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節後餘波

小玉帶著那兔子跑馬燈回來,惹得弟弟妹妹直瞧,都跟自己臉那樣小,做工精巧,裡面的蠟燭燒了許久都沒滅,往裡瞧有個引蠟油的小溝,落在下面一個小鐵盒裡,所以怎麼抖都不會溢出來,可見工匠用心之巧。

連齊妙見了,也覺做工甚好,笑問,「這是在哪買的,怎麼不給弟弟妹妹買一個?」

「是個小哥哥送的,說是京城的工匠做的,這兒買不到。」小玉把玩著,又拿了給弟弟妹妹看,「先說好了不許撕,我就給你們看。」

兩個小傢伙齊齊點頭,小玉這才給他們。又挪到父親一旁,抱著他的手說道,「爹爹,我們這是去哪呀?」

謝崇華低頭答道,「去放河燈,祈求上蒼。」

「那會成真嗎?」

「那得誠心。」

小玉探頭看看在前面帶著那小傢伙走的母親,壓低了嗓子說道,「那我能不能求老天明天把女先生變走呀?」

謝崇華失聲笑笑,「真這麼討厭唸書嗎?明明這樣聰明,卻總想著玩,不乖。」

小玉嘟囔,「我也不是總想著玩,我還想著吃呢。」

謝崇華知道她不怕自己,女兒更怕她娘。俯身將她抱起,讓她騎人馬,樂得她咯咯直笑,忘了明日要唸書的煩惱。

第二日,那女先生趁著中秋回娘家去了,趕不回來,告假兩天。小玉起身聽說女先生不來了,還以為是昨晚花燈顯靈,高興地在床上轉圈圈,一不小心腦袋磕在床柱上,磕出個青包來,真是樂極生悲。用早飯時被謝崇華瞧見,問嬤嬤可給她上了藥沒,說上了,這才安心。倒是齊妙直盯她,「以後還敢不敢許願讓先生不來了?想偷懶不唸書,到底是像誰,家裡可沒像你這麼愛玩的。」

小玉怯怯道,「外婆說我跟娘一個餅印出來的,連餡都一樣……要不娘等下次外婆來了,問問她?」

齊妙輕瞪,「還頂嘴。」

小玉急忙往父親身後躲,謝崇華拍拍她手背,「你娘是心疼你,讓你下次不要亂跑,快坐好吃飯。」

她慢吞吞坐上位置,埋頭不說話。齊妙輕歎,將她抱到身邊來,給她夾了粉條,「下回不許這麼亂蹦亂跳。」

見母親不生氣了,小玉才歡喜應聲。

正用著早飯,下人小跑過來,遞了封請柬過來,「是永王妃讓人送來,請夫人赴宴品茶的。」

齊妙接了來看,的確是永王妃相邀,明早去王爺府品茗,共邀了十餘名貴婦一同去。

齊妙彎身問女兒,「明日娘帶你去王爺府玩好不好?」

小玉摸摸頭上青包,「不去。」

謝崇華都聽得意外,「為什麼不去?」

小玉朗聲道,「我要好好唸書,讓娘親高興。」

齊妙抿嘴笑笑,什麼氣都消了,「先生告假了,這兩日都不用唸書,娘帶你去玩。以後就將心收了,知道麼?」

小玉這才恍然,原來女先生是這樣變走了。不過也好,至少可以玩兩天。

翌日晨起,齊妙給女兒梳妝齊整,就帶著她赴宴去了。

大大小小的宴席她去過不少,但這一回主持的是王妃,也是頭一次,去的人非富則貴,更要小心謹慎,不能給丈夫丟了臉,抹了黑。

馬車到了永王府,剛下車,旁邊就有人喚她。聲音耳熟,一下就聽了出來,轉身瞧去,已是笑臉盈盈,「姐。」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冀州最大的富商可是陸五哥,那大姐受邀自然是情理之中。不過沒早早結伴同來,也至少是巧遇了。

小玉眼尖,瞧見常青,一溜煙的就跑到她面前,拉了她的手直晃,「青青昨晚我放的那個花燈竟然靈驗了。今晚我們再去放好不好?」

常青搖頭。

「為什麼呀?」

「沒什麼要許願的。」

「對哦,青青你都開始念國史了,先生都怕你的。你又不愛吃,也不愛玩,那要不你幫我許願吧。」

常青微點了頭,「嗯。」

小玉牽著她的手往裡走,歡喜道,「還是青青最好了。」

謝嫦娥見女兒和小玉時而開始說話,心下安慰,和齊妙一起進了王府。

王府是六年前永王爺封地在冀州之後新建的,平日下人收拾得勤快,因此地板和牆,還有廊柱都仍嶄新如初,惟獨少了幾分新木氣味。從長廊過去,左邊是清流涓涓穿過假山,右邊是青籐架子遮蔽烈日。第一個院子簡潔清新,八月的天裡還酷熱,看出幾分清爽來。第二個院子池塘佔了半圈,廊道相圍,綠蔓一路攀附屋簷,修剪了一些,卻並不明顯,也十分自然。

