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見楊過誤終身

第二個學期開始不久,402宿舍六大天後的陣營發生了變化。一開始就聲稱大學絕對不談戀愛的何綠芽,在幾次老鄉聚會後,被本校大三的同鄉師兄追走。開始,該師兄不斷藉機邀請她出去吃飯逛公園,一向眼睛雪亮的黎維娟就斷言此男生心懷不軌,只不過何綠芽矢口否認,非說只是好朋友而已。

何綠芽頻繁的「老鄉聚會」讓鄭微納悶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私下對阮阮說:「何綠芽的老家不就在郊縣嗎,坐汽車也不過是兩個小時就到,犯得著經常老鄉聚會嗎?」

阮阮笑著回答:「靜觀其變唄。」

果然沒過多久,何綠芽和師兄的感情急速升溫,兩人時常在校園裡親暱地出雙入對。這個時候,何綠芽才不得不羞澀地承認,她確實接受了師兄的追求。

為此,一向跟何綠芽關係比較近的黎維娟還憤憤不平了一陣。在她看來,那男生身材不高,其貌不揚,又是農村出來的孩子,何綠芽雖然家也是農村的,但是在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怎麼說都應該挑一個條件好一些的呀。她說這些的時候何綠芽都是沉默地聽著,一言不發,末了只低聲回一句:「我覺得他對我挺好。」

「你傻呀,他追你的時候當然對你好,再說,好有什麼用,跟個沒出息的男人,自己一輩子都沒出息。」黎維娟頗有怒其不爭之意。她自己在學生會裡混得如魚得水,人精明利落,長得也算不錯,因此也不乏示好者,不過她眼高於頂,格言就是:擇偶是女人繼投胎之後第二次選擇自己的命運。在她放出了家境不好者一律不予考慮的話之後,不少追求者也就知難而退了。

一向跟她不對盤的朱小北就聽不下去了,「要我說呀,什麼鍋配什麼蓋,合適就行。有錢的公子哥也不是沒有,可人家也不傻,憑什麼就看上你了——當然,我這裡的這個『你』只是泛稱,不針對誰啊。總之,何綠芽,我支持你,愛誰就誰,管那麼多呢。」

話是這麼說,不久之後,朱小北就鬧了個笑話,那天她打開水回到宿舍,正好看見何綠芽在床上跟鄭微幾個津津有味地看照片,她湊過去看了一眼就說:「何綠芽,站你身邊這個是你爸吧,看起來還挺年輕。」

鄭微頓時捂著肚子就笑了,何綠芽雖然沒說什麼,但一張和氣的臉上,神色也難看到極點,小北正莫名其妙,這才聽見阮阮說了一句:「小北,你估計是沒帶眼鏡,綠芽身邊那個是她男朋友。不過你雖然沒看清楚,有一點是說對了,綠芽跟他是有點夫妻相。」

朱小北有些尷尬,明白自己是說錯話了。這件事的後果就是同班的何綠芽很長一段時間對她都是淡淡的,直到很久之後想通了,才又開始跟她有說有笑的。小北從此說話也留了個心眼,但私下也感到委屈,她對鄭微和阮阮說:「何綠芽那男朋友確實看上去比較『成熟』嘛,所以才誤導了我說錯話,現在想想黎維娟那勢利眼說得也對,她幹嗎就找了個這樣的?」

阮阮就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人家想要什麼自己最清楚。」

鄭微也一個勁地點頭,「沒錯,人家綠芽自己喜歡就行,要是我愛上了誰,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弄到手再說。」

