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皇突然駕崩,京城內亂,暫時還未波及冀州,只是等內亂一定,怕是就要對地方官動手整治了。
徐家跑商,消息靈通,將這消息帶到謝家時,謝崇華好不震驚,「不知宋大人安危如何。」
陸正禹擰眉說道,「六弟與其擔心宋大人,倒不如擔心擔心跟他交情甚好的自己。如今是太后掌權,厲太師最得信任,與他為敵的人,定沒有好下場。只是宋家在京城根基深,宋夫人的娘家也是官宦世家,他暫時是安全的,但也只是能保住一條命,官是當不得了。厲太師不能對他下手,那斬斷他的羽翼,就是厲太師要做的。」
謝崇華沒有跟他提厲太師和齊家的恩怨,如果提了,那陸五哥肯定會跳起來,讓他趕緊逃命去。
送走他,謝崇華回到屋裡,仍舊心事重重。齊妙見他失神,喚了兩聲不應,不安地晃晃他的手,才見他低頭看來,「嗯?」
「二郎在想什麼?」齊妙拉他坐下,倒了茶水給他,「五哥那邊來的消息很不好麼?」
謝崇華說道,「宋大人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官職不保。五哥提醒我,與其擔心宋大人,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真追問下來,二郎也不會捨棄宋大人,跟他撇清關係的。」
謝崇華感激她明白自己,不會因為怕宋大人牽連,而逼迫自己和宋大人割席分坐。這已是事關性命,她仍如此,這已非結髮夫妻的情分,更如一人兩身,割捨不得,「妙妙,宋大人來時,曾有一事我隱瞞了你,如今看來,也有必要告知你,也好讓爹娘及早躲避。」
事關爹娘安危,齊妙心有不安,「二郎你說。」
謝崇華輕歎,「妙妙你的祖父曾任太醫院院使,在他之前,任院使的是厲家人。當年宮廷發生瘟疫,那院使處理不當,被你祖父參了一本,導致聖上大怒,將那院使革職,提拔了你祖父,後來那院使鬱鬱寡歡了。而那人,正是厲太師的堂弟。」
齊妙還是第一次聽這件事,吃驚不已,「難怪祖父他從不愛提以前的事,連父親都只知道他做過院使,除此之外,便不提其他的了。」
「而厲太師,已經知道我娶了齊家姑娘,所以哪怕沒有宋大人的事,只怕厲太師真正掌權後,也不會放過我們。」他隱去了自己殿試落選是因她娘家的緣故,只說了結果。
齊妙面色蒼白,「那爹娘……」
「所以我便想,這官也不要做了,趁著京城局勢未定,離開冀州,帶上岳父岳母,一家尋個安靜地方,隱姓埋名,隱居去吧。」
「二郎。」齊妙咬了咬唇,搖頭,「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們拖家帶口的,哪怕一個下人不帶,算上我那七個哥哥姐姐,還有他們各自的家人,浩浩蕩蕩百口人,又能躲去哪裡?」
謝崇華愣了愣,也沉默了。十指緊纏,擰得指骨泛白。脊背冷汗涔涔,第一次感覺到了性命之憂。似利劍抵喉,讓他不能前進一步。又有餓虎在後,令他不能安然退身。
「對不起,妙妙。」重石壓心,恨自己無能為力。他抱著妻子,喉中生澀痛苦,「是我護不住你。」
追兵未到,卻因這一句話觸了心弦。齊妙想到爹娘兒女,清淚滾落,「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哪怕是能保玉兒他們安康,也好啊。」
「唯有厲太師失勢,方能保我們兩家平安。」
可要一個勢力如日中天的人失勢,哪裡有那麼容易。再有,哪怕是失勢,也想必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厲太師傾覆兩家,卻只是一句話便可。
兩人有是纏心,更覺分別一刻都覺苦澀,去看了兒女,仍要裝作沒事。午後衙門有事,謝崇華也強打精神過去處置。
倒是慕師爺見他精神不濟,隱隱聽了些風聲,見無人在,便問道,「大人可是在擔心宋大人?」
「嗯。」
「人各有命,大人也不必太過擔心。」
謝崇華無法對他說出真相,只能應聲。倒是許廣瞧在眼裡,也沒多言。同他告假有事,就離開了,直接去了親王府。
王府今日,也不太平。
昨夜永王爺和王妃就徹夜未眠,早上也沒出來用飯。下人端了進去,到午時又原封不動拿了出來。
命都快沒了,又有什麼心思吃。
