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華任丞相,許廣封為太子少師,謝崇意入了太醫院。宮裡的過半添置,都交給了徐家,成了名副其實的皇商。秦方和孫韜封了國公,孫韜還未來京,但宅子已經賞賜好。
齊妙一一問完自己想要知道的,永王當真沒有薄待功臣。永王沒有為丈夫封爵她略覺奇怪,但仔細一想,丈夫雖然功高,但如果同時封侯進官,只怕朝中會有許多重臣不滿。單是封了丞相一職,就讓她大感意外了。
雖說丈夫功高,但官途不過三四年,知縣知州,都是不起眼的官職,這皇榜一揭,真不知朝廷要議論成什麼樣子。
登基大典論功行賞後,又開宮宴,賞舞聽曲,直到巳時,酒宴才結束。
謝崇華從宮裡和許廣一起結伴出來,兩人酒量甚好,但慶功酒宴各種敬酒被敬酒,喝得有些頭重,路上也沒話。同乘一車,都覺滿車酒味。
回到家中,謝家大門還開著,下人已經等了半天,見了他就一路道賀。
謝崇話看著燈火都覺朦朧得多了一圈霧氣,「夫人呢?」
「在房裡等您呢。」
謝崇華聞得身上酒味,便想先洗了身再和她說話。進了屋裡,一眼就瞧見屏風上已放好要換洗的衣物,真覺妻子神算。
齊妙聞聲出來,讓門口下人去打水來,「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回來,不過宮宴肯定要很晚才完,所以一直讓廚房熱著水。」
謝崇華想脫了外衣,想著酒味能淡些。可酒勁慢慢上來,有些迷糊,摸了兩次都沒摸到扣子,看得在找乾花想熏香屋裡的齊妙也放了手,過來給他解扣子,「廚房等會會把醒酒湯一起送來,明天要早起嗎?要上朝?」
「後天。」謝崇華低頭瞧著她,這個角度看她的臉十分美好,睫毛濃似墨,唇紅齒白的,「我做丞相了。」
齊妙笑笑,「知縣也好,丞相也罷,不要忘了初心就好。」許是新衣服,最後一個扣子口子開得小,難解。她微微蹙眉,專心在這扣子上。
謝崇華見自己竟比不上一顆扣子,好不嫉妒,「妙妙。」
「什麼?」
「明天不用上朝,是因為聖上賞了一個大宅子,我們又要搬家了。不過這回,搬了就不用走了。」謝崇華握了她的手,不許她碰扣子,彎身和她平視,看著這明眸大眼,「等會我就把扣子全卸了。」
齊妙知道他有些醉,還跟個扣子較真,不由好笑,「那你要敞開了肚皮去上朝啊。」
「那你瞧我罷,瞧我我就不嫉妒它們了。」
齊妙真想將這話留到明天,等他清醒後讓他聽。可惜沒有辦法留,要是複述的話他肯定不信,還以為自己唬他,「二郎你先去洗個臉好不好?」
「不好。」後勁太強,現在已經是真的醉酒了。謝崇華拉了她坐下,摸摸如綢緞般的頭髮,「我們把爹娘接來京城玩吧。」
齊妙沒想到他醉酒了還能想到自己的爹娘,都說酒後吐真言,想必他是一直把她的父母記掛在心上。
「你一定也很掛念岳父岳母了吧,我們不得空回去,那就將他們接過來,住幾個月。嗯……住一年半載……嗯,你高興就好。」
齊妙抿唇笑笑,看著他說醉話。平時那樣正經八百的人說起酒話來,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她看長女的話嘮功夫,其實是隨了他的,哪裡是像她。外頭下人敲門,要來上水。齊妙忙捂了他的嘴,免得在下人面前失了丞相威儀,他這模樣,她也捨不得讓別人瞧。
婢女上好水,齊妙哄著他去沐浴,就在旁邊給他洗髮洗身,沒有離開。因是個讀書人,以前身上總是白淨沒有一點傷痕,但現在卻在背上、胳膊上瞧見了,這些傷什麼時候來的,連她也不知道。打仗的時候他常不在家,回來也是疲憊不堪,兩人同房甚少。現在想想,怕是有時候他一回來就說累倒頭就睡,怕就是已受了傷,不想她看見吧。
待他洗好,齊妙拿了膏藥往那傷痕塗抹。等塗好了,他已經酣睡,像是放下了全部重擔,夢中可見踏實。她將他腦袋枕在自己腿上,拿乾帕給他擰發,怕他醒了,動作輕慢,左右擰了許,髮才全乾。
明日還要搬家,齊妙也吹滅蠟燭,在旁睡下。
許是昨夜睡得好,這心情也好,大清早起來,齊妙也不覺得累。旁人也睡得很好,眼裡神采奕奕,朝氣明朗。
用早飯時三個孩子一聽又要搬家,好不擔心,以為又是因為打仗。直到齊妙好好解釋一番,他們才覺得這次搬家是好事。
