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自己很熟悉。
這裡,就是那個海灘。那個發現自己被狠狠欺騙了的海灘。
海灘上有她,有自己。她殘酷地向自己訴說著真相。他再一次體味了那種驚訝,那種絕望,那種憤怒。突然,她笑了。那是一種奇怪的笑容,感覺很輕鬆的笑容。
突然海上湧起了大浪。浪衝得很快,眼看著就要衝到沙灘上。下意識的,他抓起她的手,想要將她帶離這個地方,她卻一把甩開他的手。隨後,她轉身向大浪跑去。在下一瞬,她就被大浪吞沒不見。他跑去想要找她,卻發現那大浪驟然沒了蹤影。
放眼望去,海灘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時雨!
堯光一下驚醒。回想著夢境,他感到極度的不安。那個笑容……那個笑容就是剛剛時雨的臉上所現出的笑容。他立刻起身,衝向了浴室。
一打開門,他就聞到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燈亮後,他看到了癱倒在地的時雨。裹在她身上的白色毯子沾染上了大塊的紅色。紅豔豔的,很是扎眼。在她的身邊,有著帶血的、被打開的剃刀。而她的左手手腕還在向外流血。
略微怔了一下,堯光衝到了寢室,拿起了電話,撥通了船上的醫務室。
那個女人、
竟然還想扔下我!
堯光感到自己心中湧上了從未如此強烈的怒意,他更清楚,在那強烈的怒意後所藏著的感情。那種恐懼。那種再次被丟下的恐懼。
他不要。他不許她死!
她感到自己身下很是柔軟。能夠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很舒服的感覺。不想醒來。
她想要動一下,卻感到全身無力疲軟。「嗚……」她能聽到自己吼間發出的聲音,卻感覺是那麼遙遠。她動了動眼皮,微微張開,露出一條縫,能感到黯淡的光。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眼前這個房間,她有印象,但具體是哪裡,卻一時想不起來。
然後,一張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看到那張皺著眉的臉,她徹底清醒。
現在,她正處於流波!號這艘世界頂級的豪華遊輪裡。而這裡,是他、夏堯光的特等個艙。那麼說,自己現在,正躺在堯光的床上?但是為什麼──
自己還會活著?
她看向了自己的左手。那裡纏著厚厚的紗布。
「因為沒有死成而在難過嗎?」堯光冷冷開口。
時雨看著堯光,沒有回話。
「真是太遺憾了,沒能如願。」堯光揚起了嘴角,眼神卻更為冰冷。
似是不能承受那個目光般,時雨轉過了臉。此時她發現,在自己的右手邊,放著輸液架。雖然現在上面並沒有掛著藥包,但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背,她大致知道了這幾天的情形。她就在睡在堯光的床上,接受著治療。看自己的手背上點滴痕跡的數目,看起來她昏睡了相當之久。難道說,這段時間,她都在這兒?
「起來。」堯光冷冷道。他未等時雨有所反應,抓起她的右手,將她強行拉起。
因為衝擊,時雨一下撞到堯光的懷裡。堯光拿起床頭放著的水杯以及藥片。「難道要我餵你嗎?」他的嘴角現出一絲譏諷的笑意。
「不用。」時雨奮力抬起手,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手不會抖得太過厲害,接過藥片,慢慢放進自己的嘴裡。正當她準備向堯光要水吞藥時,卻見堯光喝了一大口水,而後他的唇就貼上了自己的唇。
冰冷的水,緩緩注入自己的嘴裡。有些水順著她微張的嘴角流下。但大部分水還是成功進入了她的口腔。她就著這些水,有些艱難地吞下了嘴裡的藥片。
餵完藥,堯光立刻坐了回去。見時雨眼神中的疑惑,他用更為冷淡的聲音解釋道:「就憑你現在的狀態是不可能拿住杯子的。與其你打翻它,還不如直接我來。」
時雨垂下了眼。而後,她輕聲道:「你想讓我道歉嗎?」
聽到時雨的話,堯光略微一怔,而後笑了一聲,道:「道歉?你認為我會需要那種東西嗎?」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臉,強行扳過她的臉,讓她面對著自己。「你以為一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會有什麼用?」
他的聲音越發低沈冰冷,但是時雨能夠看到他眼中灼燒的憤怒。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身體更為無力,但是她無法閉上眼。那樣扎眼的眼神,那樣直接的情感,在她心裡激起了巨大的震盪。
但是,她最終還是沒能夠抓住自己的神志。漸漸模糊的視線,最後只剩下一片黑。最後她所感到的,是環住她身體的溫暖的臂膀。
看著倒了下來的時雨,堯光知道安眠藥起了作用。他穩穩地接住了時雨,讓她倚在自己的胸口。而後,他小心地放下了她。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放你走的。」
他撫摸著時雨有些乾燥的頭髮,輕聲道。接著,他拿起了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我是夏堯光。」