永王昨夜接到快馬加鞭送來的聖旨,已是手抖,「這明著是去恭賀新帝登基,可卻擺明了是要藉機剷除我們這些藩王啊。」
永王妃也是雙目赤紅,「那老妖後,竟這樣逼我們,活著去,卻難活著回來。王爺當真要去嗎?」
「不去?那就是抗旨,到時候也是死路一條。」
永王妃提帕拭淚,「那該如何是好?」
永王久坐沉思,許久才道,「我們……起兵如何?」
永王妃著實嚇了一跳,忙摀住他的嘴,「王爺你瘋了不成?」
「那能怎麼辦?坐以待斃,還是送上門去做太后砧板上的一塊肉。」永王低聲,「太后病重,撐不了多久的……皇兄暴斃,裡面定有貓膩。許是太后想在臨死前拚一拚,因此害了皇兄。可她越急,就越證明她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更要快刀斬亂麻,將異己剷除。可越是如此,反抗的人就越多。本王篤定,京師一個月內絕不會平靜,而有心求活的藩王,也定不會只有我一人。」
「王爺。」永王妃急道,「這談何容易?自古朝廷就驚怕諸王作亂,因此每個藩王不許擁兵過多,你唯有親兵三百,如何能成功?哪怕是招兵買馬,我們也並沒有那麼多錢。不如我們逃吧?」
「逃?最後不也是死?」永王焦躁細想,想來想去,說道,「知州掌軍權,倒是有兩萬的兵可用……」
永王妃心思一頓,「王爺想勸服謝崇華?可他又怎會答應。」
永王搖頭,「你忘了,宋大人和他是知己好友,宋大人失勢,他也沒好日子過了。」
「只是他在冀州頗有美名,又與太后厲太師無冤無仇,不過是個小角色,到時候厲太師正是用人之際,指不定還會提拔他。未危及性命,他又怎會來冒這個險?而且你若去試探,他也不是個笨人。一不小心,反過來還將你捆了,說你有異心,直接送去京師問罪邀功。」
剛起的火苗又被碾燼,永王又覺生還無望,「難道……回天乏術了嗎?」
永王妃一聽,又是落淚,「只怪……生在帝王家。」
「那……我們去投奔其他王兄王弟?」
「一山不容二虎,他們要你何用?」
永王苦笑一聲,倚身長椅,不能言語。後日就要進京,就像後日就要上那斷頭台,必死無疑了。
「咚咚。」
此時門響,卻惹得兩人頗為煩躁。
「王爺,許通判求見。」
永王立刻起身,親自去開門。許通判見了他,笑笑,「果真是急上頭了,竟親身來接。」
永王不跟他計較這麼多,讓家僕下去,門一關,已問道,「你怎麼如今才來?」
「昨晚接了話,但沒對策,來了也是添亂。」
永王妃聽出端倪來,「那如今有了?」
「倒也不算是有了,只是有苗頭罷了。」許廣坐下身,剛騎馬跑得太快,氣還有些沒喘順,抿了口茶水,才道,「再猶豫下去,你們必死無疑了。」
「我又怎會不知道這個。」
「造反吧。」
三字一出,許廣不見好友驚詫,就知道他已想過這個問題,卻是歎氣,「手上只有精兵三百,又無多少錢財,如何能反?」
「你沒有,謝大人有,將他拉入陣營,迅速吞併臨近幾個地方,很快就能集結十萬大軍,接下來就是一場惡戰了。興許會死,但也不至於必死無疑了。」
他說得鎮定自若,聽得永王都覺是件簡單事,「謝大人未必肯幫我們,他不過是個書生出身的人,求安穩才是他骨子裡想的。」
「我說了,昨夜我還不肯定,今日見謝大人憂心忡忡,我卻覺得可以一勸。」許廣繼續說道,「宋大人素來與厲太師不合,雖說如今有兩大世家與太師抗衡,但其勢力並不能和太后相比,所以如今只是軟禁京城,等硝煙散去,局勢定下,就是死路一條。而謝崇華十分敬重他,以他的節氣,定不會臣服新皇,到時候,也是死。可若是我們起兵,許他承諾會救下宋大人,他應當會動搖。」
永王問道,「你可有把握一勸?」
「沒有。此事只怕還要王爺出馬求他。」
永王妃說道,「萬萬不可,王爺血統尊貴,怎能去求個……」
「王妃。」永王止了她,「膝上黃金,哪裡有命重要。而且我不能離開封地,能求的,唯有他了。難道要我為了這尊嚴,便要捨棄你和兒女的性命嗎?」
永王妃淚湧眼眶,她這夫君,從來都是傲氣之人,如今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被逼到了什麼地步。她如今不該勸阻,而是該和他一起共風雨啊,「王爺拿主意吧,無論您做什麼決定,妾身都會緊隨在後,絕不離棄。」
雖說這些話並沒有實用,可卻讓永王心中安慰,像得了千軍萬馬,更是堅定他劈開一條活路的心。
