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周襄靠著車窗睡著前,最後一眼見到的,是薄霧裡清晨的光,從樹木間的空隙傾瀉下來。

計程車司機叫醒她的時候,已經到了希斯羅機場。

倫敦開始逐步降溫了,一打開車門冷空氣急急湧了進來,下了車周襄冷得一哆嗦,咬著牙嘶了聲,裹緊了外套。

司機是個老紳士,拎出行李箱轉交給她時,遞給了她一張明信片,上面是泰晤士河,她反過來欣喜的看到,竟然蓋好了郵戳。

周襄拉著行李箱,笑著和司機揮手告別,走進了航站樓。

換好登機牌,她抬手看了下表,距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買了一杯美式咖啡,在免稅店裡閒逛。

無意間吸引住她目光的是一條墜子,在玻璃櫃中,放在黑色絨布上。

它有一雙金翅膀,中間鑲嵌一顆鑽石,整個墜子還沒有指甲蓋大,小巧又精緻。好像很適合鄭溫蒂,她想著。

於是,周襄毫不猶豫的買了下來,就是在刷卡的時候稍稍有點肉疼。

登機時,竟然被空姐告知升艙了。原因是商務艙超售,她一直用Joey的金卡會員號訂票,也不知道累積了多少分,現在免費為她升成頭等艙。

周襄脫下外套,空姐接過去掛了起來,換了雙拖鞋去衛生間洗手時,她抬頭看鏡子,額角上的紗布早晨換成了創可貼。可能是倒了個大霉,才給她返還點幸運值,升個頭等艙安慰一下。

愜意的躺上沙發,她抓過靠枕抱在胸前,握著果汁,拿起手機,有一條未讀的短信。

她淺淺的抿了一口橙汁,酸甜的味道觸及舌尖,才點了信箱。

朱迪在短信中寫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這一點請你相信,我是真心把你當成朋友,也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但我欠你一個解釋。如果你原諒我了,無論什麼時候,記得告訴我。

周襄放下手機,轉頭看向窗外。

天空很清澈,乾淨的讓人難以置信,遠處跑道上有一架飛機正在緩緩起飛。

昨天晚上在她吃完一頓烤龍蝦大餐之後,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走回酒店,所有不好的情緒也都消化了。她沒有在生氣,只是不太擅長原諒,或者說不擅長重新維繫人際關係。

盯著窗外發呆了很久,直到飛機晃了一下,然後開始徐徐移動。她拿起手機,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兒,看到信息發送成功,就關了機。