說起來,傳說G大沒有一個女生沒有男孩追,這句話還真是正確的,再

恐龍的女孩子在這裡都可以找到她的龍騎士,何況是如花似玉的六大天後。樓下站崗的人那是一排又一排,每個人身後都有或多或少的候選人,其中當然以阮阮為最。不過她一早就標榜自己是有男朋友的,平時跟男生相處雖然也談笑自如,但總讓人感覺可遠觀不可褻玩焉,除了幾個自認條件不錯又有韌勁的之外,大多數男生都望洋興歎。卓美是本市人,經常回家,在學校的時間並不多,她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用鄭微的話說就是個「樹獺」。她的目標就是安全畢業,然後家裡人介紹個門當戶對的就嫁了,繼續過著懶惰的生活,因此對身邊的人也不甚留意。喜歡朱小北的大多是跟她一樣的直性子,其中也不乏身高一米八的帥哥,不過據她透露,她本人喜歡的居然是內秀文靜型的男生,她小學開始就暗戀的那個男生就是這種類型,那個男生考上了新疆的一所大學,兩人自然不了了之,而身邊合適的也一直沒有出現。

真正叫好又叫座,有市有價的當首推玉面小飛龍,她這種模樣清純甜美,性格熱情外向的女孩子簡直就是老少通吃的對象。有一次阮阮看見她在床上用一副嶄新的撲克牌一張一張地羅列出來,口裡還唸唸有詞,便問她搞什麼鬼。她回答說是在給追她的男生編號排序,忙著呢。阮阮一聽就樂了,坐下來就聽著她一個一個地介紹,條件最差的是方塊二,鄭微說那是個中文系的酸秀才,給她寫了一首十四行現代詩,讓她幾天沒吃好飯。阮阮比較感興趣的是那個紅心K,「這個應該是許公子吧?」

鄭微也不害臊,佩服地問:「你怎麼知道?」

阮阮說:「我看這些人裡,條件上佳,跟你脾氣最相投的就是他了,除了許開陽,還有誰能拿到紅心K?」

鄭微拿著那張紅心K自言自語:「開陽這人是挺對我胃口的,可我們就是太一拍即合了,反而少了點什麼。」

初識許開陽當然也是在老張的圍棋社,老張是社長,鄭微入社後,他也履行承諾地給了她副社長的頭銜。這在社團裡是很少見的,不過圍棋社的成員不多,也就二十來個,清一色的男生,對老張的做法無一人有異議。

鄭微喜滋滋地當上了副社長之後,才知道這個位子絕對是個苦差,不但頂著個虛名弄不到半點好處,還得代替老張不斷地參加各種社團會議,不勝其煩。接觸社團的工作久了,她才發現,圍棋社這樣的社團得以至今保存,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老張的長袖善舞,他讓鄭微去參加那些社團會議也是個英明的決定,就算是一向擠兌他們的其他幾個大社團看見來了這麼個俏生生的副社長,誰也沒再狠心說句重話。就連團委撥經費的時候,鄭微在老張的示意下對團委書記死纏爛打,最後得到的經費堪稱圍棋社歷年之最,小鄭微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圍棋社的鎮社之花。社裡的老成員還特意為她舉辦了一次「小飛龍杯」新人圍棋挑戰賽,而實際上參加比賽的新人只有鄭微一人,而這個時候的她剛剛才明白了什麼是圍棋中的角,什麼是星。

大概是鄭微對圍棋這項運動真的沒有天分,在圍棋社裡,她的師傅雖然多,而且高手如雲,但紛紛在傳授她棋藝的過程中敗下陣來,就連堪稱耐力之王的老張也忍無可忍,直稱朽木不可雕也。最後陪伴鄭微繼續摸索的就只有一個清秀寡言的男孩子,他就是許開陽。

鄭微對許開陽的印象,最早是來自於黎維娟她們的私下議論,因此在她心裡,傳說中的許公子應該是一個飛揚灑脫,風流輕浮的紈褲子弟,滿臉桃花,色迷迷的,沒想到實際上竟然是這樣乾淨單純的一個男生。