到了第三個院子,才是今日王妃請宴的地方。還在院門口已聞婦人低語的聲音,進去已見七八婦人在座上說話,孩童在院子嬉鬧。見齊妙和謝嫦娥進來,有些認得齊妙,上前寒暄,卻無人認得謝嫦娥的。

齊妙說道,「這位是我丈夫的姐姐,前冠徐姓。」

眾人恍然,「原來這位便是徐二夫人。」

莫說那些官家夫人,就算是同為商人家的,也還是頭一回見她。先是打量起她的臉來,雖說是美人,可也不比姑娘家水靈了,比她年輕漂亮的多得去,卻不知為什麼偏這麼好命。又看見後頭的兩個小姑娘,倒是一眼就看出哪個是誰生的,笑著稱讚道,「兩位姑娘模樣都隨了母親,生得可真是標緻可人。」

說笑間,陸續有其他婦人到了。等人來齊,那永王妃才過來。

遠遠瞧去,那王妃三十上下年紀,銀紋百花曳地裙擁身,雲髻金釵珠簪輕綴,簡單不失華貴,面龐端莊,踱步行來,卻週身大氣,神情不見威儀,見了眾人淺笑,「竟都這樣早來,倒是我晚了。」

王妃地位比在座的人都尊貴,自然是全部人都來了她再過來才合禮數,只是嘴上這樣說,眾人還是應聲附和。

從齊妙身邊經過時,永王妃多看了兩眼,笑道,「這位定是謝大人的娘子吧。」

齊妙還不曾和她見過,不知怎麼認得自己。轉念一想在座的人都是在這冀州住了好些年的,永王妃沒見過的也只有她和姐姐。但算起年紀來,自己更符合謝家夫人的身份,她許是這樣認出自己的。不過進來片刻,卻一眼認得,這王妃可見也是個蕙質蘭心之人。她屈膝微微彎身,「齊氏見過王妃。」

永王妃笑意仍淺,握了她的手說道,「早就想見一見的,只是一直沒機會,快坐我旁邊,好好說說話。」

除了永王妃,齊妙在這兒的身份最高,坐她一旁是理所當然的,便沒有推諉,隨她過去坐下。

茶品過半,孩子們已坐不住,永王妃就讓他們十餘人去玩了。倒是有一個孩子不走的,由始至今都如同大人般坐在一個婦人旁邊,不動不鬧,最為規矩。

齊妙見她往常青那邊瞧,探身笑道,「那是我姐夫姐姐的女兒,名叫青青。」

永王妃明眸有笑,「原來她的母親就是謝大人的姐姐,徐大商人的妻子。」

徐正娶妻的事不敢說整個冀州都知道,但永王府這樣消息靈通的地方,又怎會不知道。永王妃沒有同其她婦人那樣多看,收了視線,喚下人過來,給那位青青姑娘添了果點。

齊妙不得不感慨,雖說士農工商,許多人都瞧不起商人。可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有許多事也要錢才能辦成,所以哪怕是王爺這樣家世的人,也會對大商賈客氣幾分,也可見陸五哥在商人中,名聲並不壞,否則王爺也不會去沾那所謂的「銅臭」氣,壞自己的名聲。

小玉想叫上常青一起去玩,可她不願動,唯有自己跑去。

生性活潑的孩子是不怕生人的,很快就和他們玩在一塊。追去了假山那玩捉迷藏,玩累了才去洗手準備回宴席上。回去時一個婢女跑到郡主面前,面色難堪,「郡主,您掛在房裡的花燈被貓兒撲到地上,摔壞了。」

