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在那天晚上跟陳孝正槓上之前,鄭微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有發現過這個人的存在。當然,也許他曾無數次地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或許也曾有人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說起過這個名字,只不過當時的這個人和這個名字對於鄭微來說毫無意義,所以她渾然未覺,然而當她開始留意這個傢伙,才發現他無所不在。
本來建築系和土木系就是一個學院的,彼此關係還算密切,又在同一棟教學樓,簡直是抬頭不見低頭見。而且鄭微還驚訝地發現,這傢伙居然還小有名氣,院裡不少人都聽說過他,無非是去年高分錄取的狀元,成績挺不錯,曾在建築模型設計比賽中獲獎之類的。跟阮阮說的大同小異,工程圖學的那個老學究也在課堂上提起過他,儼然一副得意門生的口吻,就連臥談會上她也曾經從黎維娟的嘴裡聽到過他的名字,一向心高氣傲的黎維娟竟然也對他頗為嚮往。
鄭微想,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黎維娟這樣假正經的人,就應該跟那壞蛋是一國的。所以越是黎維娟盛讚陳孝正的時候,鄭微就越感到極度反感,並嗤之以鼻。黎維娟當然是說鄭微那是對別人有偏見,並極力維護她心目中好學生的榜樣,鄭微也不跟她爭辯,只是某天跟阮阮在學校散步的時候,無意中在某個公告欄駐足,上面是上學年校際三好學生的名單和照片,那張讓她厭惡的面容也赫然位列其中。
鄭微當時就說:「邪了,怎麼哪裡都看得見這傢伙,簡直陰魂不散了。」
阮阮就說:「人家本來就這樣,你有心留意,自然哪裡都是他的影子。」
鄭微隔著玻璃櫥窗朝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揮了揮拳頭,「還說什麼品學兼優,學就算了,那個品簡直就是不入流的。」
阮阮知道勸也沒有,便不理會,若干天之後,她無意中再經過該櫥窗,發現唯獨陳孝正的相片上多了兩撇八字鬍,不禁好氣又好笑。
鄭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那個叫做陳孝正的傢伙那麼反感,一見到他,就覺得整個宇宙都在熊熊燃燒。初見時在老張宿舍的那一段過節固然是她對他不滿的根源,但接下來的碰撞中,他表現出來的不屑、厭惡和冷淡才是更令她深惡痛絕的原因。
鄭微一貫信奉: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道理,不需多少時日,陳孝正的那點底細就被她刨根問底地挖透了。
據老張等線人爆料,陳孝正算是本地人,家在離G市不遠的一個中型工業城市,無兄弟姐妹,關於他成績方面的若干字描述被她自動忽略。她只記得老張說過,陳孝正平時是個極度不張揚的人,也不算太難相處,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類型,就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因此在學校裡也沒有什麼特別知心的朋友,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同學舍友間的活動他並不熱衷,但也甚少發表意見。
陳孝正愛乾淨,有輕微潔癖,他的床位和床前面的活動範圍是整個宿舍裡唯一的淨土,每天將換洗下來的衣服清洗乾淨的習慣已經被老張他們奉為神跡。不過讓舍友有些吃不消的是,他極度厭惡有人在宿舍裡抽煙,每逢有人吞雲吐霧,必定勸止,或者皺眉把門窗全開。不管有課、沒課或者週末,他都會在清晨准點起床,洗漱、整理床鋪、掃地、晨練,被吵醒的懶人雖然不滿,不過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話又說回來,儘管他難搞又龜毛,不過成績好,筆記也是出了名的細緻工整,通常是班裡那幫懶人轉抄的範本,作業自然也是最普及的參考資料。每逢實驗、設計分組誰都搶著跟他分在一起,不但事半功倍,報告又不必勞心,至於期末考試的時候,要求坐在他附近的人簡直要用抓鬮來排定座次,在這些強有力的資本作用力下,他的人緣總算不至於太差。
