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在表面上,時雨的生活已經完全恢復了原本的樣子。她享受著船上的生活,看自己想看的景觀,不時地參加一些小型晚宴,和那些公子哥們說著些社交辭令。有時也會和一泠談天。但因為一泠的工作繁忙的緣故,他們也見不到幾次面。
時雨知道,一泠很想問她這兩個多月發生的事情,但是每當他快要提及時就被她巧妙地繞過。她不想提起。一泠敏感地察覺。他雖然處於關心想要知道,但是還是決定作罷。就算他逼問,時雨也不會回答他的。最後只會導致時雨躲著他而已。
雖然時雨看起來和他剛剛認識她時無異,但是看著她偶爾的發呆的樣子,他心裡總會一沈。果然、還是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就算她再怎麼想要恢復原狀,還是回不去了。
即便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一泠也能夠猜到那個讓時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人──夏堯光,那個讓時雨一下子失去了常態的男人。
作為特等艙區的工作人員,一泠自然知道這個名字的份量,也知道這個姓氏所代表的家族,更知道這個家族對於經煒家所代表的意義。他知道,作為船主,經煒知道許多他不知道事情。如果他問經煒,經煒說不定會告訴他些什麼。但他不會問。他不知道該如何向經煒解釋為何自己會如此關心一個乘客,畢竟這艘船上的船員被禁止和乘客發生工作以外的關係。另外,他希望有一天,時雨會告訴他發生了什麼。在她能夠說出口的時候。
傍晚時分,時雨站在船舷,看著遠處的落日。這壯美的景色總能牽扯自己的心弦。但在自己恢復了自由後,雖然每天這個時候總會到這裡來觀賞這個景觀,卻已經找不回曾經的震撼感。她看著遠處,卻沒能將這個景象印在自己的腦中。
還有兩天。
兩天後,這艘船為期百日的航行就結束了。下船後,她就不可能再和堯光碰面了。這層關係,就到此為止了。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才能夠得到真正的自由吧。即便明白不可能,但也會向「自由」邁進一步吧。總有一天,自己能夠放下這一切的。一定有這麼一天。
夕陽已完全沈入海平面。
時雨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個艙。她打開自己的衣櫥,挑選著自己今晚所要穿的衣服。因為航程即將結束,因此從兩天前開始,每晚都會舉辦派對。當然,不一樣的區域也有不一樣的派對。時雨去的自然都是二等區域所舉行的派對。
派對上,她少有都是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她穿梭在派對上,對所有人微笑著。當有人來邀舞時便跳上一曲,但她從未和同一個人跳上兩支舞。即便是有人來搭話,她回答得也很泛泛。她圓滑地處理著各個關係,從不與人深交。
她不需要。
對於那些人而言,自己只是「王霄虹」。他們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沒有知道的必要。在他們看來,這艘船隻是供他們娛樂的場所。他們想要的只是能夠給他們一夕溫存的人罷了。顯然,時雨並不能滿足他們。
原本只是因為覺得好玩所以才上了這艘船,選了一個不會被人揭穿的身份,卻不想變成了這樣。時雨只是想盡快地離開這裡。但在那之前,她需要做點什麼,要不然,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每當她空下來,她總容易出神。但她已不想再想到那個男人了。
他們兩個間,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半月來,堯光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俱樂部裡。這次,他喝酒的時間長過了他抱別人的時候。因為他的酒品很好,即便喝得爛醉也從不發酒瘋,只是倒頭便睡罷了,因此也沒有人來制止他。但是為健康考慮,他們總會推薦堯光喝點花果茶。
堯光一次都沒有回過自己的個艙。他專門租下俱樂部裡的一個隔間當做自己睡覺的地方。每當他喝醉睡倒在吧檯上時,就由俱樂部內的工作人員將他送至那個隔間供他休息。有時,他也會隨意拉走期間工作的公關,把他們帶至隔間內。和上次一樣,他從來沒有和一個人發生過一次以上的關係。
堯光醒來時,有些恍惚。過了一段時間後,他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在俱樂部的隔間裡。他看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又看了看房間內的一片狼籍,知道他昨晚又把一個人帶到這裡來了。他試著回想了下,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不僅僅是對方的臉、聲音、身體的觸感,就連對方的性別都想不起來。
他拿起放在床頭的電子腕錶。現在還只是傍晚。距離俱樂部的新的一天的開始還有一段距離。他拖起有些沈重的身體,沖了澡後,換上了新的一套衣服──他將自己的半個衣櫃都命人搬到這個隔間來了。
戴好表,他瞟了一眼,看到上面的日期突然發現,這艘船的航期就快結束了。在她下船後,她一定會再一次去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她能夠讓他找不到。好不容易在這艘油輪上遇見她,離開了這艘船上,她又會遠去了。神給了他這一次機會,還會給他第二次機會嗎?
