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劍,酉之劍。

  「這場神與鬼的對決,馬上就要展開了。」范蠡獰笑,「馬上就要展開了啊。」

  ※※※

  殺敗二十一號的蜂尾劍之後,我與劍僮一路沉默,抵達了與范蠡約定好的劍寮。

  這間劍寮已經有些破敗,但該有的鑄劍工具、火爐等等,倒是一應俱全,牆上許多破損的劍,依然掛著,沒有被收走。

  范蠡挑選這處,擺明了就是要用鑄劍和兵法,與孫武好好分一個高下吧?

  「你們一路趕路,要不先休息一下。」范蠡一笑,「這場比賽,馬上就開始了。」

  「馬上就開始了?」

  「是,」范蠡微笑,「因為我已經想好,要怎麼引出孫武了,鑄劍師父,你還好吧?」

  「我當然好。」

  「是嗎?」范蠡眼睛閃爍著犀利光芒,冷笑。「感覺上,從你殺敗了蜂尾劍之後,就顯得心事重重,怎麼?勾起了不少回憶了嗎?」

  「哼,」我看了范蠡一眼,「怎麼?想要分析我?」

  「呵呵,怎麼敢?」范蠡乾笑,「就怕您心神不寧,應付不了接下來的比賽啊。」

  「這你就甭擔心了,我是一名鑄劍師,對劍有一定的堅持,要鑄劍,就會鑄出最好的劍。」

  「是,是。」范蠡笑,「這我相信,當年我們攜手一起逃出吳國,你後來鑄出來的那把殘劍,的確是傑作。」

  「哼。」我決定不再理會范蠡,我只是走到劍爐的前方,點上了火,然後慢慢的吸了一口氣。

  身為鑄劍師,凝視這片壯烈的火焰,反而能讓我找回心靈的平靜。

  就在我放鬆的這一瞬間,忽然,周圍寧靜了下來。

  原本范蠡的說話聲,人身上衣服摩擦聲,遠處馬車與人聲,都安靜了下來,然後,我聽到了劍在竊竊私語。

  劍怎麼會竊竊私語?那是世間萬物,如光,如風,當碰到劍體表面時,劍會迴盪出來的音頻,每把劍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音頻,只是一般人耳朵無法捕捉到這音頻,那是鑄劍師才能聆聽的領域。

  專屬於鑄劍師與劍,溝通的神祕領域。

  而這些音頻,若加以放大或利用,有時還能成為驅蚊工具甚至殺人武器,在山中追尋隕鐵的那趟旅程中,已經得到了證明。

  當我的心越靜,劍的竊竊私語就越清楚,然後我感到心臟陡然一縮。

  怎麼?屋外有劍?

  兩把,而且鋒利絕倫,這是絕世高手的劍?

  他們安靜,穩定,深沉,似乎已經在屋外許久,如同威猛的巨虎與蒼鷹,冷靜的看守著他們的獵物。

  而所諝的獵物,當然指的就是我們。

  當這兩把劍一出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們這群活獵物,會變成死獵物。

  「有兩個人,埋伏在劍寮周圍。」我睜開眼,保持著語氣淡然。

  「有兩個人?怎麼可能?」范蠡眉頭瞬間一皺。隨即又鬆開。「好傢伙,不只我沒發現,連我的情報組織都沒發現他們,這樣厲害的劍,九十八劍中最強的劍應該出鞘了吧!」

  「嗯。」我沒回答范蠡,但我心中已經浮現了兩個男子的身影。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袍上綴著點點黑金色裝飾,他消瘦,高䠷,黑劍鞘,宛如蒼鷹,他姓曹,他手上劍的名字,我更是清楚記得,那叫做「一快」。

