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垂首輕聲問:「你明日不用上路麼?我明日便要搬過來住了,你可以放心返京了。」怕他傷感或是動怒,忙又敷衍問道,「嗩吶好聽麼?我沒聽過。若是好聽,咱們明日便去聽聽也無妨。」
懷玉笑道:「那玩意兒好聽算不上,吵得很,不過聽著喜慶也熱鬧。」
青葉哦了一聲,道:「那還是算了,我不愛吵鬧的。」
懷玉睨著她:「那你愛什麼?只愛聽花和尚遛鳥吟唱麼?看他怎麼就不怕長針眼了呢?」
此人下流,青葉是深有體會的,但此時聽他一句話裡頭竟然帶出兩樁自己不願再提的隱秘事,耳朵根便有些發燙,面皮也有些發熱,先是呆了一呆,再伸手擰了他一把,想想還生氣,又側過頭咬了他肩膀一口,末了還是氣哭了,嚷道:「……不許你這樣說虛雲師父!也不許你再提我說過的胡話夢話!」抽抽搭搭哭了兩聲,帶著些意氣道,「我還喜歡聽四海哥吹笛子!四海哥,珠仙姐……嗚嗚嗚。」
「哦?」懷玉挑眉,「有我吹得好?」
「怎麼?」青葉忘了哭,問他,「你也會吹?」
懷玉彈了一下她的腦門,惱道:「聽你說的好像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會似的,叫你見識見識爺的本事。」言罷,伸手到懷裡摸了一管竹笛出來。
青葉探頭看了一看,道:「果然是笛子。」
懷玉嘖了一聲,氣得又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喝道:「還有假的麼!你以為是什麼!」
青葉訕訕道:「那我怎麼沒聽你吹過,何不吹來聽聽?」
懷玉隨即坐正,將竹笛橫在唇邊,吹奏之前,卻又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笛聲悠揚而起,青葉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一陣輕柔晚風吹過,帶起一陣樹葉的嘩啦聲,將她的髮絲吹拂到他的肩上。一隻宿於老槐樹上的鳥兒被驚起,撲稜稜扇著翅膀飛往遠處去了,她的目光追隨那隻鳥兒而去,飛鳥掠過樹梢,飛過房頂,直飛向天際。天際的正南方,想來便是七里塘鎮了。
她若是不跟著他一路跑到這高樓鎮,這個時辰,想來她應該正在開門做生意罷。她家的飯館從沒有過熱鬧的時候,甘仔此時大約會在櫃檯裡給酒摻水,她大約會在後廚內收拾菜蔬,亦或是閒極無聊地倚在門口看路上的行人或是天上的星與月。
她伸出手,去夠天上的星。清風縈繞指間,夜色美妙。
一曲終了,懷玉問:「如何?」
青葉擦掉滿臉的眼淚,慢慢道:「好聽。只是不知怎地,有些想家了。」
懷玉將竹笛收起,道:「……我在漠北帶兵許多年,我初去那裡時才十六歲。那裡乃是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夜長晝短的日子。長夜無聊,我便向人家學了笛子,因為勤學苦練,才不過半年,我便比教我的那個人吹的還要好了。」
青葉輕聲問:「你可會越吹越想家?你帶兵想來已經很辛苦了,為何還要苦練吹笛?倒看不出你會喜歡這些風雅之事。」說到後面一句時,自己也覺著自己是烏鴉嘴,遂悄悄吐了吐舌頭。
懷玉看著她,笑道:「我勤學苦練倒不是因為想家,而是想著,將來若是遇著了我的心上人,她傷心難過時,或是閒暇無事時,我便吹笛子給她聽,逗她高興,再叫她誇上一聲好。」
青葉悄悄往後瑟縮了下,扭頭輕聲道:「哦,你將來若是遇見她,遇見你的心上人……你吹得這樣好,你的心上人,她必定也會喜歡的。」
懷玉依舊望著她笑:「不必等將來,我現在便已知道了,她已經說了好了,想來是喜歡的。」
青葉看了看他,又扭開頭,又去拔門檻下的野草。懷玉將竹笛收好,伸手拉她,道:「天晚了,寒氣重了,回去睡吧。」
青葉固執地賴在門檻上不動,像是賭氣似的自言自語道:「我要嫁個忠厚老實人,要家中人口簡單的,最好是無父無母的,我嫁過去便要做當家作主的!」