丞相府離皇宮不遠,不在同一條主道,在更僻靜的地方。謝崇華搬走後,又特地去了一趟那酒樓,給了掌櫃一袋銀子,讓他代為轉交給朱家主人,作為租賃錢。
掌櫃這才信他沒在糊弄自己,前日他和那朱家人說時,對方還大罵了一番,說不可能。他雙手接過,慎重道,「草民一定交由他們手中,大人請放心。」末了又問,「不知大人搬去何處?」
「雲雀巷三戶。」
掌櫃記下,等他走了,又想他們今日搬家,午飯也不知有沒空做,乾脆讓廚子燒了菜送去。
小二聽了好不鬱悶,說道,「掌櫃什麼時候也這麼勢利了。」
掌櫃瞪眼,「什麼勢利,就算他是個大將軍,行事跋扈了,我也瞧不上。」
小二隻好等廚子做好飯菜送去,尋了那雲雀巷子,說明來意,那人去請了謝崇華。
謝崇華出來,見了小二的臉還認得,聽他說明原委,頓覺觸動,「那就勞煩小哥代我謝謝掌櫃的。」
「小的知道了。」小二目光順著他進去,往門匾上一看,還沒掛上牌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官。出來時心裡好奇,就尋了個僕婦問。
僕婦說道,「是丞相大人的家呢。」
小二咋舌,「那、那方纔那人……」
「可不就是丞相。」
小二差點驚得跌坐,他竟給丞相送菜,不對,他竟對丞相不敬,沒有彎腰請安,他還跟自己道謝!小二一路捂著好像要掉的脖子跑回酒樓,結結巴巴道,「送飯的地方是、是丞相大人家裡,那個年輕人,就、就是新丞相啊。」
掌櫃也是詫異,聽說新任丞相年紀輕輕,沒有資歷卻一舉提拔,吃客都說大央朝政又要動盪了。他也跟著插了兩句話,現在知道那人就是當朝丞相,他卻瞬間覺得大央垮不了。別說不會垮,甚至會更加國富民強吧!
謝家下人裡裡外外搬著東西,齊妙給兒女三人每人買了一個大糖人。他們便排排坐在對面石階上看大人搬東西。緊緊盯看,直到在之前那個家裡一直沒卸下來的箱子被搬了進去,三人才歡呼一聲。
這說明這裡真的是要久住的地方,而不是暫時住的。
發現這個真相之後,三人才覺嘴裡的糖甜絲絲的。
斐然見他們在這裡坐了那麼久這戶人家都沒動靜,不由看看後面的朱紅大門,「不知道這家有沒有小孩,有的話就能一起玩了。」
小玉和嫣然也好奇回頭,大門緊閉,裡面也一直靜悄悄的,不知道對面鄰居是誰,「不過以後許叔叔不做我們的鄰居了嗎?」
「不做了吧,爹爹不是說,許叔叔也有個大宅子嗎?還賞了好多下人,還有三個京城最好的廚子呢。」
嫣然突然覺得可惜,「不能每天看見許叔叔了呢。」
「要是許叔叔帶著三個廚子住在隔壁,我們也能天天去他家吃飯了呢。」
「把許叔叔在我們家吃的吃回來嗎?」
「是呀是呀。」
「可惜……」
三人嘀嘀咕咕說了半晌的話,最後約定隔三差五就結伴去見許廣,然後在他家吃飯。
賞賜的宅裡傢俱都是新的,甚至連被褥茶杯這些日常所需都有。七八個院子環環相扣,假山花草,池塘荷花,將宅子點得明亮精神。
下午木匠將門匾送來掛上,下人左右掛上燈籠。
等嫣然被領去自己房間時,走了二十三步才從門口走到床邊,看得她累及了。以後玩累了還得走這麼遠的路趴床上。她扯扯嬤嬤的衣角,問道,「能不能換間小的呀,太遠了,好累的。」
嬤嬤啞然失笑,「姑娘誒,誰都願意住大房不願住小房的。」
「可是很累的。」
「真是小懶人。」嬤嬤笑吟吟抱起她,「那去瞧瞧您爹娘的房間,比比就曉得姑娘的房間可小了。」
她抱了嫣然去主子房中,在門外看去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一眼沒瞧見盡頭。
謝崇華正將書放到房裡的大書架上,瞧著空蕩蕩的地方,覺得可惜,「以前書倒是不少,但是來來回回幾次,書沒法全都帶來。」
齊妙瞧著還沒放滿一行的書架,也覺太空了,「無妨,反正日後要在這定居,住上個一年,二郎肯定能將這兒填滿。到時候啊,二郎頭疼的就是如何把書架空出來了。」
這倒也是,不過想到書房那邊還有個大書架,真想填滿,怕也沒這麼快了。謝崇華將最後一本書放上書架,就聽見女喚聲。走過去一看,果真是她。
嫣然笑眼含星,伸手就要他抱。謝崇華接過她,掂了掂,重了很多,是因為太久沒法好好抱她的緣故麼,「嫣然去瞧過自己的房間沒有,喜歡嗎?」