起初鄭微跟許開陽單獨下棋的時候,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是放在他的身上。許開陽長得挺好看的,端端正正的好看,一看就知道是個乖孩子,跟鄭微原本想像的一點也不像。每當被鄭微盯著看的時候,許開陽的臉總是紅紅的,他的棋藝連老張都稱讚不已,在鄭微面前卻屢屢下錯子,那樣子,讓鄭微恨不得狂笑三聲,再調戲他一百遍。

許開陽喜歡鄭微,這在圍棋社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看著這兩人在一起時,也當真是金童玉女,所以包括老張都看好他們。許開陽平時除了下棋沒什麼嗜好,對女孩也不怎麼上心,唯獨遇上了飛揚跋扈的小飛龍,就一頭栽了。不管是甜笑的鄭微還是使壞的鄭微,又或者耍賴和發脾氣的她,他都覺得怎麼也看不夠。他的心事鄭微也看出來了,她也挺喜歡許開陽的,也許本性單純的人特別容易一拍即合,他們一起吃飯一起下棋一起去逛街,在一起的時候兩人都興高采烈地像個孩子。可是這就是愛情嗎?鄭微覺得她對開陽的喜歡,就像喜歡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阮阮,唯獨跟喜歡林靜不一樣。喜歡林靜的時候,心情就像坐上了過山車,時上時下,忽高忽低,而開陽帶給她的,只有一覽無餘的喜悅,就是個再好不過的玩伴。

林靜出國大半年了,他沒有再聯繫過鄭微,鄭微也漸漸地不再想起他,可她依然知道,即使沒有林靜,她對開陽的感覺也不是愛情。

「我連內衣都帶著他一起去挑,感覺就像姐妹,想到要跟他KISS心裡就覺得是亂倫,這樣怎麼行?」阮阮問到鄭微對許開陽的感覺時,鄭微這樣回答。

總之,許開陽一直沒有明確表態,鄭微也始終渾然未覺似的繼續跟他做朋友,心中的天平有時會傾向他一邊,但更多的時候是穩穩地倒向了未知的一邊。

「你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人?」阮阮問。

鄭微說:「我總覺得,我要找的,應該是可以讓我願意為他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不愛愛我的,只愛我愛的。」

很多年以後鄭微想起這一番話,臉上是如同阮阮此刻一樣的苦笑。她想,當年的她,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在把校園的各條道路混熟,社團的新鮮感也消退了一些之後,402又掀起看片的「新高潮」。起初是源於鄭微有一次不經意地撞見了老張神神秘秘地拿著一個用報紙包著的紙包眉飛色舞地在路上走,好奇心強的她一把攔下了老張要求檢查,結果才發現報紙裡包裹著的居然是被男生們津津樂道的「加料」影碟。鄭微當下義正詞嚴地對這些社會主義的毒草進行了收繳,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門從裡面給拴住,趁黎維娟不在,趕緊招呼小北她們,「快來快來,有好東西看。」

宿舍裡都是十八九歲的女孩,都何曾見過這些,幾個人頓時看得目瞪口呆、臉紅心跳,還帶著做壞事的小小刺激。後來老張那邊有了什麼「好料「,也知道主動進貢給鄭微,這一度成為了402的經典節目之一。只有黎維娟從來都不參與她們狂熱的看片活動,只在偶爾撞見時說一句:「一群流氓!」

看的次數多了,雷同的情節和乏味的活塞運動讓大家漸漸地失去了興趣。只有鄭微和小北還樂此不疲,而且對此類「藝術」的欣賞從當初的入門逐漸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也頗認得幾個出名的男優女優,沒有漂亮的皮相和出奇制勝的招數一般還入不了她們的眼,負責提供片源的老張也感歎,要滿足她們日益挑剔的口味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段時間,鄭微開始惡補日語,床頭、包包裡隨處可見她的《常用日語速成手冊》,她還親手炮製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日本AV中經常出現的對白的中日文對照版,從發音方式到譯意一應俱全。她獻寶一樣地拿去給阮阮看,阮阮說:「你學英語有這個精神,估計專業八級都過了。」

