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連著的一堆機器上已經出現了規律的折線,堯光在心裡鬆下一大口氣。
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
只要活著,就可以了。
他看著面色由鐵青轉為蒼白的時雨,輕輕地用手觸上了她的額頭。很是冰冷。她的大半張臉被氧氣罩蓋住。透明的氧氣罩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呼出的帶有溫度的氣體在罩面上凝結成水汽,而後迅速消退。她確確實實在呼吸著、她的心臟確確實實在跳動著。
這樣就夠了。
雖然醫生已經告訴他,她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不親眼看到她的樣子還是無法安心。她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他導致的。看著她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他的心就是一陣刺痛。
已經兩次了。
因為自己,時雨兩次都差點去了另一個世界。如果他沒有再次遇到她,如果他沒有叫住她,那麼不論他們兩人會如何,她都能好好地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怏怏地躺在床上,被各種各樣的醫療機器包圍。
她會變成這樣,都是自己的錯。
因為自己太過自私,太急於佔有她,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醫生說,發生心臟驟停的原因,是因為在時雨的精神和身體狀態處於最虛弱的時候,他注射藥物過量所導致。時雨的身體已經不能夠承受這樣的刺激,因此才會發生心臟驟停。
醫生還說,時雨現在雖然搶救過來、保住一命,但是身體的狀況已經不能接受任何的刺激。即使她的身體能夠在安靜的環境中調養好,她的精神狀況會何時恢復很難說。
輕輕地觸碰著她左手手腕上的疤痕,堯光沈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船主艙。
陳紫雲走進了任經煒的辦公室。任經煒依舊在埋頭處理著公文。對他而言,儘早處理完工作是十分重要的。只有儘早完成工作,他才有時間和自己的戀人共度兩人時光。一泠是船上職員,每天要工作至晚上十點。而且往往會拖延換班時間。雖然作為船長,他有權力縮短他的工作時間,但是一泠卻不希望他這樣做。首先,他不希望受到特別對待,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不希望別的人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
況且,一泠每週有兩天的晚上需要值班,而作為船長的任經煒也有各種應酬要應對。兩人每週也只有一兩天能夠見到面,因此對於任經煒,能夠和一泠共度的夜晚是十分珍貴的,他可不希望自己因為工作的時間而縮短了和一泠溫存的時間。
因此,在聽到陳紫雲進來時,他皺起了眉,但他卻不能把不快表示地過於明顯。他只能希望,不會有太多的煩人事。
「董事,這是這半個月船上的賬目清單一覽,請過目。」說著,陳紫雲把一疊文件放在了辦公桌上。
「我知道了。」任經煒並沒有抬起頭。他這才想起,今天是檢查賬目的日子。雖然這本並不是他自己的分內工作,但是因為正是這種豪華遊輪,賬目才特別容易有問題,所以他除了讓相關人員檢查外,也會要求自己每半個月過目一次。
「另外,關於王霄虹小姐的事……」陳紫雲又道。
「王霄虹?哪位?」這個名字沒有在陳經煒的腦中留下任何印象。
彷彿已經料到任經煒會有這樣的反應,陳紫雲立刻解釋道:「就是在快兩個月前,因為夏家少爺割腕自殺未遂的『那個女人』。」
「哦,是那個女人啊。」任經煒的語氣依舊隨意。他現在所想的只是盡快結束手頭上的工作罷了。即便是夏堯光的事情,他現在也無絲毫的興趣。但是,他還是問道:「那個女人怎麼了?」他依舊沒能記住那個女人的名字。
「因為藥物攝入過多,導致心臟驟停。不過已經救回來了。」陳紫雲用不夾雜個人感情的聲音道。不論遇到什麼,她在處理工作時大都是這樣的聲音,不由給人冷血的感覺。但是任經煒卻相當欣賞她的這一點。
「那個少爺玩得太過火了。」任經煒只是如此道。這種事情在他們之間並不少見,只是因為對方是他船上的客人,而且是和他們集團有相對親密關係的公司的領導人的女兒,他才會過問。若不是因為這件事關係到他的船上聲譽,而且也方便他抓住夏家的弱點,他才不會過問。「繼續注意吧。如果又發生了什麼再報告。」
「是,董事。」陳紫雲應道。
在昏睡了整整三天後,時雨終於睜開了眼。她醒過來時,正值深夜。自己所在的地方並不是想像中的冰冷地轉上,而是柔軟的床上,並且身上還穿著衣服,蓋著毛毯,讓她吃了一驚。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發現全身難以使力。試著轉過頭,卻是看不清周圍有著些什麼。她張了張嘴,想要出聲,但還是作罷。
她睜著眼,只能看到一片黑。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陷入深眠。
再次恢復意識,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房裡的燈開著。她能夠清楚看到周圍的一切。這裡,還是堯光的個艙。轉頭,卻見堯光靠在外面的長沙發上小憩。同時,她能夠看到自己的左手上插著的點滴。
她再次用力,嘗試著想要坐起。在她努力用顫抖無力的支起自己的上身時,她聽到了堯光的聲音:「醒了?」她不由一驚,看向堯光,迎上了他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眼。
