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藤原秀一其人(又名:美人計)

青葉摀住臉,待腦子裡的嗡嗡聲止住時,方才慢慢笑道:「不如何,只是無事時拿出來當笑話說說,消遣消遣,樂上一陣子罷了。」言罷,惡狠狠地瞪著秀一。

奧寺好笑,打她的明明是結月潤,她卻去瞪秀一,像是人家欠她的一樣。

秀一被她瞪得直不起頭,兩隻拳頭卻攥得發白,手指關節卡嚓作響。

奧寺起初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聽到她暗指結月潤祖上改姓氏如同喝涼水一般時,面上不由得熱了一熱,對她更恨上了幾分。眼見得結月潤發狂,心裡大為快意,見她最後挨了打,他便也心滿意足地從身後地取出一張圖,笑瞇瞇地遞與她道:「在下早先跟著侯懷成去過侯懷玉的居處一兩回,憑著記憶畫了這圖,但心裡有些吃不準,想著你比在下要熟些,因此問問你,在下畫的對還是不對?」

青葉伸手接過,仔細一看,他所畫的竟是懷玉在七里塘鎮上的居所,他的手法不見得怎麼好,但懷玉居所內的內院前院書房花園都畫的一清二楚,各處名稱也都一一標明。

青葉笑問:「這圖對是對的……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又去行刺他麼?莫非這短短幾天功夫,你們的武藝突飛猛進、到了足以殺死他的地步?」

此話一出,在場的真假倭人都變了臉色。結月潤又要揚手打人。秀一忽然插口說道:「不是,我們這回要去劫財——上回是咱們輕敵了,此次自然會慎而重之,成也罷敗也罷,無需你來操心。」頓了頓,又道,「因鄭四海這些年斂的銀子少說也有數萬兩,這些銀子送往京城收繳國庫之前,那侯懷玉必定會找個妥當之處收放,銀子或許就收在他的居所之內。依你看,他的所居之處,何處最適宜藏銀子?」

結月潤便又慢慢放下手來。青葉鼻子眼裡哼了一聲,秀一鬆了口氣,奧寺則目光閃爍,這個看看,那個看看。

青葉拿過圖,大致瞧了一瞧,指著一處地方道:「我猜他大約會將銀子藏在此處。」

奧寺伸頭一看,似笑非笑道:「籐原小姐再仔細看看?你指著的這個地方,不是明明白白地標著『淨房』二字麼?」

青葉悻悻地瞪他一眼,還要再伸手亂指,秀一忽然向結月潤道:「她無論指哪裡,想必你都不會也不敢再相信她,何必還要叫她來耽誤咱們的時辰?」

奧寺也道:「在下安插的人手經多方打聽,前兩日,他居所內有幾輛馬車進出數趟,這幾輛馬車子徑直驅往內院,因車頂蓋了油布,從外面看不出拉的什麼東西。他內院裡無非是書房與臥房,在以下為,銀子必定藏在這兩處地方的其中一處了。」

結月潤點點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滾」字,青葉便捂著臉,麻溜地轉身從艙房裡滾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小艙房時,透子已為她理好鋪蓋,正坐著打瞌睡,見她臉上多了幾道浮腫的手指印子,歎了口氣,道:「你早些安置罷。」言罷,轉身便走,並沒有貼身看守她的意思,在這大海之上,想來也不怕她逃跑。

青葉忙叫道:「透子好妹妹,給我拿些水米分胭脂來可成?」

透子出去,轉身拿來一堆小玩意兒,往她面前一丟,問:「你要這個做什麼?」

青葉嘻嘻笑道:「我明日要同你們潤大人成親,不得打扮打扮麼?」透子歪著頭,不知道該怎麼接她的話。青葉便吸著氣,「實話同你說罷,我是怕到腫消不下去,明兒無法見人,好歹得遮掩一下。」

透子歎了口氣,還是為她端來一盆涼水。待透子出了她的房間後,她淨了淨面,重新為自己理了理衣裳,梳了頭髮,扎上頭繩,綁了蝴蝶髮結,對著鏡子往臉上勻了薄薄的一層脂米分,用手指挑起一些口脂,點在唇上,抿了幾抿,將唇上口脂抿勻,其後對著鏡子裡的那個清麗無雙的倭女子笑道:「你身上既然流著那個人的血,他有東山再起、重振家門的本事,那麼,這些事情,你也得做得出才成。」對鏡理了理髮絲,又輕聲笑道,「莫怕,你娘親在天上看著你護著你呢。」

秀一與眾人議事至深夜,議定明日夜間召集人手去侯懷玉處偷銀子,若有可能,再順手將侯懷玉殺了。因上回輕敵,才被斬殺同夥無數,這一回有內應不說,再謹慎行事,銀子必能得手。

