配上飾品,然後回頭對我展示。「師父,這樣美嗎?」
「不錯。」我只能嘆息,我記得這種師徒關係,不是通常都是師父威嚴如鬼嗎?怎麼我現在看起來,像是劍僮的跟班呢?
「師父,這髮飾好漂亮,還有還有,這件衣服真是美,我可以買嗎?」
「要美美的衣服,不用在這裡買啦。」
「喔?」
「因為這趙楚國之行的目的,就是來拜訪一個專門製作衣服的人啊。」我看了劍僮手上的衣服,是還不錯,但和我等一下要拜訪的人相比,可就差多了。
只是,當我一講這句話,一旁的店家老闆立刻就不服氣了。
「客人啊,我們這裡的衣服,論材質,論織工,論整體色彩搭配,可是楚國數一數二的,我們店裡面的裁縫師,他們的師父是誰?你可知道?」那個店家聽到我這樣說,看了我身上有些破爛的衣服一眼,哼的一聲。
「是誰?」
「我說出來你可別尿了褲子,他們的師父就是人稱『南方第一裁縫,楚王御用的天才裁縫師』,雪夫人!」
「南方第一,楚王御用的裁縫師?」我看著那個店家,眼睛眨了眨。
「怎麼樣?嚇到了吧?」店家雖然是男生,但卻右手扠腰,左手捏蓮花指,「如果尿了褲子,這裡剛好有褲子,替你換上吧!」
「沒有嚇到啊,只是有點驚訝,那個小雪……」我笑,「竟然已經有了這麼長的頭銜啊。」
「小雪?你全身爛衣的俗民!竟敢這樣稱呼我們裁縫界的神,」店家臉色驟變,雙手扠腰,用力跺腳。「要叫『雪夫人』!懂嗎?他擁有整個南方最出神入化的手指,尤其是他的針,據說粗細只有千分之一吋,所以無論多細的線孔,都可以輕易穿過,而且他的針不止一種,有直,有彎鉤,更有傳說中的雙針設計,能實現他每種裁縫設計!」
「喔。」
「這樣宛如神的人物,叫雪神都不為過,你竟然敢稱他為『小雪』!!」店家怒吼,「俗人。」
「是,是,」我笑了一下,然後拉住劍僮的手,慢慢的往後退,「我們快走吧。」
「俗人!給我滾出去!」店家果然拿起了附近的衣服,朝我身上猛扔過來!
「走!」我一拉劍僮,兩人一起落荒逃出了這間楚國最知名的,僅次於雪夫人手藝的衣物店。
而當我和劍僮一起逃出了該店,劍僮看著我,問道:「師父,你剛剛說,你知道哪裡有更漂亮的衣服,難道……」
「是啊,沒錯,就是她。」我遙望著天空,露出難得溫暖的笑。「因為『那東西』的壽命已經到了。」
「『那東西』壽命已經到了?」
「那東西,就是剛剛店長講的,七七四十九根針的針組啊。」我再笑,「這些針,在小雪的手上,稱霸了大半個南方的裁縫界,是該回到鑄劍師手上,維修維修的時候了。」
※※※
雪夫人,一見到我的時候,熱情如同當年。
他一個飛撲,撲到我的面前,更用雙手環住我的脖子,只差沒有用他柔嫩的雙唇,朝我的脖子咬下去。
雪夫人很美,就算有了些年紀,但沒有半點瑕疵的肌膚,窈窕纖細的身材,還有妝點得宜的服飾,讓他成為讓每個男人怦然心動的美人。
但這樣的美人,卻不是我的菜,並不是說他不好,而是說……他其實是一個男生。
道道地地,著著實實,和我一模一樣的男生。
「呃,小雪,我知道你見到我很開心,但也不用這樣吧?」我的脖子被他摟著,鼻子內盡是他撲鼻的胭脂香氣,只能選擇動也不動。
「唉喔,都過這麼多年才來看我,真是沒義氣,而且這麼多年了,怎麼性向都沒變?」雪夫人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輕語。
「性向這東西,哪裡是說變就變的?」我苦笑。
「我以為你變了,才想起我的好,所以千里迢迢的來找我。」雪夫人說完,鬆開雙手,退了一步。
「你一直很好,不用我想起。」我笑。「聽說你現在已經是南方第一裁縫,還是楚王御用裁縫師?」
「唉喔,那種虛名,」雪夫人笑了起來,真是一個千嬌百媚的笑,只可惜,我真的比誰都清楚,他是一個男的,就和我一樣。「咦?那是小劍僮嗎?妳長大了啊?」