「那你去安排和謝崇華見面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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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華知道王爺要見自己,隱約猜到緣故。許通判又道,「王爺懇請和大人見一面,請大人務必來。王妃也會前去,若夫人得空,勞煩一併前來相聚。」
他將原話說與妻子聽,聽得齊妙心中頗有想法,遲疑許久,才道,「王爺他該不會是……」
不等她將話說完,謝崇華輕捂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說,「等去見了王爺,再做定論。」
「那二郎有何想法?這一見,被人瞧見,哪怕是沒那個心思,也難防小人背後捅刀了。」
「事已至此,本就沒退路了。」謝崇華眼染寒光,要想有活路,他已別無他法。哪怕是最後下場淒慘,至少也曾有生還的希望。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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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緊迫,兩人連晚飯都沒用,就去了許通判家中。只留下謝崇意帶著四個弟弟妹妹吃飯,他對政治並不太敏感,只是覺得兄嫂這樣急迫,只怕也是有事要發生了。
「小叔,爹爹娘親去哪裡了呀?」從小玉記事以來,爹娘至少有一個會陪著他們用飯,可今天卻不見他們。
陸芷偏身說道,「去辦事了。」
「那什麼時候回來呀?」
「很快。」陸芷把筷子給她拿好,「食不言,寢不語,吃吧。」
「嗯。」小玉又瞧著那兩個小傢伙奶聲奶氣道,「弟弟妹妹快吃,不要看,菜要涼了。」
陸芷見他們三人吃了起來,這才看謝崇意一眼,見他若有所思,也沒喚他回神,只是放了筷子到他碗上。
謝崇華和齊妙已經到了許廣家中,從後門進去。許廣將他們直接領去後院,「家中下人已經都不在宅裡,王爺和王妃也早就來了。」
這番話更是肯定了他們來時所想,而也更是明白——永王要拉攏他們。
進了後院小屋,屋內只點了一支蠟燭,看著昏黑。等走近了,才看清是王爺王妃站在那。兩人要行禮,當即被他們托手攔住,「謝大人謝夫人不必多禮。」
許廣說道,「先坐下吧。」
屋內圓桌剛好坐了五人,蠟台放置中間,屋內昏黑,四人周圍和臉上神情,卻看得很清楚。
永王先開了口,「謝大人想必已知京師內亂,暗潮洶湧,連宋大人也不能倖免,如今軟禁在京師,只怕凶多吉少。」
「下官今日剛得知這消息。」
「謝大人可想過要救宋大人?」
「自然是想的,只是並不容易。」謝崇華沒有說明本意,來時他和妻子已經商議過。若是自己說了齊家一事,那永王定不會感激自己投靠了他,反倒是反客為主,要自己感激能投靠他。日後永王若能登基,別說會厚待他們,能不能給他們安生日子過,也是未知數。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此事。
不曾與永王交心,也交不得心,這騙局,他們夫妻便要背一世。
可為了兩家族人安康,只是他們心負重擔,他們也受了。
永王說道,「本王也想救宋大人,可是當今局勢,只怕力不從心。要想救他,也唯有是與他作對的厲太師不再掌權。」
話落,滿座寂靜。許久齊妙才試探笑笑,「王爺的意思是……您能奪厲太師的權麼?」
永王沒想到先這樣問的是齊妙,而且也算是問得十分直接了。那倉促上位的皇帝,不過是太后和厲太師手中的傀儡,太后體弱,真正掌權的是厲太師。說是奪厲太師的權,也就是要造反,在座的人都是明白人,當然能聽懂。
永王妃見謝家夫人都出聲了,又這樣鎮定,心中欽佩,接話道,「謝夫人是聰明人。」
齊妙搖頭笑笑,「王爺王妃,你們信不信,若是別的官,聽見這些話,早就將你們抓起來了。」
永王妃臉色一變,「謝夫人。」
