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上京路,三表叔

到了揚州城內,恰好是午時,眾人找了一家飯館入內用飯。夏西南想破了腦袋也未想通前因後果,納悶得飯也吃不下,遂瞅了個空子,鬼鬼祟祟地悄聲問青葉:「褚……侯姑娘,你又不喜歡小諸莊啦?」

青葉剜他一眼,難堪得轉過臉去,並不接他的話。

夏西南還不死心,過一時,又問:「侯姑娘,你為甚不喜歡那小諸莊啦?」

懷玉見他可笑,便將手中的酒一口飲盡,似笑非笑道:「因為那小諸莊內沒有男子,咱們小葉子高瞻遠矚,目光長遠,想到將來不好找婆家,便又不喜歡小諸莊了。小葉子,我說的對不對?」

青葉被他說破心事,面色不由得微微漲紅,氣得差點紅了眼圈,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對!你說得很對!」

懷玉便讚賞道:「你平常笨得很,跟三歲小孩兒似的,又固執如牛,卻偏偏在這個事情上聰明,舉一反三,也痛快。」

青葉將手中筷子一頓,悶悶不樂道:「自然,因為我是海盜窩出身嘛!」

懷玉嗤嗤笑了一通,後又俯身貼著她耳朵悄聲道:「那小諸莊才幾口人?能找著什麼好相公?不如跟了我去京城,爹爹我認識的人多,到時給你挑個有錢又好相貌的女婿。狀元郎也罷朝中一品大員也好,到時都由你挑;哪怕那人家中已有妻小也不打緊,但凡你看得上的,爹爹我自有辦法叫你過去做當家主母;你嫁了如意郎君後,爹爹我再為你撐腰,任誰也不敢——」

青葉將筷子一摔,摀住耳朵,尖聲嚷道:「哎呀!我的魂又要丟啦!」

懷玉失笑,卻也不再言語。青葉雖叫他譏諷嘲笑得羞愧不已,但卻也找到與他吵架時的制勝法寶,心中不免得意洋洋。

夏西南坐在角落裡食不知味地扒著米飯,心裡還是糊塗:那小諸莊沒有三四十歲的老男人,年歲相當的十幾二十歲的小後生不是還有許多嘛,侯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沒有瞧見?

飯畢,眾人於揚州城內走馬觀花,夏西南又慇勤講解,青葉聽得兩眼放光,心道,怪道侯懷玉這廝要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了。這揚州城果真是好地方,熱鬧繁華不遜杭州,若是能在這裡落腳,將來盤一家小小店面,開家飯館,高興了便做個小生意,不高興了,便關上店門,逍遙自在度日。如此,豈不是好。

晚間,又借宿與城中一家財主的家中。這家人家姓花,是個家道已然中落的財主,為補貼家用,便將原先的一個別院騰出來,專門賃與有錢的過路客商暫住。別院不大,也有正房加廂房十數間。院內花木扶疏,翠竹掩影,雖是一個落魄的尋常財主,卻也將這院子收拾得雅致非常。

懷玉住了正房,青葉住了東廂房,其餘人等則住西廂房。又因懷玉對這小院頗為中意,便命夏西南將伙食也包給了花家。花家收了銀子,便與夏西南講定,到了飯時,花家的廚娘便帶了菜蔬到別院內的灶房內煮飯燒菜。

青葉這幾日已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次日又起了個大早,在院子裡溜躂一圈,便去灶房看廚娘燒了什麼。才從灶房裡出來,便見懷玉也起了身,且一派風流富家公子的行頭,穿紅掛綠的,看著騷包得很。青葉這才想起,他說過到了揚州城後第一件事便是要去逛花樓來著。

因這懷玉這一行人花錢大方,花財主便打發兒子花少爺親自來看各處可有不妥,客人在住宿上可有不便,廚娘燒的飯菜可還合口味等。

花少爺也是個妙人兒,今年方一十七歲,因為生的面白如玉,人也風流,因此人送外號花玉郎。這花玉郎整日裡走馬觀花,不務正業,他家家道中落,其中就有他的大半功勞。又因為他對自己的相貌頗為自負,一般女子便入不了他的眼,揚州城內的花樓裡雖有他的乾姐妹無數,但他自己卻是至今也未有定親。

花玉郎才一進院門,便瞧見倚在灶房門口的一株枇杷樹上微微愣怔想著心事的青葉,小心兒便猛地一跳,一時間心動神搖,不能自已,忙悄悄退到門外去,理了理衣裳,掐下門口的一朵月季花,小心地簪到頭上,這才邁著方步,踱進院門。再進來,見才剛倚著枇杷樹的佳人已進了灶房,正與廚娘閒話。花玉郎心跳如雷,卻還要將風流少爺的派頭做足,再自報家門。一問,原來這佳人竟比自己大兩歲,心中大樂,便拉著青葉認乾姐姐。

懷玉要出去浪,便吩咐早些上菜上飯。還是老規矩,青葉與他一同用飯。二人相對無言,青葉只管悶頭吃飯,懷玉笑了幾下,想要說話,想想還是算了。正吃著飯,花玉郎探頭探腦地找了來,還未進門,便被侍衛攔住,他便柔聲柔氣地扯著嗓子叫:「侯姐姐,侯姐姐,你出來,我有話同你說。」