她回,等我下次去倫敦再說。

飛機攀升到一定的高度,她才真正發現自己來過這座城市。難怪人都說,懂得珍惜,總要到失去的時候。

到達首都機場,北京時間是……

周襄正低著頭看表,想起還有時差這件事,掏出手機來改了城市時間,再調手錶。頭等艙旅客就是好,地服人員連行李都提前幫她拎出來了。

Joey沒想到這麼準時能接到人,而且她還是大搖大擺的從VIP通道下來。也好,省得被人拍到她回國了。

將周襄的行李放進後備箱,Joey關下後備箱蓋,回到駕駛座,才看見她腦袋上的創可貼,皺眉問,「你額頭怎麼了?」

她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走路不看路,磕到了。」

在周襄的時間裡,現在應該是深夜,可因為時差的關係,車行駛在高速路上,窗外有一顆像鹹鴨蛋的太陽,才落下一半。她打了個哈欠,眼皮上像有鉛塊,沉的要閉上。

早知道就不該在飛機上喝那麼多的咖啡,十一個小時航程,耗光了她的精力。

Joey一邊開車,抽空向她瞄了眼。周襄昏昏欲睡的點著頭,他騰出一隻手推了下她的肩膀,「靠背調後點。」

她閉著眼伸手摸索到按鈕,座椅靠背向後傾去。Joey將調頻節目關了,換成純音樂,調低了音量。

在回家的路途中,她迷迷糊糊的醒過幾回,恍惚間能看見,高樓屹立在昏黃天色裡的影子。

周襄顯然是個非常不懂得生活的人,從傢俱選擇和室內裝潢就可以看出來。七十平方的單身公寓,沒有植物盆栽,更別說能有點多餘的裝飾,一眼望去就是白。

白的沙發,白的窗簾,白的地毯,桌子椅子,床單被套。說好聽點,這叫色調統一極簡風。說難聽點,這跟殯儀館有什麼區別。

Joey把行李箱推到客廳,「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我來接你去公司開會。」

周襄垂著腦袋對Joey揮揮手,連說一聲再見的勁都使不出來。

Joey走出門時正好一陣風,從落地窗外吹起白色的窗簾,藉著風力關門砰的一聲響,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順便震到電視牆上掛著的一幅,大老闆親自揮毫的『百忍成鋼』四個大字,光當掉落在地。

周襄倒向沙發,拉過毯子裹住自己。不管了,先睡一會兒再起來整理吧。

第二天早晨Joey來接她時,她戴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剛好擋住額頭。

他遞給周襄一個iPad。

周襄扣上安全帶,接過平板,「回國禮物?」

Joey瞥了她一眼,「You wish.」

他直視前方,邊掛檔開車,同時說著,「我是讓你看上面的內容,別等開會說這事,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困惑地將視線移到平板上,愣了一下。

大字號的黑體新聞標題是,格士唱片再陷解約門,C.omos許歡哲深夜發微博求解約。

新聞中複製了許歡哲的長微博,洋洋灑灑下來,表達了他的想法和感謝粉絲的支持,大致意思就是,他要解約單飛了。

到目前為止,周襄覺得他這篇公關文寫得真不錯,沒有叫苦叫累賣委屈,讓人看著比較舒服,言簡意賅。如果是有幕後團隊策劃,應該漲工資了。

直到她看見長微博的最後一段——

另外,某個朋友前段時間因為公司安排的一場炒作,而受到輿論的攻擊,但我卻被公司禁聲,不能為她解釋。借此機會,我想和她說一聲對不起,也謝謝她的仗義。

周襄當即翻了個白眼,這可比直接點名道姓還明瞭,她想求放過,求相忘江湖行不行。

許歡哲提這一句,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大眾的視線,集中在免不了有粉絲罵他忘恩負義上。舊事重提,側面表現原公司的手段卑劣。再把周襄拉下水,等於拉她的粉絲一起加入混戰,不管言論好壞,能分散焦點就是成功了。

新聞中還說到,在許歡哲起訴格士要求解約前,聚星天地娛樂公司就曾與他本人接洽過,看來是早有準備跳槽聚星。

聚星天地啊,那個一線大腕雲集的公司。怪不得手段這麼高明,不止坑了她,還陰了許歡哲的公司一把。

周襄將平板放在腿上,兩手平伸交握,再舉到頭上,用力的伸了個懶腰。

眼前車道一如既往的擁擠,Joey不耐煩的按著喇叭,她的心情反倒很平靜。

不是不在乎許歡哲給她扣了一頂『仗義』的帽子,用某個朋友的稱謂,一筆帶過他們曾經的關係。

而是她都快忘了,那會兒悲傷鬱悶的情緒。至於會這麼快忘記的原因,要麼是時間流逝太匆促,可距離分手到今天,還差四天才滿一個月。要麼是她確實沒有太走心。

權衡之下,她不想說自己的壞話,所以只好責怪城市的節奏太快,用一天就能走完一年的路。

想到這裡,她記起了Dr.林好像抱怨過,類似的話。

他說,現在越是生活在繁華都市裡的人,越不適合談戀愛。節奏太快,每個人都很忙,談婚論嫁就像吃快餐。從茫茫人海裡選幾個人,看看身份背景,或是比較經濟實力,雙方覺得合適就結婚過日子。