  另一個穿著樸素的灰色粗衣,宛如僧人,沉穩,低調,手上的劍藏在長木棍裡,他宛如森林巨虎,不動則已,一動則是驚天動地,他姓荊,手上的劍,叫做「一慢」。

  他們兩個,的確是九十八劍中的前二強,母庸置疑。

  「原來是你們。」我提氣對著門外低喝。「難怪蜂尾劍之後,再無其他刺客,原來你們到了,一快,一慢,你們好嗎?」

  聽到一快一慢四字,門外瞬間殺氣湧現,宛如海面上狂湧而出的大浪,但在下一剎那,快慢二劍,又回到古井不波的深沉。

  但這瞬間的殺氣,已經清楚回答了我的問題,門外的兩人,果然是姓曹和姓荊,果然是九十八劍中的前兩強,快慢二劍。

  「一快?難道是九十八劍中的曹姓快劍,」范蠡腦海中快速翻找出他對九十八劍的記憶,「有人說,他是九十八劍中的最強者,傳言他曾孤身走入晉國刺殺其中的大將,大將派出十幾名用劍高手圍著他,他只是拔劍而已,瞬間十幾名劍客都穿喉而死,他的劍太快太駭人,連我也只聽過他名字,或者說,見過他面的人,全都死光了。」

  「這麼快?」劍僮眼睛大睜,「拔劍瞬間,就刺穿十幾個高手的咽喉?」

  「但真正稀奇的是,這柄快劍,稱霸九十八劍,但唯獨對付不了另一把劍。」范蠡沉吟。「也就是一慢。」

  「快劍對付不了慢劍?」劍僮疑惑。「快劍如果夠快,慢劍根本來不及揮動,劍客就被殺死了,快怎麼會對付不了慢?」

  「他們那場比試,一開始所有人也都都覺得快劍必勝,但曹姓劍客一開始就已經用盡全力,手上的劍光一閃,就出了一百九十一劍。」

  「一百九十一劍?」劍僮掐著手指數著,臉上盡是驚訝。

  「據說,這是曹姓劍客的極限,因為他知道對手夠強,所以他一出手就要分出高下。」

  「那荊姓劍客……」

  「荊姓劍客卻只出了……」范蠡說,「一劍。」

  「哇,一劍?那荊姓劍客不就死定了?」劍僮彷彿身歷其境,語調也緊張了起來。

  「全擋了,漫天花舞,招招斃命的一百九十一劍,竟全被那一劍給擋了下來。」

  「哇。」劍僮訝異,「一劍就擋盡一百九十一劍?這到底是……」

  「劍僮,劍的世界,可是很深奧的。」這時,我開口了。「快勝不了慢,因為慢得有道理,因為慢才能後發先至,慢才能掌握一切,荊姓劍客懂,曹姓劍客也懂,但他達不到慢的境界,只能試圖用更快來擾亂慢。」

  「快勝不了慢,因為慢才能掌握一切?」劍僮默默的唸著,忽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師父,慢劍這樣厲害,當時專諸用魚腸刺殺吳王僚的時候,他在嗎?」

  專諸刺殺吳王的時候,他在嗎?

  這句話一出,我感到門外兩把劍的劍氣又微微抖動了一下,隨即又收回了原本沉靜狀態。

  看樣子,專諸魚腸劍的震撼,至今仍對他們造成深深的影響。

  「在。」

  「在?所以他們沒能擋住專諸?」

  「這世界,應該沒有人能擋住當時的專諸吧。」我淡淡一笑,「因為他已經不是快與慢的問題了。」

  「那是什麼?」

  「真正的絕。」

  「絕……」

  「不過要到絕,是要用所有的東西去換的,我們好好的吃烤魚,何必把自己弄到絕的境界?」我嘆氣。

  「師父,我還有件事不懂。」劍僮又繼續提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這麼厲害,如果他們要殺我們,早就成功了,為什麼他們遲遲不動手?」

  聽到這問題,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的嘆了一口氣。「也許,他們和蜂尾劍一樣,都感到疑惑吧?吳國這些年,真的有些變了。」

  「變了?」

  「那個熱血的時代已經過了,現在的吳國,在公子光和伍子胥的掌握下,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其實我也不認識了啊。」

  「喔。」

  不過,就在我與劍僮談快慢二劍之時,忽然,范蠡用力從炕上跳了下來,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不管他們了啦,他們動不動手都不重要了,」范蠡咧嘴笑,「現在最重要的是,咱們動工吧,鑄劍師!我和孫武的比試,要開始啦!」