「太長太大,說話都有回音啦。嫣然喜歡小點的。」
嬤嬤在旁邊說道,「方纔姑娘還說是因為太長了走起來累呢。」
嫣然臉一紅,「嬤嬤不要拆穿我。」
謝崇華朗聲笑笑,這小機靈,「姐姐的房間更大一些,姐姐都不喊累,嫣然可不要讓姐姐笑話。」
「姐姐比我大呢。」她認真說著,見母親也過來了,又轉而求她抱。
謝崇華晃晃她的手,「你娘累,爹爹抱你不好麼?」
「都好。」
齊妙笑道,「你爹也累,快下來自己走。」
嫣然得令,便下來去勘察房間。這一走,走了不止二十三步,真比她房間大多了。齊妙見她邁著小小步子來回數了兩遍,笑笑,「小懶人,也不知道像誰。」
謝崇華附耳低聲,「像你。」
齊妙瞧他,「哪裡像我。」
「每次出村口的小樹林時……」
都是要他背她的。
齊妙忙捂他的嘴,輕噓他一聲。可這動作更惹下人瞧看,老僕都是抿嘴笑著,新來的下人好奇不已。
嫣然已經走了兩遍回來,肅色道,「嫣然去看看姐姐的房間。」要是姐姐的房間也這麼大,她就不嫌棄啦。
她剛走不久,管家就過來說對面也搬人來了。
齊妙好奇道,「不是說那裡已經有人住了麼?」知道鄰居是什麼樣的人,日後也好相處,所以來之前有打聽過的。
管家說道,「聽說是今天早上被高價買了,這會搬過來。」
遠親近鄰,兩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出去和新鄰居打個招呼。出了大門,不過一輛馬車停在對門口。謝崇華瞧瞧那馬,已認了出來,「是子瑜啊。」
許廣剛進家門,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字,探頭一瞧,便笑開了,「哎呀,竟然勞煩丞相大人來接我,真是好大的面子。」
齊妙不語,只是眉眼帶笑看他。謝崇華也笑問,「你好好的御賜府邸不住,跑這來做什麼?」
「好混個三餐呀。」
「聖上不是特地賞了你三個頂好的廚子麼?」
「誰說家裡有三個廚子就不許我去人家家裡吃飯了。」許廣一會才說道,「剛送我爹娘他們離京了,宅子太大,空得很。」
許家人平安離京,被送往偏遠南方,一世不許踏入京城半步。許廣剛和他們見面不久,就要別離。謝崇華明他心思,說道,「那每月交飯錢吧。」
許廣失笑,「竟要交飯錢,一個銅板可否?」
本就是開玩笑的,對方卻答了他,「可以。」
他微微一頓,笑笑,「那成交了。」
許廣住到對面的消息傳到謝家孩童耳裡,便結伴去他家玩。許廣把事情都交給下人做了,自己正閒著無事,見他們過來,倒覺可以解悶,乾脆領了他們去附近走走。
到了傍晚齊妙處理完裡外事務,才想起幾個孩子怎麼沒來纏她了,一問才知道許廣差人來說了,帶了孩子們去玩。她也樂得清靜,而且許廣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又疼他們,有他帶著,定能玩得好吃得好,她一點也不擔心,樂得清靜自在。
倒身往床上一躺,想趁著離開飯還有點時間好好睡一會。睡得迷糊,身上有被子蓋來,想著是丈夫回屋了,也沒力氣起床,低語一聲,已有熟悉耳語,「吃飯的時候叫你。」
「嗯。」她胡亂抓去,捉了他的手腕,往下滑去,握了他的手,「你也躺吧。」
謝崇華也暫時沒事要做,昨夜睡得好,此時也不睏,便在一旁看她睡。微微閉起的眼輕動,沒有睡熟,但也輕易不會醒來。瞧了好一會,才想起一事來。便起身去桌上拿了紙筆書信一封,交給下人,送去元德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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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易主,對戰火波及不重的偏僻南方小鎮來說,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不過齊家如今才算是放下心來,如此一來,女兒女婿可就安全了。不用再擔驚受怕,也不會寢食難安。
