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永王從軍營回來,接連幾日在軍中部署,半夜歸來,只覺十分疲冷。永王妃和他說了一些話也沒聽進耳中,直到提及謝小玉,才聽了起來。
「問了她家中的事,謝崇華是半句都沒提您在軍中的事。」永王妃拿了洗好的臉帕給他,蒸騰著霧氣,「不像是會真以軍功來蓋主的人。」
永王不但是對謝崇華,對秦方和孫韜,甚至連許廣,都沒有一個是能信任十分的,多少會有所防範。只是不表露於面,心中有所警惕罷了。而其中最為讓他在意的,還是謝崇華。
孫韜是他力保力薦的,秦方也被他說服留下。他要再策反兩人,實在是件易事。
永王妃悄聲,「王爺既然這樣在意謝家,妾身倒是有一個法子,不知當說不當說。」
永王問道,「什麼法子?」
「不如我們和謝家聯姻吧。」
永王微頓,「是娶了他家女兒,還是我們將女兒嫁過去?」
永王妃輕語,「自然是娶了他家女兒,讓世子娶了謝家長女,如此聯姻,足以見王爺對他的信任。謝家定會感激,而且他日若他要謀反,也定會受盡指責,讓他有所顧忌。」以前說要聯姻,她有私心,如今卻完全沒有,只是為了丈夫的未來著想。
永王擰眉細想,也覺可行,「那我明日跟謝崇華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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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還沒過完,街上也沒了過年的氣氛。行人腳步匆匆,將滿街紅潮撤下,像是都趕著將手裡的東西賣完,也不買新貨了。
小玉在攤前看了一圈,想給母親買個針線盒,可就是挑不著喜歡的。
那小販說道,「姑娘,您要是現在不買,等仗一打起來,連這些也沒了。」
小玉問道,「什麼時候要打仗呀?」
「再過幾天吧,您沒瞧見這街上烏煙瘴氣的,拖家帶口往外逃的人啊?」
小玉瞧見了,只是沒有想到是要打仗。在她的想法裡,戰爭的概念一點也不深,家裡也不提這些。問教她唸書的阿芷姑姑,也不說。只是大家都不說,現在一看這荒涼街道,就更有感觸了。
她放下繡盒,轉身對嬤嬤說道,「我們回去吧,出來久了娘要擔心了。」
嬤嬤意外道,「夫人特地允了您出來走走,姑娘不多瞧瞧?」
小玉搖搖頭,她出來的時候好像也聽見娘親說要收拾東西了,許是怕她留在家裡搗亂,又顧不上她,才讓她出去玩的吧。最多她回去就乖乖坐著,不給娘親添亂不就好了?
從街上往回走,時而有人左右拎著行囊匆匆走過。神情慌張急切,像後面有人追趕。又瞧見有官兵列隊巡邏,更添幾分緊張壓抑。
她拉了拉嬤嬤的手,問道,「打仗很可怕嗎?」
嬤嬤神情凝重,緩聲,「很可怕。」
「那為什麼還要打仗呢?」
嬤嬤一時不知該怎麼答,想了許久才道,「大概是為了以後都不用打仗吧。」
小玉不懂這裡頭的邏輯關係,總覺有些悶。埋頭走著,忽然嬤嬤說道,「那不是世子麼?」
小玉抬頭往前面看去,果真看見世子停在前面一家酒樓前,像是在等人。人不及馬高,被馬擋了半邊身體。見他神色如常,便從剛才買的東西裡拿出那一盒甜糕點,往前頭跑去。
魏臨在等母親進去買酒出來,如今還天寒地凍,再過兩日又要飄雪,父親讓母親購置千壇烈酒放軍營裡,等冷得受不住時,便讓將士喝一口,就能回暖了。除了酒,還有驅寒用的姜和辣椒,那些東西永王妃讓別人去買了,酒這東西怕下人品嚐不對,便親自來。
等了許久仍不見母親出來,倒是聽見有人喊自己,還以為聽錯了。回頭看去,就見個穿著棉襖的小姑娘往自己跑來,面頰俏紅,踩著銀雪過來,像只小狐狸。
「世子哥哥。」
小玉跑到跟前,氣喘吁吁,將糕點遞給他,「這糕點可甜了,是我最喜歡吃的,裡頭有乾果子,香甜香甜。」
魏臨想說不要,旁邊的下人已經彎身接過,他就沒說什麼。
小玉見他不苟言笑,便問,「世子哥哥今天還不高興嗎?」
魏臨聽見母親從後面走來的動靜,再看滿目關心的小玉,心腸已是一狠,將那糕點拿過,還了她,「我不愛吃,以後也別給我東西了。」
小玉總覺他哪裡不對勁,「我做錯什麼了嗎?」
此時永王妃已經從裡面走了出來,竟瞧見小玉在,笑顏滿開,「玉兒怎麼在這?」
小玉收回心思,答道,「路過。」
永王妃沒買其他什麼東西,就去隔壁那兒買了個糖人給她。小玉道了謝,就回家去了。走時回頭看了魏臨一眼,還是不理她。
永王妃心裡有事,沒留意兒子板著一張臉,倒是低頭說道,「玉兒是個可人兒吧,長得像她娘,往後也定會是個美人胚子的,做世子妃能帶去見人的。」
魏臨聽出話裡意思不對,抬頭看她,「什麼?」
