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的身體恢復了不少。她已經能夠正常地進食、走動。只是每次堯光邀請她出去散步,時雨都會輕輕搖頭。她的活動範圍,只是這個寬敞的特等隔艙而已。起碼,在堯光看來就是這樣的。但是他其實知道,時雨會出去,在他不在的時候。他給時雨配了一張房卡。根據上面的記錄,時雨每天都會出去一到兩次。但每次自己回來時,都能在房裡看到她。在知道時雨會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出去,堯光就儘量呆在外面。
他猜,時雨其實是知道自己能夠根據房卡上的記錄來知道她的行蹤的。但是,她依舊保持著沈默,也拒絕和他一起出去。
她還是在、抗拒著自己。
他知道這一點,卻什麼都做不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表達自己心中所想。每次看到她,他都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所能做的,只是儘量呆在外面,讓她能夠多點自由的、對她而言能夠放心出去走走的時間。
但是,也差不多該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了。
當初不就是因為這樣決定了,所以才會放縱自己再次強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嗎?
時雨靜靜地站在書桌前,翻看著堯光的幾本書。突然,她聽到了艙門打開的聲音。她立刻將書放回原處,走回床邊,坐在上面。整個過程完成得十分迅速。她瞥了一眼一旁的時鐘。時間還很早。
當堯光走進時,他只看到靜靜地坐在床上、看著別處的時雨。這也是他一直看到的情景。
這次,堯光並沒有如同以前一般推著餐車進來。他拿著一隻大的硬紙盒。他將紙盒放在桌上,打開。裡面是一件純白精緻的小禮服。他拿出小禮服,對穿著寬鬆睡衣,靜靜地坐著,看著別處的時雨道:「穿上吧。」
時雨轉過頭,看著堯光手裡拿著的小禮服,臉上現出了些微迷茫的神色。堯光再次示意,讓她穿上。
時雨遲疑了一下,接過了小禮服。堯光立刻轉身,走向了外面的大廳。在大廳是看不到寢室的。在等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堯光敲了敲門後,走進了寢室。時雨背對著她,坐在床上,身上穿著那身他為她選的純白禮服。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膚顯出一些蒼白感。順直的黑髮垂在身後。她的頭髮已經比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長了不少。原本及肩的頭髮已經蓋住了背部。
堯光走到時雨邊上,默默地將她拉起,帶著她到了側間的等身鏡子前。堯光站在時雨的後面,看著鏡子裡的她。在鏡子裡,他的眼神和時雨的眼神交匯了。但是他無法辨認,在那看似沒有感情的寂靜眼神的後面,藏著的感情是什麼。他只感到,一陣心痛。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妝,也不帶有任何的感情,配上這純白的典雅禮服,更是顯得純粹而易碎,如同陶瓷娃娃一般。堯光一下別過臉,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銀色的女士腕錶,輕輕抓起她的左手。上面的痕跡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顯得是那樣的顯眼。
堯光靜靜將手錶放在時雨的手腕上。冰冷的質感讓時雨的手腕下意識地微微顫了一下。堯光幫時雨戴好表。手錶正好遮住了她手腕上的傷疤。他放下時雨的手,拉著時雨到了門口,打開門,在她手裡塞進一張房卡,輕輕一推,將她推出了門外,而後重重關上艙門。
門內,堯光有些失神地站著。直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能聽到時雨的聲音。
門外,時雨轉過身,怔怔地站在門口,看著緊閉的艙門。她的手上拿著的,是她自己的二等個艙的房卡。
兩人面對面地站著。只是因為隔著那麼一扇厚重的艙門,使得兩人看不見門的後面。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一個聲音在時雨的背後響起。時雨這才回過神,轉頭,看著站在後面的工作人員。熟悉的清秀臉龐,讓時雨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雖然很是自己感覺很是僵硬,但是她確實感覺到自己在笑。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道。
一泠顯然也吃了一驚,他的臉上現出了他自己的神色:「我現在被分配到了特等艙區。倒是你怎麼在這兒?好久沒見到你了。」
時雨笑了笑:「嗯,有點事。恭喜你晉陞了啊!」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夠如此看似自然地與人交談。但是面對一泠,讓她覺得特別安心。一泠不會給她壓力。和一泠在一起會覺得很舒服,什麼都不用顧忌。