  「喔。」我看著范蠡。「我們要怎麼開始?」

  「要請你先鑄一把劍。」

  「什麼劍?」

  「一種很奇怪的劍,一種專門在水中可以自在揮動的劍!」

  ※※※

  「一種在水中能自在揮舞的劍。」我皺眉。

  「是。」

  「水,水,水……」我沉思了一會,點了點頭。「我懂了。」

  「你懂了?」這次換到范蠡訝異了。

  「吳國之所以能成為南方新霸主,就是因為水師強悍,你想要創造出一種武器,威脅對方的水師?」

  「好聰明,好聰明,聰明到讓我害怕,將來如果不幸和你對壘,我一定第一個派人暗殺你!真的!」范蠡大笑之際,他的右手一抖,一張布織成的南方地圖,映入了眼簾。

  這張南方地圖縫製得算是鉅細無遺,雖然稱不上美侖美奐,但卻是精細完整,也許不是可以佈置家中的藝術品,但絕對是戰場上兩軍軍師們對決的關鍵武器。

  「好精細的地圖。」

  「工欲善其事,必須利其器。」范蠡得意的笑了,「這可是出自雪夫人之手,她不僅善於縫紉,地圖的縫製更堪稱一絕,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小雪,還有誰比我更熟識小雪呢?

