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小圓滿

二人走到胡同口,見有兩隻野貓在樹下轉悠,雲娘折了根柳樹枝去驅趕。青葉心裡發軟,看那兩隻貓兒只覺得可憐可愛,遂同雲娘道:「你先回去烙單餅罷,我來餵貓。」

雲娘囑咐道:「這貓髒得很,別去摸它。殿下頂頂喜歡馬,其次喜歡的是狗兒,對貓卻討厭得很,你莫要將它兩個帶回去,餵好它兩個,你早些兒回去。」言罷,丟下手中的樹枝走了。

青葉蹲下來,將一堆零嘴兒又解開來,挑出些軟爛的糕點出來,怕兩隻貓爭搶,還特意分成兩堆,用紙墊了,放到樹下喚貓過來吃。兩隻貓試探著靠攏過來,見青葉沒有惡意,便放心吃了。

青葉待兩隻貓吃完,這才慢慢起身往回走。一推開院門,便見懷玉也在院中,他正隨著夏西南等人給院中的樹木綁麻繩鋪乾草。她嚇了一跳,適才在胡同口餵貓磨蹭了許久,並沒有看見他,想來是早就過來了的。

懷玉見她入內,先抬眼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她心虛,一張口便道:「我沒有看見生人!」

懷玉拍了拍手,哼了一哼,喝問:「說,看見誰了!」

雲娘瞧她心慌臉紅的模樣兒,忙過來給她作證:「姑娘隨我去街上逛了一圈,買了些零碎玩意兒,同醬菜鋪的兩個女孩兒說了幾句話,回到胡同口時看見兩隻野貓,她留下來餵貓,才叫我先回來的。」

饒是如此,青葉依然心虛得厲害,不敢看懷玉的眼睛,更不敢往他跟前湊,本想去找夏西南問問貓應當怎樣養,因懷玉在旁邊,也只好作罷了。

雲娘已和好了面,從灶房裡搬了一個鐵鏊子出來。青葉從前聽人說起過鏊子,今日卻是頭一回見著,因覺得稀罕,便站在旁邊看熱鬧。

鏊子佔用的地方大,灶房裡擺不下,雲娘便到院中挑了塊空地支鏊子。給鏊子支好三隻腳後,雲娘□面,灶房裡幹雜活的婆子燒火。麵餅□得透薄,大小如同臉盆一樣,□好後,雲娘用小□面杖挑起來,往鏊子上一鋪,麵餅的邊便捲起來,面身鼓起了大大小小許多氣泡,待變得挺括時,燒火婆子便用竹木鏟給麵餅翻了個身,再等上一等,一張麵餅便烙好了。

雲娘笑道:「醬菜我已經切好了,等下給你卷在單餅裡吃。你們南邊不曉得有沒有,從前我家是時常吃的,我從小兒就愛吃這個,有嚼勁兒,香。」

雲娘口中說話,手上的動作未停,一時半會兒便烙了一摞單餅,青葉看的手癢,便也洗了手,將雲娘擠開,笑道:「我也要來□一個。」

青葉有模有樣地學著雲娘□面,悄悄抬眼看了看滿院子裡的人。對她好的雲娘在,對她好的夏西南在,對她也好也壞的,那個人也在。他說過這陣子忙,不能時常來,但卻還是日日過來。

晚秋初冬的清風涼涼柔柔地吹過,將額前的髮絲撩到腦後,也吹來乾草的清香,煙火的溫暖。院中諸人都是她所熟悉親近之人,滿眼也都是尋常過日子人家的光景。

這光景尋常,於她卻是難得,便是做夢,也不是能時常夢見的。恍恍惚惚的,彷彿又回到了十歲以前的時光,那時她的家未破,人未亡,一切安好。

青葉心中覺著圓滿,偷偷地笑了一笑,不知為何,心口卻是一滿,鼻子也是一酸,兩滴眼淚便滾落下來,忙用袖子偷偷擦了。

可惜,也只圓滿了一小會兒。

懷玉與夏西南等人給院中的樹木都綁好麻繩,鋪好乾草,便也走過來,站到她背後看著。青葉手中一塊麵團還未□開來,忽然覺得頸窩及後腦勺又癢又燙,尚未來得及扭頭去看,懷玉已將下巴擱到了她的肩膀上。