那魏姿是王妃所出,受盡寵愛,本性不壞,只是性子有些刁鑽,聞言說道,「你們怎麼不看好它,那可是我姥姥從京城讓人捎來的。算了,放庫房裡去吧。」

因那婢女恰好從小玉旁邊經過,她瞧著那婢女懷中的花燈半晌,越看越眼熟。魏姿看見,說道,「阿玉,你喜歡那個嗎?喜歡的話我明年讓我姥姥多做一個。」

「我有那個。」小玉撥了撥,確定跟她家裡的兔子跑馬燈一模一樣,滿臉歡顏,「一樣的。」

旁邊一個小姑娘對魏姿說道,「郡主,你前天不是說那個是京城來的,這兒沒地方賣嗎?可阿玉怎麼有一個?」

「呀,原來郡主是撒謊精。」

「對呀,是怕我們去買了一樣的回來,她的花燈就不稀罕了吧。」

魏姿急了,「我才不是撒謊精。」她轉而面向小玉,氣道,「你才是撒謊精。姥姥就讓人做了兩個,一個給了我,一個給了我哥哥。我王兄從不會送東西給小姑娘,就掛他房裡呢。」

小玉瞪大了眼,「難道那個送我花燈的小哥哥就是世子嗎?」

那些小孩又問道,「郡主你不是說你哥哥從不送東西給別人嗎,你又撒謊了?」

魏姿哪裡容得下質疑,只覺委屈萬分,「阿玉,枉我還當你朋友,你怎麼能撒謊?」

小玉忙擺手,「我從來不撒謊的,我說的是實話。」

「郡主,將世子喊出來當面對質呀,就真相大白了。」

魏姿也想,可兄長隨父王出門去了,何時回來她也不知道,找誰對質去。而且哥哥什麼脾氣她又不是不知道,才不信是送給她了,「我王兄和你認識嗎?我哥叫什麼你知道嗎?」

小玉搖頭,「前天才見第一回的。」

魏姿冷笑一聲,「撒謊精。」

那些孩童也偏偏轉了陣營,跟著她喊,喊得小玉莫名,卻怎麼都辯解不清。她跺腳氣道,「哎呀,我回家去拿花燈來。」

她跑回宴席上,拉著母親要走,急著回去拿證據。齊妙見她急匆匆,問道,「怎麼了?大家都沒走,你也不能吵著走,這樣壞規矩,下次娘不帶你來了。」

「他們說我是撒謊精。」

永王妃在旁聽見,溫聲將她叫過來,說道,「誰這樣喊你了?我給你做主。」

小玉頓了頓沒吱聲,她做錯事最怕娘親知道了,郡主也一樣吧,她要是現在說了,回頭郡主就得挨罵了,「沒誰。」

永王妃見她不說,憋得小臉通紅,笑笑對齊妙說道,「你就先回去吧,我允了。」

齊妙忙同她道歉,帶了女兒出去,抱她上車,低眉問道,「連娘也不告訴嗎?」

小玉忍著沒說,快至半路,這才說了,末了剛才受的委屈慢慢湧來,心都酸了,「娘,我沒有撒謊。」

齊妙輕摟著她,「娘知道,我們玉兒從來不撒謊的。」雖然意外送女兒花燈的是永王爺家的世子,只是如今女兒受了委屈,她心裡也不舒服。讓車伕快些趕車,去將家裡的跑馬燈取了來,又折了回去。可是在她們離開後不久,永王妃也散了宴席,早就沒了人。

聽見管家這樣說,齊妙也沒進去,只是讓管家將花燈拿給魏姿瞧,就領著女兒走了,免得郡主尷尬。這事她本可以作罷,畢竟那是郡主。可她的女兒受了委屈,事關聲譽,她哪裡能坐視不理,就算是郡主不講理更嫌惡他們,也不能當做不知的。