  「雪夫人這南方大地圖不止一份,據說共有三份,其中一份更可能就在孫武手中,他用兵如神,縱橫大南方,這份地圖功不可沒。」

  「是嗎?」

  「所以,我請你鑄這把在水裡能使用的劍,」范蠡一笑,「然後我會附上一行字給孫武,告訴他我打算在什麼時機,在哪個地點,用這把劍威脅他的軍隊!」

  「嗯。」

  「這場神與鬼的對決,馬上就要展開了。」范蠡臉上,露出充滿期待的獰笑。「馬上就要展開了啊!」

  ※※※

  水中劍,三日後,在我手中完成。

  時程很趕,劍體雖然已經成形,但無法進行表面防鏽處理,以及劍體內部的強化,但,它已經是一把足以在水中殺敵的劍了。

  劍微弧,劍鋒到劍脊角度銳利,加上我選用材質時,刻意挑選劍體密度與水相近,所以不會下沉或上浮,以利士兵使用。

  坦白說,這劍若真的被大量生產,絕對會直接撼動水戰的歷史。

  「我必須說,鑄劍師,」范蠡一邊揮動著這把劍,一邊讚嘆。「你真他媽的是個天才。」

  「哼。」

  「那我送去了。」范蠡一笑,然後將這柄水中劍用布包起,那布上更被寫上了一行字。

  「初秋,須江,四千水兵,以此劍。」

  「這是戰帖?」我看了那行字,完全理解范蠡的用意。

  「當然,如果孫武這傢伙真的是軍神,不是縮頭烏龜神,一定會回應我。」范蠡微笑。「一定會回我的。」

  ※※※

  劍,在范蠡派人的巧妙運送下,放到了孫武的房內。

  然後,我和劍僮等人,只能開始等待,而劍寮外那姓荊的劍客與姓曹的劍客,也開始輪流看守。

  有時候是曹姓劍客,有時候是荊姓劍客,而奇妙的是,自從他們出現之後,再也沒有半個九十八劍的刺客出現。

  快慢二劍的存在,說是看守我們,反而更像是保護我們。

  至於,究竟是誰派他們來?或是他們自願前來?他們最後的動機到底是什麼?是否像是蜂尾劍一樣,對現在的吳國感到灰心?我們完全無從得知。

  我唯一能肯定,絕對不會說謊的,是劍。

  他們兩個身上,那柄快到眨眼奪命的劍,與那柄慢到能擋住天下所有攻擊的劍,都處在沉穩安靜的狀態,那並不是打算殺人的劍。

  無論是劍或人,都在等。

  「也許,我只是說也許,」我感慨。「他們也不希望,吳國與越國真的開戰,雖然未來的歷史上,吳與越,恐怕只能活一個。」

  「嗯。」

  「所以該是殺我們的這兩把劍,如今都選擇沉靜的等待。」我一笑,「當年沒白疼這兩個傢伙,給他們鑄了兩把好劍啊!」

  然後,我們其實並沒有等太久,因為孫武的訊息,五日之後,就送回來了。

  ※※※

  回來的,也是一塊布,加上一柄劍。

  此劍的形狀異常,比我的水中劍還要奇特,它像是箭,但去除了羽毛,劍的弧度也適合水戰。

  「這到底是劍還是箭?」范蠡皺眉。

  「這也是水中『箭』,但此箭非彼劍,說是劍,它更像是箭。」我摸著這柄孫武送回來的劍,「此劍耗去五日完成,結構未強化,表面未處理,但就算如此,已經展現驚人鑄劍功力,對方肯定也有一個厲害的鑄劍師!」

  「水中箭?」范蠡沉吟,然後打開了布條,上面同樣寫了一行字。「初秋,兩百船艦,入夜,擊殺四千水兵,以此劍。」

  「兩百船艦?」范蠡吸了一口氣。「我的水兵能在水中自由使用武器,怎麼會怕船艦?除非……」

  「除非,孫武打算用這些劍,從船上直接射下,直接擊殺你在水裡的兵?」劍僮突然開口。

  「小女孩,很聰明喔。」范蠡咬了咬牙。「如此一來,我的兵力減弱,加上初秋天氣微冷,只要拖到夜晚,我的兵就會失溫而危險了!」

  「這孫武好厲害。」劍僮摸著那水中箭,「還有這鑄劍師也厲害,五天欸,就想出這種宛如劍鏢的鑄法。」

  「對,這鑄劍師是天才。」我沉吟。「但我印象中,吳國雖然是劍的王國,但鑄劍師多半墨守成規,吳國有這樣的鑄劍師嗎?」

  忽然,劍僮開口了。「師父,我好像猜得出這鑄劍師是誰?」

  「嗯?」我轉頭看向劍僮,這女孩的臉,怎麼突然閃過一絲緋紅?

  「劍的鑄法充滿創意,又適合於戰場,」劍僮臉上的緋紅已然褪去。「這樣的人,師父我們兩個見過一面啊?您忘了嗎?」

  「啊,妳是說……甘將?」我一愣,「對,這鑄法看起來有些類似秦國的鑄法,只是,他怎麼會替孫武鑄劍?還有,這些日子以來,這甘將似乎又融合了其他門派的鑄劍方式,他的成長果然驚人!」

  「嗯。」

  「劍僮妳的眼力不錯喔,比我還快識破鑄劍師的身分?」我一笑,「妳怎麼看出來的?」

  「我,其實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劍僮囁嚅了一下,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緋紅又再度出現了。「我只是有一種預感,這應該是他鑄的劍。」

  「喔,預感?」我摸了一下這柄水中箭,「又是女人的預感?」

  「差不多啦。」劍僮不承認也不否認,「但唯一比師父厲害的,大概就這個吧,女人的預感。」

  「嗯。」我摸著水中箭,回想起我曾經見過的甘將。

  這個甘將的確是一個奇才,完全將箭的方式融入劍中,而且以往的箭為了滿足飛行距離,所以必須綴上羽毛,但這些羽毛一旦入水,立刻成為水中的阻礙,反而讓箭的威力完全失效。

  如今,將箭換成了劍之後,不但擁有劍的重量、威力,更加上了箭的飛行距離,這樣的武器一旦由水面射入了水底,絕對會成為絕殺水兵的恐怖武器。

  這樣的兵器,范蠡要如何對應呢?

  我把眼神看向了范蠡,這個同樣被喻為戰場上天才的軍鬼,正瞪著攤在地上的南方地圖,陷入長長的思考中。

  ※※※

  一日後,范蠡果然提出來了武器概念,這提議好大膽,換我沉思了一日。

  因為,這小子竟然要對軍艦動手,用的還是水戰從未聽聞的攻法……火攻!