鄭微瞭解了這些之後,深感這個人簡直具備了心理變態者的一切條件,希特勒和《沉默的羔羊》裡的漢拔尼博士不也是這種類型嗎?她最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假道學、真變態的人。所以梁子結上之後,只要他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範圍內,她全身的汗毛都會自動豎起來,立刻進入戰鬥狀態。
面對她的挑釁和無理取鬧,陳孝正開始還小小還擊幾句,次數多了也不勝其煩,後來乾脆能避則避,遠遠看到她的影子便繞道而行,實在避不過的時候就只能冷眼相對,有一次實在忍無可忍,他氣急敗壞地說了句,「鄭微,老這樣你不煩嗎,要不我讓你推一下,這件事就這麼算了。」鄭微仰天長笑,大勝而去,其後一連幾天哼著歌走路,心情好得不得了。
阮阮說:「陳孝正遇上了你也挺倒霉的,他這樣的人肯說這種話了,你也別老這麼折騰了。」
鄭微哪裡肯依,在她看來,跟陳孝正過不去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她一見到他就開始熱血沸騰,在這個過程中她甚至感到有趣得很,完全已經上升到生活樂趣的高度,所以有一段時間她在阮阮面前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與變態鬥,其樂無窮。」
午飯時間,鄭微和阮阮一起拿著碗到學校大食堂吃飯,邊走兩人還饒有興趣地討論著八卦週刊上的明星緋聞。吃飯時間的大食堂永遠這麼擁擠,每個窗口前都擠滿了飢餓的學子們。學校其實另有伙食比較好一些的教師食堂和小餐廳,不過要比大食堂貴一些,通常生活條件比較好的同學都會選擇那兩個地方,也免去了為吃飯而擠得頭破血流。跟許開陽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鄭微都會到小食堂去,許開陽對吃比較挑剔,不喜大鍋飯菜,通常會讓小廚房的師傅幫炒一兩個簡單的小菜,兩人湊合著吃。
鄭微不喜佔人便宜,雖然許開陽每次都搶著付賬,然而她都堅持輪流刷各自的飯卡。
「這樣吃得舒服。」她每次都這麼說,他也不好勉強。
鄭微跟阮阮也去過小餐廳好多回,在這點上她跟阮阮比較能達成共識,都是享樂主義者,食不厭精,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誰不願意吃好一些?但兩人生活費都有限,女孩子又難免喜歡東買一些小東西,有的時候在衣服、零食或者書上的開支多了,自然就囊中羞澀。所以小餐廳雖好,但也不能老去,更多的時候還是要投身到大食堂的滾滾洪流中,反正鄭微是個愛熱鬧的人,阮阮又隨遇而安,在哪裡都吃得一樣香。
大食堂也有大食堂的好,那裡負責打菜的叔叔阿姨都認識鄭微那張甜蜜蜜的笑臉,每次同樣價錢的情況下都多給她兩勺,這點曾經讓食量比鄭微大的朱小北一度羨慕不已。不過這裡就是排隊讓人頭疼,為了維護正常的用餐秩序,好幾個帶著紅袖章的學生會下屬的伙管會成員都在走來走去,這讓不安分的鄭微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跟著長龍一樣的隊伍慢慢地挪動。
眼看隊伍看不到頭,鄭微揉了揉肚子,「阮阮,我好餓。」
阮阮也苦著臉,「我連早餐都沒吃。」
「唉,混口飯吃真難。」鄭微歎了口氣,百無聊賴中,就用調羹敲打著手裡的碗,小聲而又抑揚頓挫地唱著阮阮教她的《蓮花落》,「過往的客人聽我告,咳呀咳吱蓮花落,叫化的格調有低也有高,蓮個蓮花落喲霍。有錢時我也曾長街馳馬著錦袍,四書五經讀朝朝……」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前後的排隊的人都正好聽得清清楚楚,看見是個粉嫩的小女生,紛紛笑了。
阮阮笑得揉肚子,「你還真有天分。」鄭微也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往下唱,阮阮聽著聽著,忽然發現鄭微的音調驟然一轉,由原本的興致盎然變得漸有鏗鏘之聲,連敲碗的動作都殺氣騰騰的。阮阮第一個反應就是,糟了,不會又跟陳孝正狹路相逢了吧?她順著鄭微的視線看去,果然,那個穿著白色上衣、剛打好了飯、側身跟身邊的人說話的,不是陳孝正又是誰?
