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入臘月,無雪無雨,穿了四件厚實衣服,將自己團成雪球般的齊妙卻還是冷。鎮上還稍有人氣,回到村裡似乎更冷三分,邊走邊抱著暖爐哆嗦,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嫁到這兩個月,連村裡的狗都認識她了,她從旁經過也不再亂吠。路過見到村裡人,她也遠遠打招呼。不過六十多日的光景,已經很得鄉鄰稱讚,說謝家有個好兒媳,對富貴人家小姐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的偏見印象也少了許多。
齊妙回到家裡,才進院子,就見丈夫在井邊打水。
謝崇華聽見聲音回頭,見了她便放下水桶,走上前攏她的帽子,「凍得鼻子都紅了,快進屋。」
「你這麼快就從縣衙回來了?」齊妙知道他今日要去縣署那看明年府試的公告考期,原以為要很晚才回來,誰想比她還早一步。
「公告放得快,看完後我去了仁心堂想接你一起回來,誰想岳父說你剛走,說要辦事。我便想你應當是去巡視鋪子了,結果走了一圈,也沒看見人。又想你難不成是回家了,我就回來了。」謝崇華邊說邊將她帶進屋子,屋裡已經生好了炭,進去便覺暖和。
「我是去裁縫店和點心鋪了,不是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嗎,讓他們做幾身新衣服,準備些年貨。」她沒將錢財藏著,租金只收了一個月,錢箱就已很豐盈。她便趁熱打鐵,去將年貨辦齊全了,還給母親和丈夫做新衣裳。她坐在鋪了鬆軟毯子的凳子上,笑盈盈看他,「是不是覺得我很能幹?」
這樣當面邀功已不是第一回,謝崇華被她逗笑,「是是,妙妙是賢妻,厲害得很。」
謝崇華將她遞給自己的錢袋放回錢箱,一眼看去見白銀很多,說道,「可以請個丫鬟了。」末了學了她的腔調,「雇個會殺雞的丫鬟。」
齊妙噗嗤一笑,扁嘴說道,「不許學我,壞透了。」一會又道,「娘現在也不讓我殺雞了,而且也不要我去做活,我只要吃吃喝喝就好,不需要丫鬟了。」
想要個人打點家裡上下一直是她念叨的事,如今卻說不要了,讓他好不奇怪,「可是還要生火,偶爾還要去菜地拔草。」
齊妙還是搖頭。她想明年二月考了府試後,便到八月才是鄉試,再過一年,才要去京城科考。足足有十幾個月的租賃錢,她是一點也不愁他的路費了。只是路途太遙遠,怕他省著花,苦了自己。乾脆斷了買丫鬟的念頭,將錢都攢起來的,那筆錢可不少。
謝崇華不知她是在考慮這個,又彎身問道,「真的不要了?」
「嗯。」
正說著話,外頭有聲響,出去一看是沈秀回來了。
見她棉褲又沾了泥,齊妙就覺不舒服。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讓婆婆丟掉三分半畝的地,全都攬著做,早出晚歸。一說錢的事,她便說那是她的錢,不是自己的錢,也不是自己兒子的錢,她心裡不踏實。
齊妙也明白了一件事,兒媳就是兒媳,永遠沒辦法被婆婆當做女兒看。就好像親生母親和婆婆放在一起讓她選,她心裡還是會將母親放在前面。只是婆婆於她的態度算是好了許多,興許幾年之後,又會更親密一些。
沈秀見兩人要上來接擔子,她便擺手說道,「別弄髒了你們的手,回屋回屋。」
謝崇華還是將擔子接了過來,見裡面全都是草,問道,「割這麼多草做什麼?」
沈秀說道,「你二舅家的羊生小羊了,說要牽一頭過來,就這幾天的事。」
謝崇華笑道,「怎麼突然要養羊了,之前二舅就說要給我們養,娘還嫌辛苦不要。」
見兒媳進了廚房,沈秀才收回視線說道,「等有奶水了,每天擠了煮給妙妙喝。你舅媽說這樣好生養,生出來的孩子也好看。你沒瞧見你小表弟,真是個胖小子。」
說著說著,就好像已看見自己的大胖孫子,臉上也溢了笑。謝崇華這才明白母親的用意,一會又聽母親說道,「兒啊,你可要加把勁啊。」
他嗆得咳嗽一聲,被正打了熱水出來的齊妙聽見,湊近了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他俯身提了一桶水,兌好溫水讓母親擦臉洗腳。又被母親推回屋裡去,便和齊妙進去了。
齊妙可不是個容易打發的人,又追問方纔的事。謝崇華無法,只好說道,「娘想抱孫子了。」
她瞪大了眼,「我才進門兩個月呢。唔,我可不想這麼快有孩子。」
謝崇華心頭微頓,「為什麼?」是覺得……他如今還養不起孩子,不願他在這個家受苦?