  「我要火攻。」范蠡比著須江地圖上那些被當作軍艦的小石頭。「從來沒有人想過會在水戰中啟動火攻,所以肯定沒有任何的防火設備,所以我要火攻。」

  「火攻?難。」我搖頭。「很難……」

  「鑄劍師,以您的能耐,肯定沒問題的。」

  我沉思了。

  入秋,天氣已涼,如何用火?火又如何與鑄劍扯上關係?這題目也太無理取鬧了吧?

  但,我內心卻隱隱被挑動著,當年要殺南方第一高手吳王僚,又何嘗不是一個無理取鬧?魚腸,不就是這樣誕生的嗎?

  五日後,我將一個奇怪的圓形金屬,交給了范蠡。

  「這是什麼?」

  「這是火殼劍。」我淡淡的說,「當然,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啊?」

  「外層的劍材,我用非常抗火保溫的材質,但若用力摔擲,外層就會裂開,露出裡面一個燒得火燙的鐵。」我慢慢的說著,「那個火燙的鐵一碰到木質的船,肯定會燒起來。」

  「所以……」范蠡眼睛一亮,「因為外殼保溫,所以可以讓水兵帶到水中,只要朝著船扔擲,外殼一裂開,裡面滾燙的鐵塊跳出,船立刻被燒起。」

  「是。」

  「你真是天才啊,鑄劍師。」范蠡驚喜。「這樣的武器,不必一定要丟到船上,只要朝著船殼一扔,船殼破了,船就會沉了!」

  當天,范蠡把這火殼劍,連同戰書,一起送給了孫武,距離上次收信,已經過了九天。而這一次,孫武回信的時間拉長了,十一天後,他才回信。

  ※※※

  寄來的,是一件衣服。

  材質極輕,貼身而製,而且衣上可以掛著好幾種武器,高明的是,不只衣服,所有的武器材質都很輕。

  「這是什麼?送戰服給我?」范蠡又沉思了。

  「這是可以在水裡穿的衣服,」我沉吟。「對方顯然也要下水和你搏鬥了。」

  「因為船艦無法破解火殼劍,所以孫武選擇直接下水擊殺我的部隊了嗎?」范蠡咯咯的笑著。「我們完全封鎖對方的軍艦了,只是我們有水中劍,對方下水和我們硬拚,有勝算嗎?」

  「我不知道。」我搖頭。「這水衣上掛的劍,雖然很輕,但似乎不是為了水而鑄造?」

  「不是為了水鑄造?」

  「是,」我肯定的說,「這是陸上的劍,架構,材質,弧度,都指明了這是陸上的劍。」

  「所以孫武放棄水戰,想把戰局拉回陸地?」

  「從劍上來看,是這樣沒錯。」

  「但他又特別製作了特殊的劍衣……」范蠡沉吟,眼中精光閃閃,「他想要做什麼?他想要做什麼?難道……他想要沿著須江,把我軍的基地找出來嗎?」

  殺不了水兵,就乾脆滅了水兵的家?這戰略,夠狠。

  擁有了水中劍和火殼劍的范蠡水兵雖強,但終究必須回到陸地上的基地,因為人並不是魚,必須在基地內休息,孫武決定放棄與范蠡爭奪水中的贏家,並不是真的放棄,而是直接要抓范蠡的要害,基地。

  這劍衣可以讓士兵在水中輕易移動,如果孫武這群士兵以突襲的姿態,攻入范蠡的基地,范蠡的基地肯定崩潰,就算擁有再強的武器和兵馬,也變成無家可歸的孤軍,毫無威脅力。

  「高明,高明。」范蠡喃喃自語。「基地提供士兵們休息,但防禦往往是最弱的,若要強化防禦,我必須將士兵都調回基地,如此我就會失去攻擊船艦的兵力,孫武這招,逼得我進退維谷,動彈不得,還真高明。」