鄭微是先看到陳孝正之後才發現他身邊還有別人的,那是一個豐滿高挑的女生,長髮,鵝蛋臉,細眉細眼的,說不上特別漂亮,但骨肉婷勻,氣質嫻靜,看上去倒也順眼,陳孝正低頭跟那女生不知在交談著什麼,嘴角帶笑。兩人正往食堂門口走,期間有擠上來打飯的人,他還小心地為她擋一下。
鄭微咬牙在心裡暗想,這廝,平時對她倒是一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模樣,她還以為他生來就是這副死樣子,原來他也會笑,而且還是對著別的女孩子笑得那麼淫蕩,絕對沒安什麼好心。
她心裡想著,嘴上也沒停, 「……警告世人要記牢,為人總要守正道,女色是把殺人刀,一覺醒來落監牢,到頭來一根竹棒一隻瓢 窮途末路去唱蓮花調。」咬牙切齒地唱完,發現自己還是忍不住,索性小跑幾步到離她最近的一個伙管會成員面前,露齒一笑,「哥哥,借你的袖章用一下。」那個一副老實相的男生還沒反應過來,袖章和眼前的人都同時消失在他視線裡。
陳孝正和那個女生剛走到食堂門口,就看見了一臉嚴肅的鄭微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立刻覺得一陣頭痛,「你又想幹什麼?」
這一次鄭微的態度出奇得好,她笑瞇瞇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袖章,「同學,我是伙管會的,今天想抽檢一下食堂的飯菜夠不夠份量,請問你打了多少兩飯……三兩?……四兩?……沒事,我稱一稱就知道了。」她不由分說地繳下陳孝正手裡的碗,一溜煙地跑到旁邊的公平秤前,將碗裡的飯菜往稱上的托盤一扣,還煞有其事地擺弄了一下砝碼,然後才把空了的碗遞到陳孝正的面前,「好的,份量正好合適。謝謝你的配合。」
陳孝正沒有伸手去接自己的碗,他微微低著頭,彷彿在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你的碗不要了?哦……我明白了,要不我幫你把托盤上的飯菜重新裝回碗裡?」鄭微裝作渾然不知地繼續笑著說。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她,她這才發現他臉色異樣地難看,他把頭微微別向一邊,像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一下,然後才對她說:「玩夠了嗎?很好玩嗎?我真的徹底煩了,這樣好不好,我向你道歉,算你贏了,麻煩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哈哈,他終於認輸了,她總算贏了。可為什麼鄭微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高興,她的心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重重地壓著,很沉,很悶,就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沒有再笑,直勾勾地看著他,拿著碗的手依舊固執地伸在他面前。
陳孝正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得冰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想玩,很多人喜歡陪你玩,但是別來煩我,我沒有你那麼多無聊的時間和精力,也沒有條件像你一樣把一碗飯隨便地浪費掉,你這樣真的很令人討厭。」
阮阮也覺得這邊有點不對勁,隊也不排了,趕緊走了過來,扯了扯好友的衣袖,「微微,去打飯吧……」她順便抬頭看看陳孝正,心想,這兩個真是冤家,「不好意思,她沒有惡意的,要不我們給你重新打一份?」
陳孝正搖頭,「不敢麻煩你們。」他冷淡地從鄭微手裡拿回自己的碗,轉頭對身邊一直愕然以對的女孩子說,「我們走吧。」
他走過阮阮身邊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阮莞,真想不通你怎麼會跟這樣的人做朋友。」
鄭微的眼睛忽然一紅,她咬著自己的下唇,朝著他和那個女孩的背影大聲說:「陳孝正,我討厭你……我討厭你那麼討厭我!」然而,這下半句硬生生地讓她吞在了肚子裡。
阮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抓著她的手,「不是說肚子餓了嗎,快去吃飯吧。」
鄭微不知道生的是什麼氣,一把將阮阮的手摔開,飯也不吃了,就往宿舍的方向走。阮阮追了上去,「你這是怎麼了,你跟我生什麼氣呀?」
「你不要再理我了,你跟他是一夥的,我不配跟你做朋友。」鄭微邊走邊說。
「他的氣話你也當真?」阮阮好笑地說。
鄭微這時卻停了下來,狐疑地看了阮阮一眼,「他為什麼會知道你的名字,你跟他那麼熟,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阮阮歎了口氣,「我就是在外語角跟他說過幾次話,沒錯,我們是認識,可是你那麼討厭他,我哪裡還好在你面前提起這些?」
「總之你就是騙我,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你跟他一樣,我再也不理你了。」鄭微賭氣地越走越快。