鄭微叉腰大笑三聲。

沒片看的時候,又實在無聊,鄭微也會胡亂地翻翻阮阮的小說,不過感興趣的不多。一日躺在床上看《林燕妮文集》,無意中翻到其中一篇——《一見楊過誤終身》。

鄭微說:「金老爺子的《神雕俠侶》我看過,不過我倒不覺得楊過有什麼魅力,怎麼能把程瑛、陸無雙、公孫綠萼都迷得暈暈乎乎的,郭襄更慘,一輩子就這麼耽誤了。」

「那你覺得他筆下的誰比較有魅力?」在下鋪的桌子上寫作業的阮阮抬頭問她。

「你先說。」鄭微狡黠地反問。

「我吧,我喜歡郭靖,憨厚老實,模範丈夫,對黃蓉也從無二心,嫁人就該嫁這樣的男人。」阮阮回答。

「我最喜歡慕容復,哈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多酷呀。」鄭微無限神往地說。

阮阮不以為然,「你這樣的孩子遇上慕容復一樣的男人,只怕被吃得骨頭都不剩,還不如楊過,雖然是個殘疾人,好歹對小龍女專情。」

「我不喜歡楊過,因為金庸寫的書的女主角里我最喜歡郭襄,郭襄多可愛呀,可是一輩子就毀在楊過手裡了,最後還做了尼姑。」

阮阮說:「林燕妮這句『一見楊過誤終生』確實挺精闢的,大概很多女孩子一輩子裡都會遇到一個注定得不到的『楊過』。」

鄭微不信邪地說道:「我不信我什麼得不到。」說完了這句話她想起了林靜,不由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了起來,「我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林靜更值得我愛的人。」

大二那一年開學不久就是情人節,這樣的節日在喜歡玩情調的大學生裡特別受到重視。剛吃過晚飯,鄭微就發現同層樓的師姐們不少已經整裝待發了,何綠芽也是從下午下課以後就神秘失蹤。當天整棟宿舍樓最受人矚目的當屬阮阮,她遠在千里之外的男朋友用電話在本地的花店裡,為她預訂了99朵玫瑰,在清貧的學生時代,這麼一大束玫瑰是多麼奢侈啊。

阮阮在眾人羨慕的眼神裡默默簽收了花,她沒說什麼,但鄭微可以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幸福,彷彿所有異地相思的苦在這刻都有了補償。饒是一直揚言玫瑰俗氣的鄭微,看著宿舍牆角嬌艷欲滴的玫瑰,心裡也艷羨不已。女人真是單純的動物,只需要一捧玫瑰,就可以讓她的心裡開出一朵花。鄭微想,自己什麼時候才可以收到自己心儀的人送來這樣的一束玫瑰?不,就算一朵也好。

其實這天並不乏想送她玫瑰的男孩子,六點半過後,就有好幾個電話打來,試探著,問她願不願意一起出去,其中也包括了許開陽,鄭微一律推掉了。晚上八點之後,她開始百無聊賴,舍友約會的約會,回家的回家,還有一個不知所終。阮阮一直在跟男朋友聊QQ,你儂我儂的,就剩下她跟朱小北大眼瞪小眼。鄭微開始氣憤,世界上為什麼要存在

情人節這種不人道的節日?

電話響起,她和朱小北搶著過去接,最後朱小北以微弱的優勢獲勝,才得意洋洋地拿起聽筒,臉就垮了下來,「鄭微,找你的。」

鄭微如獲勝的將軍一樣接過電話,原來是老張,說他那裡有新的「好料」,讓她去他們宿舍拿。

鄭微正好閒得發慌,心想,有點東西看看,打發時間也好,便換了鞋匆匆下樓。樓下的空氣中似乎都飄蕩著甜膩的味道,好幾個火坑孝子還在執著地站崗,有的拿著鮮花,有的抱著玩偶,還有一個手裡拽著一串粉紅色的心形氫氣球,樣子頗為滑稽,鄭微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還特意駐足看了兩眼。

