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暗湧之二

酒席之上的二大王面色愈來愈黑,偏懷玉還笑道:「我記得左近的海上有個漁場,你那得力部將既然水上功夫好,便叫他去養魚罷,哈哈!」

鄭四海心內驚疑,但手下已被懷玉收編,雖然身邊還留了幾個功夫好的心腹手下,卻難以同朝廷對抗,眼下已成騎虎難下之勢,為今之計,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凡事也只能往好處去想。見懷玉面色通紅,便猜想他定是喝多了,他如此說,大約也是一時之間記不起來的緣故,或者是有意給自己個下馬威。遂無奈退下,同浪裡滾道:「等過兩日得了空,我再替你問問看。」想了想,又笑道,「你急什麼?咱們一家子人,我的榮華富貴不就是你的麼!你暫且在我府中住著!等過幾日聖旨一到,我做了靖海將軍,你還是我的左膀右臂,到時想做什麼不成?」

浪裡滾臉色稍霽,哼了一聲,猛灌下一盅酒,沉聲問道:「那褚青葉呢?我怎麼今兒沒有見著她?」

懷玉正與一名美人兒調笑,忽然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跪坐於他身旁斟酒的一個白面無鬚的青年內侍聽見「青葉」二字後,也扭過頭來,向鄭四海悄聲問道:「敢問將軍說的可是七里塘人家的褚掌櫃的?」

鄭四海一驚,卻也被他一聲「將軍」喚得渾身舒坦,便也笑道:「正是,青葉……褚掌櫃的她與賤內乃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極要好的姐妹……」

那青年內侍便笑道:「咱們殿下請那褚掌櫃的過來燒過兩回菜,對褚掌櫃的手藝是讚不絕口。可是這兩日,那七里塘人家不知為何竟然歇了業,我昨兒還讓人去瞧了一瞧,你猜怎麼著?還是鐵將軍擋門……咱們殿下,唉!」四下裡看看,方以手遮嘴,悄聲笑道,「實不滿將軍,咱們殿下最最喜歡長著虎牙的女孩兒……你若是見著那褚掌櫃的,不妨問問看她,可願意跟咱們回京去伺候殿下?將來……可不比做那飯館掌櫃的強!」

鄭四海心頭猛跳,狂喜不已。青葉將來若是能得了那侯懷玉的歡心,他自然也能因此而獲益。當今聖上僅有三子,太子久疾;二皇子侯懷成好色,德行有虧;而三皇子侯懷玉驍勇善戰,且手握兵權,將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若是運氣好的話,往後混成個國舅也不是沒有可能,再往後……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裡終於是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心,極力忍住面上的喜色,向那青年內侍笑道:「我也有好一陣子沒看到過她了……不過,賤內已著人去接她了,待見著她後,我必當如實轉告中貴人的話。」

那青年內侍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鄭將軍果然好說話。」

鄭四海又問道:「敢問中貴人尊姓大名?」

青年內侍笑道:「免貴姓夏,名西南,咱們將來打交道的日子多著哪,將軍若是不見外,喚奴婢一聲小夏即可。」言罷,向他客氣地笑笑,又回到懷玉身旁去伺候了。

鄭四海心跳得厲害,忙端起酒盅,連連飲下幾盅酒,這才壓下心頭的狂跳,他這邊廂正默默想著心事,忽然聽得身後有咯咯咬牙聲響傳來,扭頭一看,卻是坐於他下首的浪裡滾。

浪裡滾面色紅裡透紫,話不說一句,只斜瞅著鄭四海,忽然又咧嘴一笑,咬牙道:「大哥,咱們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鄭四海如今已把自家當做國舅給擁戴了起來,哪裡還把他放在眼裡,當初與他的約定自然也是可有可無了。聽他咄咄逼人,便嫌他不識相,心裡有些不耐煩起來,面上卻還笑瞇瞇地問道:「關於官職一事,我適才不是已經同你說過了麼?你何必急於一時?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

浪裡滾冷笑道:「我不是問官職一事……我是問青葉與我成親一事,你當初若不是答應我,我也不會跟著你歸順朝廷!」

鄭四海慌忙回頭看懷玉與夏西南,幸好無人聽到他二人的說話聲。浪裡滾仗著酒上了頭,越發喋喋不休地發著恨道:「都是我輕信了你,你是榮華富貴到了手,我只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四海見他敢於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擺臉色給自己看,不不由得心頭火起,更怕他攀扯上青葉,叫懷玉及夏西南聽到的話,只怕要惹禍上身,到時身上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遂冷哼兩聲,說道:「表叔啊,你老人家莫不是忘了自家的身份?若不是我,你的墳頭草只怕已有一人深了罷。」

「你!」浪裡滾氣得將手中酒盅往地上一扔,嘩啦一聲,眾人齊齊往這邊看來。

「可是吃醉了酒,又要耍酒瘋了?來人哪——」鄭四海打了聲哈哈,招手叫來兩個心腹手下,低聲吩咐道,「將他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他出來。」那二人點頭,一邊一個將浪裡滾架走了。