青葉想著等下可向這花玉郎打聽些事情,卻見懷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怕他趕人,便眼巴巴地看著他,懷玉見她發急的樣子,失笑道:「去吧,去吧。」青葉眉花眼笑,趕緊擱下飯碗跑了去。

在一旁伺候的夏西南忙道:「殿下,你看看那花家少爺,風流得不像話,要是……可不大好。」

懷玉微微一哂,沒有說話,看樣子顯然是沒有將花家少爺放在心上。待用罷飯,他自帶了人出門去逛花樓。臨去之前,見青葉正笑語晏晏地與花家玉郎在枇杷樹下嘰嘰咕咕地說著話,聽得花家玉郎問道:「你三表叔這人派頭怎地這般大?他的隨從看著都跟凶神惡煞似的,嚇人得很,他家是做什麼的?」

但聽青葉甜甜答道:「我三表叔這人是個混混,向來不正經,那些隨從都是他的打手爪牙。他家開著豬肉鋪子,是靠殺豬賣肉發家的,他此番便是販豬去京城賣的……」

三表叔的身形登時頓住,面色鐵青,在風中僵立了許久,想來是怕耽誤了去逛花樓,最終還是咬著牙默默走了。

待懷玉走後,青葉便收了臉上笑容,一本正經向花玉郎打聽買賣房屋事宜,花玉郎又驚又喜,忙問:「你要留在咱揚州城?你不用同你表叔一起進京麼?」

青葉少不得要編些「因家中父母雙忘,因此跟著表叔去京中投親,可是近來得到消息,京中的親戚已經搬到別處去了。又因為自己是江南人,怕到北地去水土不服,且手中還有些銀錢,便想著要在這揚州城內安家」的話來給他聽。怕人家日後要欺負她一個弱女子,便又胡亂說揚州城內也有一兩家親戚,等買好房屋後再去慢慢尋訪云云。花玉郎果然全信了,熱心地把他老子花財主也喊了來給青葉出主意。

花財主對她的一番話卻是不大相信,但此人做了大半輩子的生意,為人最是圓滑,事不關己的,一律不多嘴發問,當下沉吟道:「侯姑娘若是誠心,我這別院便賣與你,如何?」因近日缺銀子花,這別院的生意又沒有保證,還得時時派人看管收拾,是以早就想賣掉了,只是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買主。

青葉忙擺手道:「你這別院好是好,但我一個人住著太大。」

「哎呀!」花財主跺腳道,「你一個人住著是大了些,你將來不要成親麼?不要生兒育女麼?」他做生意的人,自然什麼話都說得出口,青葉看他一張胖臉極為和善,不像是壞人,便也不同他計較這些。

花財主又拉著青葉在院內前前後後轉了一圈,向她講解這宅子的好處,「這宅子臨街,出門便是繁華街市,關起門來,則是自在天地。逛街出行方便自不必說,將來想做個生意,也是極好的一處門面。」

末了,又道:「院內植有許多花草果樹,漂亮不說,便是一年四季的果子也不用花錢去買了。」

花財主將這宅子誇得天花亂墜,還道從前他家有個親戚家的兒子在這院子裡住了一段時日,回家以後,當年便高中了秀才。由此可見,這院子的風水也是極好的。

青葉叫他的一張巧嘴說的意動,問他要多少價錢,花財主作為難狀,道:「姑娘與我花家甚是有緣,要不,這揚州城這般大,你們為何就偏偏來到我花家借宿?既是有緣人,我也不能要你高價。這宅子東西六間廂房,三間正房,一間客坐,一間廚灶,另有樹木若干,共算你二百八十兩銀子罷!若是旁人,至少要三百五十兩。」言罷,心中得意,這宅子的地皮是當初以二十兩買下來的,後來花了數十兩銀子建了幾間屋子,栽了些果樹與花草,如若今日能順利賣出去,可淨賺三倍之數。

青葉算了一算,銀子多得很,買下這宅子,即便將來什麼生意都不做,剩下的銀子也足夠下半生衣食無憂了。但價錢合適與否,還要等三表叔懷玉回來後再問問看比較妥當,因道:「這個價錢有點貴……容我再想想。」

花玉郎見青葉沒有當場應下,怕夜長夢多,又怕她拿不出這許多銀子,只怕日後再也找不著這樣的芳鄰,忙與他爹道:「爹,你把零頭抹掉罷!二百五十兩銀子賣與侯家姐姐罷!」

花財主聽這不成器的敗家兒子一張口就要給人家便宜三十兩,直氣得腦子發昏,卻不好當著青葉的面發火,遂打了個哈哈,又見青葉已有動心的跡象,便趁熱打鐵道:「若是姑娘誠心想買,我再給你便宜些也不是不成……咱們到時只需立張草契,各自簽字畫押,不去報與官府知道,連契稅都能省下來……姑娘若是想好了,盡快與我答覆。」

花家兩父子走後,青葉像是夢遊似的在院子裡遊蕩了起來,越看這宅子越是中意,心裡邊便將這宅子當成自己家一樣愛護了起來,看見花園內的一株花草倒下,慌忙將這花草扶好;見一株老杏樹上的枝條伸到牆外去了,忙吭哧吭哧地搬了塊石頭踩上去,將那出牆的杏枝給扯了回來;便是走路的腳步也放得極輕極柔,生怕踩死了自家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