他俯身將她環在懷中,臉貼著她的臉,從她的胳膊下伸手過去,將她的兩隻袖子往上捲了卷。雲娘與燒火的婆子的老臉霎時都紅了紅,慌忙低下頭,假裝不曾看到懷玉與她之間的舉動。

其實,到這裡也還是圓滿的。

青葉的臉也早已飛紅。這人固然下流,固然無恥,但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當著許多人的面便與她拉拉扯扯的使她難堪,遂暗暗用胳膊肘頂了頂他,想將他趕到一邊去。不知為何卻將他惹惱了似的,他將青葉手中的□面杖一把奪下,往桌上一丟,拉著她便往屋子裡拖。

雲娘等人還是裝傻,不敢抬頭。青葉曉得他的意圖,一時間只覺得熱血充頭,面皮發燒,一張口就去咬他的胳膊。他自然也熟知她的這些招數,伸手便將她的下巴給捏住了,使得她的嘴也張不開,更遑論咬人了。她被他三兩步就給拖到屋子裡,其後被他抱起來往床上一撂,她還未爬起來,他抬腳已上了床,隨即扯下床賬,粗魯又暴躁地去剝她的衣裳。

青葉往他身上捶打,打了幾下,他非但不停下來,手上嘴上的動作反而更為凶狠。青葉本想胡亂喚幾聲爹爹及表叔討饒的,因太過惱他氣他,便開不了這個口。仔細再去瞧他,他氣息凌亂粗重,神情動作兇惡如狼,一對墨黑的眸子裡蘊藏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似是激憤,如有悲憫。

不知為何,忽然間,她心內也生一股怒氣出來,掄起胳膊往他頭上臉上辟里啪啦地胡亂拍打。他若不是當眾叫她難堪,若是有事能與她好好說,同她商量不是挺好麼?偏偏什麼事都瞞著她,什麼都不同她說,卻又做出這個樣子來。不願意同她說他的事也就算了,若是晚間安置後,這些事,她也未必不肯,但這樣不管不顧,不要臉皮,與野人強盜又有什麼不同,未免太過可恨。

懷玉見她不消停,又被她抓撓拍打的火起,森然一笑,從一堆破衣爛衫中翻出腰帶,「嗤啦」一聲撕斷成兩截,捉住她的兩隻手,一左一右捆綁到床頭兩側去了。青葉筋疲力盡,又不好意思喊救命,也只好由著他揉搓了。

待懷玉終於停了手,她的手腕子也被勒得生疼。他卻不為她鬆綁,先指著自己脖子上的血道道喝問她:「混賬婆娘,下回還敢不敢對爺不敬?還敢不敢對爺無禮?說!還敢不敢!」

青葉吸著鼻子,咬著嘴唇,眼淚汪汪地搖了搖頭,懷玉這才為她鬆了綁。青葉爬坐起來,先胡亂掩了衣襟,揉了揉手腕子,其後照準他的臉便啐了一口。懷玉目瞪口呆時,她卻又偎了過來,軟軟地靠在他懷裡,捧住他的臉輕聲問:「你同我說,今日可是有什麼事?」

懷玉先是歎了口氣,笑了一笑,再伸手理了理她的髮絲,不勝憐惜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反問道:「傻小葉子,你以為你爹爹我會有什麼事?」見她疑疑惑惑的,又笑,「傻孩子,不許胡亂猜想,什麼事都沒有。」他又恢復了素日懶洋洋的模樣,一舉一動皆斯文優雅,言語間不再有任何的情緒,一言一行同適才判若兩人。饒是青葉如今已知道他這個人的脾性,也實在是吃他不消。