齊老爺還多了一份心思,和夫人說道,「也不知道聖上會給咱女婿封什麼官做。」
齊夫人對這事看的淡然,擔心了這麼久,她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女婿不是大富大貴沒關係,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女兒這樣才不會吃苦,「皇城的消息傳到這,也一個月了,女婿也應該差不多來信了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急什麼。」
「怎麼能不急。」齊老爺說道,「女婿不是大功臣嗎,指不定還能封個侯爺呢。」
「不做侯爺你就不待見了嗎?」
「夫人這是什麼話。」齊老爺遲疑一會,才道,「當初他家世貧寒,我都不曾不待見,他對女兒那樣好,我這當爹的,就更沒法不待見了。」
齊夫人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她的心裡又何嘗不記掛著女兒女婿的事。只是記掛的不是女婿封了什麼官,是真當他半子,心中惦記罷了。
又想了兩日還是不得消息,這日正午全家一起用飯,外頭有馬蹄聲停,只聽管家和門口那人說了兩句話,管家手裡就拿著一封信疾步跑進來,「老爺夫人,姑爺來信了。」
先走去接信的是刑嬤嬤,硝煙還未平息,她就回了齊家。也是一直念著姑爺小姐,這會聽見,幾乎是立刻過去拿信,交給齊老爺,自個在旁瞧著。
齊老爺拿著信直念,「大官,大官,侯爺,侯爺,都行都行。」
撕開信取了信瞧,洋洋灑灑三頁紙,字跡似乎比以前更加大氣飛揚,意氣風發。看見這樣的字齊老爺就安心多了,迅速將信看了一遍,看得心撲通直跳。
全家人也都紛紛探頭,飯也不吃了,等著父親念信,就怕又傳來壞消息。
齊夫人也急了,「信上說什麼了?」
齊老爺剛看完一遍,大喜,「丞相!」
「什麼丞相?」
「女婿他官拜丞相啊。」
眾人驚異,還不敢相信。等齊老爺又看一遍,朗朗說道,「真是丞相,都住進皇上御賜的丞相府裡去了。」
全家這才反應過來,齊夫人更是鬆了一口氣,也和他們一樣高興。長嫂立刻讓下人去買好酒好菜,今晚慶賀,又跟婆婆道喜。
齊夫人為女兒高興,也為女婿高興,想起女兒受了那麼多年苦,可算是苦盡甘來了。齊老爺又道,「女婿想請我們進京小住,夫人怎麼看?」
不等她答,兒子兒媳已勸道「難得八弟有心,娘就去吧。家裡有我們看著,不用擔心」「可不要辜負了他們夫妻倆的孝心」「而且您倆還沒去過京城,去瞧瞧也好,看看妙妙他們過得好不好」。
一番相勸,齊夫人還是有些放不下家裡的孫子孫女,但是她也掛念女兒。齊老爺也勸她,她這才點頭答應。
用過飯回房拿衣服,特地挑了幾件嶄新光鮮的,怕給女婿家丟臉。她還是不放心,問道,「老爺,京城裡的老太太平時是怎麼穿的?」
男子不如女子穿的精巧,齊老爺想也沒想便說道,「挑最合適你的就行了。還有,記得備幾身厚點的,女婿說京城比我們這冷多了。」他又感慨道,「連這個也為我們想到了,這女婿當真沒得挑。」
「女婿他素來心細。」齊夫人還在瞧著衣櫃發愁,挑了幾件又放回去了,總覺得不好,真想先飛去京師看看那些老太太到底是怎麼穿的。
齊老爺又道,「女婿是功臣,我倒不太意外他做了大官。倒是沒想到崇意,竟也進了太醫院。」
剛才是欣喜,現在是感慨中帶著欣慰,提及兩者語氣不同。齊夫人和他夫妻多年,也聽出來了,說道,「老爺面上有光了,竟教了個御醫徒弟。」
「他在我這哪裡學過什麼,不過是帶他入門,還是他自己出息啊。」
「徒弟不都是師父帶進門,修行在個人麼?」
「到底是不同的。」齊老爺心裡清楚當初謝崇意在自己這裡雖然也勤奮,但從來沒有要日後做大夫的心思。後來邵師弟來過一回,問了他,也說沒瞧見他想今後做大夫。誰想大戰爆發,知道他自告奮勇去軍營做軍醫,著實讓他意外。
但謝家兄弟這樣有出息,齊老爺還是為女婿徒弟歡喜。
翌日,齊老爺和齊夫人出發進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