一向脾氣平和的阮阮也有幾分惱了,她沒有再追,站在原地淡淡地對鄭微說:「你究竟是氣我騙了你,還是在意我跟他認識?你既然討厭他,何苦那麼在意他的事,不過,在意也沒用,你奈何不了他,除非,他是你的……」
走在前面的鄭微忽然捂著耳朵撒腿就往前跑。阮阮搖頭,「鄭微,你這大笨蛋!」
一連兩天,鄭微都不跟阮阮說話,上課下課也不再跟以前一樣如影隨形,阮阮也不再跟她解釋。宿舍裡的其他人都看出了點端倪,不過鄭微明顯心情極差,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碰得一鼻子灰,問阮阮,她也只是說:「沒什麼事,她就有點東西沒想通。」
星期五的下午,阮阮去上課了,鄭微沒有去,正好朱小北逃課,黎維娟又沒課,宿舍裡便有了三個人。
鄭微跟前幾天一樣,一反從前活蹦亂跳的模樣,悶聲不吭地在電腦前玩「轟鳴雞」,朱小北躺在床上看書,聽見她這邊槍聲大作,不禁走過來看了兩眼,只見她目光炯炯地盯著屏幕,飛快移動著鼠標將一隻隻飛過來的雞打得呱呱慘叫。朱小北明知她心情不好,偏偏沒有忍住,說了句,「鼠標不要錢嗎,用不著那麼使勁呀,嘖嘖,看你這發洩方式,暴力呀,到底誰惹你了,這麼苦大仇深的。」
鄭微不理她,繼續專注地射殺那些可憐的小雞,朱小北也不在乎,又問道:「說嘛,誰欺負你了,姐姐我也給你拚命去,不會又是那個什麼……哦,陳孝正吧?」
鄭微煩躁地瞪著朱小北,「陳孝正,陳孝正,你們老提起這個人幹嗎?」
朱小北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我哪有老提起他,喂,每天提起他無數次的人是你好不好?」
「有嗎?我哪有!」鄭微不認賬了。
黎維娟在床上閒閒地說:「沒有才怪,你一天至少要提起這個名字十遍以上,要不你隨便找個我們宿舍的人問問。」
鄭微愣了一下,繼而喃喃自語:「不會吧?這麼誇張。」
「我們還在背後討論過,你不會看上那個陳孝正了吧。」黎維娟補充道。
鄭微遊戲也不玩了,丟開鼠標就站了起來,抓狂地尖聲道:「你胡說,我怎麼會喜歡那個人渣?」
朱小北忙把她按回椅子上,「冷靜,冷靜,衝動是魔鬼。」
黎維娟也被她嚇了一跳,坐起來說:「你聽我說完嘛,原本我也是這麼以為來著,後來想了想,你沒可能看上他呀。」
「為什麼呀。」朱小北一副不解的樣子,「你以前不是經常在嘴上誇他,把他說得像偶像一樣嗎?說實話,我也覺得陳孝正不錯呀,長得挺不錯的,雖然不算很帥,但是挺耐看的,我就喜歡這種氣質男。成績又好,前途無量,我們系都有不少女孩子都說起過他。」
黎維娟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小北,你這就不懂了吧,他是不錯,不過這有什麼用?我們學校帥哥資源豐富,他也不算是特別突出的,至於成績好,有前途,這些誰知道,等到他的前途到來了,也許黃花菜都涼了。我聽說他家境不是很好的,找男朋友還是現實一點好,我們鄭微憑什麼看上他呀,眼前明擺著的,許公子她都不怎麼看得上,何況是陳孝正。許開陽哪點比陳孝正差?長得不輸給他,關鍵是人家老爸是誰,家裡什麼環境?這年頭,誰比誰傻呀?」
她這麼頭頭是道地分析下來,連習慣跟她抬槓的朱小北也不由點頭,「說得也是,許開陽的確也不錯,就算家境不提,人家至少對鄭微是百依百順。」
鄭微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彷彿她們說的完全與自己無關。黎維娟繼續發揮她無所不知的能力,「我還聽說呀,陳孝正好像是有准女朋友的。」
朱小北的手還按在鄭微的肩上,她好像感覺震了一下,便跟鄭微幾乎異口同聲地問:「什麼叫准女朋友?」
「就是出於郎情妾意,但是又沒捅破那層紙的男女關係唄。那女的是我們學生會的,他的同班同學,叫曾毓。在他們那一屆算是長得不錯的一個了,剛入學的時候也是很多人追的,不過她對陳孝正的心思倒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
「陳孝正也喜歡她?」朱小北八卦地問。
「這我可不知道,但至少不討厭吧。他挺傲的,一般人還不怎麼搭理,不過對曾毓不錯,至少在女生裡是唯一跟他關係比較好的。曾毓成績也挺好的,性格也大方,反正他們兩個人挺合得來的,我猜是都沒好意思開那個口,不過應該也是遲早的事。」
「停停停,別說了,老說那個變態的事幹嗎。」鄭微用力移開椅子站了起來,「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她說著就往宿舍外走,關門的時候砰的一聲,震得玻璃都嗡嗡作響,黎維娟莫名其妙,「誰又惹她了,吃錯藥了吧?」
朱小北「嘿嘿」直笑。
鄭微走出了宿舍,一個人在學校裡到處亂走,現在是上課時間,四周人並不多,她走得很快,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自己清醒一點,把不必要的情緒拋開,但是事與願違,她越晃蕩,就越是心亂如麻。
剛才黎維娟說話時她心裡又酸又苦的是什麼味道,就跟那天在食堂第一次體會到的感覺一模一樣。她極度厭惡這種陌生的感覺,不知道怎麼宣洩,只能按捺不住地無名火起,卻又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麼氣。還有,阮阮那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除非他是你的……」除非他是她的誰?……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她忽然摀住了臉,不敢再往下想。正好不遠處有個IP電話亭,她飛跑著過去,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媽媽跟爸爸