懷玉笑看她許久,方慢慢道:「跟了我這些時日,長出息了,懂得為自己打算了。」嗤嗤笑了兩聲,忽然又道,「……我看無父無母這一條倒有些難。」
青葉不知為何又氣哭了,吸著鼻子抽抽搭搭道:「我要把草都拔乾淨,我明日便要搬來住的!這裡是我十六兩銀子買來的新房屋!」
懷玉笑:「傻孩子,你都說了不下三五遍了。明日我叫人來幫你一起拔。」言罷,將她拎起來,硬是拉回去了。
次日,天還沒亮,青葉便被一陣震耳欲聾的嗩吶聲給驚醒了。起初倒也新鮮有趣,半個時辰一聽,便有些煩躁起來,再也睡不著,於是從床上爬起來,去灶房幫著主人家一起做早飯。主人家也姓高,因昨日買房一事,青葉與他兩口子便熟了起來,他兩口子也不再稱她為小大姐了。他家有個兒子,名叫大牛,青葉的名字就變成了大牛他姐。
高家今年種了許多大白菜,收了滿滿一菜窖,顆顆飽滿白胖,看著煞是喜人。青葉生平未見過北方人的菜窖,因此隨了大牛跳到菜窖裡左看右看,稀罕得不行。看夠了,這才挑了幾顆大白菜出來,打算做點蒸白菜卷。
因高家昨日才辦酒席,家中菜蔬有許多,做起來倒方便得很。大牛娘見青葉將豬肉與冷水泡發好的香菇、木耳及白菜幫子混在一起剁餡兒,吃驚問道:「大牛他姐,你一大早的就要包餃子吃麼?」
大牛他姐笑道:「不是,做蒸白菜卷。」
大牛娘詫異道:「白菜還有這樣的吃法?咱們家都是酸辣炒白菜,白菜燴米分條,豬肉白菜餃子。」
青葉將豬肉餡兒剁好後,先放置在一旁,往鍋裡添了半鍋水,水中倒些許菜油及鹽。水燒熱後,改小火,將白菜葉子放進去燙一下,撈出來瀝乾水,再一片一片地鋪在砧板上,放少許肉餡,由下而上地捲起來,再把兩邊的菜葉子往裡面收整。捲好的白菜卷呈長條狀,綠瑩瑩的,能看得出裡面的餡兒,看著誘人得很。
白菜卷擺好盤後上鍋蒸數。這邊又另起了一個油鍋,放入蒜蓉小火爆香,倒入醬油等佐料及白菜卷裡蒸出來的菜汁,煮成芡汁淋在白菜捲上便大功告成了。
早飯時,蒸了兩鍋的白菜卷都不夠吃。大牛娘也樂道:「過兩日咱們給咱家老爹補辦壽宴,到時你一定要來幫咱們做這道菜。」
青葉笑道:「自然。你隔著牆頭喊一聲,我就飛跑過來幫你做。」她幫著做好了早飯,煙火氣熏得多了,自己卻不怎麼餓,便洗了半顆白菜,倒了些米醋,將白菜葉子撕成一條一條的,沾著醋卡嚓卡嚓吃掉小半顆。
高員外家的嗩吶吹個不停,青葉被吵得腦仁疼。大牛娘不時地過來給她講解:「上一曲是一枝花,這一曲是百鳥朝鳳……過一會估摸著要吹抬花轎了。」
懷玉用好早飯,溜躂過來找青葉說話,見她苦著臉,便笑道,「傻子,你果真不愛聽這個啊?不願意聽的話,那我自己去聽了啊,今日高員外自然還要請我喝酒,若是運氣好,只怕他還會叫他家的小姐出來與我廝見,哈哈哈!」言罷,果真換了一身騷包打扮,領了夏西南等一串隨從,得瑟著往高員外家去了。
青葉白菜吃好,招呼西風等人去鎮街上給她採買新家所需物什,再叫人來把門鎖也換成新的。待一切都收拾妥當,她喜滋滋地左看右看,後又脫了鞋子跳到床上左右打了幾個滾,閉上眼睛美美地躺了一會兒,再跑到外頭去採摘了些野花草,回來插在瓦罐裡養著。
因家中米面菜蔬一樣也沒有,午間還是去了大牛家吃飯。懷玉果然被留在高員外家喝酒了,夏西南等人自然也沒有回來。他帶著一串子隨從跑到人家喝喜酒,也不知道送了人家賀儀不曾,青葉想想都替他臊得慌。
大牛娘今日無事,也過來幫忙收拾房屋,她與青葉說話說得投機,說過幾日帶她去找里長買些田地,日後再給她尋一個老實能幹的如意郎君,從此就在這高樓鎮落地扎根了。青葉自然稱好。
晚間,懷玉從高員外家喝得微醺回來,青葉已從大牛家用罷了飯回自己家去了。西風北風一時無事可做,便跟兩隻看門的石獅子似的蹲在她家茅草屋門口。
懷玉負手走到青葉新家門口,敲了敲門。房內本有燈光如豆,一聽見動靜,燈光立時熄了,隨即傳出一陣小呼嚕聲。
懷玉蹙著眉頭砸門,不耐煩道:「混賬!再不開門,爺跳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