老張所在的男生宿舍離鄭微她們這邊不遠,鄭微並非第一次來,熟門熟路地就跑了上去。G大有個奇怪的校規,嚴禁男生出入

女生宿舍,但晚上十一點半關門之前,女生可以隨便造訪男生宿舍。雖然有很多男生表示過對這個不平等條約的抗議,但制度就是制度,還是得遵守。

今晚的男生宿舍明顯冷清了不少,留守的估計都是孤家寡人。鄭微到的時候宿舍裡只有老張在玩遊戲,看見她,第一句話就是說:「這麼好的日子都不出去玩?」

鄭微撇嘴,「我不喜歡那套,洋人的節有什麼好過的?」

「我們許公子剛才約不到你,不知道多沮喪。」

「廢話少說,東西給我,本少女立馬走人。」

「你等等,剛才隔壁宿舍借去了,我給你拿回來。」老張讓她坐著等一下,自己走出了宿舍。

鄭微哪裡是坐得住的人,一雙眼睛就滴溜溜地四處打量,都說她的床是全宿舍最亂的,她們是沒見識過男生住的地方。什麼叫狗窩?這就是了。臭襪子到處都是,髒衣服就別說了,老張所在的宿舍就像一個巨大的垃圾堆,只有一張床特別的乾淨,東西也少,在整個環境裡突兀得厲害,這張床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建築模型,鄭微大感興趣,便走了過去細細打量,這個貌似商住兩用住宅樓的模型已經完成了大半,各個板塊都已經切割好,只有一小部分沒有粘貼牢。她試著用手去動了動,發現模型天台上的裝飾用的頂竟然可以拿下來,頓時覺得好玩,拿起又放下。正想繼續看看還有什麼是鬆動的,忽然聽到有人在她身後厲聲說道:「你在幹什麼?」

鄭微玩得正專心,那個厲聲呵斥的聲音又距離她太近,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手一抖,迅速地轉身,慌亂間不期然手肘碰到了桌子上的模型,長方體的模型頓時一頃,眼看就要掉落在地。鄭微剎那間也知道闖禍了,驚叫了一聲,身後說話的那個人大力將她往旁邊一推,然後搶身上去,眼急手快地在模型墜地之前將它搶救過來。

鄭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遇那樣猛力一推,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屁股率先著地,摔得她齜牙咧嘴頭昏眼花。這一刻,比疼痛更加強烈的是不敢置信的感覺,極度的不敢置信。居然,居然有人為了一個破模型,把大名鼎鼎的玉面小飛龍像扔垃圾一樣推了出去!

她就這樣在地上呆呆地坐了幾秒,確定對方沒有絲毫要將她扶起來的意思,便自己飛快地跳了起來,動作之靈敏,堪稱「兔子蹬腿式」的完美演繹。她顧不上揉揉疼得像變成了四瓣的屁股,第一反應就是伸出一隻顫抖的蘭花指,直指肇事者的鼻樑,像一隻燃燒的小火龍,「你——敢——推——我?!」

肇事者的鼻樑所在的海拔,明顯地高出她的水平線不少,他不但沒有在小飛龍的暴怒下有絲毫膽怯和愧疚,反而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我不止要推你。」

此刻的小飛龍顫抖的不止是手指,全身都氣得哆嗦,連她最引以為傲的機關鎗式破口大罵都拋到腦後,她只有一個熊熊燃燒的念頭,這不要命的死傢伙究竟是誰?