離婚了之後就搬了出去,自己租房子住,電話響了半天,沒有人接,她又往媽媽辦公室打。熟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的時候,鄭微喊了一聲「媽媽」,差點就哭了出來。
媽媽嚇壞了,忙一迭聲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吸了吸鼻子,問道:「媽媽,我想知道,要是我每天都想著一個人,白天想,晚上做夢也老夢見。明明很討厭他,但是偏偏很想見到他,一見他整個人的神經都繃了起來,跟他作對也覺得很開心,但是看見聽見他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就說不出的難受,就連我的好朋友也不行。我討厭他,卻不喜歡他討厭我,他說我很煩的時候我很想哭,媽媽,你說,我究竟是怎麼了?」
媽媽很久沒有說話,鄭微急了,「媽媽,你在嗎,你快告訴我呀,我怎麼了?」
「他是誰?」媽媽的聲音裡有強忍的驚訝。
「你先別問這個,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難受死了。」她半是心亂,半是撒嬌,聲音都哽咽了。
「傻孩子,你是不是戀愛了?」
「媽媽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誰了?快告訴媽媽。」
媽媽的話彷彿像一根手指,輕輕捅破了鄭微心裡那層薄如蟬翼的窗紗。許多她隱隱感覺到,但不敢想、不願想的那個答案頃刻之間破繭而出,面對這個答案,她震驚、茫然、不甘、尷尬,她無處可逃。
「寶貝,你回答媽媽呀,是不是呀?」
她使勁地對著電話搖頭,繼而又不斷地點頭,最後萬般委屈地哭了一聲,「是了,媽,我喜歡他,可是他剛跟我說讓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怎麼辦呀?」
她跟媽媽整整說了一個多小時,電話都發燙了才放了下來,聽了她的話之後,媽媽除了最初的驚訝之外,更多的是表現出了憂慮。她沒有辦法阻止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去喜歡上一個男孩,她也年輕過,知道對於這個,誰也無能為力。她只是擔憂,並且隱隱有種預感,一向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女兒也許這一次要吃足了苦頭。
鄭微掛上了電話,久久地站在空間狹窄的電話亭裡,懵懵懂懂了那麼久,原來她喜歡陳孝正。這麼一來,所有她一知半解的問題都有了答案,一切豁然開朗,她惱他、煩他、纏他,其實也不過是希望他多看自己一眼。
年輕的鄭微是個直心腸的女孩,對於陳孝正的感覺,她一旦恍然大悟那是什麼,很快心思就轉入下一步怎麼辦上來了。她並不是沒有喜歡過別人,對於從小喜歡林靜的,那個感情是不知不覺間侵入她心裡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林靜,只知道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在林靜離開之前,那場夢一直是甜蜜而完美的,她總在夢裡甜甜地笑。然而對陳孝正的感情完全不一樣,那感情強烈而洶湧,剎那間就席捲了她,讓她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地就昏了頭。想到這個人,她更多的感覺是五味雜陳,有苦有酸有辣,但更多的是微微的回甜。
走回宿舍的路上,她的煩亂漸漸一掃而空,眼前是一條路,她要去的地方已經毫無疑問,需要想一想的只是該怎麼走,但不管怎麼走,她相信,條條大路通羅馬。總有一天,她鄭微會走到陳孝正那傢伙的心裡,在那裡插上她的五星紅旗。
重回宿舍的鄭微臉上陰霾散盡,她忽然很想立刻見到阮阮,把自己此刻的心中所想全部告訴她,她太需要跟好友分享她撥雲見日的少女情懷。
其實,鬧彆扭後不久,鄭微就已經不再生阮阮的氣了,她明明知道阮阮不可能跟陳孝正之間有什麼。現在想起來,原來皆因自己太過在乎,她害怕的是在那個不經意間吸引了自己的男孩心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
鄭微老早就想跟阮阮講和了,但又拉不下那個臉,阮阮又一直淡淡的,讓她想說點什麼也開不了口。現在她可管不了那麼多了,強烈的傾訴慾望隨著下課時間的臨近變得越來越迫不及待。
可是直到過了下課的時間,阮阮也沒有立刻回來,鄭微有些急了,她問準備出去打開水的朱小北,「小北,阮阮怎麼還不回來?」
朱小北莫名其妙,「我哪知道,我又沒在她身上拴繩子。」她見鄭微一臉洩氣的表情,邊走出門口邊嘀咕,「真奇怪,前兩天還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現在又望眼欲穿,真麻煩。」
鄭微心急如焚,她沒有等來阮阮,卻等來了許開陽的電話,他說學校門口新開張了一個小飯館,據說味道不錯,叫她一起去試試。鄭微想,乾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正好肚子也餓了,索性答應了。梳好頭準備出門的時候,黎維娟還問了一句,「跟許公子約會去?」