「莫慌。」齊妙說道,「我們夫妻此時還留在這裡,也就是不會告發你們的。只是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身為臣子,實在不敢冒險。念在兩家交情上,今晚的事,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謝崇華也說道,「也請王爺三思,宋大人固然要救,但一旦事敗,我和我妻子的娘家人,都要連坐,是誅九族的事,不敢如此冒險。」
「謝大人。」永王站起身,說道,「那你是要看著宋大人死嗎?」
謝崇華目光凜然,「若宋大人死了,我也不會苟活。只是如今牽連我的家人,謝某不敢自私。」
永王一時無話。倒是永王妃見他們夫妻二人都起來,也急了,長裙未撩,便直接跪在地上,目光定定,「求你們救救我們魏家,也算是救救這大央吧!外戚干政,新皇傀儡,諸王動亂,日後定有混戰。我夫君本意求自保,但心繫蒼生,謝大人愛民如子,難道忍心看這天下大亂,百姓顛沛流離嗎?」
她一跪,永王也狠下心來,朝他們跪下。謝崇華忙拉妻子和他們對跪,「王爺……萬萬不可。謝某心有百姓,只是……」
許廣忽然拊掌,說道,「既已跪下,那就結為異性兄弟吧。往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爺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日後定不會薄待謝大人的。」
永王喜道,「對,既已對跪,便結為兄弟!往後有我一分榮華,定不會只給你半分。」
謝崇華和齊妙相覷一眼,沒有吭聲,還差一點,方能答應。
許廣又道,「方纔你們過來,應當也是有人看見了。貌似永王爺過來,也有人瞧見。都是進我這一個宅子的,這麼久不出去,別人也不知會不會猜,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話裡已有威脅的意思——反正已經有人看見你們和王爺夜裡密談,當下可以談論的,又能是什麼清白的事。不造反,都是死路一條呀。那倒不如擁兵王爺,或許還能有條活路。
只是不到萬不得已,許廣不會用這個辦法。一來他敬謝崇華,二來他不想開罪他。可這些話是不能讓王爺說的,否則更是咄咄逼人,惹人生厭。
謝崇華一聽,知道最後一個助力到了。
永王見他神情動搖,趁機說道,「事關蒼生,請謝大人見諒。」
永王妃也極力勸道,「我們並非心有惡意,只是事出無奈,為尋一條活路,也需要謝大人助我們一臂之力,他日成功,定不會忘記謝大人的救命之恩。」
氣氛又良久沉滯,屋外寒風刮送,吹得高懸屋簷下驅邪用的銅鈴作響,更添幾分靜謐詭異。
謝崇華沉默許久,才道,「那就懇請王爺,接下我手中兩萬將士。」
永王大喜,忙起身將他扶起,「從今日起,你我便是異性兄弟,同甘共苦!」
謝崇華卻有遲疑,雖然是不讓永王對自己的投靠起疑心,但畢竟是騙了他,又做了這樣一場戲。於二十幾年都浩然正氣的他來說,竟心有尖刺。只是若不點頭,反倒讓永王覺得自己不會盡心幫扶,那之前所做都白費了,便應了一聲。
永王大為心安。
許廣便去尋了酒水,插上香火,和兩位夫人一起,看他們結義。
這誓言一定,兩家皆是鬆了一口氣。連夜規劃大計,最後定下以清君側的名義招兵買馬。先占臨近小州,待勢力擴大,再尋據點,統籌大局,和京師雄兵對抗。
因冀州與京城之間,還隔了四個州,其中還有一位藩王,若能勸他起義,那京師定要先攻打他,方能抵達冀州。而所掙得得時日,就是永王穩固根基的大好機會。
許廣聞言,說道,「這說客,就由我去吧。那祁王跟我有幾分交情,也是個脾氣剛直之人。去了京師便是死,他是個聰明人,怎會去送死。」
「不行。」謝崇華細思後說道,「許通判和永王爺交好的事但凡留心都知道,若是你去,祁王只會當你是在為永王爺找替死鬼,他哪裡會答應。」
「可當下並沒有適合又可靠的人前去。」
「也不必非要親自去。」謝崇華擰眉沉思,片刻說道,「有一人可以勝任。」
「?」
「慕師爺。」
「他?」
「他能言善道,為人機警。而且他是師爺,不入官冊,讓他假冒謀士,前去勸服,定不會讓人生疑。」
許廣和他相處不過幾日,皺眉,「可靠麼?」
謝崇華定聲,「以我性命擔保。」
他信得過的人,許廣意外信任。永王見好友衝自己點頭,細想片刻,說道,「那就拜託謝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