看到時雨眼中的戒備,堯光的嘴角不由現出了苦笑。他從沙發上起來,走到時雨的身邊,坐下:「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時雨搖了搖頭。
「那我就隨便叫點東西。你最好還是吃點什麼。」說完,堯光走到一邊,拿起電話,撥通了服務線,點了一些清淡的東西。點完東西,堯光又坐回了時雨的旁邊。「想坐起來嗎?」他又問道。見時雨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後一縮,他只能補充一句:「對倒在床上起不來的人,我是什麼都不會做的。」
時雨遲疑著,終點了點頭。
堯光先是扶起了她的肩,而後讓時雨借助他的力量坐了起來。他立刻在時雨的腰後和腦後放上了兩個柔軟的羽毛枕頭,讓她能夠比較舒服地靠著。
時雨靜靜地坐著。在她醒來後,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兩人只是靜靜地坐著,在堯光感覺中,氣氛很是尷尬。但是,他看不出時雨在想些什麼。他只知道,時雨並沒有在看他。
在等待廚房做好他點的東西並送到房間的這段時間,兩人就這樣「僵持」著。期間,因為時雨的輸液完畢,堯光起身,拔掉時雨手上的吊針。動作十分熟練。
敲門聲打破了僵硬的沈默。堯光立刻起身開門,將餐車推至床邊。他拿起所點的清淡的粥,舀起一小勺,放在嘴邊輕輕地吹著,而後用唇瓣確認溫度後,將勺子放在時雨的唇邊。時雨略略遲疑了一下,張開嘴,吃了進去。吃進嘴裡,她才發現自己的口腔有多麼的乾燥。明明只是有些溫熱,喉間卻有種灼燒的感覺。她慢慢地嚼了幾口,緩緩嚥下。熱度順著食道向下慢慢滑去。這時,堯光將吹涼的另一勺粥放在時雨的嘴邊。時雨再次嚥下。
如此,在被餵第四口時,時雨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一股熱流從自己的胃部幾乎在一瞬間湧到喉部。她想立刻衝到衛生間,因此一把推開堯光,掙紮著下床,兩腳卻完全使不上力。她一下向前撲去。
見時雨的樣子不對,堯光立刻放下碗。在時雨向前倒時,他一把接住時雨。時雨下意識地將手搭在堯光肩上,將頭側向一邊,開始劇烈地嘔吐。她看起來極為痛苦,卻只是吐出了剛剛吃下的粥,以及一些酸水。
堯光的臉上並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他輕輕地由上自下地撫摸時雨的背部,來順她的呼吸。在時雨停止嘔吐,表情舒緩了一些後,他抽出一旁床頭櫃上的紙巾,擦去了她嘴角所沾上的污物。接著,他抱起時雨,將她放在床上。而後,他開始默默地清理地面。
他不由地自責。自己明知道時雨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特別在身體極度虛弱的現在,胃部是難以正常蠕動的。自己竟然給她吃飯食,讓她如此痛苦。他想要照顧她是為了減少她的痛苦的,但卻變成了這樣,又一次。每次,都是因為自己才使得她痛苦。但是,他不想將時雨交給那些冷血的護士照顧。他想要親手照顧她。
這算是他的贖罪吧。
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只是自己給自己的藉口罷了。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個台階可下。自己的這個想法,其實是對自己的縱容。因為明確說了這是最後一次,才給自己的縱容。
看著堯光為自己收拾殘局,時雨張了張嘴,想要道歉,但是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簡簡單單「對不起」三個字,卻是第一次發現那麼難以出口。
看著有些笨拙地清理的堯光,時雨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貨真價實的少爺竟然會做這種事情。看他穿著一般人工作大半年才買得起的從頭至尾的那麼一套衣服,在做著清理地板的工作,時雨原本緊繃的表情也不由得柔和起來。但是,她的嘴角並沒有上揚。她都快不知道該怎樣讓自己的臉部肌肉聯合運動,來讓自己做出一個笑容。
堯光小心地濾去了所有的米粒,舀其米湯,餵時雨喝下。他這次的頻率更慢,生怕時雨脆弱的胃部受不了。這次,時雨並沒有反胃。她成功地攝取了這些食物,雖然只是流汁狀物。
在這之後,時雨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起碼,在這之後,堯光都沒有聽到過時雨的聲音。時雨每次都是以點頭和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她的目光很少會和堯光彙集。即便看似在看著堯光,但是堯光也知道,自己並沒有映到她的視線中去。
她、並沒有在看自己。
堯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的表情幾乎沒有變過,只有有時感到痛苦難受時才會皺起眉,大部分時候都是面無表情,如人偶一般。看著這樣的時雨,堯光感到很是害怕,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能改變現狀。他只能對著並不在看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自己的話語的時雨,說著外面的天氣,以及陸地上所發生的事情。
唯一讓堯光欣慰的是,時雨的身體狀況的確在好起來。漸漸地,她已經可以接受普通的食物了,而且進食量也在慢慢恢復。她的面色也不是那樣青白,而是帶有了血色,身體也微微圓潤了一些,而不是原本消瘦地快不成人樣的樣子。
而時雨在看到他也不會再露出太過明顯的戒備神色了。但是,為了不刺激時雨,堯光還是儘量不過多地觸碰她。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