鄭微不以為然,「約什麼會呀,搭伙吃個飯而已。」
黎維娟不無羨慕地笑了笑,「誰不知道他對你的那點心思呀,又不見他找我搭伙吃飯。」
鄭微不愛聽這個,「不跟你瞎扯,我走了。」
出門的時候還聽見黎維娟在身後說:「我要是你呀,我就把他抓牢了,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到時還不知到哪裡哭去。」
鄭微不理她,匆匆下了樓,許開陽已經等在樓下,看著鄭微興高采烈地朝他走來,他開心地笑了。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朝學校門口走去。其實許開陽是特對鄭微胃口的一個人,他說的話、做的事總是無比貼合鄭微的心思,跟他在一起就像另一個自己做遊戲,說不出的輕鬆自在,在乾淨的小飯館裡坐下之後,許開陽隨手把一盒東西遞到鄭微面前,「喏,送你的。」
「什麼呀?」鄭微邊說邊好奇地打開盒子,不由得「哇」了一聲,盒子的裡面是一套精緻可愛的小玩偶,看得出是取自《安徒生童話》裡《豌豆公主》的情節。
看著鄭微笑逐顏開的樣子,許開陽由衷地感覺到高興,他就知道,太貴重的東西她反倒不喜歡,偏偏這些小東西最是對她的胃口。
「幹嗎送我這個?」鄭微小孩心性地拿起玩偶左右擺弄。
許開陽輕描淡寫地說,「我爸前幾天從香港回來,順便帶回來的,我想這些小玩意你應該喜歡,就送你了,沒別的理由。」他不願意告訴她,這是他托了老爸的秘書,在香港跑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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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很喜歡。」鄭微不懂得矯情的那套,心裡想什麼,全都寫在了臉上。她笑著抬起頭,發現許開陽的眼睛一直專注地看著她,這讓她忽然想起了黎維娟的話,感到了幾分不自在,「你看著我幹嗎?」她嗔道。
許開陽臉一紅,忙別開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看什麼,就覺得你挺好看的。」
鄭微聽了他的話,耳根也有幾分發熱,但她不想讓他察覺到這個,故意凶巴巴地說:「好看也不能老看著,小心我挖出你的眼睛。」
以往她這樣說話的時候,許開陽便會乖乖地不再出聲,這一次他卻低下了頭,然後再認真看著她,「我就想老看著,一直看著,你說行不行?」
鄭微雙唇微張地愣在那裡。平心而論,其實不能說她對許開陽的心事從無知覺。請原諒一個女孩小小的虛榮,但哪個年輕的女孩不這樣,在一切尚處於朦朧階段的時候,願意閉上眼睛摀住耳朵,享受著一個並不討厭的男孩對她的好,刻意忽略那些曖昧的小心思。鄭微也是如此,何況,她不但不討厭開陽,還相當的喜歡他,願意像好夥伴一樣跟他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她以為他一直不會說出來,那她就可以一直傻下去。
許開陽見她半晌沒有說話,也拿捏不準她的心思,猶豫了一會兒,橫下心去,大著膽子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鄭微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像被燙了一下,迅速地縮回桌子下面,這才恍然驚醒一般地看著對面的男孩。
她的閃躲重重地挫傷了許開陽,他一雙漂亮的眼睛迅速地黯淡下去,無比困惑地說道:「微微,你不喜歡?」
鄭微的手在桌子底下反覆地糾結,她今天本來已經夠亂了,剛理清了對陳孝正的心思,還沒個結果,又扯上了許開陽。她本能地想含糊地應對,假裝自己並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後,他們可以繼續像以前一樣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可心裡有個聲音在提醒她,這樣是不對的,她不能那麼自私,否則跟一個壞女人有什麼兩樣?
她咬了咬牙,抬起手將那套她喜歡得不得了的玩偶輕輕推回許開陽面前,小聲說道:「不是的,開陽,我是喜歡跟你在一起的,但是,我的喜歡跟你的喜歡不是同一種喜歡……」
許開陽明顯被她繞口令一樣的回答,弄得有些暈,但還是隱隱明白了她的意思,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這個結果,然而他喜歡的就是她的直來直往,恣意妄為。他只是有點不甘,「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我哪裡不好嗎?」他有些受傷地追問。
「不,不,你很好,真的很好。」 黎維娟的那些話再次盤旋在鄭微的心裡。其實無須旁人多言,她自己也知道開陽是個好男孩,家世好,長得好,難能可貴的是性格也好。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會把她捧在手心裡一般愛她,可以想像,她要是這一刻點了頭,應該也是會幸福的。可是如同李文秀牽著老馬走回江南時的心中所想——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偏偏不愛。她有什麼法子?