  「這招帶著絕的味道?你。」我看著范蠡。「還有招嗎?」

  「那你有招嗎?」范蠡苦笑。「鑄劍師。」

  「我不過是一個鑄劍師。」我聳肩。「我又不是軍鬼或是軍神,這問題不該問我。」

  「基地脆弱,易被敵人攻破,要解決這問題,第一個是要讓敵人找不到基地,第二個就是要讓敵人找到基地也無法攻破……」范蠡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著。「第一種方法可將基地藏得更遠,但會失去基地可以提供休息的作用;第二個是將兵馬調回基地,但也會讓我軍攻擊力減弱,這不是死棋嗎?」

  只是,就在范蠡皺眉沉思之際,劍僮忽然開口了。

  「基地,這種東西真的有必要嗎?」

  范蠡瞪了劍僮一眼,彷彿見到了一個白癡。

  「基地,是所有軍法的根本,無論哪種兵法,都仰賴著基地啟動攻擊,因為軍隊必須離開國家去打仗,基地就像是他們臨時搭建的家,基地的架設方式有很多種,上風、背水,與敵人基地的遠近等等……基地的設置方式關係著後續的兵法攻擊!」范蠡像是在說教科書般,唸了一大串話。

  「所以呢?」劍僮哼的一聲,打斷了范蠡。

  「所以,這些方法我懂,孫武一定更懂,我無論如何藏匿基地,肯定都會被他發現!」

  「所以我才問,基地這東西真的有必要存在嗎?」劍僮完全無懼范蠡輕視的眼神,直直的與他對望。

  「怎麼可能不用?基地是戰術的根本!我們學習兵法,就從學習基地的架設開始……」

  「它是戰術的根本?」劍僮輕笑了一聲,定定的看著范蠡。「也有人說,劍刃和劍柄是劍的根本,但,在我師父的火殼劍上,你有看到這兩個東西嗎?」

  「妳……」

  「我一直以為,」劍僮的語氣越來越冷,「軍鬼之名,是因為他用兵如鬼,而所謂的鬼道,就是不受常理限制,范蠡啊范蠡,看樣子你頂多只能稱為軍師?軍將?或者說,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軍人?你要稱鬼,不夠格啦!」

  「妳!妳!」范蠡瞪著劍僮,不怒反笑。「女孩,女孩啊,妳在激我嗎?」

  「我何必激你?我又不是軍鬼?我又不必承擔越國被滅國的責任。」劍僮說話越來越犀利。

  天啊,她的說話語氣怎麼那麼熟悉,長年和我相處,果然給了她壞影響嗎?

  只見范蠡睜大眼睛,瞪著劍僮,許久許久都不說話,忽然,他笑了。

  「小劍僮,告訴我,妳的名字。」

  「為什麼要和你說?」

  「因為我發現妳的潛力不下於妳師父。」范蠡冷笑,「若未來在戰場上與妳軍對戰,肯定會先派人暗殺妳,還是妳怕了,不敢和我說?」

  「說就說,誰怕你?」劍僮回瞪著范蠡。「我叫莫邪。」

  「莫邪?莫邪?」范蠡默默唸了兩遍,「好,我會記住這名字,但如今……我答應妳,我想出一個不用基地的戰法,等著吧!莫邪!驕傲的女孩!」

  ※※※

  我們把劍與布包送出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三天。

  前九天,都是范蠡在沉思,然後他拿了一張圖給我,我看了圖,笑了一下。

  「這次,讓我徒兒試試吧。」我將圖遞給了劍僮。「畢竟,整個構想,是從她那邊出來的。」

  聽到我這樣說後,劍僮先是露出驚喜的表情之後,但在接過了那圖,她表情瞬間驟變,看向了我。

  「如果是我,」我淡淡一笑,「用最輕的劍材,配上簡單的支架,也許可行。」

  「啊,我懂了,謝謝師父!」

  那張圖上繪的,是一張休息的床,然後床扛在士兵的背上。

  范蠡果然瘋狂,尤其當他放下基地的執著之後,當他放下傳統對軍法的執著之後,更展現如同鬼一般的瘋狂。

  他,不只不要了基地,他打算將基地建在每個人的身上,如果每個人身上都有行軍床,就可以隨時休憩,沒有了一個共通的基地,孫武有再驚人的兵力和水衣,又要攻擊哪裡?