「雪阿姨妳好。」劍僮鞠躬。
「好。」只見雪夫人端詳了劍僮半晌,然後重重嘆了一口氣。「好一個美人胚子啊。」
「雪阿姨,別這樣說,妳也很漂亮。」劍僮由衷的說。
「呵呵,我知道自己很美,可是妳師父當年卻不要我。」雪夫人說到這,順便瞪了我一眼。
「冤枉。」我只能雙手舉高,無奈的喊著。
「不過,小劍僮啊,妳還真是一個美人哩,先別說臉蛋,尤其妳這雙手,纖細中帶著陽剛,陽剛中又帶著女性的柔情,這樣的手用來鑄劍太可惜了,」雪夫人拉起了劍僮的手,不斷讚美。「怎麼樣?留在楚國,跟著我吧?包妳成為下一代裁縫大師!」
「欸,別搶我的徒弟。」我忍不住發聲。
「一個女孩子,整天陪你在爐子邊烤火,把手弄得滿是傷,這樣像話嗎?」雪夫人瞪著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劍僮倒是開口了,「可是,我想鑄劍。」
「為什麼?」雪夫人美麗的眼睛睜得老大。
「我就是想跟著師父鑄劍。」劍僮昂起頭,「夫人妳也很棒,但我答應師父了,我有天會鑄出可以改變歷史的雙劍。」
「真的?」雪夫人放開了劍僮的手,再次嘆氣。「你這臭鑄劍師,甩掉我就算了,連選個徒弟都比我好。」
「呵呵,我怎麼敢,對了,小雪,你應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淡然一笑,「只是我不懂,幹嘛突然要維修那些針?」
「嗯,其實這是有原因的,一切都起源於一場……」雪夫人點了點頭,收起嬌媚的女子神情,這瞬間轉化為那南方第一裁縫的傲氣。「比試!」
「比試?」
「南方紡織與北方中原紡織的比試!」
「喔。」
「你知道我們南方的服飾發展時間也不短了,但始終被中原瞧不起,如今,楚王想請我織件衣服,送給當今正統的周天子,當作祭祀服裝,讓他知道我們南方的文化工藝,早已超過北方各國。」
「唉,這有什麼好比的,真是無聊,然後呢?」
「無聊?呵呵,對啊真是無聊,但楚王這些年來對我不薄,我倒是想替他爭這一口氣。」雪夫人說完,嘆了一口氣,「但你當時打造的四十九針組,經過這麼多年的使用,已經有些鈍了,對付一般的衣服還可以,但若要織出給周天子的祭祀衣服,恐怕還不夠。」
「嗯,鈍了……」
「這些針,也真的鈍了。」雪夫人看著我,眼神閃過一絲我不懂的哀傷。「越來越不得心應手了。」
「不得心應手?」雪夫人臉上那絲哀傷,讓我內心微微納悶,「那請你,把針給我吧。」
只是,當雪夫人把他最得意的七七四十九根針組,攤在我面前,我拿起針的瞬間,我的眉頭卻微微的皺了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些針,這些針……
※※※
「師父,我發現,你剛剛和雪夫人講話的神情和語氣,和平常時候完全不同欸。」
我和劍僮一起回到了雪夫人替我們安排的房間,一回到房內,劍僮馬上嘰哩呱啦開始問了起來。
「哪裡不同?」我看了劍僮一眼。
「嗯,話變多了,而且整體感覺變得輕鬆很多。」劍僮看著我,「師父,為什麼啊?」
「大概是因為,他是老友吧。」我看著劍僮,心想這女孩的心思越來越細膩了來,她鑄出來的劍,也越來越有她個人的特色了。「而且,還是一個讓我認同的老友。」
「喔,」劍僮一笑,「對啊,她織出的衣服好厲害,不過,你當年真的拒絕她啊?」
「傻瓜,」我瞪了劍僮一眼。「我和她是老友,哪來拒絕不拒絕,當年替她鑄這七七四十九針組,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
「呵呵,師父,你幹嘛臉紅。」劍僮帶著調皮的笑。
「哼,有嗎?」
