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暗湧

珠仙咯咯笑道:「他兩個已經來啦。現在正在後頭吃酒呢,我爹倒還好,我娘兩隻眼珠子都不夠使了,她一進門,險些兒栽倒在地,醒過神來後,又不住嘴地誇她自家的眼光好,挑著一個好女婿。她倒好意思說,明明是我自家挑中的……」抬眼瞧自家夫君,越是瞧越是愛,笑看他許久,方才拉著他的手,貼到自己的小腹上,柔聲道,「何止是我爹娘,便是我……便是咱們的孩兒,將來也必會以你為榮的。」

鄭四海且驚且喜:「你是說……當真麼?」

珠仙含羞點頭:「是。還有六七個月,你便要當爹了。」

青葉夾著包袱抄小路跑到後山上,在娘親的墳前呆坐了大半日,末了把雜草都拔個乾淨,四下裡採了些好看的野花擺放在娘親與外祖父的墳上。不知不覺間,天色便暗了下來,山林深處有夜貓子的叫聲傳來,叫聲□人。她不敢在山上再呆下去,便給娘親及外祖父各磕了個頭,又夾著包袱下了山,重又抄了小路,躲躲閃閃地來到了滿仔家。

到了滿仔家門口時,天色已然黑透,她伸手推門,沒推動,左右看看,急急地叩了兩下。不一時,滿仔出來開門,見有個人夾著個不大不小的包袱,神色慌張地正在門口四下裡張望,這個人不是青葉是誰?

滿仔腦子裡「轟」地響了一聲,也慌張道:「青葉,你!你終於想通了?你莫慌!且等一等我!」言罷,將大門從裡面帶上,轉身急急地跑回院內去了。

青葉抬手,張口結舌:「你……我……」

滿仔早已不見了影子。

青葉不知滿仔何意,索性將包袱放到門檻旁,往包袱上一坐,托著腮在門口等他。不過片刻工夫,滿仔手裡也挎了個包袱出來,臉上還掛著兩行熱淚。青葉坐在門檻旁,不解地看著他。

但見他將包袱往地上一丟,兩腿一彎,對著大門,往正房方向撲通一聲跪倒,淌著鼻涕流著眼淚,口中嗚咽道:「爹!娘!你們辛辛苦苦養了兒子二十三年……兒子不孝,要帶青葉私奔去啦。你們兩老今後千萬要保證身子,莫要讓兒子掛念——」

青葉一包袱摔到他臉上去:「你個臭不要臉的!誰要跟你私奔!」

黃府內,午間於宴會廳的宴會才畢,晚間設於後花園的宴會又緊跟著開始了。人還是那些人,個個喝得爛醉,可謂是賓客盡歡。午間的那場宴會時,諸人還都端著合乎自家身份的架子,到了晚間,眾人便於花前樹下席地而坐,三五成群地拼酒吆喝。

懷玉喝得也有些多了,含糊不清地向鄭四海笑道:「我已於三日前呈了折子上去,奏請陛下加封你為靖海將軍,將來便鎮守此地……只是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快馬加鞭也要十數日,你且寬心候著……」

這些原本就是談妥的條件,如今從懷玉口中親口說出來,鄭四海還是不由得心頭狂跳,喜不自禁,忙起身向他鄭重行禮,口中稱謝不已。

他心內一時意氣風發,放眼向諸人望去,這府內諸人無不歡聲笑語,唯一不高興的僅二大王一人而已。二大王他黑著一張臉,已喝了一整日的悶酒。

也難怪,大王鄭四海已得了如此精美奢華的府邸,而他身為二大王,等到如今竟然也沒有個封賞,偏有那些不長眼的小頭目,一時便過來問上一回:「二大王,你的府上,想來不比這裡差罷?等咱們這裡喝好了,再去你府上喝兩盅,嘿嘿嘿。」

別說是府邸了,二大王他連今晚去哪裡睡覺都不清楚。他坐在鄭四海的下首,適才鄭四海與懷玉說的話,他聽了個分明。鄭四海這才從地上爬起身,他便將手中酒盅重重一頓。鄭四海心中一跳,今日太過高興,竟然忘了他表叔兼手下二大王浪裡滾,遂斂了心神,向笑懷玉道:「臣手下有個得力部將,名叫胡必贏,人送外號浪裡滾,水上功夫了得,臣斗膽想為此人求個恩典……」

「哦?」懷玉把玩手中酒盅,問道,「竟有此號人物?」

鄭四海一驚。浪裡滾此人,好歹也是僅次於自己的海盜頭子,二皇子侯懷玉他沒有不知道的道理。早前的書信來往中,胡必贏這個名字也被三番兩次的提到過,彼時二皇子自然是滿口答應會厚待他手下的這些部將。這一段,他自然跟浪裡滾也說過,適才說的那些話,不過是說給浪裡滾本人聽的,好叫他知道自己所言非虛。誰料二皇子他竟然揣著明白裝糊塗,是醉得厲害,還是存心想反悔?