因為大家都沒有多餘的時間,挑一間有情調的餐廳,一刀一叉細細品嚐。

堵車讓他們到公司晚了整整兩個小時,小陳兩隻手拿滿了一次性紙杯,從會議室裡出來,正好碰上匆匆趕來的Joey,和幾步之外不慌不忙上樓的周襄。

結果她最後一階台階還沒踩上,就看Joey走了過來,說著,「會開完了,去找大老闆。」

周襄是大老闆辦公室的常客,Joey作為公司骨幹也是熟門熟路,兩個人來時大老闆在談電話,他倆自然的坐到沙發上,用著桌上的茶具,泡起茶來了。

大老闆掛了電話,轉過椅子來,也不管他們在幹什麼,直接切入主題說了會議內容中,有關於周襄的部分。

終於,要讓她轉型了。小動作是接下了巧克力的廣告,大規劃是未來在劇本選擇上不再考慮反面角色。

現在是有兩部劇本主動找的她,已經發到她的郵箱裡,但是角色的人物性格,跟她演過的相差無幾。大老闆的意見是都不接,讓周襄去春秋影視製片的新劇,試戲女主。

大老闆的語速不算快,但是語言精煉,不到二十分鐘講完就把人轟了出去,誰讓他們泡了他的黃山毛峰!

從辦公室裡出來Joey十分疑惑,本來他以為開會主要是針對許歡哲的事,可最後連提都沒提。還有,大老闆一直都非常重視周襄,而資源方面卻不是給她最好的,有種想讓她紅,又不想讓她太紅的感覺。

再加上,她和大老闆的性格很合拍,並且,大老闆也姓周。

幾番猶豫,Joey還是問出了一句,「他是你爸嗎?」

「誰?」

「大老闆。」

周襄腳步一頓,對他笑說,「我也想他是,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工作混吃等死了。」

他認真的想了想,點頭。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裡有多渾濁,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如果周襄是大老闆的女兒,不可能把她往裡推。

Joey還要趕去片場,就讓小陳送她回公寓,在她上車後還不忘提醒一句,記得看郵箱的劇本,晚上把下個月的日程發給她。

周襄隨意的點著頭就將車門關上了,等周邊景色就快移到她家附近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忘了問Joey,她的助理呢?

小陳警覺的將車停在花園旁邊,握著方向盤,身子稍稍前傾看了看。有兩個人脖子上掛著攝影短炮,視線一直在公寓周圍打轉,顯然不是來拍風景的。

他轉身對後座的人說,「周襄姐,好像有記者。」

周襄探頭張望了一眼,給他指路,「往這邊繞到後面,我從停車場上去。」

地下停車場的燈光偏白,牆根貼著黑黃相間警示紋。偌大的空間裡,迴響著車輪壓過減速帶的聲音。

一輛轎車正在倒進車位裡,燈光滑過亮黑的車頂。

在楊禾軒將車停穩後,正要解開安全帶,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眼前,馬上要從車前走過。

他鬆開手裡的安全帶,打開車門跨了出去,說著,「Surprise!」

周襄本來低著頭邊玩手機邊走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猛抬起頭的同時,往後退了半步。

楊禾軒站在車門內,兩手肘分別架在車頂和車門上,笑瞇瞇的對她揮了揮手。

她愣了一下,往下拉了帽簷,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楊禾軒聳肩,一臉理所當然的說著,「我住這兒啊。」

說話的尾音伴隨著他關上車門,在周襄的目光下他走到後備箱,拿出行李來。行李箱上還貼著托運的標籤沒及時撕掉,他是今天剛從倫敦回來,累得只想躺下休息。

楊禾軒拖著箱子走了出來,「看樣子你也住這兒?」

她還沒回過神來,眼睛也不眨的點了點頭。

他笑說,「多多指教,我是一周前剛搬來。」

一周之前,周襄在倫敦拍攝廣告。

看著她稍顯錯愕的表情,楊禾軒又認真的說,「是不是感覺緣分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後半句是唱出來的,他還真是不忘歌手的老本行。

