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央軍隊半夜來襲,領兵的還是元初,著實讓眾人吃了一驚。
雖是數萬士兵強攻,但因早有準備,固若金湯,弩手弓箭手全都安置完善。敵方受阻,難以攻克城門。傷亡的人倒是不少,元初便領兵撤回。
這一戰過後,已是黎明。
城牆之下並無死屍,已被元初命人全部帶回。如果不是城下可見血跡和散落的斷刃,永王都要以為方才小戰是做夢。
秦方說道,「元初以小戰亂我軍心,並非是有意要來攻打。」
孫韜也說道,「跋山涉水剛來到這裡就發起攻擊,本來也讓人覺得蹊蹺。這來得快去得快,也的確不是真的要開戰。」
不得不說被元初這樣奇襲一次,軍中的確多了一些謠傳不安。謝崇華已去安撫軍心,秦方和孫韜重新查看了一遍城上佈陣,還未離開城門,就有人在外面高喊。兩人低頭往那看去,只見是個騎兵,手裡揚了揚個盒子,扔在地上就走了。
等那人走了,孫韜眺望遠處,不見有兵潛伏,這才讓人下去拾了回來。
拿回來打開一瞧,還未仔細看清裡頭東西,眾人就都是眉頭一皺,微微退步。
那盒子裡裝的竟然是一隻手!
半隻胳膊呈紫色,看模樣已經砍下有一段時間,許是因為一路天冷,並未腐化。那手是只女人的手,腕上還戴有一隻紅玉鐲子。而承托那手的,是半箱子珍寶。斷手臥在其中,詭異非常。
箱內另附一張紙條,紙條只有六個字——愛妾鶯娘之墓。
永王的臉色陰沉,讓人關上盒子拿走。眾人互相瞧看,不用多說,也明白過來。
當初他們買通了元初的五姨太,讓她勸服元初。而元初真的「中計」,讓他們大喜。昨晚元初突然出現,他們已預感計劃失敗,如今他特地命人將那鶯娘的手送來,由此可見一開始元初和厲太師就沒有上當,所以元初請辭之後,才關閉門戶,謝絕見客,恐怕暗地裡早就和厲太師商議如何瞞天過海了。
傳聞元初十分寵愛那鶯娘,如今看來,對於背叛他的人,也是絕不會手軟。
碰上這樣的強敵,兩軍交戰,只怕勝算即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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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華安撫了軍心,回到家中已是下午。齊妙讓人去廚房熱了飯菜來,沒有問他早上攻城一事。謝崇華匆匆吃完飯,湯也來不及喝一口,就又要走。看得齊妙終於是忍不住輕語,「不要走太急,會傷了胃的。」
「沒事,不用擔心。」謝崇華說道,「對了,孫將軍拜託你照顧他妻子,他無暇回來,很是擔心她。」
因房子不多,將領的家眷四處分開住倒不如住同一處。所以孫韜的妻子就在謝家左邊,右邊是許廣一人獨居的小屋。齊妙答應了他,又道,「那我也要拜託孫將軍好好照顧你了,我也很是擔心呀。」
緊繃了一上午的臉聞言終於是笑了笑,謝崇華低頭附耳,「照顧好玉兒他們,也照顧好你自己,我一有空就會常回來,辛苦你了。」
齊妙怕他擔心,展顏,「嗯。」
縱有萬般不捨,也要走了。誰不想安穩過日子,有妻女的謝崇華更是想。但如今想是空想,腳踏實地做好眼前事,方是能如願的前提。
到了軍營,永王正召集部下重商大計。
謝崇華進了屋裡,坐在許廣一旁,屋內氣氛略顯壓抑,不得不說凌晨一戰大家驚起,雖沒損兵折將,卻有挫敗之感。因為鬧不清元初下一步要怎麼做,就更顯得小心翼翼了。
待人來齊,永王便開口說道,「朝廷大軍統帥的是元初,大央第一大將,凌晨一戰不過是先探我們虛實,不必放在心上。」
秦方說道,「朝廷兵力此次已壓我軍,為首的又是元初,只怕這將是一場惡戰。」
孫韜說道,「方纔我想了一事,如果我們此時開城門迎戰,只怕按元將軍以往的作戰策略,會勢如破竹,大軍強攻。所以我想,倒不如堅壁增壘,固守不戰。城內糧草充足,依靠原先的作物和臨近海岸的保障,吃住不愁,要抗,也能抗上個四五年。」
一人問道,「以此計拖延,並非長久之計。」
「但強行迎戰,也並無把握能擊退他們。朝廷大軍駐紮此地,一切都需購置,比起我們來,他們要耗費的東西精力更多。」
謝崇華低眉稍想,也說道,「朝廷如今內憂外患,除了我們,還有其他幾支起義軍,拖延戰術並非不可行。」
眾人又仔細商議一番,最終決定堅壁增壘,不正面迎敵。
