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兩人、兩地

  「下一次靠岸,是什麼時候?」時雨問道。她必須盡快離開這艘船,然後遠遠地逃開他。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會變成這樣是她的錯。她明明知道一切,知道不會有好事發生,還是沒有斷了和他的關係。在一開始沒能夠處理乾淨,剩下的,就是如今傷痕纍纍的自己。

  「我看過您的船票了。您買的是全程票,這樣距離下船還有兩個多月。」錢護士答道。

  「我想要盡快下船。」時雨道。

  「那我幫您問一下相關人員。理論上,是不能夠修改船票的。」錢護士又道。

  「我不需要退回原額,就算是要我交違約金也可以。我想要盡快下船。」時雨的語速變快了。

  「我會幫您詢問的。」錢護士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看似親切,實為冷漠,只是公事公辦罷了。

  她清楚這艘船上的員工所需要具備的素質。能和一泠熟識,有很大原因是因為他只是新晉船員,還不知道該怎樣變通,並且會把自己的內心的情緒透露在眼神中。但是眼前的護士就不一樣了。顯然,她已經在這艘船上工作了相當一段時間了。她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面孔,推回自己的一切要求。

  她知道自己為何受傷,但即便如此,她依然不以為意。對她而言,自己是交給她照顧的客人,如此而已。她不會說多餘的話,問多餘的事,更不會干涉乘客的私事。她的工作,只是完成交給自己的任務罷了。即便她內心好奇,她也絕不會問出口。

  因為是工作。

  如果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她是絕不會允許成為這艘船上的工作人員的。

  時雨在心裡長嘆一口氣。

  看來,她是逃不開了。

  她看著自己左手手腕上包著的紗布,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現出自嘲的笑容。

  注意到時雨的視線,錢護士道:「傷口恢復的比較順利。以後雖然會有痕跡留下,但是可以用東西遮住。」

  聽了護士的話,時雨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算不上笑的笑容。接著,她緩緩挪動身子,想要下床。

  錢護士立刻上前扶住她。「王小姐,你想去哪兒?」

  「我想出去,吹吹風。」時雨答道。她瞥了一眼時間,晚上的六點四十分。現在出去,應該能夠看到她最喜歡的夕陽。她已經太久沒有出去過了。她想出去,看看沒有盡頭的海,看看藍天,看看白雲,看看沈下去的夕陽。她想要透氣。再不呼吸新鮮的空氣,她覺得自己會從內部開始腐爛,一點點地壞掉,最終變得不能動。

  「不行。」錢護士斷然拒絕了。「雖然已經接受了輸血,但不管怎麼說,您剛剛經歷了大出血的狀況。出去的話是很容易受寒的。請您現在就呆在這裡。如果想要走動的話,就請您在房間裡走走。」

  「但是我想要出去看看。」時雨又道。

  「不行。我負責照顧您,要對您的健康負責。」錢護士沒有任何鬆口的意思。「您想要吃什麼嗎?」她轉移了話題。

  「……沒什麼想吃的。」時雨的確沒有什麼食慾。

  「我知道了,我會隨便帶點適合您的東西回來的。」說完,錢護士走出了房,關上艙門,並且鎖上。

  這時時雨才發現,原本放著這間個艙的門卡的地方,並沒有門卡。她的那張卡,現在在那個護士的手上。她再一次被關住了。只是這一次,是在她自己訂的個艙裡。

  她想起護士說的話,是夏先生讓她照顧自己的起居的。堯光他,只想找一個人看著她,不許她亂走。她終究還是逃不開。

  其實她潛意識裡已經猜到了。在再次見到他,並且被他認出的那一刻,她其實就猜到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扶著可以扶的東西,她慢慢走在房間裡,尋找著。在仔細翻過一圈後,她確定了。

  沒有。

  這裡沒有任何危險的、可供她再次威脅自己生命的東西。別說是刀子,就連沒有尖銳的金屬製品都沒有。便連一些裝飾品都被拆除了。也沒有長的、牢固的繩子。

  不過,她不會再自殺了。

  她已經沒有自殺的必要了。她是被堯光扔回來的。雖然堯光以為將她約束在房裡就能控制她,但是只要她下船了,他就不能夠再找到她了。只要過了這最後的兩個多月,她有自信能夠一輩子躲著他。雖然自己的心已經逃不掉了,但最起碼,讓自己的身體逃掉吧。再多看他幾眼,她無法想像會變成什麼樣子。

  只要下了船……

  雖然她不想已自己現在的狀況去見那個人,但是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除了那個人,沒有人能夠幫她了。只有那個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他能夠讓她在這裡畫上終止符。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