「不過,師父,有件事我就不太懂了。」
「什麼事?」
「師父,你最後拿到雪夫人針組的時候,為什麼突然皺眉?」
「妳發現了?」
「當然發現了,我是誰?我可是你的接班人哩。」
「這種話妳也敢講?」我拿起了針,在眼前的燭火前,晃動。「我訝異的原因,是針的本身……」
「怎樣?」
「沒有,完全沒有鈍。」
「完全……沒有鈍?」
「是。」我吸了一口氣,將針在燭火下照映著。「針鋒七分透光,三分收光,雖然走過漫漫歲月,但因為保養得宜,所以依然保持著針鋒最佳狀態,針,可是一點都沒有鈍。」
「啊?」劍僮一瞬間愣住。「那為什麼雪阿姨要說針鈍了?為什麼要找你來?」
「……」我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針。
然後我想起了,雪夫人眼中,那一抹不易被察覺的哀傷。
※※※
數日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場周天子的祭祀,對楚國紡織界來說,是一件大事。
這個秩序逐漸崩壞的亂世之中,東周天子雖然逐漸失勢,但仍然是名義上各國的共主。而從周朝存在以來,每年的大事,便是周天子祭天。
就算是周朝逐漸失勢的現在,周天子依然保持著祭天的習慣,而基於對王朝的尊重,幾個檯面上的大國,都會派人參加。
中原晉為首,西方崛起的黑暗帝國秦,東方擁有驚人海資源的齊國,還有從蠻荒崛起的南方楚國,以及許多附屬的小國。
只是今年的祭天則有些不同,那就是周天子在祭天前三個月,派人發了一個急訊給諸國,上面寫著,「祭天之服已破,請諸國提供祭天之服,吾將遴選其中一件。」
這句話表面上只是衣服破了,請大家幫忙製作衣服,但事實上,所有的大國們都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解讀。
這不是在選衣,這是正統的問題。
祭天是周朝最大之事,哪一國能提供祭天的衣服,也就代表最受周天子尊重,也就最「正統」,在這個周朝尚未完全崩壞的時刻,擁有正統的名義,可是很方便辦事的。
一句「你違背了正統」,就已經讓軍隊師出有名,可以輕易掀起戰爭,並且逼使對方的友國無法出兵支援。
一件給「天」看的衣服,掀起了各國的恩怨情仇,更讓整個裁縫界都沸騰了起來。
晉國、秦國、齊國,以及楚國,這些擁有悠久歷史,具備爭霸天下資格的強國,紛紛動用資源,要織造出一件讓周天子一眼就心動的祭祀之服。
在這樣的情況下,楚王理所當然找上了雪夫人。
而已經半封針狀態的雪夫人,知道眼前的情況非同小可,毅然答應了楚王,更在當晚,託人送給我一封信。
這封信既然出自老友之手,我當然義不容辭,也踏上了這次秋行之路,而雪夫人鑄針之事,更成為這次秋行兩大目的之一。
※※※
三日後,我將雪夫人的四十九根針,全部重新修過。
修針,講究的是細膩的功夫,比起鑄劍的要求截然不同,鑄劍要的是強度,要的是手感,要的是能夠承受千百萬次衝擊而依然故我的堅持。
但修針,卻是微小的工程,每根針的尖端必須修到最細,針肚的地方厚度必須恰到好處方便人的食指拿捏,面對各種不同的織法,更要配上不同的針形,才能繡出最美的圖樣。
比起鑄劍,修針的難度可是一點都不遜色。
而當我將所有的針還給雪夫人的時候,我吸了一口氣。
「小雪,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把針放在一個盤子上,遞還給他。「也許,問題並不在針。」
「嗯。」小雪身軀一震。「你猜到了?」
「這七七四十九根針是我的心血結晶,加上你的細心保養,所以我們都很清楚,它們究竟有沒有鈍?」我嘆了一口氣。「問題不是針,更不會是你的手,所以……小雪,你的眼睛,是否已經受傷了?」