利安叛軍修築城牆的消息報到大央軍營,元初眉頭微擰,問道,「那統帥是何人?」
「有兩人,一個名秦方,原本是廣安府將軍,後投奔永王。另一個是利安副將孫韜,後擢升為將軍,年輕驍勇,屢戰屢勝。」
元初笑道,「想固守不戰,看似不是好法子,卻是聰明人所為。將那兩人的底細和所勝戰役,戰術,通通查清楚。」
「末將領命。」
等那人退下,旁邊副將問道,「將軍下一步要如何計劃?」
元初細想片刻,說道,「既然他們想不迎戰,那我便讓他們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去徵集百姓,在銘城之外,修築七十座軍營,插上軍旗,每日卯時過半,命人齊敲鑼鼓一刻。」
昨夜一探,已知銘城佈局精巧,防禦極強,想要攻下,並沒有十足把握。更重要的是,對方將領並非庸才,強行破城,哪怕攻克,自己也會損失大半兵卒。厲太師千叮萬囑,不可損失過多兵力。
他也明白,各地叛軍四起,在利安這裡損兵太多,看似鎮壓了叛黨,可實際輸的卻是他們。
以最小的損失來收復利安,他志在必得,不過是時日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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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天還未全亮,那按時響起的鑼鼓聲就傳遍十里地,又吵得人沒法睡了。
陸芷起得早,聽見鑼鼓聲時正在梳頭髮,聞聲只是抬了抬頭,又繼續梳發。
自從搬到這裡,下人遣散了大半,她跟齊妙說自己不用人伺候,將下人都給小玉他們了。所以早上是她自己起來洗漱,沒有人進來。
這倒也好,一個人想慢點想快點都行。
從屋裡出去,嫂子她們果然也起來了,正在指派下人做事,準備開飯。
齊妙見了她,說道,「阿芷,你去將嫣然抱出來,那丫頭,抱著床柱不肯起床,都恨不得要跟被子捆一起了。」
話落,小廳外頭就有人笑道,「那嫣然侄女肯定恨死元初那混蛋了。」
齊妙抬頭往外瞧去,果然是許廣,笑問,「許參軍。」
陸芷也看了一眼,這人只要在家,一聞到自家開飯,他就會跑過來了,鼻子靈得很,根本不用親自去請。至於為什麼不自己開火,嫂子這樣說道——做了以此,但是太難吃,把自己吃吐,又洩了三天。驚得永王急忙給他找搭伙做飯的,然後就瞧上了徐謝二府。
齊妙和謝嫦娥自然不在意,兵臨城下,都是一家人。許廣能言善辯,一眾小孩也歡喜他。
嫣然被抱出來時睡眼惺忪,趴在陸芷肩上哭鼻子,「我不要起來,我要睡覺。誰呀,天天這麼吵。」
許廣接話道,「是個老混蛋。」
嫣然聽見聲音,回頭看去,吸了吸鼻子,「許叔叔。」
許廣微微笑道,「不要喊叔叔……」
嫣然被陸芷放下,往許廣身邊挪了挪,奶聲奶氣道,「可是娘親說許叔叔和爹爹是同輩,不能喊哥哥呀。我要是喊了你哥哥,那你就要喊我爹爹叔叔了。」
斐然在旁接話道,「所以呀,許叔叔是要我們喊你叔叔呢,還是你要喊我們爹爹叔叔呢?」
「是呀是呀,許叔叔要是不在意我們可以喊你哥哥的。」
「然後你就得喊我們爹爹叔叔了。」
許廣瞠目結舌,謝家的小孩都是人精,這雙生子日後要不得了了。半晌他才忍痛道,「那就喊我叔叔吧。」
想他一個還沒成親的人,想他一個還沒成親的人……想他……
罷了,還是不要想了。
兩人一臉孺子可教,朗聲——
「許叔叔。」
「許叔叔。」
許廣覺得謝家這飯蹭得很是心酸。
齊妙見兒子女兒又「欺負」人了,笑笑岔了話問許廣,「許參將身體恢復得如何?」
許廣說道,「已無大礙,等會用過早飯,就能回軍營了。」
說話間早飯已端上,齊妙也沒再問。等用過早飯,孩子散開,她才又問,「如今形勢如何?」
許廣笑道,「我記得昨晚謝大人有回家吧,怎麼嫂子沒問他?」
齊妙淡笑,「沒問,他在軍中整日都聽這些,回到家裡就不願還纏著他問了。再有,我知形勢並不算太好,更怕問了他反過來擔心我。他心裡事多,總怕虧欠了我。」
許廣這才瞭然,笑笑說道,「謝大人真是好福氣,娶了嫂子。」他這才說道,「那元初每日敲鼓,一來是顯軍威,二來是想擾亂軍心。這七天裡也陸續來挑釁我們,只是我們不開城門,他們也攻不進來,也就僵持著了,倒無大礙。」
齊妙心中稍定。
許廣也要去軍營了,起身要走時又不死心轉身,「嫂子,你有妹妹沒?」