行李箱的輪子在光滑的地坪上滾動著,周襄跟上他的腳步朝前走去。

她說,「你搬之前怎麼也不先打聽一下。」

他回了一句,「誰搬新家挨門挨戶的抄人水表啊?」

推開玻璃門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不巧電梯剛剛上去。

在等電梯下來的過程中,楊禾軒仰著頭看數字,冷不丁的問,「周襄,你是租的公寓,還是買的?」

周襄疑惑的看著他,「租的。」

楊禾軒轉頭神情深感惋惜的說,「那太遺憾了,我是買的,所以你搬吧。」

不給周襄留開口的機會,他接著說道,「你看,前陣子你緋聞鬧得那麼凶,好不容消停了點,萬一又被狗仔拍到我們住在同一棟公寓裡,那要怎麼解釋,跟他們說『這都是緣分啊』?」

周襄懶得搭理他,擺正腦袋看電梯上方的數字,「又不是住在一起,有什麼解釋不清的。」

隔了一會兒,他才輕描淡寫的說,「你說的事實,那不算事實。觀眾想看到的,才是真相。」

周襄的神色有了一些變化,垂下了眼簾。

這時,她掌心攥著的手機顫了起來。來電顯示,初戀。

周襄瞥了一眼楊禾軒,往旁邊走了兩步,才接起電話。

鄭溫蒂將手機夾在臉和肩之間,從副駕座上拎出兩袋東西,「襄兒,你在家吧?」

電話那頭回答,「嗯,剛回來。」

她又接著說,「明天我要進組了,就去超市買了意大利麵什麼的,還有紅酒,今晚在你家吃飯哈。」

說完這句,鄭溫蒂將車門關上,按下鑰匙鎖車。

周襄聽到嘀的一聲,慌忙問,「你現在到哪了?」

鄭溫蒂邊走邊將兩個袋子合在一手拎著,「你家公寓停車場。」

「啊?」

她的車就停在電梯房旁邊,拐個彎,幾步就到,「現在要上電梯啦。」

在周襄著急的說出,「等等!」時,噹的一聲,是紅酒瓶碰到玻璃門發出的聲音。

鄭溫蒂舉著手機站在那,整個人散發著陰沉的氣息。

狹路相逢,多用來指仇人相見。

周襄覺得再沒有一個比它更適合的詞,來形容此刻。

一個是緋聞不斷卻依然人氣高漲的,當紅小生楊禾軒。另一個是童星出道,總以清純形象示人的,國民初戀鄭溫蒂。

娛樂圈裡的明爭暗鬥,很多是因為相互看不順眼,或者是戲路相同怕對方擋道。但鄭溫蒂對楊禾軒的恨,是扎扎實實的仇,沒有一點誤會。

簡單來說,鄭溫蒂曾經有一個霸道總裁的未婚夫,結果被楊禾軒的妹妹,楊嘉妮挖了牆腳。

然而,在知道那男人是鄭溫蒂未婚夫的前提下,楊禾軒還給他妹妹牽線搭橋,過程中也沒少推波助瀾,關鍵時刻堪稱神助攻。

被悔婚的鄭溫蒂崩潰了一段時間,恢復元氣後,就撂下一句話,「從今以後,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幸好他們同屬春秋傳媒影視旗下藝人,還可以把兩人的工作安排全部岔開,就像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所以楊禾軒就算有再多的緋聞對象,下一個永遠也不會是鄭溫蒂。這只是周襄以為。

鄭溫蒂冷冷的剮了一眼楊禾軒,走到周襄身邊,「他怎麼在這?」

周襄照實回答,「他剛搬來。」

楊禾軒撇開視線,摸遍口袋,好不容易搜出一包煙,對周襄說著,「我去抽會兒煙。」

他轉身推開了消防通道的門,還拖著個行李箱。借口找的還真牽強。

電梯門一打開,鄭溫蒂快步走了進去,周襄按下層數。

電梯門一關上,鄭溫蒂還是冷著一張臉,說,「要麼讓他滾,要麼你搬走。」

從她手裡接過超市的塑料袋,周襄安撫著說,「我搬我搬。」

剛才周襄冷靜一想,楊禾軒的話不無道理。不過比起狗仔,更也不想以後和他低頭不見抬頭見,反正她下個月的房租還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