「我,我有喜歡的人了。」鄭微心想,既然到了這一步,乾脆就把話挑明了說。
許開陽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有喜歡的人了?是那個去了美國的人嗎,你明明說要忘記他的。」
「不是他,我另有喜歡的人。」鄭微想起了陳孝正,嘴角不由自主地帶著幾分笑意。
「你騙我,我不相信。」許開陽也是個單純的人,他明明察覺得到鄭微的身邊沒有比他更親近的男孩,除了她從小喜歡的那個人,是他所不能取代的,但那個人明明已經離開。
「我沒騙你!」鄭微被他激了一下,有些急了,「是真的,我也是剛發覺的,那個人你也認識。」
「誰?是誰?」許開陽愕然,他更不能相信,在認識的人裡,還有誰可以搶走他喜歡的女孩。
「陳孝正。」
「陳孝正?」許開陽傻傻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就是老張宿舍裡的那個陳孝正?」
聽到別人口中說出這個名字,鄭微心裡有中異樣的感覺,但她還是鄭重點頭,「對,就是他。」
許開陽駭然失笑,伸出手就要去摸鄭微的額頭,「微微,你開玩笑也要編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吧。」全世界都知道她對陳孝正深惡痛絕。
鄭微側頭避開他的手,正色道:「沒錯,就是他,我喜歡他。」
許開陽瞭解她,她現在的樣子不像開玩笑。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麼怪異,「為什麼呀,你明明討厭他,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他。他有什麼好,值得你去喜歡?」挫敗感和不可思議的情緒讓許開陽也失去了常態,儘管他努力克制,語氣依然有幾分尖銳。
開陽口氣裡對陳孝正的不以為然激怒了鄭微,她可以討厭陳孝正,但是卻受不了別人對他的輕視。她看著許開陽說:「沒錯,他沒你家裡有錢,長得也不見得比你好,他什麼都沒你好,但是你愛我,我卻愛他,就憑這一點,你就永遠輸給了他!」
這是多麼傷人的一句話啊!也許只有年少時的無知無畏,才能如此的肆無忌憚,鄭微話說出了口就後悔了,然而她知道,那是她心裡真正的想法,雖然後來她才明白過來,開陽不是輸給了陳孝正,他是輸給了她,正如她輸給了陳孝正。
誰先愛了,誰就輸了。
許開陽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鄭微低著頭,她以為他會拂袖而去,然而他深深地呼吸,又慢慢地坐了回來。「你真傻,你愛誰不好,偏偏愛他?」
鄭微對開陽是心存歉意的,但她還是說了句:「你說得輕鬆,這事由得我嗎?」
許開陽顯然沒有辦法反駁她,於是低頭擺弄著眼前的碗筷,過了一會兒,賭氣似的說:「反正我不放棄,你可以喜歡他,我也可以喜歡你。他要的跟你不一樣,微微,我賭你得不到他。」
鄭微揚起了頭,「開陽,我們走著瞧。」
一頓飯兩個人吃得各懷心事,本來味道不錯的飯菜也沒了感覺。結賬之後,許開陽把鄭微推還給他的玩偶又遞到她面前,「我不是女孩子,要這個幹什麼?除非你不把我當朋友了,才可以還給我,你鄭微不會那麼小家子氣吧?」
她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開陽,謝謝你。」
他跟她一起站了起來,「不值幾個錢,不用謝的。」
「不為這個。」她難得的細聲細氣。
他何嘗不知道她的意思,敲了敲她的頭,再一次地說:「鄭微,你是個傻瓜。」
他說要送她回去,她拒絕了,天色剛暗了下來,正是學校最熱鬧的時候。「我想到處走走。」
他沒有勉強她。
鄭微一個人像白天的時候那樣在校園裡晃呀晃,她覺得自己以前十八年來的心事都沒有這一天那麼多。她不明白,人世間的感情為什麼不能像打地基一樣,挖一個坑,就立一個樁,所有的坑都有它的那根樁,所有的樁也能找到它的那個坑,沒有失望,沒有失敗,沒有遺恨,永不落空。
可惜沒有人給她解答。
她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他的宿舍樓下。她還記得幾個月之前,她曾怒氣衝天地從這裡走了出來,發誓不會放過那個可惡的傢伙,轉眼間,同一個地點,卻早已換了心境。不過這樣也好,換了個方式,她還是不會放過他,想到這裡,她抿著嘴淺淺地笑。
不斷有上自習的、趕約會的男孩子從樓上走下來,都不是陳孝正。鄭微依舊漫無目的地在樓下徘徊,自己也不知道想幹什麼,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陳孝正,也許是因為人人都喜歡玉面小飛龍,唯獨他把她踩在了腳底下,她愛上了她的劫難,所以願意低下頭來。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是在宿舍裡,還是已經去自習?沒來由的一股衝動讓她在樓下看管宿舍的老伯那裡撥打了他宿舍的電話。