不知為何突然問這個,齊妙答道,「家中我最小。」
「噢……」許廣死心了,「本想未嫁求娶,誰想又成幻影。」
齊妙抿笑,「許參軍如此想成家立業麼?」
「因為不想與馬為伍了。」
這話齊妙沒聽過,不知何解。許廣已起身往外面走去,回去牽他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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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銘城已被圍困三個月有餘,快五月的天,氣溫逐漸散了寒涼。渡口的商船也陸續跑動,陸正禹又要出海去了,要養那麼多軍隊,不賺錢是不行的。
謝嫦娥早上為他繫好腰帶,叮囑道,「要小心朝廷那邊抓你,如今已是眼中釘,更要小心。」
陸正禹說道,「延岸的地方基本已非朝廷掌管,現在估計朝廷也無暇顧及我了。倒是那元初時不時來領兵攻城,弄得人心惶惶,這才是真的要小心的。如果……如果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你要照顧好自己和青青。」
「嗯。」謝嫦娥稍有遲疑,才道,「要不……讓青青複姓吧。」
陸正禹驀地一頓,讓青青不再姓常,跟他姓陸,哪怕是姓徐,他也會很高興。可想到青青於他還是淡漠的模樣,就覺時機不到,「以後再說吧。」
兩人穿戴好出去用飯,常青已經坐在桌前。小玉正拉著她說話,聽得認真。因正對著出口,一眼就看見陸正禹和母親邊說話邊過來。
娘親的氣色越發好了,每日笑得總是那樣開心。
常青收回視線,偏頭看著小玉,聽她念叨雜七雜八的事。
陸正禹坐下身,想了想還是對常青說道,「我等會出海,可能要兩個月後才回來,去的是順平府,那兒最出名的就是夜明珠,你可喜歡,我帶一顆回來給你把玩吧。」
常青搖頭。
陸正禹又問,「珊瑚呢?」
常青仍是搖頭,見他還要問,說道,「什麼都不用。」
陸正禹默了默,還是笑笑,「好。」
謝嫦娥摸摸女兒的頭髮,為他解圍,「是誰給你梳的,梳的真好看。」
「阿芷姑姑。」
說著話,陸芷已經牽了嫣然出來。今日還是賴床了,不過沒哭鼻子,睡好了心情也好。嫣然蹦著步子跑過來,坐在兄長一旁。
謝嫦娥看著陸芷說道,「照顧他們的事你交給別人做就好。」
陸芷說道,「下人不多,反正我起得早。而且我在家也沒什麼事要做,盡量幫著做些輕活。」
謝嫦娥笑道,「長大成人,懂事了。」
陸正禹說道,「等會我出海,你是更喜歡夜明珠還是珊瑚?」
陸芷抬眼看他,「去多久?」
「兩個月。」
陸芷若有所思,「這麼久……」她又道,「早去早回,一帆風順。」
陸正禹笑笑,「還沒說你要什麼。」
陸芷頓了頓,說道,「夜明珠吧……」開口跟人要東西,總是有點為難。但這是她的兄長,無妨的。
陸正禹又問其他幾個孩子,頓時桌上熱鬧起來了,看得謝嫦娥都差點忘了行路凶險,只道他不過是尋常出個門,很快就要回來。
母親擔憂的神情落在常青眼中,不知為何母親如此。等吃過飯回去,便問帶自己的僕婦,「娘她怎麼不開心?」
僕婦答道,「二爺要出門了,夫人自然會擔心的。」她知她不愛說話,就又低聲說道,「外頭兵荒馬亂的,誰出個遠門都不敢保證一定能平安回來。可是二爺要養一大家子,還養了支軍隊,不得不去的。」
常青愣了愣,那他竟然還有心思問自己喜歡什麼,還問小玉他們要什麼。那樣若無其事,像只是去幾天而已。
沒走兩步,後頭急傳腳步聲,轉身去看,就見小玉跑了過來,一把抱住自己,嬉笑道,「青青青青,你要有弟弟啦。」
常青皺眉,「嗯?」
「剛姑姑吃完飯不舒服,三叔就給姑姑把脈,然後說肚子裡有小人啦。」
常青更是愣神,娘親和那人要有孩子了?一瞬她竟是對那孩子很是討厭。娘親那麼喜歡那人,和他生了孩子,自己就沒人疼了吧。
這件事她之前就想過了,現在真發生,好像心裡很不舒服。
小玉還在拉她的手,「青青我們去看小表弟好不好?」
「不好。」常青抽回手,走了兩步忽然想到剛才下人說的話。兵荒馬亂的,誰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呢……她頓步駐足,要是……他回不來了,娘親肯定會難過。那誰來照顧娘親和那小人兒?