「謝了。」一泠道。
「如果現在沒什麼事的話,送我回艙吧。」時雨揚了揚手中的房卡,「我迷路了。」
到了艙門的門口,時雨停住了腳步。已經有多久,自己沒有站在這個地方了。自從再次在這艘油輪上遇見堯光、被他第一次強行擁抱了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站在這個地方了。
已經、快兩個多月了。
雖然期間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自己算是在自己的個艙裡度過的,但是那時的自己並沒有得到自由,一直在堯光的控制之下。那麼現在,自己又算是得到自由了嗎?這兩個月在自己的身上印下了多麼深的痕跡,自己最為清楚。
她已經得不到自由了。
她已經逃不開那個男人了。那個叫做「夏堯光」的男人。
時雨的嘴角揚起了一絲苦笑。為何明明達到了自己的期望,自己又沒有任何的滿足感呢?反而是更加深的空虛感充斥了自己。堯光現在放自己回去,是因為他已經膩了自己吧。對他而言,自己只是個麻煩罷了。因為是夏家的少爺,就算可以做些出格的事情,但是也有自己的顧忌。自己給他帶來的,已經快要超出他所能夠處理的範圍了吧。而且,就算他對自己再如何的執著過,在那種種下,他又如何不厭倦自己。
自己只是一個被他剝去了外殼,而後被丟棄的女人罷了。
他讓自己成為了一個女人,而後又將所謂的「自由」給了她。
不自覺地,時雨撫上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卻是金屬特有的冰冷觸感。她這時才想到,自己手上戴著堯光給她戴上的表。她又看向了自己身上的純白禮服。太過純淨,讓她再次想到了自己。
為何他最後要給自己這身禮服?
是為了告誡自己,弄髒自己的,是他嗎?還是說,這是他對自己的諷刺。亦或是,兩者都有?
時雨不知道。
她突然覺得很是彆扭。
剛剛還顧慮著是否要進去的時雨,現在卻直接用房卡開了門。打開燈,房裡沒有任何的變化。還保持著清潔的樣子。看來這裡有人定期打掃。書桌上原本攤開的書被夾進了書籤,在架子上放好。床單和枕頭都換了新的。
時雨突然覺得很累。看起來明明就和剛上船沒有任何區別,而裡面卻已經截然不同。她慢慢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小禮服,換上了自己帶來的衣服。她鬆開了錶帶,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原本以為已經看習慣的傷口,還是顯得那麼扎眼。時雨再次戴回了腕錶。
她拉開一個個抽屜,看著自己放在其中的東西。當她拉開第三個抽屜、看到期間放著的小盒子時,她一下僵住了。她慢慢打開盒子,果然──
期間空空如也。
在那個小小的凹槽裡,什麼都沒有放。
那枚戒指、那枚她在海灘上找了一整個晚上的戒指,不在那兒了。
她將它放在堯光的房裡。那枚戒指,應該已經被堯光處理了吧。他不會需要這種東西的。對他而言,自己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
是的,自己已經和他,和夏堯光沒有關係了。
時雨在心中重複著,強調著,告誡著自己。
在被堯光禁錮時,自己就在如此祈禱著,希望能夠逃開他,一輩子逃開他。在更早,在那個海灘上,自己就已經如此祈禱了。現在,自己願望終於達成了。明明、達成了。
時雨坐在椅子上,雙手環過胸口,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她很想要哭,想要狠狠地發洩,無奈淚水卻不能如願流出,不論她如何用力地大睜著眼睛。
眼睛乾乾地,很疼。
這樣不知坐了多久,時雨突然回過神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胃有些抽疼。她起身,向餐廳走去。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她現在應該做的,只是盡快回到以往的生活。
把這種種,就當做從來沒發生過吧。
這樣對他們都好。
反正,在下了這艘船後,就和他沒有交集了。不會再和他碰面了。
特等個艙內。
堯光靜靜地坐在床邊。房間裡很暗,只有床頭櫃上的小燈發著暗色橘黃的光。他看著靜靜躺在自己手上那枚小小的戒指。銀色的戒指在燈光的作用下,散出淡淡的暗黃。
最後他所剩下的,只有這麼一枚戒指了。
堯光拿出一條長長的鏈子,串起戒指,掛在脖子上。他一下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床上。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床讓他微微彈起,卻無法讓他感到任何的痛感,只有一些衝擊。銀質戒指就在自己的胸口之上,有一絲冰冷的感覺。但很快,戒指就染上了自己的體溫。
堯光將手蓋在自己的胸口,感受著手下的覆著的戒指。而後,緊緊握住了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