堯光離開隔間,穿過空蕩蕩、沒有一人的大廳,走出了俱樂部,到了甲板上。外面的天已經完全暗下。甲板邊的燈亮著,發出純白的光。堯光走到圍欄邊,看著遠方。海水打在船上的聲音清楚地從下面傳來。海風迎面吹拂,送來帶著些許鹹味的新鮮空氣。他大口地吸進乾淨的空氣,然後長長地呼出體內積存的濁氣。他有種自己被淨化的感覺。原本一直處於半停滯狀態的腦子也變得清楚不少。
已經有多久,沒有出來了?
堯光鬆開脖子上的鏈子,取下期間串著的戒指。銀質的戒指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的手指順著戒指上的紋路慢慢地撫著。
船靠岸後,他就不能再遇到她了吧。這之後,她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了。雖然不知為何自己會如此想,但是他能夠確信是這樣的。兩年間,他一直在尋找著她的蹤跡,卻是找不到。便是關於她的信息他也完全不知道。偌大的中國,叫做「時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即便到現在,他連她真正的姓氏、年齡、出生地都不知道。如果是尋找的話,他是找不到她的。
現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他們的再一次的交集也即將到達盡頭。如果就這樣放手了,便是真的放手了。
他不願。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一切。
可就算他不想結束,時雨也想要結束吧。畢竟,自己那樣地傷害了她。她應該已經不想再看到他了吧。
「活該。」
他苦笑著,輕輕道。這兩個字剛從嘴裡出來,變被海水的聲音蓋過。
他看著自己手上拿著的戒指。這枚戒指,在這快三年的時間裡都在她的身邊。她說這只是為了挖掘自己的醜聞而留下的證據,但是有人會將這個所謂的「證據」隨身攜帶在自己身邊嗎?如果想要保留,那就將這個證據交給江流集團的人就行了,為何還要留在身邊?況且,現在的她是在旅途中。為何她在外出時都會將這個戒指放在自己的身邊?僅僅是為了妥善保管嗎?
原本沒有注意到的事情,慢慢在堯光的腦中理出了頭緒。
如果是這樣,那究竟算是什麼?
堯光一下握緊了自己手裡的戒指。他想要問清楚。不,不僅僅是問清楚。問清楚又能做什麼。他已經知道了,她是個騙子。他清楚,她有多麼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就算問,他又能知道什麼?回答他的,很可能又是一個謊言。
那麼,就直接說吧。說出自己內心最想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他才驟然發現,每當時雨清醒的時候,他一次都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他只是重複著「傷害,後悔,再傷害」的這麼一個循環罷了。這個循環化成了漩渦,將他和時雨兩人捲入,讓兩人脫不了身。
那麼現在,自己已經離開了這個漩渦了嗎?
堯光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不能這樣下去。就算被拒絕也好,就算再也見不到面也好,至少、至少在最後的時候,讓他能夠對她再說一句話。
是的,一句話,一句話就夠了。
只要那麼一句話就夠了。
不管發生了什麼,他內心還是沒有變,這一點,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是,他卻一直試圖掩飾這個事實,不斷地欺騙自己,傷害著自己最愛的人。
已經夠了。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戒指。而後,鬆開了手。
反射著冰冷的光,戒指向下墜去。堯光的目光追著銀光,卻很快看不見。他知道,戒指應該已經掉入海中了。但是沒有聲音,更沒有看到濺起的水。海水迅速地吞沒了墜入的物體。
已經不需要了。
他已經不需要靠這種東西來壓抑自己的感情了。他要找到時雨,然後直接告訴她,告訴她現在他最想對她說的那句話。
堯光立刻向二等艙區跑去。路上遇到的人見到他,都露出了訝異的眼神。但是堯光沒有理會這些目光。對他而言,必須盡快找到時雨。
他終於到了時雨的個艙前。他深呼吸後,抬手,敲了敲門,而後等待著。
門並沒有打開。
堯光加大了力氣,敲了敲門。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堯光開始用力地敲門,並且叫著時雨的名字。
還是沒有反應。
不在嗎?
堯光略微躊躇了一下,轉身離開了。在路上,他遇到了一個船員。堯光立刻向他詢問今晚在二等艙區有沒有什麼活動。船員便告訴他派對的事。在問了具體地點以及路線後,堯光不顧一邊的船員,立刻向會場跑去。
時雨。
他在心中不斷地喚著這個名字。