「你有種!有本事留下你的大名!」不幸被她言中,對方不但有種,而且還相當有種。

「那你聽清楚了,我叫陳孝正。」

鄭微肺都要氣炸了,「我管你是正還是歪,你,馬上道歉!」她喊出這句話之後,彷彿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嗤笑,但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由這個極度惡劣的人嘴裡發出來的,因為他報上了大名之後,就一直背對著著她,專心地調整著桌子上的模型。

忽略,這是比咒罵和推搡更高層次的侮辱,簡直是對鄭微怒氣極限的挑釁。她轉到這個人身邊,「你說,你為什麼推我,枉費你是一個男生,居然推倒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豈有此理,這不是變態是什麼?你啞了,別以為裝傻就行!」鄭微見自己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濺到他臉上了,他還是完全當她不存在的模樣,不由得推了他一把。

他終於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推你是因為你不但差點弄壞了我的東西,而且還擋住了我搶救它。我警告你,不管你是這宿舍裡誰帶回來的,都給我小心點,我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更討厭別人指著我的鼻子。」

「你……」鄭微正待發飆,就被及時趕回來的老張拖到一邊,「幹什麼幹什麼,我剛走開多久,怎麼就亂成這樣了,微微,有話好好說,別生氣,別生氣啊。」

「不生氣就不是人!老張,你們宿舍裡住的都是什麼牛鬼蛇神,專門欺負女孩子。」鄭微看見老張,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老張一臉困惑,看著鄭微對面的男生,「阿正,發生了什麼事?」

那男生看了鄭微一眼,「算了,我不想說了,老張,既然人是你帶回來的,這件事就這麼過了,不過最好不要有下次,還有,你順便告訴她,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隨便亂動的。」

他明明看著她,卻讓老張轉述他的話,明顯是不屑於跟她交談。

「你什麼意思,就算我先動了你的模型不對,但是你犯得著為了這個破玩意把我推到地上嗎,這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你還有沒有半點風度?」

老張總算從兩人的對話裡聽出了一點端倪,忙說:「誤會,純屬誤會,大家都別吵了,微微,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我要他先道歉。」鄭微態度強硬地瞪著那個男生。

老張為難地看了那個男生一眼,那男生朝鄭微冷笑,「我為什麼要道歉?這個東西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在我看來它比你值錢多了。」

話一出口,老張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正欲衝上去跟那人拚命的鄭微攔了下來。

「你說的是不是人話?老張,你走開,我要殺了他!」鄭微已經氣得連

美少女的形象都顧不上了,只想把眼前那個人撕成碎片。

「兩個祖宗,一人少說一句……微微,我們走,我代他向你賠罪好不好嗎,別理他,聽話,我送你回去……阿正,你也給我閉嘴!」老張半拖半拽地將鄭微拉離這個是非之地。

直到下了樓,鄭微才得以甩開老張,「平時說得好聽,關鍵時候你不但不幫我,還跟壞人合夥欺負我。」

老張見她雖惱,但已經沒有重新衝回去的打算,鬆了口氣,不由報屈,「我哪可能不幫你?不過他的脾氣就是那麼臭,那個模型又是他在房地產公司攬的生計活,自然緊張得要命,兩個牛脾氣偏偏對上了。都怪我,我不該留你一個人在那裡,消消氣,就當被狗咬了一口,難道你還咬回他?哥哥我請你吃冰淇淋。」

「我才不吃。」鄭微一個人走在前面,「被狗咬了一口我當然不會咬回他,我要吃他的狗肉!陳孝正,他叫陳孝正是吧,我記住了,大家以後走著瞧。」

晚風吹在她的身上,她的神志比剛才清醒了不少,現在開始慶幸老張剛才在她最憤怒的時候將她攔了下來,要不是這樣,她也不知道氣昏了頭的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衝上去打爆他的頭?以他那麼惡劣的樣子推測,一個會推女孩子的人估計也不會在打架的過程中遷讓她,她要是打不過他怎麼辦?又或者她僥倖獲勝,成功打爆了他的頭,她會不會坐牢?不行不行,她不能逞一時之勇毀了自己如花似錦的前程,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況是這樣的奇恥大辱,更得從長計議,她雖然暫時還沒想好該怎麼辦,但他的名字他的模樣她都牢牢地記在心裡,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地算了。

