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阿呆青葉

青葉從懷中摸出那日從他那裡收下的瓷瓶並這瓷碗一起遞給他,冷笑道:「你若不信,何不親自塗,或是親自嘗嘗味道看?」

僕役將瓷瓶推開,伸手從懷內摸出個紙包,遞到青葉手中,一字一頓道:「你再重新塗給我看。」

青葉一怔,佩服道:「不愧是倭寇頭子。心機之深,無人可比,怪道那個人如此看重你。」遂接過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來,裡頭是些許白色粉末,跟她那日收到的瓷瓶裡的粉末一般無二。她便當著僕役的面,用小指蘸了少許,小心地在碗口四周均勻地又塗了一圈上去。

晚間,青葉炒了幾個清淡小菜,用熬製了許久的豬骨湯做湯頭,下了一碗龍鬚面,下面時,又燙了幾根碧綠青菜,炒了少少的一些綠豆芽,當著他的面,將面盛到適才備好的那只青花瓷碗裡,再在麵條上鋪上燙好的青菜及綠豆芽。

她這邊才忙完,那邊夏西南便親自過來端托盤,照例又要悄悄與她說:「要是有多出來的,給我留一些。嘿嘿。」

夏西南走後,那燒火的僕役依然端坐不動,青葉問:「你還不走麼?咱們從此兩清了罷?」

僕役緩緩道:「不急,接應的人我安排已定,等事成無疑之後再走不遲。」說出這話,顯然是不信她。

他這邊話音才落,便聽夏西南一路小跑過來,口中著急喊叫:「褚姑娘,褚姑娘,叫你去說話!」

青葉起身便走,那僕役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回身點頭笑道:「此事大約是成了。我再親眼過去看一眼……我若被扣住,你千萬要救出我,不可拋下我獨自離去。」

那僕役點點頭,沉聲道:「你看一眼趕緊設法回來,我即刻帶你走,不許節外生枝,明白?」

青葉點頭。僕役放開她的胳膊。青葉來到灶房門口,夏西南上前來拽住她胳膊,給她拉扯到了懷玉的書房內。

懷玉坐在書房內,他的書案上放著那碗豬骨面並幾個小菜,麵條似乎一口也未動過。她走到他書案前面,問道:「喚我何事?」

懷玉向她招手,道:「你自己看。」

青葉便上前,仔細看那碗麵,面並無異常,豬骨熬製的湯頭醇厚鮮美,青菜碧綠,令人望之食指大動,但鋪在面上的綠豆芽之間卻夾纏著數根長長的髮絲,令人大倒胃口。本來髮絲蓋在青菜之下,夾纏於綠豆芽之間的,現在都被他仔細地挑了出來。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也早已準備好一套說辭,見狀便小心笑道:「是我疏忽了,我——」

「人還在麼?」懷玉忽然扭頭看向夏西南。

夏西南微微欠身,笑答:「還在灶房裡眼巴巴地等著呢。」

懷玉冷笑:「動手。」

夏西南走到書房門口,對著外頭打了個手勢,忽然間便從暗處蹭蹭蹭地冒出許多黑影,齊齊逼近灶房,又有一波箭弩射向房頂,隨即被蹲踞房上的人使兵刃擋住,一時間叮叮噹噹響成一片,轉眼那些人從房頂上跳下,與院中的侍衛戰到了一處。

僕役打扮的結月潤已曉得事情敗露,早已拔出倭刀,逼退一波靠近的侍衛,嘴裡狂亂叫喊,眾人聽不懂他說的倭語,只曉得他叫喊聲甚是兇惡,像是憤恨至極。一時間,院內乒乒乓乓,想必打鬥得甚是激烈,不時有人厲聲慘叫。

懷玉無視數次要張口說話的青葉,問夏西南:「番長生來了麼?」

夏西南點頭:「正候著呢。」回身到書房門口,喚了一個武將打扮的年輕男子進來,那武將入內,向懷玉微微躬身,轉眼又看見青葉,奇道:「咦,這不是褚掌櫃的麼,你怎麼在這裡?」

青葉抬眼看那個叫做番長生的人,這人看著面熟,大約也是這鎮上人,鎮上姓番的人不多,有一家是鎮西賣豆腐的,卻不知道他家竟然出了個武將。

懷玉問他:「那倭人適才叫喊的是什麼?」

番長生道:「他喊叫的是:阿呆!你這不孝不義之女!竟然夥同外人來害我!我便是死了,我手下的人也必定不會放過你!便是你父親也不會放過你這叛徒!阿呆!」左右看看,又解釋道,「倭語裡的阿呆大致就是混賬、蠢貨的意思。」言罷,小心翼翼地偷眼看了看青葉,趕緊垂下頭去。