她連連追問了幾聲,他只是微挑了眉眼看著她笑,並不說話。他在她面前從不提及他在朝堂上及外頭如何如何,她便曉得問不出什麼了,也只好住了口,只是好好的一身衣裳從裡到外俱被他扯爛,她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咬了他好幾口方才解氣。

雲娘烙好單餅,將裝了盤子的醬菜一起用托盤端進屋子,青葉已穿戴收拾停當,見雲娘一進來,她想著須得說些什麼找補些顏面回來才好,遂一頭拱進雲娘懷裡,指著床上的懷玉,拖著哭腔道:「雲娘,那個人,他,他又欺負我!還把我的衣裳都撕爛了,嚶嚶嚶!」

雲娘又是頭疼又是好笑,只要懷玉來,青葉沒有一回不去找她告狀的,她又能拿懷玉怎麼辦?懷玉是也可惡,明知道她愛哭,愛使小性子,偏還要招惹她。

雲娘不作聲,先麻利地捲了一張單餅遞到青葉手中,方才悄聲笑道:「好姑娘,咱們殿下性子野,你多擔待些……」一眼瞧見她手腕子上的一圈淤紅,眼皮便先跳了一跳,心中暗怪懷玉下手不知輕重,怕他二人又要為此鬧彆扭,便柔聲哄她道,「好孩子,這張單餅你送去給殿下罷。」

青葉對雲娘向來是百依百順,果然就將單餅送去了。懷玉接過去咬了一口,無恥笑道:「小葉子,你適才怎麼不親手烙兩張給你相公我嘗嘗?」

小葉子氣得將他手中的單餅一把搶過來,轉身便走,惱道:「我不活了!嗚嗚嗚!」

次日,懷玉早起走了。青葉睡到快午時才起來,隨意用了些飯,因掛念胡同口的兩隻野貓,便叫雲娘給她用兩隻小碗盛了了些剩菜飯並幾條小魚乾。雲娘取笑她對野貓比對懷玉還要上心,青葉並不做聲,只是抬手悄悄摸了摸胸前背後被懷玉咬出來的牙印子及兩隻手腕子上的一圈淤痕。雲娘對是她千般萬般的好,但一提到懷玉,人家終究還是處處向著正經主子,處處以正經主子為重的。

雲娘又道:「街上早前新開了一家潮州菜館,昨日經過他家門口時忘了跟你說了,聽說他家的海河鮮做得好,我聽殿下說你愛吃海河鮮來著,我統共也只會紅燒清蒸兩樣,你若是吃得厭了,去那裡換換口味也好。若是懶得去,我打發人帶了家什去買回來也成,反正也不遠。」

青葉點頭稱好,道了一聲我走了。雲娘又囑咐:「莫要走遠,早些回來。」

青葉本已走出了幾步,忽然又轉回來問雲娘:「你放我一個人出去,不怕我偷偷跑了麼?」

雲娘詫異道:「傻孩子莫說胡話!你好好的偷跑做什麼?這裡你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又能跑到哪裡去?」又笑道,「咱們兩個雖在一起時日還不長,但我年紀大了,見的人多了,心裡曉得你這孩子是最最重情的,不說殿下,便是我,你必定也捨不得的。」

青葉果然低著頭走過來,趴到她懷裡撒了個嬌,掉了幾滴眼淚。雲娘心疼得無法,把她給抱在懷裡,為給她擦了眼淚,溫言道:「再說了,這裡是你的家,你自然想去哪裡去哪裡,不讓你走遠是怕你迷路,遇著壞人。」

到得胡同口,兩隻野貓果然還在柳樹下趴著,並沒有亂跑。青葉一喜,將手中的碗放下,兩隻貓再不遲疑,爭搶著跑上來吃了。青葉看著貓吃完,想著出都出來了,不妨去看看大妹小妹,如此想著,便慢慢地轉到了宋記醬菜鋪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