走到自己宿舍樓下的時候,老張還想勸她,這時的她反而拍了拍老張的肩膀,「不好意思了,老張,這事你沒錯,剛才我在氣頭上呢,錯怪了你,我給你道歉了,你回去吧,我沒事了。」知錯能改一向是鄭微引以為傲的品質。

「真沒事啦?」老張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這少女的心裡那根針更是藏在深海隧道裡,讓人難以琢磨,說變臉就變臉。不過他瞭解鄭微的脾氣,這孩子雖然沖了點,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估計問題也不大了。

「真沒你的事了,你歸你,他歸他,我上去了,拜拜。」鄭微朝他揮揮手,就往樓上跑,老張走出了幾步,才聽到二樓走道上的她在對他喊,「老張,明天別忘了把那幾張碟給我。」

那一晚,阮阮剛跟男朋友在惘然的甜蜜中結束了QQ聊天,就看見從老張那回來的鄭微一臉異樣的潮紅走了回去,眼睛裡熊熊燃燒著兩把小火焰,雙手緊緊握拳,那神態,就像剛結束戰鬥的鬥雞一樣。

半夜,鄭微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那張欠扁的臉,她又想起了離開他們宿舍之前,他看著她的那個不屑的眼神,不由得狠狠地捶了幾下枕頭,此仇不報非君子,何況是睚眥必報的玉面小飛龍。

情人節的浪漫氣息蕩然無存,殘留在鄭微心裡的只有濃厚的硝煙味。

第二天一早,朱小北就睡眼朦朧地對鄭微說,「你昨晚上夢見什麼了,說了好一陣的夢話。」

「我說什麼了?」鄭微一陣茫然。

「我也聽見了。」黎維娟說到,「好像說了什麼正,還有打呀殺呀的……」

鄭微撓了撓自己微亂的頭髮,「我估計是做噩夢了。」

走去上課的時候,阮阮覺得鄭微心情明顯不佳。昨晚鄭微一回來就已經拉著她到走廊上,悲憤不已地訴說了之前在老張宿舍的遭遇,阮阮也深切地表示同情和對那個惡劣分子的鄙視。只不過平時鄭微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一次隔夜都還銘記在心,估計問題真的比較嚴重了。所以,當鄭微對著宿舍樓下,一個彷彿在等待心儀女生的男孩子惡狠狠地說「氣球呢?飛了吧?昨晚我出去你就在這等,我回來你還在這等,一大早你又來,一點出息都沒有」的時候,她只有對那個一臉無辜的男生抱以同情的眼光。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鄭微見阮阮偷偷地笑,便訕訕地說了一句。

「能把你惹成這樣的人也挺難得的,我倒想見識一下是何方神聖。」阮阮說。

「那壞蛋,別讓我再看見他……邪了,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阮阮,你等我一下。」鄭微的眼睛在滾滾的上課人潮中突然緊緊地鎖定了一點,把手裡的課本往阮阮手裡一塞,人已經小

火箭一樣地發射了出去。

對於鄭微來說,在人潮裡分辨出一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人並不難。陳孝正並沒有跟同學或舍友結伴而行,一個人抱著書走得很快,人高腿長就是佔優勢,鄭微跑了好幾步才趕上了他,冷不防地從斜後方轉到他跟前,面朝著他將他截住。一心趕路的陳孝正沒想到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差點迎面撞上她,好在他反應還比較快,及時收腳,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忽然冒出來的不明物體。

鄭微抬頭看著他,「小樣,別以為戴了副眼鏡我就不認識你了,昨天的事還沒完呢,我給你個機會,你現在道歉,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這麼算了。」

陳孝正彷彿回憶了一下,才記起了這個殺氣騰騰的女孩是誰,大庭廣眾之下,他選擇了沉默應對她的挑釁,自動繞過障礙物,繼續前行。

他的冷淡進一步刺激到了鄭微,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團橫在他面前的牛糞,讓他嫌惡而避之不急。