永王妃笑道,「昨晚母妃和你父王商議過了,給你和玉兒定個娃娃親。反正你也和玉兒玩得好,兩家聯姻,誰也不吃虧。」
魏臨詫異得不能言語,「你們……連我也要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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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拿著糖人回到家裡,正好碰見陸芷,自己也沒心思吃這糖人,可放著被飛蟲咬了怎麼辦,乾脆借花獻佛了,「阿芷姑姑,這是王妃給我買的糖,我不想吃,阿芷姑姑吃嗎?」
陸芷早就已經不喜歡這些了,搖搖頭,「青青在後頭呢,給青青吧。」
「嗯。」小玉往後頭走去,見了青表妹,問她要不要吃。
常青素來不愛甜食,看見就覺牙疼,也不要。小玉頓感氣餒,問了院子裡的下人,說弟弟妹妹還在外面沒回來,她便坐在亭子裡自己吃。見那下人仍舊進進出出地搬東西,想到方才連阿芷姑姑也抱了一堆東西去外頭,問道,「這次我們又要搬去哪裡呀?」
下人答道,「搬去離軍營近一點的地方,免得被壞人抓走。」
「就我們搬嗎?」剛才回來街頭的小夥伴一個都沒說要搬的。
「對,就我們。誰讓姑娘是謝大人家裡的姑娘呢,仗一打起來,壞人第一個要抓的就是王府和我們府的人了。為了姑娘們的安全,當然是要一起撤守的。」
「哦……」小玉撐手看著那邊的中軸路,一會就看見酒婆了,手上拿著一個鐵鍋,看著十分沉重。她正要上前去喊人幫酒婆婆一把,就見那鐵鍋已被旁人接過。原來是姑父的管家徐伯伯。
也是奇怪,那鐵鍋被接手過去,酒婆也是半句謝話也沒,實在不像酒婆平日的客氣模樣。那徐伯伯也是,像是理所當然接過般,不知說了些什麼,酒婆神情不曾怎麼變,那向來板著臉的徐伯伯,對誰都不大客氣的人,倒是難得一見的恭敬。
她吃完了糖人,就回屋裡去了。進了房間,這裡已經被收拾一空。又是空蕩蕩的,這種搬家的感覺並不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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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齊妙和謝嫦娥已經將東西都讓人搬上車了,這一次聽說住的地方很小,所以也沒有帶多少東西。只是冬天的衣服多,壓實了幾個大木箱,還有廚房器皿那些,實在不能丟的要帶的,也都一併帶過去。
本以為至少能住半年,兩人也小心購置著東西,將這裡當做一個可以住上一段日子的家,裝飾得已經差不多了,誰想還是不能如願。
謝崇華和陸正禹也正從軍營往家趕的路上,許廣也要去接王妃他們過去,就一起坐馬車,另有一事,許廣想和謝崇華再提提。見他臉色並不太好,便說道,「我知你不願在這個時候讓玉侄女和世子定親,只是王爺這麼提了,而且還是為世子求娶,著實是天大的信任,你卻還說你仍要考慮。」
陸正禹在旁說道,「六弟是怕委屈了玉兒。」
許廣驚詫,「委屈?這怎麼會委屈?小玉日後可是要做世子妃的。一旦王爺打下江山,那世子就是太子。世子這樣聰慧,體恤別人,極有可能順利繼位。那小玉就是國母,怎會委屈她?」
陸正禹和謝嫦娥能成為夫妻是歷經過許多磨難的,其中波折讓他想過無數次,如果當初一開始就和她一起,那就不會有日後這麼多事。所以他明白好友不願讓小玉早早定親的原因。如果以後小玉和世子兩情相悅還好,但如果並非那樣,那小玉就要痛苦了。而那婚事,也根本沒有辦法推掉的。再有,魏臨君臨天下,那後宮定有三千佳麗,即便是做了國母,也不過是個名號。
好友淡泊名利,怎會拿女兒去換榮華。許廣不明白他,身為知己,身為五哥,卻懂他。
謝崇華的確不願意,方才下意識就想婉拒,許是被許廣看出來了,立刻攔了他,出來賀喜。
許廣也是為了他好,大戰在即,王爺什麼心思他懂。不信任是有的,但能用聯姻的方法來籠絡人心,他也無話可說,倒覺得這是好事,「唉,謝大人,容我說一句有些可惡的話。如果你不答應,很容易讓人覺得你有異心……你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在別人眼裡,這是天大的好事。不答應,卻顯得你別有他想呀。」
謝崇華又如何不明白,只是想到女兒那樣天真,真要進宮門,才是他這做父親不願看到的。女兒性子單純,嫁個殷實人家就好。許廣說的也沒錯,永王有著王者共有的毛病,那就是多疑。
雖然這種多疑並沒有危險,但如果他拒絕這段聯姻提議,就會將永王的疑心坐實了。
——我要將天下送你一半,你都不要。莫非你日後想奪走整個天下?