懷玉直直地看著青葉的眼睛,向番長生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番長生轉身退下,懷玉尚未開口說話,便見青葉翻了個不大不小的白眼,往地上咕咚一倒。她倒得甚是巧妙,先是屁股著地,胳膊肘再往地上一撐,直等到肩膀也碰著地面以後,腦袋這才往地上輕輕一擱。

夏西南這人最會憐香惜玉,見狀急忙上前掐她人中與虎口,左掐右掐,掐不醒。懷玉揉了揉眉心,笑道:「你別忙活了,把她丟到院中去,她自己就醒了。」

夏西南果真拉著她的兩個胳膊往外拖,還未拖到書房門口,她口中「嚶」地一聲,好不容易活轉了過來。

她雙眼迷離著,囈語似地幽幽問道:「我這是身在陰曹地府了麼?」

夏西南扭頭咳嗽一聲,道:「差不離啦,一步之遙!褚姑娘!」

一眾蒙面倭人寡不敵眾,現已被砍殺的差不多了,院中躺了一地的死人。一個侍衛進來稟報:「埋伏的倭人共有十名,死傷七名,逃脫的是兩名武藝高強些的。還有一名在混戰中忽然不見,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懷玉陰森一笑:「在我的眼皮底下,他能逃到哪裡去。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此人給我找出來。」

眾侍衛領命,將宅子內外都搜尋了一個遍,許久,仍是沒有找到。懷玉冷笑。夏西南便道:「臣聽聞,在倭國有種忍術,若是習得此術,便可來無影去無蹤,總之天地之間,來去自如,隨心所欲,那不見了的倭人,怕不是會忍術的忍者罷……」

癱在書房門內無人管的青葉此時揉著胸口,柔柔弱弱地與夏西南道:「煩請你去舀些涼水給我喝,胸口難過得很。」

夏西南看了看懷玉的臉色,又犯了憐香惜玉的毛病,同她說道:「生水哪裡能喝?等下我叫大夫來給你瞧瞧。」

青葉搖手道:「不用,我這是老毛病,只要喝些涼水便能好。」

夏西南又道:「涼茶也有,我叫人給你倒些涼茶罷。」

青葉便像使小性子的孩童般執拗:「不用,我只要涼水。」

夏西南還要再勸她一句,懷玉微笑,抬手制止夏西南,對適才回話的侍衛道:「東昇,你去灶房裡給她舀些水來。」

喚做東昇的侍衛點頭,轉身出去,到灶房門口,卻慢慢抽出腰間的長劍來,灶房裡的水缸又深又大,眼下滿滿的一缸水,水面上飄著個舀水用的葫蘆瓢。水面似有波紋,葫蘆瓢也隨之微不可見地輕輕波動。

東昇用劍去挑葫蘆瓢,劍還未伸到水缸上方,忽然間從水缸裡「嘩啦」一聲猛地跳出一個水淋淋的人來。眾人齊聲驚呼,隨即一擁而上,水鬼也似的結月潤無心應戰,出手就是兩敗俱傷的招數,逼退一眾侍衛後,瞅個空子,一躍跳上房頂。東昇揮手,幾支箭弩直直釘入他的脊背與大腿上,他口中慘呼一聲,身形滯了一滯,拔腿飛逃而去,一堆侍衛自然呼啦啦地跟在後面去追趕。

青葉忽然覺得心中一空,身子便沒了力氣,索性閉眼癱在地上養神,耳邊聽得有人悄聲退出書房,再輕輕帶上房門之聲。片刻過後,又聽到有人慢慢踱到自己面前,輕輕蹲下。

那人走動時帶起布料摩擦的細碎聲響,想來他身穿的乃是寬袖長袍。他身上還有淡淡的清爽的、屬於年輕男子的味道。她曉得是他。她有做大廚的天分,嗅覺比常人要靈上幾分,加之她前不久曾在那人的膝頭上坐過,也在那人的懷裡依偎過。

那人蹲在她面前不言不語,她卻知道,他定是瞇縫著眼睛正在細細地打量著自家,面上必然還掛著冷冷的笑。冷不丁地,她的臉頰被一個細長滑涼之物抬起,她驀地打了個冷顫。

這細長滑涼之物像是馬鞭的手柄,為牛皮所製,有股淡淡的汗腥氣,想來是他經年所用之物。

青葉睜開眼睛,不知何時,書房內只剩下她與懷玉二人。

懷玉神色淡淡,眼波不興,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悅,然而卻也稱不上和善。細牛皮所製的馬鞭在他手掌上纏繞數圈,馬鞭的手柄緊緊地貼著她的臉頰。她覺著被人用馬鞭手柄挑起臉頰十分的屈辱,想要別開臉去,他卻暗中用力,硬生生地把她的臉給扳了回來,逼著她看自己的眼睛。

到此時,他方才冷冷開口說話:「對於今夜之事,你可有話要對我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自己都老實招了罷。休要讓我對你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