  「兵到處亂散,沒有基地,那統帥要怎麼分配工作?」劍僮看了圖一會,提出了她的下一個問題。

  「厲害。」范蠡拿出了另一張圖,「所以我需要能準確傳達命令的工具,我想,劍應該能達到……」

  「如何達到?」

  「聲音。」范蠡一笑,「你們在隕鐵山上,用聲音驅逐了山海經的畢奇,如果用聲音,你們應該可以傳達我的命令。」

  「聲音啊?」劍僮的眼神再次看向我,而我這次不再下任何的指示,只是聳了聳肩,淡然一笑。

  這一笑,是在告訴劍僮,現在妳才是鑄劍師,而身為師父的我,相信妳,一定能想出最好的答案。

  用劍,用我們最熟悉且得意的劍。

  「我會創造出幾種聲音,我命名為『劍鈴』,也許無法下很複雜的命令,但每種聲音肯定都會……」劍僮吸了一口氣。「響徹山林!」

  「那就好。」范蠡豎起拇指。「小女孩,希望妳的鑄劍功力,最好像妳的嘴巴一樣厲害啊!」

  「哼,你等著看吧!臭范蠡!」劍僮扮了一個鬼臉。

  然後,就在接到戰帖後的十五天,劍僮製作出極簡單床雛形與劍鈴,然後一起送去給了孫武。

  然後,我們開始等待。

  詭異神祕的軍鬼出招了,那威震天下的軍神,會如何回應呢?

  孫武的回應在十七天後,只是他回應的方式,卻著著實實的讓我們吃了一驚。

  ※※※

  「十七天了。」劍僮顯得有些焦躁,「我們的劍送出去已經十七天了,孫武都沒回應?」

  「何必這樣緊張?」我擦拭著手上的鑄劍工具,同時,打開了一塊布,布上畫的,是專為隕鐵設計的劍圖。

  這塊鐵,震驚這時代,這把劍,肯定也能震動這個時代吧!

  「師父,你知道……面對孫武與范蠡對決,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竟然是由我來設計武器,其實我好緊張,」劍僮吐了吐舌頭,再度讓人想起她原本是一個可愛的年輕女孩。

  「雙方攻防從水底打到了水上,再由水上攻入了陸地,接著陸地上的基地化整為零,再度逆回水上。」我研究著面前的劍圖。「這戰役,其實已經接近尾聲了。」

  「真的嗎?」

  「勝負,」我淡淡一笑,「大概就在最近這一次了吧!」

  只是,我才剛說完,忽然,我聽到了劍的竊竊私語。

  不,這已經不是竊竊私語了,這聲音,這些劍的聲音,已經像是在嘶吼了。

  帶著驚恐與敬意,發狂的嘶吼著!

  「怎麼?」群劍亂響,連劍僮都察覺到了。「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我閉著嘴巴,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門外荊姓與曹姓兩大劍客的劍上。

  劍寮中有著各式各樣的破劍斷劍,無論這裡有多少劍,都比不上門外那兩把劍,一把天下第一快,一把天下第一慢,更混入了少量足以改變歷史的隕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看這兩把劍的反應。

  這兩把劍,也在竊竊私語,只是它們沒有那麼驚惶,更沒有那麼恐懼,而且,它們沒有離鞘。

  讓群劍如此驚恐,又沒有快慢雙劍離鞘,表示來者,恐怖且強大,但又屬於九十八劍的一方?

  「劍僮,范蠡,請準備。」我聲音低沉,不容人質疑。

  「嗯?」范蠡眼睛瞇起。

  「來了。」我看著門外,全神戒備。

  「誰來了?」

  「還有誰?」

  「還有誰?難道是……」范蠡好聰明,瞬間懂了,然後笑了。「軍神,孫武親自駕臨了嗎!」

  這個吳國,除了孫武本尊,還有誰能讓群劍震動?還有誰能讓快慢雙劍不離鞘下,完全折服?

  此刻,軍神,孫武,親自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