眾人議論得熱血沸騰,還要找酒來助興時,結月潤已臉色灰敗,揮手令眾人退出,眾人只得散去。秀一打著哈欠,回到自己的艙房,房內燈光如豆,自家的鋪蓋已被掀開一角,一個麗人垂首端坐於上,昏黃燈光映得她的身形無限姣好,引人遐思。

秀一慌忙掩上門,低聲斥道:「你瘋了!半夜三更的,你來作甚!」

麗人臉上帶著淡淡的妝,可謂眉目如畫,但見她莞爾一笑,緩緩起身,向他走來,邊走邊解身上衣衫,就頭一回穿這種有著繁冗規矩的吳服的人而言,她的手法不可謂不熟練,大約獨自一人時,已在他的房間內練習了許久。

腰間打結的細繩解下來了,背後的寬幅太鼓結也拉扯了下來,印有菖蒲花紋的紗羅外裳的衣襟便散落了開來,露出裡面素白的長襦袢,長襦袢之內,便是貼身的肌襦袢了。再解開肌襦袢,便能看得見她的兩根纖細美好的鎖骨了。

麗人輕移蓮步,在他的身前站定。二人之間僅有半臂之距,她嘴角挑起一抹淺笑,一雙玉手待要寬下身上最後一件淺茶色的肌襦袢時,秀一如同發了瘧疾一般發抖,雙眼含著淚,彎腰從撿起地上丟落的紗羅外裳,將她整個身子裹住,哽住喉嚨道:「傻青葉,傻青葉。你到底想要我怎樣才肯罷休?」

青葉抬手捧住他的臉,道:「我要你殺了結月潤,然後帶我走。」

秀一伸手想將她推開,奈手上無力,只得由她繼續捧著臉:「你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青葉笑道:「是啊,我從前有爹娘疼愛時,自然不是今時今日這個樣子……但你還沒變過,還是跟從前一樣的愛哭又軟弱,是以明明與結月潤一樣的出身,到頭來卻處處低他一等,看他眼色行事,連那個人也對他青眼有加,他不過是比你凶狠而已……不過,我還是願意賭一把,看你最終會選擇你的武士道,眼看著我去死,還是會為了我而背棄你的那些忠義克己……」

秀一搖頭:「青葉,我是忠於義父,而不是軟弱……總之你不該逼我在你與義父之間抉擇。我對義父的忠是真的,對你的喜歡也是真的。義父這兩年處境甚為艱難,結月這樣的人對他老人家來說不可或缺,若是沒有他為籐原家斂財,只怕籐原家連一年也維持不下去;而結月也需要與籐原家聯姻來提升名氣與地位。你叫我如何敢從中壞事,將義父逼上死路……總之,若是你再逼我,我唯有死在你面前。」一把地推開她,從牆上摘下倭刀,緩緩跪倒在她面前,雙手奉上倭刀,「青葉,請賜我一死。」

青葉點頭:「看來,你還是要你的武士道,要你的義父。原來是我糊塗了……我怎好逼你與你義父翻臉。」歎了口氣,道,「你還是快些起來罷,漢人有句話,不知道你可聽說過,叫做『男兒膝下有黃金』,一個男人家,除了父母尊長,怎好輕易對人下跪?真叫我看不上。」

秀一跪在地上流淚不止,如此僵持了許久,青葉終是無奈道,「你天生這樣的性子,我是早知道的,倒不好歎息一聲『是我看錯了你』,原是我高估了我自己……罷罷罷,我走了。」披衣行至門口,忽又回頭道,「若是我死了,煩請你幫我燒幾個小紙人兒罷,紙錢也罷法事也罷,統統不用,任誰也超度不了我的。我只求能有個人陪我,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到了陰間也只能當個孤魂野鬼。」

秀一心中痛極,起身將她攬入懷內,哽咽道:「青葉,我不會讓你做傻事,我會護著你。待回去後,有義父在,他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青葉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燈光昏黃,她面上有淡淡妝容,看不出泛紅的掌印,卻能摸出半邊臉上微微的發熱,且有鼓起的幾條手指印:「秀一哥,你便是這樣護著我的麼?」吸了吸鼻子,又道,「我的頭也被他打暈了,耳鳴都未停過。」

秀一道:「他險些喪命,都是因為你……」

青葉道:「可是你就不會這樣對我……」低低一笑,「不說這些了,明天我嫁與他便是,不過是一死罷了。」

秀一道;「你若是死了,我便一輩子不娶,一輩子都守著你的墳墓。」

青葉挑眉問道:「你如此做,到底成全了誰?到底是對誰好?」無聲笑了一下,懶懶道,「你既然現在幫不了我,還說那些無用的作甚?你切腹也罷殺頭也罷,我並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