  在時雨看來,時間依舊過得漫長。但是這種漫長的感覺,和那七天是不一樣的。現在的她,只是呼吸著,如此罷了。

  她問過錢護士,她是否能夠盡快下船。得到的答案,果然是不行。雖然錢護士說出了一長串的理由,但是想要表達的只有一個意思:她無法離開這裡。她不被允許離開這裡。

  雖然總體而言,夏家和任家在生意場上是競爭對手。但是和金錢掛鉤的就是「利」。以為維繫關係的是利益,所以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對頭。他們在很多領域都互有來往。雖然能夠乘坐這艘流波!號的客人大都是任家這邊的人,任家也不能拒絕夏家的人上船。而且,他們也不會因為一個二流企業、只是一個區區二等艙的乘客,去招惹夏家的直系二少。因為夏家的施壓,他們也不能答應她的要求。

  她無法下船。

  錢護士一直和時雨在一起。她會為時雨準備好食物,督促她進食,並且告訴她世界裡發生的大事。同時,她也一直看著時雨,確認她無法離開這個個艙。房卡一直由她隨身攜帶,便是她睡覺時,她也把房卡放在自己的枕頭下。時雨根本沒有拿到房卡的機會。

  房間裡的電話也沒有連通。她無法和外界取得絲毫的聯絡。原本她也只是決定一個人偷偷出來玩玩,手機、手提電腦這種東西通通都沒帶,只說了句「我三四個月後就回來了」就擅自離開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他們也比較習慣了她時不時會消失一段時間的做法。走之前,她都會說出她將要離開的時間,而且每次,她都會較為準時地回來。

  他們應該都不會知道,這一次,她差點就回不來了吧。

  如果那時自己沒能被救回來,會怎麼樣呢?大概,什麼都不會發生吧。對於父親他們而言,這應該算是一大醜聞。原本就被他們隱藏起來的她,就此失蹤,對於他們而言應該也不會有任何的損失。說是家人,其實也只是一個月見一次面罷了。帶著她長大的,只是他們家的一個傭人罷了。

  她真正的名字從沒有登記過在她真正的戶籍上,她也從來沒有被允許告訴過別人她的真名。她用虛假的身份長大。名字、住址、背景,換了一個又一個。

  她早已習慣了說謊。

  但是她從沒有對這件事感到麻木過。

  喚她真正的名字的,在這之前只有知道她的家人,以及她最親近的朋友。朋友問她為什麼時,她只能說,這是她的母親對她的稱呼。其實,她的母親並沒有為她取過名字。她的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

  獨自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坐著。看著已經通讀過兩三遍的書籍,總會特別容易出神。而這時,她就特別容易想起自己的事情。她的過去,她的現在。但是,她無法設想她的將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成了一個沒了夢想的人。

  她不敢做夢。

  做夢,實在是太痛了。

  漸漸地,時雨也習慣了只在自己的房裡活動。她左手手腕上的兩道傷口也已經結痂、癒合。只是每每看到留下來的紅印,看著和周圍皮膚有著明顯區別的傷疤,她總會有些失神。但她從沒想過,要找些東西遮住它。

  距離再次回到這個個艙,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的時間。

  通過了長長地、猶如迷宮一般的通道後,堯光站在了一扇寫著「非相關人員不得入內」的門前。他將手掌放在門旁的感應器上。感應器記錄下他的掌紋、核對後,打開了艙門。他走了進去。艙門在他身後關上。

  走過通道,堯光到達的地方,是一個寬敞的大廳。燈光略微有些昏暗。裝飾華麗。這裡,正是這艘船上提供最高級的服務的地方,只允許最頂級的客人進入的俱樂部,「Crossing Lily」。這個高級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便是公關。這裡的公關男女皆有,供客人指明,應客人的意提供相關服務。

  因為正值夜生活開始之際,越來越多的人從遍佈整艘船的各個通道進入。大部分人還只是坐在一張張沙發上,和他們指明的公關聊著天、喝著酒。

  這一個半月,堯光幾乎天天都會來到這裡。他隨便指名一個公關,男女皆可。他從不多說廢話,直接帶著他進入俱樂部提供的單室。他藉著這樣的生活,來發洩他的慾望。只是每每事情過後,他感到的只是更深的空虛罷了。

  「夏先生。」俱樂部的經理招呼道。雖然在公關中,他算是一個相當不好的客人,但是礙於他的身份,再加上他的確扔了很多錢,所以經理還是前來招呼他。「今天又來了一個新的女公關。不知您有沒有興趣?」

  今天,這艘游輪靠港大半天。這個新人應該是在這時候上船的。

  「帶來看看吧。」堯光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他只是想要快點找一個人上床,如此罷了。

  在經理的招呼下。一個身著黑色小禮服的嬌小女人慢慢走來,胸口別著的、象徵著「Crossing Lily」的銀色百合圖紋胸針散出冷冷的光。她看著神情冷酷的堯光,擺出了一個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看到她的臉的瞬間,堯光愣住了。雖然細看完全不一樣,但是這個女人的輪廓,和時雨很像。只是,她看起來更為坦率。不覺間,這個女人和兩年前的時雨重疊了。

  「如何?」經理問道。

  堯光拉起女人的手,向前走去,只扔下了一句話:「給我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