「啊?」雪夫人的表情先是一驚,然後五官瞬間放鬆,換成笑容。「你啊,過了這麼多年,眼光還是一樣犀利啊,是的……我鑽研各種刺繡縫紉技術,創造了不少傳說,但針線活這種事,畢竟傷眼,我的眼睛,經過了這些年,的確已經快要看不到了。」
「既然看不到了,又何必……」
「我知道,可是這次周天子祭祀之服的事,要面對的中原諸國,他們擁有何等深厚的文化,衣服上一條龍的鱗片,一隻鳳的羽毛,都比我們更有歷史,更有典故,要贏過他們,只能靠織工,只能靠我這雙手,還有……我這雙半殘的眼睛了啊!」雪夫人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一定要贏,我要爭一口氣。」
「老友,」我嘆了長長一口氣,「爭一口氣,不過是一個虛名。」
「呵呵,老友啊,你知道,我不愛虛名,我要爭的那一口氣,並不是為了自己。」
「是為了……」我微微一頓,「楚王?」
「是啊,」雪夫人說到這,原本就略施脂粉的臉,線條又變得更柔和了。「是為了謝謝他的知遇之恩。」
「嗯。」
「我身為一個男人,熱愛紡織縫紉,陰陽難辨,在這個時代被視為怪物,但楚王卻信任我,給了我舞台,不但穿著我織的衣服,更將我的針織法推廣到全國,讓整個南方,都學習我的織法,織出一件又一件讓人喜愛的衣裳,也因為如此,我被人喻為雪夫人。」雪夫人說到這,臉上泛起了驕傲的光芒。「這一切,都是楚王給我的。」
「這一切,是你自己努力得到的。」我認真的說。「楚王只是一個識貨之人而已。」
「呵呵,有好的礦材,還是需要好的鑄劍師,而楚王就是那個鑄劍師,對吧?」雪夫人看著我,那雙兼具了女子明媚與男子剛強的眼睛,此刻淚光盈盈,讓我於心不忍。「這道理,我相信你比誰都懂。」
「唉。」我看著雪夫人,這一片刻,我懂了。「所以你心意已決?」
「就算犧牲眼中最後一絲光芒,也要替楚王拿下那件周王的祭天之服?」
「是。」
「小雪……」我低著頭,沉默了半晌,到了此刻,我終於明白,我已經無法改變這個老友了。「關於那四十九根針,我修了……」
「嗯?」
「我在每根針上,塗上了些許的色彩,這些色彩有助於你分辨每根針,然後我在手指握針的地方,略微加粗,就算你眼睛看不清楚了,至少捏得住針,沒有了視覺,至少還有觸覺……」
只是我才說到一半,忽然,我的脖子被一陣溫暖給用力環住。
那是小雪的擁抱,貨真價實,數十年老友的擁抱。
「謝謝你,老友。」
「不客氣。」我笑了一下。「但你要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
「這次,可不是我甩了你,是你甩了我,是你不聽我的話喔。」我笑了,「咱們這兩個老友,可誰也不欠誰啦。」
「嗯。」小雪的語音已然哽咽,但讓我可以感覺到那濃厚鼻音下,暖暖的笑意。「一言為定,這次,我們誰也不欠誰了。」
「嗯。」我閉上了眼,這一剎那,我忽然有種預感,這可能是我今生最後一次見到這個老友了。
我相信,他一定會織出讓周天子與中原折服的祭祀之服,但他一定也會……失去他眼中最後的光明。
然後,熱愛各種織法,卻沒有了光明,沒有了顏色的他,恐怕只會選擇一條路……
在她人生最後的高峰,在他完成了所有人的寄託,在他……終於甩掉我以後。
「再見,老友。」小雪抱著我的脖子,溫柔的說。
「再見,老友。」而我,同樣溫柔的回答他。
再見,老友,在這個亂世,在這個是非不明,悲傷混亂的亂世,再見了。
期望有那麼一天,我們會再見,然後我再繼續替你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