魏姿此時正和永王妃說著方纔那事,扁嘴道,「那阿玉可壞了,貪慕虛榮,竟然說王兄將姥姥讓人捎來的花燈送給了她,可她連哥哥叫什麼都不知道,哼。」

永王妃俏眼瞧看,「所以是你領頭喊她撒謊精的?」

「對呀,她可不就是。」

「阿姿。」永王妃語氣輕責,「方纔母妃問她是誰這樣喊的,她沒供出你來。這樣為你擔著,你卻在背後說她。這點,你比不過她。」

魏姿也是一愣,「她沒說?」

「沒說。」永王妃又說道,「這事你還沒同你哥哥問清楚,就一口咬定她說謊。可若真是你兄長送了,你到時候要如何面對她?母妃教過你的,你卻通通忘了。」

魏姿挨了罵,心底還是不服氣,嘀咕,「不可能……」

正說著話,那管家就將方纔齊妙給自己的花燈遞了過去,說道,「那謝夫人帶著女兒來了,讓小的將這個交給郡主。」

魏姿一瞧,詫異,「竟真的是姥姥送的。」話落,立即看向母妃,果真見她不滿瞧看。她也生了怯意,上前抱了她的腰,嬌嗔道,「女兒錯了,母妃不要生氣。」

「我能生什麼氣,你下回見了謝家姑娘,定要好好和她道歉。」

「哦。」魏姿又覺奇怪,「哥哥怎麼將東西隨便送給個陌生人了?」

永王妃也不知,也想知道,倒覺是緣分了。等到夜裡丈夫和兒子才回來,等兒子跟自己問過安,這才問道,「你姥姥送你的花燈去哪了?」

魏臨答道,「中秋那晚送人了。」

永王妃溫軟笑道,「送誰了?」

「只知道姓謝,看著好玩懂事,我拿著花燈也不像話,她也喜歡,就送她了。」

永王妃恍然,永王爺在旁問道,「怎麼突然提起這事?」

永王妃笑道,「王爺可知那姓謝的小姑娘是誰?今日我瞧見了,就是那謝大人的千金,名喚小玉。」

永王爺笑道,「倒是有緣分。」

永王妃笑笑,「今日阿姿的花燈壞了,便讓人拿去放著,讓那謝小姑娘瞧見,說她也有一個。眾人便說她撒謊,疏離了她,讓她受了很大委屈呢。」

「孩子家下回再見就忘了這事了。」

「這倒是。」

兩人都覺是孩子家的事,有什麼可擔心再見還有芥蒂的。倒是魏臨聞聲,想著自己好心送她,卻無故給她添了災,倒是自己的過錯。下回要是再見了她,就同她好好道個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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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氣溫微涼,已可見初秋影子。

謝崇華早早來到衙門辦公,許通判也來得早。共事兩個月有餘,許通判對他敵意已無,一起處理案子,十分投機合拍,久未有過的痛快。

今日兩人打算去河堤勘察,看可有要修築的,好及早防範,免得汛期一到,下游百姓受苦。出門時謝崇華想起一事,問道,「那師爺是不是近日請辭了?」

「年歲已高,是打算走了。」許通判何等聰慧,猜出話中用意,問道,「大人有要舉薦的人?」

謝崇華說道,「以前在太平縣共事過的一位師爺與那位老師爺不相上下,也公正嚴明,遵從律法,倒是想舉薦的。」

師爺並不算是朝廷正式編排的官員,多是民間秀才或者是有能力的人擔當,州里的師爺考核稍微嚴謹,但也是看知州喜歡。這事本不必過問他,可他既然跟自己提,也是尊重他的。

這種無意中就被籠絡的感覺,許通判卻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許是因為是真心待人,而非刻意為之,也更顯得這人真誠,越發覺得可深交。

「既是有才華的人,那就請來做師爺吧,大人使喚得順心就好。」

和他商議完了,謝崇華便想晚上回到家中,就給慕師爺去信,邀他來冀州共事。趙押司他有心提拔,只是押司未走,不好提。等日後有了機會,再提吧。

兩人還沒出到大門口,就有衙役跑來,見了兩人臉上立即鬆了一氣,「還好大人沒走,剛鬧市有個漢子吃東西不給錢,攤主尋他拿錢,他說自己是永王爺府裡的,就是不給錢,還打傷了攤主。我們將他押了過來,瞧了腰牌,的確是永王爺家的,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呀。」

「此事證據確鑿麼?」

「剛好小的和麻六巡邏路過,親眼瞧見的,當然不假。」衙役又忍不住問道,「大人要怎麼辦?」

謝崇華臉色頗沉,「怎麼辦?這種事不是最好辦的麼?既然證據確鑿,那賠了攤主藥錢和吃飯錢,再杖責二十大板子。」

衙役愣了愣,轉而看向和永王爺來往嚴密的許通判。許通判將視線悠悠挪開,更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大人,那可是王爺府的下人啊,誰敢打啊。」

謝崇華見他畏首畏尾,知他驚懼那永王爺,義正言辭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依仗主子為非作歹的下人,不守規矩,壞了王爺英明,毀王爺清譽,簡直是罪加一等。速速讓他拿銀子給攤主,杖責之後就放了吧。他不可賠,就關起來,直到他肯為止。」

衙役苦不堪言,難怪說他是硬骨頭,真是硬骨頭,王爺都敢惹,他不要命,他還要命呢。

許通判終於收回視線,好整以暇瞧看,「還不快去,大人的話也不聽了?」

衙役只好邊罵邊去,將話傳到前堂,也讓同僚愣了好一會,更讓那漢子沒想到。最後吃了頓棍子賠了錢,狼狽地跑回王府去了。正好主子在,進門就跪身,將是非顛倒一番,將那謝崇華說得十惡不赦,「……他還說王爺故意縱容小的作惡,是您管教不嚴。可小的真的是身上沒帶錢,攤主卻死咬我不放,小的誤傷了他,誰想就挨了一頓棍子。小的受了侮辱沒關係,但那謝崇華,分明是在踩王爺您的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