齊妙說道,「因為你這兩年要考試,我懷孕了你肯定要分心,生了孩子你肯定又不放心。所以呀,還是晚一年吧。」
見她是在憂慮這個,謝崇華心有動容。俯身抱了她,說道,「嗯,晚兩年不遲。」不是因為怕自己分心,而是想等他將日子安定下來,能靠自己讓家裡溫飽了,再要孩子,免得讓她跟著操心。
又過兩日,謝崇華算著日子,弟弟快要考試了,考完試回家得要點錢。估算上回托人送去的錢也快用完,便早早拿了錢,去鎮上朋友那,托他送去。誰想那人說近日不得空,一時尋不到人去。
夜裡回到家中,母親正在廚房做菜,妻子依舊是在生火。
沈秀見他手上拎著一塊肉,眉頭就皺了起來,「怎麼又買葷菜。」
齊妙動了動耳朵,不用說這肯定是因為自己他才買的,他葷素都喜歡,唯有自己無肉不歡。可丈夫已先開口,「想吃了。」
沈秀這才沒說什麼,一會才說道,「還是得省些,不要亂花錢。」
謝崇華笑道,「知道了娘。」目光看向齊妙時,裹得像只雪白狐狸,臉頰也因熏了火光而飄著緋紅。她歪了歪腦袋,模樣更是俏皮可人。
用過晚飯,謝崇華想到弟弟的路費,說道,「等三弟考完試,我將錢送過去,和他一起回來,也好有個照應,冬天路難走。」
書院離得不算太遠,而且是兩個兒子一起回來,沈秀沒有太擔心,許他去了。倒是齊妙嫁過來就沒和他分開過,晚上睡覺時問了許多話,又問會不會有山賊。謝崇華側身把她圈進懷裡,認真道,「不但有山賊,還有會吃人的妖怪,還有山鬼,還有……」
齊妙低叫一聲,摀住他的嘴,嘟囔,「騙子,哪裡來的妖怪。」
他笑了笑,張口要咬,她立刻縮手回被窩,低頭就在他脖子上回咬一口。兩人鬧了好一會,暖和的被窩都有冷風躥入,這才不玩了。
「條條都是大路,山賊不會這麼笨在那麼開闊的地方出現的。而且那不是商道,往來的都是平民百姓,山賊看不上這點錢。」
「嗯,你要早點回來。」
「……還有十天呢。」
「那我每天念叨一遍。」
就算她不念著,謝崇華也不願在外面多待。家有嬌妻,外頭好似也沒什麼能讓他留戀駐足的。
去書院接謝崇意還有十天的時間,謝崇華便想將臘味做好,北風這麼大,等他們回來已經能嘗個鮮了。
還沒去鎮上買肉,莫管家就送了幾籃子臘肉來。豬肉和雞肉,也有鴨肉,說是齊老爺讓他送來的。
齊妙嗅了嗅籃子裡的臘味,滿心歡喜,「是奶娘親手做的,她做的臘味最好吃了。」見下人手上還有幾個籃子,走近一看,滿滿的都是年貨。這些下人都是平日伺候在母親身旁的,如今送東西來,那這些都是娘親打點的吧,只是娘親不願說,就讓莫管家借了父親的名義。
她並不笨,瞧出端倪來,也沒有拆穿。讓下人將東西送進去放好,就讓他們回去了。
莫管家領人走時,正好在巷子裡見到沈秀,彎身問好。
沈秀到了家,見桌上都是年貨臘味,眉頭又鎖起,「你娘送來的?」
「是我爹爹。」
沈秀面色這才寬和。
自從上一回齊妙摔傷,她去仁心堂聽見齊夫人辱罵自己的兒子後,她就一直不待見這親家母。
齊妙又怎會不知她心裡芥蒂的事,盡量避開這話題。好在謝崇華跟人做木活回來,她便隨他去院子木架上一同將臘肉掛好,沒讓婆婆有多問的機會。
一晃,臘月過半,卻下起雨來。下雨的冬日更加濕冷,齊妙怕冷,已經連門都不想出了。從屋裡走到廚房都凍得哆嗦,嘴唇紫紅,看得沈秀都覺作孽,讓她不要多出門,怕她的身子骨凍壞了。
快至二十,二舅那也牽了羊羔過來,剛好就是謝崇華出門前一天。
夜裡謝崇華披著蓑衣給羊羔做羊圈,等蓋好了屋頂,齊妙也從屋裡出來,抱了雜草給羊羔鋪了個軟厚的窩,瞧著它哆哆嗦嗦的樣子她也跟著一起抖,便又去抱了一捆回來,弄得一身的秸稈,連頭髮都插了幾根。進屋後還沒來得及撣趕緊,便看得謝崇華笑話她,「像個乞兒。」
齊妙俏眼微揚,「見過這麼好看的乞兒嗎?」
謝崇華啞然失笑,鬥嘴是鬥不過她的,伶牙俐齒。岳父說岳母該去做說客,他倒覺自己的妻子得岳母真傳,也是能去做說客的。
見他笑話自己,齊妙想到他明早就要出門了,心覺不捨,發上雜亂的乾草也不撥了,抬頭看他,低聲,「你要早點回來,我等你。」
謝崇華點了點頭,在她涼涼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翌日,謝崇華便往鄰縣寧安鎮去接謝崇意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