車行途中,許廣下車準備去王府接人,臨走前又對陸正禹說道,「徐二爺知曉其中利害,多勸勸謝大人吧。」
等他走了,謝崇華說道,「不必勸,我回去和妙妙提。」
陸正禹點點頭,沒有多問多勸。
到了家,也來不及一起吃飯,東西都已搬上牛車馬車,幾乎沒有多逗留,就一起上車往軍營過去了。
斐然嫣然要和母親一起坐,謝崇華攔了他們,溫聲道,「爹爹有事要和你們娘親說,你們和阿芷姑姑坐另一輛車好不好?」
兩人一起點頭,動作像是人跟影子般整齊。小玉問道,「爹爹,那我呢?」
謝崇華摸摸女兒的頭,「你也跟阿芷姑姑他們坐。」
小玉沒有纏著父親,她知道他們很忙,「嗯。」
常青也被帶去和陸芷他們一塊坐了,大人的車裡唯有謝崇華齊妙,陸正禹和謝嫦娥。
趕車的是徐伯,也不怕說的什麼不好的話被有心人聽見。
謝崇華將事情說開,驚得齊妙直搖頭,想也沒想,「不行,不能答應這門親事,這親事一旦定下,除非王府沒了,否則就沒法退了。」
謝嫦娥也輕歎,「小玉福氣好,被皇族看上,只是這福氣,卻難以承受。」
兩對夫妻都是有情人,別的事情可能會爭辯,但感情的事,卻十分明白。
陸正禹默然許久,才道,「可許廣說的也並沒有錯。」
齊妙絞著帕子,有些出神,「真的推不了麼?就算真的不行,退一步來說,嫁給王爺其他孩子不行麼,非得是世子?」
謝崇華低聲,「我等會去和王爺提提,哪怕一定要嫁,看看可否挑選郡王聯姻。」
也唯有如此了,至少嫁了郡王,會比嫁了皇帝少許多約束。而且也沒有完全婉拒,到時候說得委婉些,興許王爺會同意。
出了主城,行了二里路,馬車就已趕入那這半個月日夜不歇搭建起的新城門。城門是尋了能工巧匠所建,在佈兵防禦上,比普通城池更堅固,也更利於防守作戰。
因大批士兵都聚集在這,那些民房住宅都暫時租借,改成軍營,不在前面作戰的時候,就居住在這。
所以留給家眷的地方,就不寬敞了。
齊妙跟著丈夫都住過抬頭碰頂的茅草屋,再住這小瓦房,倒也沒多不便。她邊領人將孩子的住處安排好,邊擔心丈夫那邊到底會如何。心事重重,強打精神指揮眾人搬東西。
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安置妥當兩個房間,就見丈夫腳步匆匆回來了,拉了她就附耳說話,聲音有些欣喜,「我過去見了王爺,正好幾個將軍在,就商議了一會要事。商議完了,眾人出去,王爺就喊住了我,不等我開口,他便說,這親事要對我們抱歉了。」
齊妙眼已有神采,「不聯姻了?」
「嗯。」謝崇華說道,「王爺說,是世子不肯。無論王妃怎麼勸,就是不點頭。」
「也是怪了。」齊妙已不想去費腦子想,只是可算是熬過去了,輕歎,「有驚無險,倒也是好事。」
謝崇華也知她受了驚嚇,笑笑說道,「我去軍營那邊,等會你帶孩子們用飯,不用等我。」
送丈夫出去,齊妙這才奇怪起來,世子怎會抗拒的這麼厲害。平日他跟小玉分明玩得很好,有說有笑的。跟別的小姑娘還沒那麼親近來著。她心有狐疑,想不通了。
剛才安排好了斐然嫣然的房間,這會要去收拾長女房間,就往那邊過去。還在門口就聽見女兒的聲音,進去一瞧,屋裡的東西竟已擺放了一半。那下人來來回回問謝小玉——「玉姑娘這東西往哪放?」「您的梳妝台要放哪個位置?」
齊妙見女兒一一指地方,雖然有些擺放得奇怪,但看著也不太礙眼,看得她安慰,女兒也好像懂事了許多,「玉兒。」
小玉聞聲看去,便往她跑去,撲在懷中,聲音軟糯,「娘。」
「我家玉兒也能獨當一面啦。」
「獨當一面是什麼意思呀?」
齊妙刮刮她的鼻尖,「看,平日讓你好好唸書,偏不聽。」
小玉說道,「以後我會好好唸書的。」她總是想著玩是不行的,爹娘每日都忙得團團轉,她也想幫忙。最好的法子,好像就是念多點書。
齊妙只是說句玩笑話,卻不想女兒這樣認真答她,讓她很是不忍,俯身抱了抱女兒,軟聲,「玉兒只要好好玩就好了,你還小,開心便好。」