浪裡滾被關的屋子自然也是畫梁雕棟,華美非常。浪裡滾雙手被捆住,卻憑著兩條腿將屋子內的桌椅床榻都踢了個稀巴爛。直至夜深時,才有人想起來給他送飯食茶水,送飯的僕從將茶水放下,轉身要走,浪裡滾喝問:「姓黃的小兒何在?叫他來見我!」

那僕從答道:「將軍正在外頭送客,哪裡有空過來?」

浪裡滾大怒,將一條桌腿踢到那僕從頭頂上方去:「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不跑快些去傳話,當心老子將你殺了!」

僕從忙轉身跑了,不一時,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用托盤托了半隻西瓜過來,口中笑嘻嘻道:「適才那孩子太不會說話,才惹得二大王生氣……那孩子還年輕,哪裡曉得二大王的厲害。知道二大王本事的,一聽到二大王的名頭,哪個不要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厲害?……小的代他向二大王賠個禮罷。」將托盤放下,道,「這西瓜是小的孝敬二大王的。二大王請消消火。」

浪裡滾哼了一聲。管事的又道:「……只是將軍才送了客,眼下已回房歇息去了。若是二大王有什麼話,不妨明日再說,明日將軍一覺睡醒,若是消了氣,自然會放二大王出來。」

浪裡滾冷笑道:「聽你的意思,若那姓黃的小兒消不了氣,便會一直將老子關押下去麼?」

管事的抹著額頭訕笑,忽然又跺腳道:「哎呀,那個糊塗孩子,不給二大王鬆綁,二大王怎麼喝茶!等下怎麼睡覺!也未免太粗心了,怎好如此簡慢!這該死的!」忙喊了門口看守的人過來為浪裡滾鬆了綁。

浪裡滾揉了揉被捆得腫痛的手腕,抓起茶杯往地上就是一扔。看守的人笑勸道:「眼下已非同往日,你老人家還是安生些罷。若是被將軍知道,只怕又要生氣。」

浪裡滾聽那看守一口一個「將軍」叫得歡,心裡早已怒火滔天,揚手就賞了他一記老拳,那看守吐出一口血水,到底不敢再說話,冷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管事的等那看守的人退出屋子,收了面上的笑意,低聲道:「二大王的親信手下之人已聽說了今晚之事,叫小的過來傳一句話:若是二大王不願意屈居鄭四海之下、看鄭四海的臉色過活,今夜子時請去鎮西官道。」

浪裡滾伸手捏住這管事的脖子,低喝道:「你是誰!」

管事並不慌張,咳嗽幾聲方笑道:「二大王手下的一個姓劉的小頭目乃是小的的親兄弟……小的名喚劉宜會,事成之後,請二大王不要忘記小的……」

浪裡滾喉嚨動了幾下,將他鬆開,不再言語。劉宜會退下,浪裡滾一個手刀將那半隻西瓜劈開,撿起一塊才要吃,見瓜底下赫然躺著一把鋒利匕首及盤成一團的繩索。

青葉當晚在滿仔家歇下,他家有一間空屋子,床鋪也都是現成的,只是這間空屋子是滿仔娘用來堆放她施法用的寶貝們的。牆上掛著一排面目模糊的面具,牆角有一堆折好的金元寶並兩個童子打扮的紙人,另有神龕一座,叫不出名字的神像兩三尊。青葉不過才探頭進去看了一眼,便嚇得不輕,死活不願意進去,最終強行與滿仔換了屋子睡。

滿仔的屋子倒也整潔,只是被褥枕頭上有腦油味,青葉作嘔,再加上認床,翻來覆去地總也睡不著。到了下半夜,她索性將滿仔的被褥枕頭掀到一旁,從自己的包袱裡翻出幾件衣裳蓋在身上,再把包袱枕在頭下,迷迷糊糊的才睡著沒多久,睡夢中忽然聽見有一陣凌亂馬蹄聲傳來,馬蹄聲急切如鼓點,沉悶似滾雷,轟隆隆疾馳而來,轉眼間又轟隆隆疾馳而去。

青葉一下子從床上翻坐起來,一時分不清是虛是實,坐了許久,以為自家又做了噩夢,才要重新躺下,忽然聽見院子外有叮叮噹噹幾聲兵刃相擊之聲,隨即便有男子一兩聲慘呼傳來。片刻過後,一切又都歸於寂靜,青葉半夢半醒之間,也不覺得十分害怕,只是心悸難抑,索性掀了身上的衣裳起身下床,她不敢打開房門,只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眼下外面再無打鬥聲,只聽到滿仔爹娘起身去院子裡四處查看,二人在院內悄聲細語說了許久的話。青葉困得不行,想了想,又爬上床,拉過衣裳蓋在身上,重新躺下睡著了。

次日,青葉起身,滿仔一家三口蹲在灶房裡嘀嘀咕咕地說話,正說著,見青葉過去,趕緊住了嘴。青葉奇怪,便問滿仔:「你昨夜聽見有馬蹄聲過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