「站住!」她追了上去,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他似是完全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她越喊,他走得就越快。鄭微氣壞了,本來她追上他也不過是想罵他幾句出口氣就算了。誰知道他的反應讓她一口氣憋在那裡,上不去又下不來,哪裡肯輕易就這麼罷休。

他要去的地方看來跟她上課的地點在同一個方向,鄭微在建築工程學院那棟冷冰冰的教學樓前,再次趕上了他,她汲取了剛才的教訓,從身後一把揪住他,迫使他停下來,皺眉轉身。

陳孝正終於沒有辦法再故意忽略,「你有完沒完?」

「你太沒禮貌了,叫你別走沒聽見嗎?我話還沒說完呢。」急速的追趕令鄭微的臉龐紅撲撲的,可態度依舊蠻橫。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麻煩你放開,我要去上課了。」

「我告訴你,你不道歉就沒完。」

他臉上是隱忍的不耐和厭煩,「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子,不過我也告訴你,我不認為我有錯,所以不可能向你道歉,也別跟我談禮貌,你有禮貌的話就不會當眾跟男的拉拉扯扯。」說完,他用兩根手指拈起她的衣袖,重重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甩開。

「你……」他居然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連碰到她的手都不肯。鄭微一時間無語,咬牙朝他怒目而視,他亦不示弱,冷冷回望她。兩人就這樣站在建築工程學院樓前的階梯上對峙著。此時正是上課的高峰期,已有不少走過的人注意到了他們,阮阮也終於趕了上來,她愕然地看了陳孝正一眼,然後對鄭微說:「算了,快遲到了,我們走吧。」鄭微不出聲,依舊怒視他,彷彿這樣便可以在無形中將他千刀萬剮。陳孝正身邊也陸續有相熟的同學駐足觀望,其中一個還開口問了一聲,「阿正,怎麼回事?」他有些尷尬,便不再理會她,逕自往前走去。

鄭微的臉色白了一下,然而他剛才一閃而過的不自在讓她瞬間抓到了敵人的一絲弱點,她狡地笑了笑,朝著他的背影大聲說道:「陳孝正,我再說一次,你跟我說狠話也沒用,以後別纏著我!」

她這句話順利地吸引了不少眼球,也如願以償地察覺到他的背影頓了一頓,雖然只是片刻,接著他三步並作兩步地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樓梯的拐彎處,可她知道自己的惡作劇成功了。這可惡的傢伙軟硬不吃刀槍不入,原來他愛面子。正好,她鄭微優點不多,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臉皮厚,他要是不道歉,以後還有他好受。

一起走向教室的時候,阮阮困惑地問:「你昨天說的那個可惡的人就是他?」

鄭微愣了一下,「你認識那壞蛋?」

阮阮搖頭,「談不上認識,不過我在學校的英語角見過他幾次,也說對過一兩句話,就是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好像是我們學院建築系大二的,口語很不錯,聽說在他們系裡面外語跟專業課都挺拔尖的。」

「你怎麼知道?」鄭微奇怪地看著阮阮。

「我當時聽身邊的其他女生說過,他口語好,長得又還不錯,在那裡應該是比較引人注目的,就是不太理人,平時也只是跟那幾個外教交流得比較多。」

「哼,」鄭微憤憤不平,「越是這種成績好的人內心就越扭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至於囂張成那樣子嗎?阮阮,你可不能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說什麼呀。你這傻孩子。」阮阮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見好就收啊,剛才你也把他氣得不輕了,跟他計較什麼,就當扯平了吧。」

鄭微從阮阮手裡拿過自己的書,「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那傢伙欠揍的樣子就格外冒火,我從來都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阮阮不以為然,「討厭一個人多費心思呀。」

鄭微的聲音依舊恨恨的,「費再多心思也無所謂,他讓我不好過,我也不讓他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