「青青青青?」
常青問道,「他呢?」
「誰呀?」
常青不知道喊他什麼,這才發現從未喊過他,也沒跟別人提起過他,憋了半會,才道,「他。」
倒是僕婦聽懂了,在旁提醒,「徐二爺。」
小玉這才明白過來,說道,「姑父吃完早飯就走了呀,我娘說讓人去告訴姑父,可是姑姑說不要,怕姑父在外頭記掛擔心。」
常青沒有再問,準備回房。可越往裡走,就越不安。
萬一他真沒了怎麼辦?
萬一他真扔下娘親了怎麼辦?
她越走越慢,終於是一個轉身,往外急步走去。僕婦急忙跟上,「青姑娘去哪裡?」
「渡口,去備車。」她走了兩步,又拉上小玉。
她走得快,小玉差點摔著,「青青,娘說不要出去,外面亂。」
這表妹的力氣簡直大得嚇人,小玉都要被拖著走了。一直走到大門口,車已經備好,僕婦還有些擔心,「就這麼出去不好吧?容我去稟報夫人。」
常青可算是停了步子,「嗯,去吧。」
僕婦急忙往裡跑,人剛沒了影,常青就拽著小玉上車,對車伕說道,「去渡口,快點。」
車伕遲疑,常青抬眼看他。車伕微頓,這青姑娘向來不愛開口,一開口就不容反駁,被個孩子冷冷盯看,比夫人們要他做事更有威懾力。便喊了一聲,讓幾個護院跟著,這才駕車去渡口。
小玉想起身拉她下去,反倒被她反押。無法,算了,誰讓她是自己的表妹,那就陪陪她好了。
馬車穿過街道,一路往渡口方向前去。
因渡口也要防止敵方突襲,因此也派了重兵把守。馬車被攔在了外面,青青已經能看見有人往商船上走去,很快就要起錨離開了般。她咬了咬唇,跳下馬車,拉過小玉仰頭說道,「她是謝參軍的女兒。」
那人說道,「小孩子來這做什麼,快回家去。」
「你喊那邊的徐正過來,他一定認得的。」
那幾人還是不放行,只當小孩子胡鬧。
這邊渡口難得有孩子出行,連婦人也沒多少,稚嫩的聲音在一群粗重口音的漢子便顯得十分清晰。惹了幾人回頭去瞧,而陸正禹已快上船,見那邊像是發生了什麼事,立即警惕往那看去,卻一眼看見了常青。
他急忙快步跑過去,撥開守衛,說道,「她我女兒。」
語氣自然,常青聽得微怔,唇抿更緊。那幾人立刻讓開。
陸正禹蹲身問道,「怎麼了?」
小玉這才明白青青是要告訴姑父姑姑有孩子的事了吧,不過姑姑不是說不讓姑父知道嗎?便閉嘴沒說,看青青怎麼說吧。她覺得青青比她聰明多了,一定不會亂說話的。
「我要夜明珠。」
陸正禹微頓,「嗯?」
常青字字道,「我要夜明珠,你要帶回來。」
陸正禹奇怪她怎麼突然說這些,只是……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哪怕說得僵硬,甚至有些冷冰冰,可卻暖如初陽。他認真答道,「嗯,帶最大最亮的給你。」饒是難別,仍說道,「回家吧,外面危險。」
常青點點頭,就拉著小玉走了。小玉眨眨眼,所以剛才青青這麼急匆匆過來,就是為了要珠子?哎呀呀,原來青青也是個小姑娘,跟她一樣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甚至比她更小姑娘,否則怎麼會大老遠跑來就為了說這話。
想罷,她反牽妹妹的手,晃著小手愉快道,「我們回家吧。」
常青應了一聲,又回頭看去,卻發現那人還在往這看。她立刻回頭,不再看了。
「她是我女兒。」
常青閉上眼,這五個字,竟然像烙印一樣烙在腦子裡,散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