青葉跟著滿仔進了家門。滿仔問:「你好好的,怎麼會拎著包袱四處躲?」

青葉顧左右而言他:「若是我欠了人家銀錢,人家會想到來你家找我麼?」

滿仔撓撓腦袋:「人家應當會去神仙浴肆打聽你,之後必然要去甘仔家找你,至於咱們家,怕是想不到吧……話說咱們七里塘鎮上還有你怕的人?」

「我在躲兩個外來的壞人。」青葉這才鬆了一口氣,「等我熬到一個壞人離開咱們鎮,我就關了飯館去投奔四海哥。再熬到另一個壞人死掉,我就再回來重新開飯館。」

「嘖嘖嘖。」滿仔唬得作不得聲,良久方問,「那你這一陣子都住在咱們家中麼?」

「怎麼?你不願意?」

「願意,願意,嘿嘿。」原本無精打采的滿仔頓時來了精神,「為保險起見,晚間我便睡在你的床腳下,可好?哎呦——」臉上又挨了一包袱。

青葉問:「今兒你去瞧熱鬧了沒?」

「去了。人太多,又回來了。」

「他從此後飛黃騰達,你幫了他這些年,不去跟他討個一官半職的當當麼。」

「不去,我自己有什麼本事自己知道。」滿仔搖頭,「我將來是要子承母業做大仙的。」

青葉嗤道:「就這點出息。」

「你懂個什麼?我娘一個月賺多少你曉得麼?說出來嚇死你!上個月賺了整整一十五兩紋銀,都是無本生意!你一個月能有這麼多麼?」

青葉想了想,老老實實道:「我把水當酒賣也不一定有。」

大晚上的,滿仔娘也有生意做。這回是個老財,老財已有七老八十了,據說這陣子一到晚間閉上眼睡覺時,總是能看到黑白無常在面前晃悠,心裡害怕,便來找黃仙人驅鬼。

無所不能、法力無邊的黃仙人總算發了一回愁,說道:「你這是壽數盡啦!我也無能為力啦,我總不能跟天老爺對著幹哪!」

老財不依,摸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拍,讓黃仙人務必要將黑白無常驅走,如若可能,再使個法子,讓這二鬼再也摸不著自家的大門。

滿仔他娘黃仙人為難,最終還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決意跟老天爺作對一回。她吩咐滿仔去房中取來一匹白布,並在院中點了許多燈火,這裡一簇火苗,那裡一簇火苗,跟鬼火似的。老財的兒孫簇擁著老財端坐在院子當中。

滿仔娘展開長寬各有五尺的白布,給那老財及他家人看了看,白布是全新的,除了些折痕,上頭無污痕也無瑕疵。老財不解何意,還是點了點頭,表明已為白布驗明正身了。

黃仙人一家三口各執了一角,還餘下一角,黃仙人便喊道:「媳婦兒,過來幫個忙!」

青葉今日心緒不佳,委實不願意去幫她驅鬼,但又想著要接下來要在她家吃住,說不定要麻煩人家許多日。滿仔娘雖然身為仙人,且為仙豁達,從不過問凡間俗事,她回回來找滿仔,黃仙人從不過問,自然也不會同她計較幾頓茶飯,但她自家卻不好這樣不懂事。再則,若是不答應,黃仙人便會滿口「媳婦兒」地喊個不住,叫人聽到,卻不大妙,遂勉為其難地上前執了白布一角。

且說這四人各執一角,兜起白布,滿仔娘一聲令下:「跑!」

四人拔腳滿院子跑。晚間海風大,白布兜著風,中間一塊鼓起老高。滿仔娘呼喝:「捉住了!捉住了!跑快些!」

青葉嚇得差些兒撒了手。好歹又繞了院牆跑了三五圈,滿仔娘累得氣喘吁吁,其餘三人只管兜圈子跟著跑即可,她卻還要不住嘴地唸咒語。

且說滿仔娘將白布收走,拿去給老財看,才剛潔白無瑕的五尺白布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來兩處黑點,這黑點污痕不像污痕,墨跡不像墨跡。滿仔娘又當著那老財的面將這塊白布燒了。老財高興得渾身亂抖:「娘的!終於捉住了!」又起身顫顫巍巍地活動了下身子,說道,「連身子也爽利了許多!」

燒布的火是從天庭裡的太上老君那裡借來的真火,不收錢。但這快白布是從鎮上的布莊買來的,得另外收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