船主艙。
一個身著西裝的女人按下了門鈴。大約十秒後,艙門自動打開了。她走了進去。
艙門內是一間寬敞的辦公室。辦公桌後坐著一個男人,正在翻閱著文件。他並沒有抬頭看走進來的女人,也沒有和她打招呼。
「董事好。」女人恭敬地向男人行了一禮。
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這艘船的船主,江流集團的下任董事長,任經煒。雖然他還未滿三十,但是他卻給人一種成熟幹練的印象。稜角分明的臉龐加上犀利的眼神,給人以不小的壓迫感。並且他有著極為敏感的嗅覺,準確地說算是直覺。在他以董事的身份幫助集團事務後,江流集團有了更為廣闊的發展。所有人都非常看好他的前景。
「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他並沒有抬頭,問著那個女人,也就是他的秘書,陳紫雲。
「沒什麼的。這些是總公司發來的文件,請董事過目。」說著,陳紫雲遞上了幾個文件夾。
「我知道了,放在一邊吧,我等一會會看的。」他依舊是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對了,那個夏家的少爺怎麼樣了?還有被他弄壞的那個女人。」
「聽船醫說,那個女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三個小時前,她已經恢復過意識一次了。」她報告道。
「那夏堯光準備怎麼處理那個女人?」即便是在說話時,任經煒翻閱文件、作著批註的速度沒有絲毫地減慢。
「他已經把那個女人送回她原本的個艙了。並且讓一個護士前去照顧她。同時,他也把這件事情壓了下來。船上知道的除了當事人、船醫,應該只有董事和我了。」陳紫雲道。
「他也真是玩得太過了。如果真讓那個女人死成了,麻煩的是他。那個女人叫什麼來著?」任經煒問道,語氣滿是不在乎。
「她是二等艙的乘客,叫做王霄虹,是飛訊通訊公司的老闆的二女兒。飛訊通訊公司和我們有著常年的交易關係。但是也只是一家中型通訊公司罷了。」她流利把在腦中彙集的情報用最簡短精煉的形式說出。
「我知道了。不過真是可惜,如果那個女人真的死了的話,我們還有理由進行進一步的交涉。」即便已經聽過「那個女人」的名字,任經煒也沒有記住。對他而言,這種連見一面都沒有價值的女人,是不需要記住名字的。
「那接下來應該怎麼辦?」秘書詢問道。
「什麼都不用做。」他看似隨意地道,「本來只是玩玩罷了。讓他去吧。不過,如果有進一步的事情發生的話,要及時通知。畢竟,這關係到本船的信譽。」
「我知道了。」
「另外,稍稍注意一下那個女人。如果她回去鬧開了的話就不好了。」任經煒又補充道。
「好。」
說完,她開始向任經煒匯報其餘的事情。
當時雨再一次恢復意識時,她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原本住的二等個艙的床上。緩緩坐起,看著熟悉而又有些遙遠的裝飾擺設,她有一瞬的錯覺:難道說,她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嗎?
但是全身的無力感,以及裹在左腕上的紗布,都明確地告訴她,一切都確確實實地發生了。只是現在,她被送回來了。
的確,現在這個樣子的自己,只會給他造成困擾而已。在確認了自己還活著,他就沒有任何別的要做了的。他該負的責任,都已經盡到了。
現在的她,沒有辦法承受他施加的任何痛苦。這樣的她,對於他而言,沒有多看一眼的價值。
她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低低喚道:「堯光……」在和他在一起時,她不被允許這樣叫他。每次她叫他的名字,總會招來更為殘酷的對待。他不許她叫他的名字。他認為,她沒有這個資格。
父親的話在她的腦中響起:
「名字是一個能夠束縛人的咒。只有自己愛的人,才能夠如此稱呼自己。」
她已經不被他所愛。他不允許她叫他的名字。同時,他也不會叫自己的名字。
「你醒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時雨抬頭,卻看到一個衣著護士裝的中年女人在她的身邊。
「你好,王小姐。」 那個護士微笑著開口道,「我姓錢,是這艘船上的護士。考慮到你現在的諸多不便,夏先生讓我來照顧你的起居。」
時雨對她點了點頭,道:「你好。」
「你有什麼想要的嗎?」錢護士問道。
「今天幾號了?」時雨問道。長時間呆在那個不透光的浴室,她已經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錢護士說出了當天的日期。
「那麼說,今天已經是出海的第二十天了。」距離她被他帶走,過去了一個星期。原來只有一個星期啊。沒想到已經過去七天了。這兩種矛盾的念頭幾乎同時出現在她的腦中。原本,她以為一個星期是十分短暫的時光。上學時,上完一週的課,回家略作喘息的休息,再次回到學校,一週的時間就過了。但是,這次的這七天,卻是這樣的漫長。甚至有種自己的半條命都耗在了那裡。看著錢護士,時雨問道:
「下一次靠岸,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