當「嘟嘟……」聲響起的時候,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說些什麼,她有些僥倖地想,也許他不在,這個時候他一定不會在宿舍。
電話有人接起,她聽得出是老張的另一個舍友,「找哪位……喂,聽見嗎,找誰,說話呀……」
鄭微橫下心去,「我找陳孝正……」心裡卻在吶喊,不在不在,最好不在,一定不不在。
電話那邊卻說:「你等一下。」
她腦子裡「嘩」的一聲罷工了幾秒,接著就聽到了那個夢裡也記得的聲音,有點沉,帶著點清冷,「你好,哪位?」
「你,你……我,我是……不,我……」她語無倫次地說著話,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手心不停冒汗,真沒出息,這會臉丟大了。
本來想裝作打錯電話就這麼掛了,沒想到他還是聽出了她的聲音,「鄭微?你又想幹嗎?」他的意外和戒備隔著聽筒也清清楚楚。鄭微的大膽和厚臉皮在這個時候終於發揮了正常的水平,「我找你有點事,就在樓下,你下來吧。」她沒給他拒絕的時間,卡嚓一聲掛了電話。
然後對著公共電話的小窗口,雙手捂著臉發呆。
「五毛。」想必是看多了這樣的小男女情懷,看宿舍的老伯,在她思考著人生重要問題的時候,大煞風景地提醒她。
鄭微掏出了錢拍在窗口,自己走到了宿舍樓前的一棵
芒果樹下,路燈下的樹葉黑黝黝的,有好多只飛蟲盲目地在路燈旁盤旋。她覺得自己像是等了一個世紀,算了吧,他才不會那麼傻,自己送上門來。她那麼想著,卻又不急著離開,就這麼在那棵芒果樹下轉來轉去。
「你又玩什麼花樣?」她聞聲驀然回頭,他雙手懷抱著書,在距離她兩米開外的安全距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是本地人,在鄭微的印象中,嶺南人大多黝黑、矮小、顴骨高且嘴唇厚,陳孝正膚色也偏深,不過個子高挑,臉龐消瘦,有著南疆人特有的略深的眼眶,鼻樑挺直,雙唇菲薄,顯得眉目疏朗而清。
她沒意識到自己此刻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他皺了眉,「如果你沒事的話我要走了,我希望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能夠回到互不認識。」
他見她不答話,轉身就走。
「等等,我有話要說。」她連忙叫住他。
他忍住不耐地回頭,看著她一反常態的期期艾艾,「你到底想說什麼?」
鄭微垂下了頭,一片芒果樹的葉子掉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沒有心思拂開,「陳孝正,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了。」
若干年之後的鄭微對涉世不久的小年輕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為人切莫張狂,凡事三思而後行。」她無數次回想過去,連自己也不喜歡從前那個被寵壞了的女孩,那麼年少輕狂地自以為是,以為誰都得愛她,以為沒有什麼得不到。然而,當她想到這個晚上,校園裡昏黃的路燈下,肩膀上還停留著一片落葉的女孩茫然失措地對著自己愛過的少年說出了心裡的那句話,她忽然原諒了當年的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太渴望去愛,卻不知道到該如何愛的傻孩子。從小人人都疼愛她,但那些愛都不能讓她感到安全和滿足,她期待一份完全的、值得托付的感情,並且錯誤地以為只有自己爭取來的,才是她想要的。如果說年少莽撞是錯,那麼她後來幾年時間裡漫長的孤獨已然是代價。
她口齒清晰,字字入耳,陳孝正嚇了一跳,一向冷淡自持的表情都出現了裂紋,他目瞪口呆了一會兒,騰出一隻抱書的手指住鄭微,「你,你……別玩了。」他說完這句話,立刻走開,竟有種落荒而逃的味道。
鄭微揮頭趕走失落感,不要緊,他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一切才剛剛開始。她用手圈在嘴前,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陳孝正,我是認真的!」
她似乎感覺到他微微趔趄了一下,自己滿意地笑了笑。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玩暗戀,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卻沒有告訴他,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不是小飛龍的風格。她來過,她愛過,她努力過,得之是幸,不得是命。當然,年少時的我們如何會相信會有得不到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