小玉埋頭母親懷中,暖得讓她覺得有了莫大依靠,「玉兒會乖乖的,娘不要突然討厭我。」
齊妙苦笑,「娘怎麼會討厭你。」
「世子哥哥就突然不理我了,不跟我說話,我給他糕點,他也不要。」
聽她提起魏臨,齊妙也多了幾分想法,「一點徵兆都沒麼?」
小玉搖頭,「那天王妃問了玉兒好多話,還總問爹爹有沒有在家裡提起過王爺。玉兒說沒有,然後世子哥哥就說我手很髒,讓我去洗手。等我洗手回來,他就不理我了。早上我還看見他了,給他糕點,他不要,讓我不要再去找他玩,不要跟他說話。」
說到這裡,小玉已經有些眼紅,趴在母親懷裡,鼻子微酸,「郡主以後也會不理我嗎?那些小夥伴以後也會突然不理我嗎?」
齊妙這才有了線索揣測,永王妃尋女兒打聽丈夫的事,也是不放心想問出私密的話來。被魏臨察覺了,便藉故讓小玉走?所以這次魏臨不答應這門親事,只怕也是察覺到了其父王母妃的用意。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魏臨實在是個聰明人,連齊妙都吃驚了。不但聰明,還說明一點,魏臨是真的將女兒當做好友來看,否則也不會故意翻臉,疏離她。
年紀這樣小,卻有這樣的想法,齊妙微微驚出冷汗,他若能繼位,日後定是個果敢有擔當,甚至會是個心狠的人。女兒不嫁他,是對的。
他是良人,卻不是女兒的良人。
齊妙見女兒難過,安撫著她,又道,「世子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也有很多話是玉兒聽不懂的。玉兒還是個小姑娘,幫不了他。所以等他忙完了,你再去找他玩好不好,到時候他就會和你重歸於好了。」
小玉問道,「世子哥哥不是討厭我?」
「當然不是。」
有了母親安慰,小玉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嗯,那我等他忙完。」不是無緣無故不理她就好,那以後她也少點煩他。等著他辦完大事,他們就能重新一起遊湖看花,一塊去猜燈謎了,但願那一天不要太晚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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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剛過,京師大軍已經壓境。
探子潛伏探了人數來,跑回城內,稟報道,「約莫有三十五六萬人。」
與當初所知的差不多,眾人信心大增,前往城門之上。不知他們何時發起首攻,仔細將城門弓箭手安置妥當,已是難平大戰前夕所帶來的緊張情緒。
朝廷大軍已經到了利安府,在距離新築城牆外的五里地駐紮住下。
而和利安大軍如出一轍的是,絕不擾民,絕不白拿百姓一粒米飯。因此城中也平靜如常,無人謾罵軍隊。
自從元將軍請辭之後,厲太師一直不曾提到底任命何人領軍討伐,直到臨近出發,才知道是個姓白的,軍功不少,但秦方聽後,說不足畏懼,因此永王也安下心來。
快到天明,氣候更是寒冷,突然一陣號角聲震響軍營。不多久敲門聲急促慌亂,永王也幾乎是剎那睜眼,連鞋也沒穿,就跑去開門。
大門剛開,那人就說道,「王爺,有人攻城。」
永王面色沉冷,「攻城便攻城,你慌什麼。秦將軍和孫將軍不是輪流守城麼?」
那人臉色已十分難看,「正是秦將軍讓屬下來的,他說,那、那領兵攻城的人,是元將軍!」
永王驚詫,「元初?」
那已請辭的人,為何突然出現在了利安?
幾乎是剎那反應過來,厲太師那隻老狐狸,竟反坑了他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